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蒙古包

我從1969年大學畢業分配到錫林郭勒盟西烏珠穆沁旗工作，一呆就是十四年。離開牧區以后，也經常回到牧區草原采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是牧區草原近千年以來變化最大的時期，所以，每次下去采風，都有很多感觸，而且，這些感觸每每隨著醉醺醺的返程帶回城里來。

印象最深的有兩次。一次是到鄂爾多斯的杭錦旗。那年的干旱，據說是1965年大旱以后又一次寸草未生的年頭。因為從上年的秋天到我們去時的九月，竟然連續大半年未下一場雪，未下一滴雨。真是赤地千里，褐色連天。連續路過幾口飲羊的深井和幾群羊，沒發現一匹馬和一座蒙古包。我問陪同的朋友，他們說，這里的牧人十年前就養不起馬匹了，賣的賣，殺的殺，牧人們看到一匹馬都感到新鮮了。至于蒙古包，解放以后就越來越少了。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牧人沒有馬還叫牧人嗎？

還有一次是和幾個文友到我曾工作過的西烏珠穆沁旗去采風。旗里的好幾位領導都是我在那里工作時的朋友，所以，我們一到，便有兩位旗領導陪同，帶我們到一位領導的家鄉，離旗所在地三十多公里的白音寶力格去看看。因為白音寶力格的夏營地和走敖特爾的牧民他們都特別熟悉，所以，四輛越野車就直奔牧人的蒙古包。跑到一個夏營盤，老遠就看見那個夏營盤已經蓋上了三間大瓦房，牧人幾天前就到山上準備打草去了。翻過一個山坡，遠處好像是座蒙古包，跑到那里一看，竟是一處收奶站。我們只好爬上一道梁，去問一位牧民，他告訴我，這里百分之九十的牧人都已經不住蒙古包了。聽完他的話，我心里又“咯噔”一下。心想：沒有蒙古包的草原還叫草原嗎？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并排兩座蒙古包，剛剛坐定就開始敬酒、喝酒。一直喝光了兩個蒙古包存放的四大塑料桶奶酒，又讓牧人騎著摩托車把周圍牧人家的奶酒全拿來喝光了。我環視著蒙古包的每一個構件，心里一直在琢磨，多少年來，草原上只要有牧人就會有蒙古包，它輕便、耐用、冬暖夏涼、便于遷徙、適于逐水草而居，可現在，除了旅游點，找一座牧人住的蒙古包都這么難。喝著、喝著，一位老阿爸看見我心事重重，便邀我和他一起喝酒。也許，他在我們剛剛談論的話題中感覺到了什么，喃喃地說了一句：“咳，只要有酒就會有歌聲，只要有牧人就會有草原。”他好像在勸酒，卻那樣自言自語。我當時好像悟到了什么，一口氣喝下一大碗酒。

從那以后，多少次走進鄂爾多斯高原漠野，走進烏珠穆沁草原深處，我都新奇地乘坐牧人自己的越野車或摩托車，欣賞他們的奶牛基地和家庭牧場。當你詢問越來越伸延的沒有了駿馬和蒙古包的草原，他們會微笑地告訴你，駿馬會永遠馳騁在他們的生命里；要看蒙古包，他們會詼諧地說，要看一座座潔白的蒙古包，那就在電影、電視中尋找吧！要不然，帶你到我們嘎查的旅游點，那里有能招待一百人的大蒙古包呢！

我在愕然中，開懷地大笑起來，笑的淚水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