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佩倫教授在其散文《綠野雄風》里有寫西貫的詩句:“曲徑通幽醉俊賞,高崖飛瀑蕩塵襟。萍蹤滄海思歸去,最是情牽貫市村。”在注解最后一句時,李先生深情地寫道:“每每賞玩異鄉山水,無論何等佳麗,必思及貫市。”詩中所說貫市正是西貫市村,是李佩倫先生的故鄉。
未來西貫時,我就聽朋友說起它的大名了。西貫位于北京市昌平區,雖然是一隅小小的村莊,但它人杰地靈,薈萃群英,許多名人學者皆出于此。年代稍遠的,像清代的麻兆慶頗有文名,號稱神彈子李五爺的李昆、燕子高八、清末俠客康萬方,他們當時都威震武林,名冠京畿;當代學者名流,像中央民族大學的李佩倫教授、北京歷史博物館的李俊臣教授、北京新聞電影制片廠第一代解說員李連生、京劇著名演員李崇善等,皆宛如一顆顆閃亮的星辰,鑲嵌在西貫上空這片神奇的天宇上。
對于西貫一名的由來,先前我并不知悉。后來,查到《貫市李及貫市清真寺考略》一文才有所了解。文中旁征博引,對西貫村名來歷作了非常詳細的考證:
貫市村西二里,有石頭山,山麓刻有“神嶺千峰”四字。貫市是取觀石之意……貫市村,亦有“灌石”、“鳳凰”、“貫矢”諸名,各有來歷。《昌平志·貫市村碑》載,貫市村原稱灌石村,是因金章宗曾于駐蹕峰上,以酪漿灌石得名。貫市村西有鳳凰嶺,故曾稱鳳凰村。由此引出另一村名貫矢。貫市村四周被聞澗溝、白虎澗、前沙澗、后沙澗環繞。因澗與箭諧音,村民頗覺不祥,故立村名“貫矢”。貫矢者,四方來箭,勝手貫而穿之,俱在把握之中。意在防患、自保、求平安。久之,以“市”代“矢”,遂為貫市村。
初來西貫時正值入冬,在一個夜色朦朧的黃昏,我站在了西貫村前。天色愈來愈暗,我在朋友的引導下,朝西貫走去。村前立著一個高大的牌坊,上面橫書“京北回族第一村”幾個大字。村旁有一條長長的運河,繞村緩緩流過。走進村莊,發現街道寬敞,路旁是一排排整齊的四合院。朋友引我進了其中一個院落,接過我的行李,熱情地說:“這就是西貫了!”
自此,我有機會親身體驗西貫了。她像一個古典的美女,既典雅又含蓄,有著非同一般的韻味。庚子國難之年,八國聯軍入侵,京師淪陷,慈禧攜光緒皇帝倉皇西逃,其西逃第一站便是西貫清真寺。光緒帝后來回顧途中故事時說:“試思乘輿出走,風鶴驚心。素衣將敝,豆粥難求,困苦饑寒不如氓庶,不知為人臣者亦嘗念及憂辱之意否?”個中滋味,一看文字便可想見。慈禧與光緒皇帝在清真寺宿過一夜,翌日凌晨西光裕鏢局掌柜李錫純、族長李錫倫從鏢局中挑選精壯武士,用騾馱轎護送慈禧和光緒帝西遁。這一歷史掌故,大抵不少人也是知道的。從此,西貫清真寺進入文人墨客的視野。西貫回族用騾馱轎馱起一個瀕臨滅亡的王朝。
西貫清真寺始建于明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幾百年來經歷數次修繕,弘揚天地大道。雖幾經兵燹之禍,仍然櫛風沐雨,巍然屹立。清真古寺,千載流芳,“俠義回回貫市李”,回族的俠義之名從此全國聞名。西貫回族自此多受皇封,聲名卓著。李佩倫先生回憶這段歷史時說:“貫市寺,是一段值得涵泳的歷史。”
歷史上,西貫走鏢行業曾經璀璨輝煌。東光裕、西光裕在華北鏢局行業之中堪稱翹楚。西貫的騾馱轎,曾經載過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曾經載過清廷的王公大臣。西貫的走鏢行業,從初期的荒涼到中期的興旺,再到最終的輝煌,年年歲歲,寒來暑往,曾經湮沒過無數的黎明與黃昏,曾經走過無數坎坷的道路。陽坊西貫,都以京北重鎮、北方明珠在京北平原上熠熠生輝。
西貫武術,尤其是貫市彈腿,在歷史上聞名一時。民間俗諺有云:“南京到北京,彈腿出在教門中。”如今仍有以武健身者,凌晨時分便到京密河邊練習彈腿,給西貫明麗的黎明平添了幾多景致。
西貫的另一個亮點便是飲食行業。一提起北京涮羊肉,人們便想到陽坊大都和勝利文化園。陽坊大都和勝利文化園的涮羊肉是北京清真飲食的一塊老字號招牌,恰像北京東來順、北京清真烤鴨一樣在中華大地上聞名遐邇。鮮美的羊肉片卷成一筒一筒的,特別誘人。北京陽坊大都和勝利文化園的涮羊肉與京都羊蝎子火鍋、蔥爆羊肉、百年老字號爆肚一樣都是傳統的清真菜肴。每天傍晚,古老的北京城華燈初上、霓虹閃爍的時候,陽坊大都和勝利文化園的涮羊肉總店與各分店里,都常常是座無虛席。對來北京旅游的游客來說,能吃到陽坊大都和勝利文化園的涮羊肉火鍋,總感到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
西貫的早點也甚是豐富,比如豆漿、包子、米粥、豆花湯、雜碎湯、老豆腐、油條、大餅等,品種豐富多樣,應有盡有。西貫民風淳樸。一次,我前去吃早點,便有熱情鄉里人客客氣氣上前,欲替我埋單,我直言不可,但他非替我埋單不可。最終我執拗不過,只好讓他埋了單,他才高興離去。我正想說一句感謝的話,他早已出了門,走遠了。至于他姓甚名誰,我是無從知道的了。
西貫周圍山岳環繞,氣勢峻雄,正所謂“依山更伴水潺潺,妙手掀開綠野篇”。走出西貫,西望便見石頭山。石頭山又稱駐蹕山,正是燕山余脈黑山頭。《木蘭詩》中說:“旦辭黃河去,暮宿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詩中的黑山頭,即指駐蹕山。有一首詩描寫此山:“簇簇森天黑,腥風虎欲來。尋奇頻放膽,吊古獨登臺。球已峰猶立,石荒酪未頹。可憐行幸地,千古伴蒿萊。”
西貫的四季,氣候分別明顯。春天與秋天都美景無限,我也覺得與其他地方并無別樣之處。要說這不同,就是它的夏日與冬日了。
西貫的夏日,烈日炎炎,照射著周圍的青山。日光蒸發起的水汽,伴著山谷中涼涼的風,順著運河向山下游蕩,讓沉浸其中的人們深深感受到難得的舒適和愜意。這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
記得有一次,我跟隨出身西貫的回族著名書法家李建工老師在河中學習游泳。他老人家雖年過六十,但仍身體強健,膂力甚強。一次,我游到河面中央,突感力有不逮。李建工老師急游過來,他伸給我一只手,將我牽引至運河對面。大恩不言謝。如今想起這事來,我打心底里還在默默感謝他。
西貫的冬季卻截然相反。一日,晨禮過后,天色仍黑,村子里萬籟無聲,處于一片黑暗的沉默當中。待到晨光熹微,日頭初露,我與好友沿著運河遛彎兒。運河早已結滿白冰,兩側河畔冬樹高立,稀稀落落的葉子,日夜沙沙沙地在人們目視不到的地方演奏著黎明的春曲;幾只寒鴉呀呀地鳴叫著,在枝間跳來躍去;淡淡的清清的霧氣,猶似輕煙裊裊,泛著潤潤的濕濕的泥土氣息,不住地撲進我的鼻孔。目睹此情此景,詩感心生,我隨口吟出一首詩來:“河畔冬木立,寒鴉枝上鳴。三九結白冰,繚繞蕩煙輕。”朋友聽我所詠詩意正吻合當時冬景,大聲贊好不止。仰頭望天,又高又藍的天空,還稀疏點綴著幾顆寥落的星辰,使西貫的早晨夢幻一般安謐,仿佛整個村子還在朦朧里入睡。田野籠起一層輕煙,迷迷蒙蒙的,如墜夢境。
向東望去,便是東貫村,是一漢民村莊。自古兩村毗鄰,村民皆如親朋好友一般,相處尤佳。東貫西貫,回漢相親,從無瓜葛,堪稱全國回漢關系最好的楷模村莊。對此,李佩倫先生詩中說:“回漢相鄰無芥蒂,心防撤去兩情依。時危共濟催晨曉,企盼人寰少藩籬。”倘若普天之下,皆同此心,何愁天下不安哪!
最美的景致,永遠留存于記憶當中的,還是要數西貫的夏日黃昏。日入西山,天上飄浮著柔和的、透明的、清亮的、潮乎乎的空氣,如眉的新月出來替太陽值班,大地慢慢陷入沉寂。安謐的夜景、零亂的星光、朦朧的遠山、清涼的綠水……
由此,我也約略知道李佩倫先生之所以念念不忘西貫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