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愛

為什么不讓李蝶飛愛自己呢？原野當時想不明白，后來明白了。那是因為他怕自己愛上李蝶飛。如果他愛上李蝶飛，那么泱泱怎么辦？泱泱回來了，他怎么辦？

每個周六，原野依然做交通協(xié)管員，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等的是泱泱還是李蝶飛。

1

原野每周六在十字路口做交通協(xié)管員。他認識了李蝶飛，是因為李蝶飛闖紅燈，原野扯壞了她的上衣。

2

又是一個周六，原野依然去環(huán)城路十字口。他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總是恍惚。

他想起泱泱來，泱泱是不是也在哪個城市等著紅綠燈呢？一邊等一邊百無聊賴，她是否會想起他來？泱泱消失了一年，原野就在這個路口守了一年。

原野想，如果泱泱回來了，他一定要向她求婚。不管她是否還愛他，甚至她是否結(jié)了婚。他會等她，一直等下去。原野想起泱泱艷若桃花的臉，瑰玉一樣的身體，他們的第一次，他努力地愛著她，想要從她的身體里攫取出來什么一般。然后他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滿足，想哭的滿足。

他想他和泱泱應(yīng)該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可泱泱到底還是走了。泱泱走之前對他說：原野，你永遠也不懂怎樣去愛一個女人。

原野想，也許他就是不懂吧，一直到現(xiàn)在他也沒有懂。

雨來了，來得驟然又暴烈，原野站在雨里，人群漸漸地模糊又混亂。一場秋雨一場寒，他打了個冷顫。有人在他的身后撐了傘，他一回頭，看見了李蝶飛。

李蝶飛笑著說：我想起你了，那次你拽壞了我的襯衣。

她的個子只到原野的下巴那里，她努力地舉高傘，與他一起站在雨里。

他看著她，他多希望她就是泱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那樣強烈的愿望，抱住眼前的女孩，緊緊地，不松手。她有片刻的掙扎，終于沒有動，而是任他摟著。她的姿勢很難看，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裝滿了藥的塑料袋。但她的心里很暖，她在想：這真是個孩子一般的男人??！

3

那次雨后，他們一起吃了晚餐，在路口不遠處的飯店里喝著放了很多姜片的老鴨湯。他看著她那一塑料袋的藥問她家里誰病了？

她笑笑，沒有答。

他也笑笑，沒有再問。

她說越看越覺得他像一個人，像誰呢？她低頭思忖了一下，忽然間拍了下桌子，原野，你是原野？

原野點頭，你怎么知道？原野主持市里的交通電臺，那是一個對話欄目，中間插播路況信息。她說她經(jīng)常聽他的節(jié)目，她在電視上見過他，他有一次被邀請參加綜藝節(jié)目，就是和一個女孩被綁成兩人三腳在舞臺上轉(zhuǎn)圈的那次。他們還摔倒了。

李蝶飛說，她記得很清楚，摔倒的那一刻，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女孩的頭下。他那樣體貼，就像她的愛人。

原野低頭喝湯，李蝶飛說的女孩是泱泱。那時他們剛畢業(yè)，一起被分到交通臺，一起被邀請參加節(jié)目。那是他參加的惟一一次綜藝節(jié)目，那時，他和泱泱剛戀愛。他們在一起時，連對方的心跳都能聽得清晰。

4

李蝶飛每次去給大春買藥都要經(jīng)過環(huán)城路的十字路口，大春是李蝶飛的鄰居，他們一起成長于陋巷。那條巷子，鋪的依然是舊時的大塊石板，被雨水和時光清洗得又干凈又平滑。她和大春成績都很差，沒有讀大學(xué)，高中畢業(yè)后，她接手了媽媽的成衣店，他接手了父親的出租車。

大春出車禍那年，他們21歲。大春那天對李蝶飛說，晚上要帶她去吃好吃的。李蝶飛一直在店里等他，等啊，等啊，等到最后才被告知大春出車禍的消息。在大春的出租車前座上，放著一大束馬蹄蓮，芬芳的卡片上寫著李蝶飛的名字。馬蹄蓮，是堅貞的花，常開不敗。大春是想告訴李蝶飛，他愛著她，一直，不敗。

李蝶飛知道，她對著昏迷的大春說她知道。

大春完全癱了，只有在李蝶飛去看他的時候，他渾濁的眼睛才會偶爾放出年輕的光彩。

她常去看他，坐在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幫他擦臉，擦身體。她見到第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體就是大春的，那一天，他們都很羞澀。

李蝶飛對大春說過最熱烈的一句情話就是：快好起來吧，站起來，我就嫁給你。

可是大春終究沒有再站起來，他在一個黃昏發(fā)病，就是李蝶飛與原野初見的那個下午。所以她才瘋了似的去買藥。但那之后，大春沒有撐多久，還是走了。

李蝶飛住進了店里，她不想回家，不想走她和大春一起走過的青石板路，不想經(jīng)過大春家門口，不想再看到馬蹄蓮。她把店里所有衣服的紐扣都重新釘了一遍。

5

原野依然在周六的時候做交通協(xié)管員，但他再也沒有遇見過那個走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幫他撐傘的姑娘。

后來他在主持節(jié)目的時候接到了一個女孩的電話：雙洼路出了一場車禍，交通擁堵。

他聽著那個聲音，便想到了李蝶飛。下午，他去商場找她，告訴她他在主持節(jié)目時接到一個女孩的路況信息電話，聲音很像她。

她說，是不是雙洼路？她說就是她打的。

這與他們的上次相見已過了兩個月，隔著櫥窗，他們笑了很久。

他們說不上是不是交往了。偶爾一起吃飯，有新電影上映了就去看，原野周六依然去做交通協(xié)管，李蝶飛依然喜歡把新進來的衣服每一件都重新釘好紐扣。

原野依然想起泱泱，渴望接到她的電話。

李蝶飛依然想起大春，偶爾回家的時候，眼底會濕。

有一個深夜，他們都無眠，給對方同時發(fā)了同一條短信：睡了么？

后來，他去接她，一起去喝了很多啤酒。喝完了，抱著哭，歪歪扭扭地走，經(jīng)過一家時尚酒店，他看著她，她低了頭，于是進去了。

門關(guān)上的時候，他吻了她。他閉著眼睛吻她，她閉著眼睛讓他吻。

他把懷里的她輕輕放在床的中央，好像那里曾經(jīng)是一條舒緩的河一樣。他們在河流里體驗溫潤和水樣快樂的沖擊。只是他想著泱泱，她想著大春。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床笫之歡，后來又有了很多次。他們熟悉對方的身體，熟悉對方的喜好，可是除此之外，并不了解別的。

6

有一次，僅有的一次，事后李蝶飛摟住了原野，她問他；你說我會不會愛上你？

幾秒鐘后，原野答她：不會。

原野說，不要愛上我。

為什么不讓李蝶飛愛自己呢？原野當時想不明白，后來明白了。那是因為他怕自己愛上李蝶飛。如果他愛上李蝶飛，那么泱泱怎么辦？泱泱回來了，他怎么辦？

原野一直記得泱泱消失的那個周六，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得很快，泱泱跟在后面小步跑著。泱泱喊他：原野。他聽見了，但沒有回頭。他經(jīng)過了環(huán)城路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也沒有回頭看泱泱，等他過去了，再回頭卻發(fā)現(xiàn)泱泱沒有跟過來。他們站在馬路的兩側(cè)對視著，然后泱泱跑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她的短信還留在手機里，她說：你永遠也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女人。

是的，他只是想努力工作，多賺錢。他是男人，有義務(wù)去給心愛的女人更好的物質(zhì)生活。他不許她工作，不許她上網(wǎng)，不許她和別的男人說話，他希望她就是屬于他一個人的。他那樣愛她，卻失去了她。

后來，李蝶飛也消失了。她的手機停了，原野去商場的攤位找她，卻被告知攤位轉(zhuǎn)了。

為什么女人們一個個地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見了？

每個周六，原野依然做交通協(xié)管員，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等的是泱泱還是李蝶飛？

后來他又經(jīng)歷了一場雨，他在雨中像個傻子一樣站著，那一刻，他想李蝶飛，想極了。

有一把傘撐在了他的身后，轉(zhuǎn)身，他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孩，有著可愛的酒窩和溫柔的卷發(fā)。女孩很詫異地看著他，眼淚和雨水澆濕了他的臉，這個男人真是個大孩子啊，他在借著下雨偷偷哭泣么？

為什么我們總在緬懷舊情？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