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云門舞集早期經典作品《白蛇傳》,集中體現了云門舞集溝通中西的舞蹈實踐最初的成果,成功示范了以現代性來闡釋傳統的一種可能的方式。其舞蹈中借鑒戲曲身段、武術動作、傳統服裝道具,但創作美學和技巧仍屬于瑪莎·葛蘭姆表現主義舞蹈風格范疇,使用“收縮——放松”的身體技術,凸顯自我個性,展示出二十世紀藝術的視覺化特征,以及對音樂的重視。
關鍵詞:云門舞集;白蛇傳;傳統;現代
作者簡介:田山民(1983.3-),女,漢,云南楚雄人,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學系,藝術美學和文學思想史方向2010級博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J7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2
從《寒食》、《白蛇傳》、《薪傳》、《紅樓夢》,到《九歌》、《水月》、《竹夢》和《行草》、《行草貳》、《流浪者之歌》,云門舞集推出了一個個成功的現代舞范例。作為表演載體的云門舞集舞團,有華語社會第一個現代舞團之稱,從成立之初的1973年到現在,在全世界兩百多個舞臺上演了一千多場公演,獲得了無數贊譽,可以說是目前華語社會最前衛、最成功的現代舞團。
云門舞集的“云門”一名,據載是一種舞容舞步已經失傳的古老的舞蹈,遠在黃帝時代“大容作云門、大卷……”,云門舞集以“云門”來表達一種維系、復活源遠流長的中國古代舞蹈傳統的姿態,在追索中闡發中國古代藝術文化的精神,“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云門舞集一直立足中國文化而行走東西方之間,找尋出自己的舞蹈美學語言,1975年首演的經典舞蹈《白蛇傳》,充分集中了云門舞集最初階段嘗試融匯中西的成果。
《白蛇傳》的舞臺是鮮明而激烈的,賴德和的配樂里明顯地借用了京劇鑼鼓點,在每一個節奏的點上,舞者或靜止、或舞動,隨著樂曲的轉折,將舞蹈切分為不同的片段,這種片段和題材中故事情節的段落并不等同,完全由舞者去體驗情感上的震顫。白蛇和青蛇服裝上素白和翠綠的交互夾纏,迅速而大幅度地動作,像人物猛烈激越的心跳,在光影濃烈的舞臺上跳動變化。《白蛇傳》這個著名四大傳說之一的故事經過剪裁,留下來一些經典的場景,舞者用明確精準的動作交代著情節,分寸很好,同時有限時間里留出了余續,去表現編導賦予故事的新內涵。白蛇、青蛇兩位主要舞者的雙人舞,同起同收,在一組組動勢上保持和諧一致的舞蹈過程中,各有不同的動態,作品的局部構筑因此而考究,使得觀眾能在疏密有致的變化中,感受到一種整體意味上的節奏平衡。這種細微的律動感,體現的是編導有哲思的設計能力。全部人物的出場也蘊含著這種哲理,法海、許仙、白蛇、青蛇各居一處站位,舞臺上這四個舞者,代表了各自不同的象征意義:法海是人間社會不可缺少的道德約束:許仙是模糊搖擺的人性本質:白蛇的無怨無悔反而護衛許仙,卻代表了超越人世的更偉大的愛:青蛇不原諒許仙忘恩負義,是愛憎分明的自我追求。在對故事進行隱喻呈現之中,作品超越故事情節,直達象征境界。
《白蛇傳》首演于1975年,新的2010年9月版并無改編,保持二十多年前的狀貌。和后期風格上完全成熟的《行草》系列、《流浪者之歌》等相比,《白蛇傳》的表現手法和美學理念都保留了更多的嘗試痕跡,一致的是審美傾向上不變的中國追求。《白蛇傳》是云門舞集在一步步探索如何表達中國之美的歷程中,作出的初步實踐。
《白蛇傳》中傳統文化以符號形態運用在了作品的觀念表層,編導把這則舞蹈看作是二十一世紀的年輕舞者與古中國的傳奇故事進行的交流對話,他大量依靠了這個民間傳說形成的戲曲在故事上和形式上的資源。白蛇、青蛇的動作并沒有用一般模仿自然界蛇的形態來設計,而是采用了戲曲的很多基本動作,許仙形象更是是典型的書生,他的出場動作里,有許多來自戲曲的身段。比如臺步使用的圓場步法,水袖的動作,眉眼顧盼的姿勢,都把來自戲曲小生行當的肢體要領巧妙地糅合到現代舞中。
除卻戲曲,傳統武術的動作也是給觀眾造成程式化熟悉感的設計要素。云門舞集《白蛇傳》省略了白蛇故事中的白蛇現形一段,讓與法海斗法,水漫金山一節變成唯一真正的高潮,其中大量的對抗、打斗的武舞構成了最主要高潮段落。云門舞集《白蛇傳》還試圖反映時代倫理價值的變化,改變了青蛇性格,賦予青蛇更多女性身份,而不僅是標簽化的奴婢。于是傳統主配角模式,變成雙旦一生型角色布置,青蛇地位加重。在水漫金山一節中青蛇得以大顯身手,她以救援白蛇的身份和法海展開雙人舞,法海利用禪杖,而青蛇抓住禪杖騰空,做出很多高難度武術動作,連續翻騰。與此同時,兩人服裝青衫和紅袈裟的對比,飛揚閃亮,彰顯生死搏斗的戰況,以二個舞者的舞蹈就營造出千軍萬馬水漫金山的效果。
《白蛇傳》中形體的形式,是借助傳統戲曲和武術的動作,服裝則直接脫胎于戲曲,道具諸如竹傘、藤杖、藤簾也是傳統器型,但創作的美學思想及創作技巧卻仍是瑪莎·葛蘭姆所賦予的。編導林懷民是瑪莎·葛蘭姆門下弟子,《白蛇傳》里,戲曲身段與瑪莎·葛蘭姆“收縮——放松”的身體技術并行不悖,然而人物內心情感的表現主要由后者表達和體現出來。葛蘭姆“將內心圖景可視化” 的表現主義風格中,舞蹈動作體系的核心是“力”,這蘊含著生存意志與西方“自我”的觀念。青蛇在水漫金山一段,一路奔襲而來,雙腿騰跳劈叉,雙手奮力張開,看到白蛇被辜負,好像感同身受到自己曾經煎熬的苦況,剎那間又轉換心中怨恨,救助被欺負的同類,顯示出野獸的本能。舞者的動作跳離地心引力垂直線條,抗拒四周的空間,“自我”得以挺現。而在白蛇與許仙洞房之夜,舞臺由藤簾一分前后,前臺的青蛇更是以瑪莎·葛蘭姆的腹部地板動作,表現出當時復雜的掙扎情緒。觀眾可以看到青蛇被原欲之火、嫉妒之憤包圍,扭動身體讓自己被內心的折磨來撕裂身體。
《白蛇傳》的舞臺雖然具備豐富的視覺化形態,但它不脫藝術本質,不是用史料一環扣一環去解釋時空,而是靠生命體驗去穿透歷史,觀眾不會止步于滿足舞臺上圖像化了的生活圖景,《白蛇傳》的藝術形式美感,四個角色各自的象征意義,都直接深入人們潛意識底層,叩問人性的面目。通過改編后的青蛇形象表現出個性覺醒,也是對神話原型的顛覆。《白蛇傳》的視覺圖像沒有壓抑觀眾,不是單向度地灌輸,而是呼喊觀眾解放心靈,這使視覺成為了一種積極的官能,一種主動的積極的感知形式, 觀眾通過對充滿張力的身體語言的觀看, 擴展著想象力和思維空間。
“新古典主義芭蕾”和現代舞的成形,都與新音樂和新美術進行了配合和聯合,新音樂、新美術突破傳統、強調個性化和現代性的特征也是新的舞蹈形態的特征。林懷民特別強調舞蹈和音樂的相遇,他認為的是,好的舞蹈不應該聽到音樂,而是要通過舞者的姿勢去感受音樂。在《白蛇傳》中,編導就已經很知道如何把握這一點了。賴德和專門作曲的配樂,完全是現代音樂的節奏,舞者沒有在舞臺上現身的時候,響起的音樂聲就提示了這是西方音樂的調式,舞者以戲曲裝扮出現,音樂卻不復戲曲的纏綿,而是機敏、警覺地描述著現代人的情感、心緒。
《白蛇傳》以西方現代舞蹈方式呈現作品中的中國舞蹈傳統和中國傳統文化,提示了東西方文化各自的經典意義,作品中西結合的特征非常明顯,傳統文化通過現代性的演繹,被賦予了時代特征,使觀眾能夠深切地感悟到文化藝術本身的永恒與價值。
堅守在傳統文化中尋找創作動機的思想根源,和符合民族性的表達方式,逐漸形成了云門舞集既具現代特征,又有獨特中國文化品格的現代舞蹈藝術,林懷民說:“完全是現代的。但西方人看了說這些他們做不來,還是中國的。為什么?因為有留白,有虛實,中國的美學味道去不掉。”這為中國傳統形體藝術的表現創新提供了范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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