我或許曾被北京奧運開幕式啰七八嗦的畫外音震懾,這屆倫敦奧運開幕式也只是看了幾眼運動員入場就匆匆關掉電視。看臺上東道主英國王室成員及各國政要的鏡頭,讓我不斷聯想到不久前上映的電影《饑餓游戲》。游戲里人和人要表演相互殘殺給看臺上以及電視觀眾看,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家。電影總是一種隱喻。
我始終沒有關注過獎牌榜,誰破了奧運記錄,誰被爆出興奮劑丑聞……我希望看到運動員能夠真誠地展現自我,全力以赴的比賽,最終我的愿望落空。我看到了體育以外的很多東西。
最不忍心看的是舉重比賽,特別是女子舉重。記得幾年前有報紙披露曾是世界冠軍的中國女舉選手退役后因生活困難在洗澡堂當搓澡工。每每看到電視上的舉重比賽,我都會想起這則新聞。作為女人,舉重讓身材嚴重走樣,不管長相如何,舉重時表情也是各種猙獰……女人的美或許不應只有柔弱一種,可我也實在不懂得該如何欣賞女舉重運動員作為女人的美。我不懂得,男人就更不懂得。我想,選擇這類項目的女運動員犧牲不可謂不大。我更聽說(消息源自網絡,與我無關)這次在倫敦奧運會上有望奪冠的一位男舉選手在比賽當天,縣里包下KTV包廂,領導派人把他的父母從村里接來共同觀賞比賽。比賽結果是該選手獲得亞軍,沒有等到頒獎縣領導揚長而去,在場的人一哄而散,最后包廂費不得不由該選手的父母結清。如果是冠軍,結局會怎樣?我想象著,縣領導會將寫著30萬元字樣的大幅支票以及縣里黃金地段一套三居室住房鑰匙親自交到冠軍父母手上,并和他們親切交談,比如說“你們養了個好兒子!他為國家、為我們縣爭了光,縣里在財政赤字嚴重的情況下,仍然決定對冠軍給予獎勵,你們要轉告他不要忘記黨的恩情,再接再厲,今后取得更大的成績……”父母如今的遭遇遲早會在該運動員回國后得知,他今后的人生也會因此有了兩種走向。其一,他謹記這次失利帶給家人的傷害,他想不通為什么一輩子安分守己在家務農的父母要在晚年受到這樣的羞辱,從此更加刻苦地訓練,終于在四年后實現了冠軍夢。其二,他回國后沒有鮮花、沒有記者的采訪、甚至沒有人接機。回家看到年邁的父母不但要從事繁重的農活還要遭受來自鄉鄰的非議,一心想著要改變命運的他,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在傷病的困擾下,一再失利,不得不退役。我的猜想可以解釋為何在奧運賽場上,畫面永遠是中國運動員只要沒有奪金,如喪考妣;國外運動員只要完成比賽,心滿意足。在國外,演員息影后可以競選州長,州長卸任后可以再當演員;一個人可以既是政府公務員也是乒乓球國家隊選手。只有我們的運動員必須是從小放棄學業,進入少年宮、省隊、國家隊,簽約俱樂部,靠不停地打比賽刷新自己的世界排名;脖子上、手腕上必須要帶著沉重的金鏈子、開過光的玉墜子,動起來的時候不斷從衣領里跳出來再塞進去,反反復復,直到比賽結束。得了冠軍也哭,丟了冠軍也哭,何其苦呀!
再聽聽找來對比賽進行解說的前世界冠軍們詞匯是多么的貧乏吧!“比賽馬上要開始了,他現在就像是一輛打了氣的火車(張三在形容一位體操選手)”,“這個球她打得非常豐滿(李四在解說乒乓球比賽)”。前些年流行退役后國家隊隊員被清華、北大之類的名校錄取,不知道名師們是如何在短短四年時間里把常人需要花十幾年積累的知識鬼斧神工般裝進這些前國手腦袋里,并能讓他們像打了雞血一般一路念到博士。搞得可憐的前國手們幾年后全成了近視眼或是老花眼(據說近視的最佳年齡是十三歲以前,成年后要想近視得多下工夫糟蹋自己的雙眼啊)。坦白講,能靠自己的實力在洗澡堂獲得一個穩定的搓澡工的席位,我覺得要比戴副眼鏡一會兒體育界、一會兒時尚界、一會兒娛樂界、一會兒學術界,弘揚奧林匹克重在參與精神,最后混在富二代身旁要光彩一些,盡管同樣是在出賣苦力。
三代以上是農民的我這一事實直接導致我對有些比賽不感興趣主要是看不懂,比如馬術。但我很能看懂乒乓球。毫無懸念地,中國乒乓球隊再次包攬本屆奧運會乒乓球所有項目金牌,在各國乒乓球隊青黃不接的時候,得說中國隊是一枝奇葩。
中國選手李曉霞和丁寧爭奪本屆奧運會乒乓球女子單打金牌。已經是世乒賽、世錦賽冠軍的丁寧如今只差一個奧運冠軍即可實現自己的大滿貫。比賽當天,場上觀眾幾乎一邊倒地支持丁寧,志在必得的她幾乎都想好要怎么花獎金了,但在發球違例被裁判判罰4分后幾近崩潰,淚眼婆娑地輸掉比賽。賽后我頓生兩個疑問,思索片刻有了答案。疑問一,丁寧的發球在半決賽時被判過違例,就算她沒有覺悟,她的教練,整個團隊里難道沒有人想到要提醒她決賽千萬不要再以身試法嗎?答:除非,大家都知道她需要輸。國家隊人才濟濟,不要說技術上,就心理素質而言,顯然她算不上是最好的。她此次的表現配得上奧運金牌嗎?疑問二,李曉霞奪冠后接受央視記者采訪時,我印象里她感謝了三個人,應該是一個局長,一個總教練,還有她自己的教練。她哽咽著說要感謝這個局長用她,信任她,給她機會……央視第二天重播采訪時為何將這段話剪掉?答:其實可以理解,李曉霞和郭躍同年,郭征戰奧運的時候李應該還在國家隊坐冷板凳,那時領導或許正琢磨著根據她的身體條件和技術打法讓她模仿哪位世界高手,好在隊里當陪練呢。而躊躇滿志又郁郁不得志的她曾不止一次在午夜夢回時候流著淚問自己“論技術我不如誰?”,“論心理素質我比誰差?”,“為什么不用我?”她苦苦思索最終找到答案: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畢竟出走國家隊的許多乒乓球運動員都很快成為其他國家代表隊的主力選手,我將不再是坐在電視機前看奧運而是在電視里打比賽的那個,就算拿不到冠軍,混個臉熟也行。想到這些,終于可以舒一口氣,漸漸睡去了。一覺醒來,有人告訴她領導決定讓她進一隊訓練,備戰倫敦奧運會。她終于證明了一個真理:夢,是反的。
我想,沒有人能說清楚一枚奧運獎牌究竟可以包含多少意義?對于37歲高齡的烏茲別克斯坦女子體操運動員丘索維金娜來說一枚奧運獎牌可以支付自己罹患白血病兒子的醫療費用,她曾對兒子說“你未痊愈,我不敢老”。對于朝鮮運動員來說,一枚奧運獎牌可以讓他們有機會一睹最高領袖金正恩的天顏。在朝鮮,食物可能匱乏,但受到領導人的接見是比溫飽更重要的事情。對于曾經全家人擠在十幾平米住房里的跳水選手吳敏霞來說,奧運獎牌至少早已改變家人的居住環境,更有可能把她引上師姐們一樣的豪門之路也未可知。對于劉翔來說,不要說獎牌,哪怕只需出現在賽場上,多少家長可以說服自己的小孩兒堅持喝牛奶。從他強顏歡笑的那張臉上,我看到,他將獲得的是與心理醫生的長談。
有沒有想過,最初的奧運會是什么?奧運會是“Olympic Games”,不過是一場游戲,或是一場夢。人們曾在這里追求“更高、更快、更強”,直到有一天,奧運會不再只是游戲,它變成了一只怪獸,吞噬善良和純真。運動員不再是自己,而是棋子,是演員。在我眼里殘酷的不是競技體育,真正殘酷的是變態的體制正在造就變態的人格。君子有惻隱之心,這就是我不熱衷看奧運會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