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先勇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著重塑造了患有艾滋病的同性戀群體,他們的生命雖然以悲劇告終,但他們相濡以沫、彼此扶持的美好人性卻使他們的生命綻放出璀璨的光輝,白先勇試圖以“情”為中介,為這個特殊群體“正名”。同時,《Danny Boy》、《Tea for Two》顯示了白先勇創作思想的轉變,與以往的悲劇意識和無法走出的悲劇命運相比,白先勇已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顯示出了積極、樂觀的情調。
關鍵詞:同性戀;艾滋病; 悲劇 ;人性; 璀璨; 樂觀
作者簡介:袁美玲,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研究生。工作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2
白先勇的小說創作中,以同性戀為題材的是其作品重要的組成部分,在《Danny Boy》、《Tea for Two》之前,《玉卿嫂》、《月夢》、《青春》、《寂寞的十七歲》、《上摩天樓去》、《孤戀花》等作品中就已出現了朦朦朧朧的同性戀者的身影,但他“基本是在一種靜態的、平面的、情緒化的境地躑躅徘徊”,繼而《孽子》因直面同性戀者的生活而引起人們對同性戀群體的廣泛重視,而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白先勇已經不僅只是將同性戀者的生活形態、心理感受以及他們在道德、情感、倫理上的生存合法性進行藝術的訴求,《Danny Boy》、《Tea for Two》中呈現的是同性戀者中的特殊群體——患有艾滋病的同性戀者,這樣的同性戀者除了要背負道理、倫理、情感的重壓外,還要遭受艾滋病帶來的身體和心理的折磨,以及死神的隨時降臨帶來的恐懼感。因而這就顯出“類”的與眾不同,白先勇在《Danny Boy》、《Tea for Two》這兩部作品中向我們展示了同性戀者兼艾滋病患者生活的悲劇,但在這種悲劇之中,人性的美好卻可以掩蓋憂傷、化解悲痛,給予人重生的信心和力量,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我們在悲劇中見證了人性的璀璨。
白先勇在《孽子》中對同性戀者的關注主要集中于同性戀者心酸、坎坷的生活和在倫理、情感、道德方面所背負的孽障,同性戀者之間的情感與社會倫理道德發生了尖銳沖突,而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這一尖銳的沖突已經讓位于同性戀者因疾病而帶來的生理和心理恐懼,艾滋病給這個第三性世界所帶來的致命打擊使這些本來就背負道德罪惡感的群體更加迷茫,不知所措,但是他們在死神面前并沒有“坐以待斃”,慢慢逼近的死亡使他們意識到生命的寶貴和同性之間感情的真摯與美好并且更加珍惜,盡管這兩個故事都是以悲劇告終,但人性的美好卻使我們在悲劇中看到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生命延續的希望。
《Danny Boy》中的云哥因猥褻男學生而被迫流浪到紐約,作為模范老師的他多年來一直壓抑著對同性男孩的感情,最后終于爆發,之后他在倉皇中逃離那個城市來到紐約,他在紐約這個龐大而又無情、開放而又包容、瘟疫蔓延的城市里,依然找不到想要的溫暖,他宿命般的等待死亡,“那場瘟疫把紐約變成了死亡之都,而我們卻像中了蠱的群族,在集體參與這場死亡的游戲。”不可否認云哥對于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絕望,他因不堪忍受艾滋病接連帶來的一系列病痛折磨和生無可戀而試圖服藥自殺,結果自殺未遂被房東送進醫院,但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在絕望的深淵,他竟碰見了他渴盼一生的Danny Boy,在照顧丹尼的兩個星期里,云哥的內心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激動,他不僅有一種奇異的感動,“那早已燒成灰燼的殘余生命,竟又開始頻頻冒出火苗來”1丹尼象征了生命中稍縱即逝的美,但同時這種美又是脆弱的,與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他在伴隨丹尼死亡的過程中,體會到了人與人之間相依相偎的溫暖、人的尊嚴、愛與包容,因而他不再絕望,不再生無可戀。美好的人性使得云哥在面對生命的悲劇時看到了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那就是感受彼此給予的關愛與溫暖,不論世界多么荒涼、冷酷,同性戀者之間那份相依相偎、患難與共的真摯感情總會化解悲傷絕望者內心的陰霾。
在《Tea for Two》里,白先勇所描述的同性戀王國起初是幸福快樂的,在Tea for Two這個歡樂的酒吧里,同性戀戀人們享受著美好的兩人世界而不忍必受世俗之人的另類眼光。同樣作為同性戀者的白先勇或許渴求的也正是這樣一個世界,所以他在這里塑造了一個同性戀者的“烏托邦”王國,在這個王國里的同性戀者過著與普通人幾乎毫無差別的生活,他們同樣地工作生活,組成家庭。大衛和東尼、珍珠和百合、金諾和小費、安迪和我,這些同性戀者之間都存在著真摯的愛情,彼此相濡以沫的真情是那樣寶貴,然而,白先勇與生俱來的悲憫情懷和悲劇命運走向很快使這個“烏托邦”王國覆滅,安弟的突然死去給了羅巨大的打擊,使他幾近崩潰,接近死亡的邊緣,幸而有大衛、東尼等人對羅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才沒有去另一個世界與安弟相會,但是羅無法在對安弟的回憶中了此殘生,他企圖逃離這個曾經讓他充滿美好回憶的城市,而也就是在羅銷聲匿跡的這五年里,艾滋病像一場瘟疫一樣使紐約的“歡樂世界”突然停電,變成一片漆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光明,惡魔的侵襲使得同性戀者不得不面對一個個愛人的死去而無能為力,然而,正是這一場瘟疫,讓我們看到了美好的人性和真摯的感情是不會被死亡和悲劇湮沒的。大衛和東尼,這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性戀人,患難與共,彼此相依,愛情的偉大使他們不忍心留下其中一個人在世上獨活,于是,他們相約共同去迎接死亡,大衛在臨死前留給羅等人的信件中說道:“你們瞧,我跟我親愛的東尼同一天來到人間,在這個‘歡樂世界’里共度過四十五個寒暑,今天我們兩人竟能結伴一同離去,這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啊!”2面對死亡,大衛的樂觀、淡定讓我們震撼,而這種樂觀、義無反顧的死亡正是出于對愛人東尼的愛戀,兩人結伴度過幾十個春秋,在同生共死中,伴隨著他們堅貞的愛情而離開人間,這難道不是幸福的死亡嗎?這種偉大的人性之美使得羅等人不僅沒有因為大衛和東尼的離去而悲傷,相反,他們看到了生活的美好、愛情的堅定與矢志不移。
在這兩部涉及同性戀者遭受艾滋病的作品中,白先勇的同性戀書寫都以彰顯同性戀者在艾滋病的折磨下相濡以沫、彼此扶持的人性光輝為中心,“以‘情’為中介,試圖調和主流社會與同性戀群體之間的矛盾,為這個特殊的群體‘正名’”。3艾滋病的肆虐、死亡陰影的侵襲、傳統社會的嚴厲制裁,讓白先勇這一時期的同性戀書寫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和無奈的情緒,但白先勇明顯沒有絕望,他在為這個特殊的群體 “正名”的同時似乎還在告訴同性戀者和所有世人這樣一個道理:“即使整個世界都拋棄同性戀這個特殊的群體,但只要這個群體內部能夠相互理解、愛人之間不離不棄,即使共同赴死也是值得的,他們的人生在此顯示出了巨大的意義”。他們的生命雖然以悲劇告終,但他們在悲劇中所張揚的美好人性卻使人們看到人性的光輝與璀璨。
與《孽子》及之前涉及到同性戀的作品如《孤戀花》、《月夢》、《青春》等相比,白先勇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的創作思想已經發生了改變。在《孽子》中白先勇“以其憐憫之心,哀矜之筆,替一群為家庭所棄,為社會所遺的“孽子”描繪出一幅‘流難圖’”5《孽子》中的“青春鳥”們從始至終都過著悲慘的生活,他們被象征家庭權威的父親驅逐出家庭,流落到“黑暗王國”里過著依靠出賣肉體的悲慘生活,還要飽受世俗之人的非議,成為不被社會認同的“邊緣人”、“罪孽之人”,他們從肉體到心靈都遭受了痛苦的蹂躪與踐踏,白先勇在《孽子》中塑造的是無數令人揪心的悲劇。而在《Danny Boy》、《Tea for Two》中,白先勇已經將同性戀者的生存環境從臺北轉移到了紐約,在紐約這座繁華的國際化大都市里,開放的思想及性觀念使得同性戀者在這里取得了某種“合法”的解脫,在美國生活多年的白先勇已經將紐約作為他塑造同性戀“烏托邦”王國的理想原型,他試圖在紐約兼容并包的思想環境中擺脫同性戀者的悲劇命運走向,正如《Tea for Two》中的“歡樂世界”一樣,同性戀者的“烏托邦”王國應該是充滿歡樂的。雖然在社會環境得到暫時的轉換之后,艾滋病卻像一不速之客來到了同性戀者的“歡樂世界”中,使這里如同經過戰爭殺戮,變成尸橫遍地的一片廢墟。但是,白先勇并沒有在面對這場災難瘟疫的“洗禮”時使自己的悲劇更加悲切,如同黑暗中覓得一絲陽光,我們在《Danny Boy》、《Tea for Two》的悲劇中都讀到了白先勇對于人性光輝的肯定,對于死亡的另類幸福詮釋。因此,白先勇在近作《Danny Boy》、《Tea for Two》中已經將創作思想努力從悲劇向積極的生活態度轉變,縱然悲劇不能擺脫,但是對待悲劇的態度卻可以發生轉換,白先勇對死亡的詮釋已經逐漸擺脫悲劇和痛苦,相反,死亡是一種幸福的解脫。積極的生活態度預示了白先勇的悲憫情懷和悲劇命運意識將發生轉化,這既是飽經世事滄桑后的一種淡然,也是繁華落盡之后的一種恬靜,人性的光輝和璀璨已經讓白先勇在悲劇中看到即使肉體死去,靈魂卻可以重生的希望。在悲劇中見證人性的璀璨,這正是白先勇創作思想發生改變的關鍵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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