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參花

（一） 欺 騙

我割破手腕，將雪參的精華摻進藥汁里。這樣蘇文的病就能好了吧？

從前的千八百年里，我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我這支在長白山修煉了許多年的雪參精，有一天會被一個凡人感動。

當蘇文歷盡艱險爬上長白山為母親求一支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雪參時，我就已經被他深深感動了，感動到我這老妖精也情不自禁地心動，情不自禁地為他流血，為他消耗我賴以生存的靈識。

捧著這碗珍貴的藥汁，顛顛地來到蘇文的臥房門前，點背如我聽到了如下這番狗血對白。

“公子，該不會她后悔了不肯救你吧？要知道她的雪參精華可不容易得到，您確定她會為您犧牲自己嗎？”

蘇文的聲音里竟有些許嘲諷，“她當然會，她未經世事更是對我深信不疑。雪參單純，向來喜愛孝順儒雅的人類，我們投其所好自然不會有差錯?！?/p>

雷霆一擊說的就是這樣吧，那一剎那我端著藥碗的手顫抖不已，心口被劈開了一道裂縫，呼呼冒風。

“可是已經這么久了，她還是不舍得用雪參精華做藥引，奴婢擔心……”

“紫雅你多慮了。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就在今晚，我們就能得到雪參精華?！?/p>

應著他胸有成竹的口吻我一把推開了房門，冷風吹滅了桌上的兩盞豆燈，可是蘇文的臉我依然看得清楚。我凝視著他充滿詫異的雙眼，一步一步走進去，笑著告訴他說：“你說得不錯，今晚的藥里我真的加了雪參精華，如果不是剛好聽見你們的話，我想現在你已經成功了呢。”

蘇文垂眸不語，折扇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拍打出脆生生動聽的節奏，就像數月前我隨他一起走出長白山時踩在積雪上的聲響，一直回蕩在心際。

“蘇文，你怎么能是個騙子呢？”我拼命壓抑著喉嚨里的破碎，卻把眼淚逼出了眼眶，“你怎么是個騙子呢！”

“啪！”

我狠狠摔了手里的藥碗，藥香和我滿心的期待同時四分五裂。蘇文啊蘇文，你為什么連騙一個老妖精都這么在行？

“雪參！你……”紫雅目露兇光沖過來，卻被蘇文手里的折扇擋住。

他抬眸看著我，眼神復雜，“不錯，我是個處心積慮的騙子，我沒有重病的母親，我拿雪參精華只是為了醫治自己的腿疾。”

他坐在窗前月下，一字一句講得風輕云淡，連眉心都沒有蹙過一下，更加顯得我是那么愚笨癡傻。

“蘇文，你真是天生就該站不起來！”

言畢，我跑出了蘇府，冷風吹得淚眼瑟瑟干痛。我修行兩千年卻忘了修修腦筋，連帶著一顆心也這么不經打擊，初戀成了別人安排的一場騙局，我真是白活了這么些年！

望風崖的盡頭處，我學著故事里眾多悲情主角的樣子跳了下去，當真有種一了百了的痛快輕松感。

我真是傻得可以，為了個騙子自殺，了卻殘生。

蘇文，其實你沒必要騙我，以你那俊俏而令我心動的模樣，明說就好了，我怎么會忍心拒絕你？

（二）珍貴補品

那晚，我不過是在望風崖上收拾收拾心情，結果還沒掉下山崖就被過路的一個多事仙童救了下來。

人類常說倒霉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這童子是太上老君身邊的煉藥童子，長得眉清目秀，動起手來卻不懂憐香惜玉。小孩兒將我收進藥壺直奔老君的煉藥房，直說運氣好，碰到一株三界難尋的極品雪參，正好老君這幾日正在給玉帝煉補藥，要是把我獻上去一定功勞不小。

這是什么世道！他們是有多缺營養？想當年，我在貧瘠山頭修煉時缺營養誰知道啊！

此刻，煉藥房像蒸房一樣悶熱，身邊許多著名的藥材都已經奄奄一息，那童子滿意地看了看我尚算挺拔的參須，連連點頭道：“果真是珍品！這么高的溫度還沒脫水！”

說完，這娃還拍了拍我的臉，一種橫尸街頭的惶恐感瞬間將我淹沒……這就把我給蒸了？你們有問過我本人的意見么？我不下地獄，誰愛下誰下！

但很快我連回罵的力氣都沒有了，腦袋渾渾噩噩一片，仿佛又回到了長白山上的日子。落日時分，那個極漂亮的公子爬上了山巔，然而他的雙腿卻如枯死的樹枝一般。他疲憊的面容上揚起微笑，問我：“請問姑娘，這山上可有雪參？”

“你是誰？找雪參干什么？沒有沒有，你走吧，不要打擾本姑娘休息?！?/p>

再然后，我以為他已經離開的時候，卻不想他解下自己的狐裘為我蓋在了身上，撲鼻都是清淡的皂莢香味，暖得讓我心頭陣陣酥軟。

兩千年了呵，哪有人在意過我的冷暖溫飽？所以，哪怕蘇文是騙我也好，至少是用心的。

噗，我去！誰的袖子這么大味兒？幾天沒洗澡了！

下一刻，我被那巨大的廣袖拂下了藥臺，摔出了煉丹房的窗戶！頓時耳清目明四肢靈活，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了起來，免得被那個救我回來的童子發現再捉回去！

在不知名的花園里一躲就是一夜，仔細想想，我這一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蘇文府里自己貼錢又貼血給他熬藥的那些日子了。如果他不是騙我，我寧愿再花兩千年的時光等他上山……

唉，也不知沒有我的藥，他的腿怎么樣了。

凄凄冷冷的一個夜，悲悲戚戚的一顆心，再加清清苦苦的一段情，我想，其實我也沒那么恨他。

破曉時分，趁著守門仙將換班的空當，我憑著自己質量不高的智商尋找出路，然而越走越荒涼。幾日之后，我在一段落葉滿丘的山路口看到了一塊威武的界碑，上面寫著“鬼界”。

事實證明我不但沒找對路，還找了條“死”路。

死路也好，有鬼界的濁氣遮蔽身上的雪參味道，仙童要找到我是不太可能了，而且，活人需要補，死人總該不需要了吧？我辛辛苦苦長這么大真的不是為了讓別人補身體的??！

（三）鬼界神醫

這是鬼界很特別的一個鎮子，鎮上住著的都是些老鬼，因著對陽世的留戀，或者為了等待與心愛的人一同輪回而不肯過奈何橋的鬼魂都暫時居住在這里。

我憑著多年修行得來的一手好醫術在鎮上開了家醫館，取名“雪花高”，意為雪花姑娘的醫術很高。由于鎮上幾乎沒有醫生的緣故，我的生意可謂蒸蒸日上，不過，對于那些外表儒雅行為不端的鬼怪們我選擇見死不救，除了蘇文，再也沒有別人能騙得了我。

可是，日子過得依然那么寂寞，甚至比長白山上那兩千年的寂寞更讓人害怕。

入夜，醫館響起了一陣急促而暴力的敲門聲，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老君府那位眉清目秀的仙童，該不會找這兒來了吧？

“開門！開門！”

粗魯的吼叫聲驚醒了街坊鄰居，我披了件衣裳膽戰心驚地開了門。只見門前杵著兩個面目驚悚的鬼差兇神惡煞地打量了我幾眼，“你就是雪花高的醫生，雪花？”

“我是，不知道兩位鬼差大人哪里不舒服？”

我話沒說完就被兩人拖出了醫館，“跟我們回去給丞相大人治?。　?/p>

“可是現在天還沒亮……”

“本差看你是個女人才不動粗，你給我利索點兒！”

我擦！素質！注意素質！當官的就不用注意影響么？

大半夜的，就這么半拉半拽地我被拖到了鬼界丞相府。在丞相大人的臥房前，倆鬼差商量了一會兒敲響了房門，笑得猥瑣并無恥，“大人，鎮上來了位醫術高明的女醫生，聽說丞相大人身體不爽，特意前來效力。”

隔了半晌，有侍女開了門，是個紫衣姑娘，長得很有眼緣。她領著我們進了房間，隔著屏障看到一個寬闊的背影，宛如孤傲的墻壁。

“大人，有眼和無珠兩位鬼差為您帶了新的大夫過來，據說醫術超群，在往生鎮的民望很高?！弊弦鹿媚锕ЧЬ淳吹匦辛硕Y，聲線柔軟輕和。

“女大夫……”屏障后的丞相大人遲疑了一會兒，方又冷冷開口問道，“叫什么名字？是為什么死的？”

鬼差推了我一把，我抿了抿唇答道，“我叫雪花，是……是為情自殺的。”

聞言，紫衣姑娘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兩眼，然后只聽“轟隆”一聲，那張昂貴的屏風陡然翻轉，露出了鬼界丞相魑魅大人的模樣。

很美，很兇，很可怕。

五官很美，但輪廓十分模糊，大概因為在鬼界有術法護體的緣故，還有那眼神兒，簡直像要吃人一般兇狠，整個人在看到我的時候更是驟然散發出無比可怕的暴戾之氣，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坐在一把輪椅上，腿上遮著一面深紅色的毯子，是種既濃烈又悲傷的顏色。

他憤然指著門大吼，“出去！把她給本相攆出去！”

干什么這么激動？兩千年的老妖精生活我只習慣別人看著我流口水還真心不適應這樣的被人嫌棄呢！

“大人，你先不要那么激動，怒火傷肝，對您的身體不好。”我意外地大著膽子回了這么一句，真像個濟世救人的大夫一般淡定。

他們不懂，我是想起了蘇文，那個在人世同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本相不會讓她醫治的，讓她出去！”

“我……”

“有眼，無珠，還不帶她出去，你們是不想活了嗎？”紫衣女子目光一凜，兩鬼差于是更加粗暴地又把我拖出了房門。

喂！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本人的意見？！

（四）討厭雪參

想當初我以為只有天上的路不好找，然而世上竟然還有比天庭更難找的路，就是鬼界丞相大人的府??！

倆鬼差原本打算用我在丞相大人面前討個好，沒想到卻弄得差點兒性命不保，于是他們就很不厚道地丟下我自己跑了，而我找路的本事，不說你也懂的……

所以，翌日，我在一座假山前被出門散步的魑魅大人發現了。

彼時，我還沐浴著陽光睡得很香，魑魅就像當年的蘇文一樣給我蓋了塊薄毯。比起昨晚，他的暴戾稍微有些收斂，就是態度仍然冷得可怕，我是真想不通他干什么這么討厭我？

“你在這里干什么？”就連說話都冷得像一塊千年寒冰，一點蘇文的親和都沒有。

“我迷路了?！?/p>

不知何故，我有些不太敢看他的眼，唯有垂眸假裝整理身上那塊深紅色的薄毯，上面隱約還有些他的溫度。

丞相府是與外界相通的，是以有日出日落，也有白晝和黃昏。他坐在朝陽下，一身紅衣熾烈張揚，目光卻清寂如水，他忽然問我：“為什么要死？”

倏忽，我愣在當場，只能故作輕松地抖抖肩，道：“當然是因為生不如死?！?/p>

“他讓你那么難過嗎？”

我抬眸望去，他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微微側首，“鬼界所有的事都瞞不過本相?！?/p>

也罷，這些年碰上的不是想捉我煉補藥的就是想拿我起死回生的，除了蘇文，我連個閨蜜都沒有?！八_了我，騙錢也就算了，騙命我也認了，可是他騙了我的心！我對他那么好，心甘情愿給他我的精氣神，而他卻從一開始就在騙我！那些感情那些往事都是假的，我每一次的回憶都生不如死?？墒恰?/p>

我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忽然又想起那一夜他在輪椅上的一字一句，無悲無喜的那些話。既然是騙，為什么不騙我到底呢？

“可是什么？”

“可是……我這些年依然很想他?！?/p>

如釋重負。

末了，我聽見魑魅大人也在嘆氣，也是特別哀傷、特別軟弱，可是當我走過去的時候他的眼依然那么冷。

他說：“你走吧，本相不需要你?！?/p>

轉過身的魑魅大人，很像蘇文，也許都是因為坐在輪椅上的緣故，他們的背一直都那么堅挺，像一面永遠不會坍塌的墻壁。

之后，我追了上去，頗為白癡道：“治不好你回往生鎮的話大家都會懷疑我的醫術，難得我名聲在外，不能因為你諱疾忌醫就毀了我的名聲?！?/p>

我是做好了被他怒罵斥責的準備，不想他只冷哼一聲以幻術推動著輪椅離開。

而我，就當是做一場戲，也欺騙一次自己，彌補當年沒能治好蘇文雙腿的遺憾，因為我是真的越來越想看一看蘇文站起來是什么樣子。

是否，真得如我所想那般風華絕代。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在蘇文府里的時候，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為魑魅大人煮藥治病的事情上，常常從早忙到晚，也常常分不清過去和現在。

然而，魑魅沒有喝過一口藥，一滴都不肯接受。

“大人，我今天加了蜂蜜，味道不錯的，你嘗一口嘛。”我端著藥碗湯勺追著魑魅的輪椅跑，真是天下醫者心吶。

魑魅的目光很深邃，宛如落在鬼界之外某個遙遠的地方，他淺淺開口，冷聲告訴我，“我最討厭雪參，你不必白費心機了。”

“你討厭雪參？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得到雪參？當初我被抓到太上老君的煉丹房差點尸骨無存！現在我心甘情愿給你吃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知道么！”

烈日當頭，我索性將藥碗擱在一旁的石頭上，憤憤坐在魑魅大人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有些意外，卻欣然接受了我的刁蠻。

這樣的角度，逆光的是他模糊不清的面容，向陽盛開的是我的癡心。轉瞬流逝的光年讓我突然開始心酸，若面前的人依然是蘇文該有多好？

如此靜好的時光，魑魅大人的雙目也漸漸泛起些許晶瑩，異常地溫柔美麗，我看到他哽咽顫抖的喉嚨，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苦笑著揉揉眼，我重新端起涼透的藥汁，“藥涼了，我去熱一下?！敝钡轿易叱龊苓h才聽到身后他沉如悶鼓般的聲音，“別再來了?！?/p>

清風吹起小徑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淚水不斷浸濕眼眶，就像當年聽蘇文親口說他是在騙我時的心情一樣。

身為被大眾窺視的得道雪參，我應該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被熬藥燉湯的命運，但是我可以選擇為我想念在乎的人犧牲自己。

何況，這年頭能再碰到一個瘸腿的男人也是需要緣分的。

（五）這一次，是心甘情愿

夜深。

那個紫衣女子在丞相府的藥房等著我，她的杏眼泛著冰冷犀利的光，剎那讓我想到了一個人，紫雅。

“你是蘇文的婢女，紫雅？”

聞言，她冷冷勾唇， “既然認出了我，那就應該知道我今天是為何而來?！?/p>

紫雅的出現讓我明了，有些緣分是注定的，就像我和他，就像他和紫雅，無論經歷多少曲折艱難都無法改變結局。

紫雅聊起正事兒來，也是一個溫柔如水的姑娘。

五百年前鬼界發生政變，丞相大人為了保護鬼王成功撤離而中毒，當時他本有足夠的時間將毒素逼出體外，可是他為了救一個襁褓中的嬰孩而大戰魔兵，最后毒素全部積聚在雙腿上，他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那個倒霉的嬰兒就是現在這個倒霉的姑娘紫雅。這個倒霉的姑娘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我的雪花精華，請求也好，威脅也好，她是鐵了心了。

藥汁開始翻滾，沸騰的溫度好像此時我故作安然的心。我端起藥壺將藥汁潷進藥碗，淡淡地問她，“紫雅，你說他站起來的樣子美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聽說大人曾是鬼界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都以他的背影作畫聊解相思之苦。”紫雅終于動容，孤艷的眸子里有了些許柔情，就已然是那么的驚艷脫俗。

“是么，我也很想看看呢?！倍似鹚幫?，我舉步離開。這一次，我沒有迷路，整座丞相府唯一還亮燈的地方便是他的臥房，而這一回，我是真的心甘情愿。

燈影風聲里，他面朝窗戶在案前看書，長發懶散地披在身后，柔柔如水。

藥味吵到了他的心緒，“你還來干什么！本相要歇息了。”

“喏，我放了雪參精華，喝了之后你就能站起來了！”我還是將藥碗遞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喝吧，這可是連玉帝都得不到的待遇呢！”

誰知他斜睨了一眼，抬手奪過藥碗就狠狠摔了下去，“啪”！尖銳刺耳的破碎聲打破寧靜，整個空氣里充斥著一種生疼生疼的滋味。

他猛然轉過輪椅，目沉如海，透著血腥傷痕的眸光深深將我鎖住，他怒不可遏地沖著我大吼，“收起你的慈悲心吧！如果我說我就是蘇文，蘇文就是我，我騙了你的心，害得你為此輕生，我這一輩子就該站不起來的！”

閉上眼，任由淚水匆匆滑落，狼狽得這般難以自持，我不管你是蘇文還是魑魅大人，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愧疚。

像是無法阻止心頭決堤的悲傷，他在我的眼淚里越發哀痛起來，“我已經打算這一生都不離開鬼界，這一輩子都不再尋找任何能夠站起來的藥物來懲罰自己，為什么你還要出現？為什么你還要一次又一次的為我做這些？我再也沒有精力布置謊言騙局，你……唔……”

我吻上了他的唇，冰涼如雪，卻也溫暖似火。

就這樣，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寬闊而顫抖著的肩膀，把我這兩千年積聚的全部精華吐進他的體內，醇香而濃烈。

他愣在當場，身體僵硬如死尸，滿眼震驚與慌亂，雙頰慢慢浮起煙霞之色，是如此的美麗而可愛。

失去術法的幻象，我便看清了他的五官，一如我深愛著的蘇文。

我深愛的人，其實你不懂，為你做這些事亦是我漫漫修行路上編織的騙局，我也想騙你的心騙你的情，再騙一些當年我們在一起時懵懂而美好的光年。

“唔……放開……”

他從齒縫里擠出的聲音越來越弱，雪參花的精氣太過醇厚，加之此刻他全身血液膨脹流動，眼皮漸漸落了下來。

我微笑著用手捂上了他的眼，帶著滿心歡喜與安然將所有精華化為最后一縷氣息渡進了他的丹田。

這一生總算再也不用整天擔心被別人抓去煉藥，總算看透了愛情，不必再被自己折磨，也總算……了了唯一的心愿。

（六）過客

“好了，好了，故事就到這里，下課了！”

我拄著拐杖出了講堂，一群小雪參則嘰嘰喳喳拽著我的衣服追問結果。

“姥姥，姥姥，那最后公子站起來是什么樣子??？他和雪花在一起了嗎？”

“咳咳咳?！边@群小東西真是精力旺盛，也不知道體諒一下我這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好了好了，我太累了，故事就到這里了?！?/p>

“姥姥，那明天再給我們講一次好不好？”

“有什么好聽的，不講了不講了。”

“姥姥……”

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身后的腳印比起當年多了一排深淺不一的拐杖印跡。此時又值黃昏，山巔上來了一位公子，面如冠玉，長身玉立，俊美非凡，只是我忽然就滿目淚光。

小雪參們一直問我公子最后站起來是什么樣子，我想明日我便能講給他們聽了，公子站起來的樣子很美，很美，像一輪升起在長白山巔的太陽。

我還是如當年一樣呆呆站在雪地里看著他走來，面帶笑容，溫暖如春地朝我走來。

他問我：“老人家，你可知道雪花姑娘在哪里？她大概有這么高，眼睛很大，很可愛?！?/p>

我猝然垂下眼眸，額前幾縷白發滑落恰好遮住滾燙的眼淚，老人家？時光過得好快，快到我幾乎忘記了自己已然是個白發蒼蒼的真正老妖。

“老人家？”

“哦，不，不知道啊，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位姑娘?！蔽液鋈煌碎_好幾步，忽然不敢靠近他那越發美麗的容顏。

“是嗎？我來了很多次，哪里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就這樣，我們擦身而過。

我還是沒能坦然到不流眼淚，躲在荒蕪冰冷的石壁后癡癡看著淹沒山巔一切風景的他，然后靜靜數著我寂寞無期的生涯，一次次告訴自己，我深愛的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蘇文公子，現在這個，只是鬼界與我無關的美男子，魑魅大人。

最后閉上眼，妄想自己再也不那么難過了。

“姥姥，那是誰?。空婧每??！?/p>

小雪參偷偷從我背后鉆出了腦袋，看著魑魅大人犯起了花癡，一如當年初見蘇文公子的那個雪花姑娘。

我牽起她的小手，失聲苦笑道：“一個過客?！?[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