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重傳統歷史,中國畫重傳統淵源,強調古法。沃爾夫林稱其為“繪畫對繪畫的影響”,如何將傳統很好地運用到自己現代的繪畫里,是一名畫者對美術史研究的首要任務。
縱觀山水畫史的發展脈絡,一種古老風格的持續及其階段性的復興,似乎必然導致了風格與表面的抽象化。用西方詞匯加以概括——“從具象到抽象的轉化”,便是從視象到心象的轉換。唐宋的自然寫實主義,元代的形式表現主義(高居翰語),明清的復古抽象主義。探其古法,將所有“主義”串聯,可得他們都是經由一個母系統進行演繹的。母系統則由視覺上的有機宏觀結構(包括構圖上的宏觀和操作上的宏觀)與藝術家運作手法的微觀組成。
宏觀結構的完善,最早的形態創建,當屬范華原了。因為山水畫的產生、成熟到以“南北三家”為代表的全盛期,范華原為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師于人——師于物(造化)——師于心”的話語明晰概括了板塊支撐和大的次序。范華原雖然師于洪谷荊浩,面貌卻顯然為“師自然”。“往來雍、雒間”是區域性特征的把握,更具體的實踐為“于是舍其舊習,居于終南太華巖隈林麓之間,而覽其云煙慘淡,風月陰霽難狀之景,默與神遇。”《宣和畫譜》
對景寫生便存在了筆墨轉換。第一步為筆墨轉移,將前人筆墨形式移進寫生。根據自然選擇前人的筆墨經驗和自己的借鑒并重新組合前人的筆墨;第二部便是筆墨轉換了,將自然形象轉化為筆墨形象。筆墨轉換包括了以“山頂好作密林,水跡好作突兀大石”等為特征的形象形態語言;以點狀形態為主的皴式語言;以“搶筆、鑿筆、琢筆”為主的筆勢語言,以墨擦染的墨法語言等。
微觀的組成部分除了剛才的形態語言外,便是符號形象語言了。最早用來表示葉子的圖案,如在長沙發現的公元前5世紀的繒書上,圖釋著季節的變換;代表春夏的落葉樹的葉子用圓形的輪廓線勾描;而代表秋冬的是常青樹枝,帶著尖針狀圖案。《溪山行旅圖》以各種單位組織的結構方式,安排葉片的造型和筆法,更屬創舉。實際山林的景況,由上而下依序為苔原、針葉林、混合林和闊葉林。而范寬圖中的各種林相,也是依山勢的高下而分布,反映出畫家對自然生態的整體掌握。《道教畫家宗炳就提到:“要用縮記法來擴展或者縮短距離感,用山和樹的造型符號來描繪山水的博大幽深;且夫昆侖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則其形莫見……今張絹素素以遠映,則昆閬之形,可圍于方寸之內,豎劃三寸,當千仞之高,橫墨數尺,體百里之迥。有了這些符號語言,內容就不缺乏表現力了,哪怕再抽象,也能感受到內容的存在。在龔賢的畫里,即使是描繪夏天,樹干有時也不帶葉子,這是根據畫面結構美感進行取舍的。
形象語言的應用最為常見了。如董巨描重疊并統一形狀的渾圓“土質”土坡時,山頂上被稱為“礬頭”的圓石狀,成為董巨派的典型模仿,不是充當自然地質,而是被應用為符號來“裝飾”填充畫面。董源的披麻皴在成為地道的帶狀書法性用筆以前,是表現南方丘陵土質土坡的最出色技法。范寬的雨點存在成為形式的皴法之前,是西北地區沙礫覆面的裸石質山崖的自然演繹。李成的云朵狀石法在成為既定的翻卷狀態之前,是表現東北地區黃土覆蓋、渾圓卵石縫隙畢現的有效手段。這些都是師于物的總結和后人對其符號性的應用,屬于微觀上的沿襲,宏觀上的操作。
宏觀結構上的掌握,才是畫面面貌之根本。三段式構圖到了趙孟頫時,已經非常明確的展露了兩岸三段式結構。這些還都是自然方面的概述。如果從畫面上客觀的結構分割來理解,似乎更能自如的運用到自己現代的繪畫里。形象形態的筆墨編排都會形成或大或小的塊面,仔細分析塊面的布局及有序性的安排,對畫面上的幫助是很大的。
以《溪山行旅圖》為例,直觀望去有墻面的壓迫感。一個山形以一個塊面形式出現,占據畫面的三分之二,兩大塊面完美的比例占據畫面。塊面內部形態精致,形象豐富,使這一巨大塊面不呆不板。如果塊面的比例不是如此,直觀的壓迫感受是不會有的。現代的花鳥大師潘天壽在畫面形式上,從來就沒有忽略過塊面分割,而是最大限度地使用塊面形式。
如果我們將前人的筆法和墨法進行整合,再將其充當完善的塊面分割內部要素,畫面樣式一定會不一樣。再通過對范式的實踐軌跡掌握,進行寫生不斷總結前人的筆墨形態符號,在這基礎上形成一個新的語匯。宏觀與微觀都具備了,一個全新又緊貼歷史軌跡的畫面就產生了。
在近現代的繪畫里,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都是將原來的詳細的廣角拉近,形成只用較少的客觀元素表現自己內心世界以及畫面美感的需要。將自然空間轉化為繪畫空間,將復雜的形體簡化去掉不必要的細節,就和明清的復古抽象接上軌了。同屬抽象,明清則多于總結前人畫面。當下,把重點只放在前人畫里是不夠的,還要向自然提取抽象符號。
西方美術史也是經歷了從具象到抽象的蛻變。沃林格爾認為抽象運動源于北歐哥特式藝術,這種藝術就是北歐人的本身。他們與古典人的寧靜、歡快的藝術形式形成鮮明對比,就是這種另一類型的、激動的、可怕的藝術,就是“哥特式的表現世界的先驗論。”最主要的是北歐人一般情況在精神上表現為苦悶,也不排除受氣候因素、經濟因素的影響。唯一依仗便是盡量增加他們的不安和混亂,從而使自己陶醉和解脫。元代繪畫的形式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情感上的宣泄。不事二主與書法用筆、不求形似的種種因素都促成了形式抽象的形成。
剖析現代人的心理,他們也是把諸多情緒的積壓反饋在畫面上。躁動不安以及對前人的筆墨形象形態的嫻熟掌握,可供畫面的需要隨意支配。
倘若我們追尋自己的心理意識,充分掌握筆法、墨法,研究畫面分割,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抽象),未來一定是個新面貌。
[楊顏愷,西安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