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初,在遼寧省普蘭店市皮口鎮簡陋的家里,宮潘河接受了記者采訪。他無奈地說:“如果可能,我真希望瞞兒子一輩子,讓他永遠帶著希望。因為每天早上起來,就數自己還能活多少天的日子,太難過。”宮潘河拼盡全力隱瞞一個真相20年,并且一直默默用自己的鮮血換取孩子的生命。
這些血就是兒子的命
2008年10月14日上午10點半,時年51歲的宮潘河,躺在大連市紅十字血液中心的采血床上,急切地說:“血小板,兩份!”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兒子等著用血昵!這是宮潘河第一次獻血小板。醫生說,獻血小板,是把人的血液先輸入機器里,分離出血小板后再流回身體。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但是對身體的影響,比抽全血要好。
醫院的血都是由血站提供,除非緊急情況,否則他不能直接給兒子供血。而《獻血法》規定:5年內,獻血量累計滿1000毫升以上者,直系親屬可以免費使用同等血量。也就是說,他獻多少血,兒子就可以免費用多少血。此前,他已經獻過兩次全血,每次400毫升。可兒子每輸一次就要800毫升,余下部分要自己出錢買。為了不斷血,宮潘河開始瞞著家人去獻血。
一份血小板相當于8111)毫升全血,兩份就是1600毫升。宮潘河的胳膊被固定住,針刺進血管里,機器的“嗡嗡”聲在耳邊響起。片刻,一股濃烈的腥氣傳進鼻子里。是血的氣味,兒子的血也是這氣味,總是白白地流掉,想止,卻怎么也止不住
宮潘河一聞見這味兒,心就慌得不行。
宮潘河是遼寧省普蘭店市安波鎮金雞村人,妻子叫王傳香,比他大兩歲。家里只有4畝水田,幾棵蘋果樹,一年收入不過萬元。兒子宮敏出生于1981年,12歲被查出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起因是西藥氯霉素中毒。當時,他鼻子流血不止,體內只剩下4.2克血紅蛋白,而正常人有12克以上。當時的醫療技術,移植骨髓是很危險的。為了安全起見,宮潘河選擇了保守的藥物治療。
好心的醫生可憐這個孩子,悄悄對宮潘河說:“這個病,你千萬別告訴孩子,否則他會失去求生意志的。我們這里很多絕癥病人,都是被活活嚇死的。如果不告訴他真相,他可能還會多活兩年。”為了兒子,宮潘河連妻子一起瞞!這個痛苦,就讓自己獨自扛吧!
幾天后,宮敏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桃樹。他興奮地對父親耍賴道:“爸,等這棵桃樹結果時,我的病就好了。到時,你可別忘了兌現承諾啊。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數!”
宮潘河偷偷地抹了把眼淚。他甚至不忍心看那棵桃樹——或許沒等桃子長出來,兒子就已經去了地下。值得慶幸的是,在宮潘河的善意隱瞞和不斷鼓勵下,身患絕癥的宮敏,竟然活了10年。在藥物的維持下,他讀完了職高,還在大連一家商場做了電器導購。
然而,生命的延續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10年里,宮潘河支付了50萬元的醫藥費。親朋好友的錢借光了,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宮潘河和妻子搬到了普蘭店市皮口鎮,這里是妻子的娘家。夫妻倆一個做更夫,一個做保潔,每月一共收人2600元,僅夠全家人的生活費。可兒子的治療費一個月就是5000元。新農合報銷一部分,其余的都要宮潘河去想辦法籌…一無奈之下,他選擇了獻血。
接下來,在11月14日、12月17日,他又接連去采了兩次血小板,都是雙份的。見他年齡已大,血壓又低,血站的工作人員猶豫著不肯答應,怕出意外。宮潘河急著說:“醫生,我身體棒著呢,我這是在攢救命血呀!我怕過幾年自己老了,抽不了血了,到那時兒子還要用血,花不起錢呀!”這份肺腑之言感動了工作人員,最終,宮潘河如愿了。
瞞兒子瞞妻子,一個人的救子征途
宮潘河獻血后,兒子不用買血了,可手續費不免,輸一次血要800元。此外,還有藥費、營養費……可是比籌錢更難的,是面對兒子一次又一次的質疑。
2009年1月的一天傍晚,宮敏突然問:“爸,這貧血怎么總也治不好呀,我是不是得了別的病?”宮潘河吃了一驚,兒子是不是知道病情了,他堅決地說:“誰說的?你得的就是貧血,只是比較重,醫生說能治好,只是時間長一些,相信爸爸!”兒子不吭聲了,可眼睛里滿是懷疑。原來,頻繁地住院、輸血,讓宮敏開始懷疑自己的病情。藥品說明書上適用的癥狀,包括貧血、再生障礙性貧血、白血病……自己會是其中哪種呢?宮潘河意識到,兒子不再是小孩子了。雖然他事先拜托醫生和護士,幫他瞞著妻子和兒子。可是,這個謊言還能維持多久,他不知道。看著兒子慘白的臉,他憐愛地說:“兒子,你會好起來的。等出院后,爸爸帶你上山打野兔子去……”沒想到,兔子沒逮著,卻抓到一只愛情鳥。
2010年5月10日晚上8點,輕柔的海風吹拂著。宮敏和父母正說著女朋友母小玉:“她愿意,沒房沒地都可以,我有病也愿意,只看好我這個人……”說這話時,宮敏的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神采。宮潘河這個高興啊,兒子嘗到愛情的滋味了,活著更有意思更有奔頭了!說不定,病魔在愛情和親情面前,就夾著尾巴逃之天天了。母小玉,是宮敏在商場的同事,老家在四川省建革縣。工作之余,宮敏常陪她去看大海,看著看著就看出感情來了。
20年的堅持,創造一個生命奇跡
2010年5月12日上午,宮潘河再次來到大連市血液中心獻血。這次犯病,兒子輸了1000毫升血,他必須把這些量補回來,讓兒子的血儲備得滿滿的,隨時可以使用。他覺得自己存的不是血,而是兒子括著的希望、兒子的命……
一次發病后,宮敏無法正常工作了,只好回家。不久,母小玉也跟著回到皮口鎮,兩個人開始談婚論嫁。宮潘河找到母小玉,悄悄把兒子的病情告訴她:“孩子,我不知道宮敏還能活多久。如果你想分手,拜托你不要告訴他病情,我怕他會受不了。”母小玉考慮了3天3夜后,堅定地說:“我要嫁給宮敏!不管他將來是什么樣,我都嫁!”
2010年10月3日上午,宮潘河給兒子和母小玉舉辦了一個簡單而溫馨的婚禮。與此同時,在老家金雞村,宮潘河年邁的父母當街挑起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的爆響聲中,老人滿臉淚水地沖著山峰大喊:“孫子,你快好起來呀!”轉眼,2011年的春天來了,這已是宮敏患病的第19個年頭。宮潘河聽說鄰村有個孩子也患了兒子這種病,忍不住想去看看那個同病相憐的孩子。走到村頭時,一個知情的村民攔了他:“別去了,那個孩子10天前就沒了。唉,人財兩空啊!”聽完,宮滔河人傻了,心里一片混沌。對方同情地問:“那孩子是你什么人呀?”宮潘河嘴里喃喃地答道:“是我兒子……不,不是我兒子……”回家時,精神恍惚的他摔倒在稻田里,滿身都是泥。5月19日上午,差6天就55周歲的宮潘河最后一次來到血液中心。按《獻血法》規定,55歲就不允許獻血了。走到大門前,他的腿情不自禁哆嗦起來,難受得想哭。以后不能獻血了,兒子用血咋辦?他再也借不到錢了。
這已是5年來,他第10次來這里獻血。他相當于獻出了8800毫升,比兩個成年人體內的血液總和還多。
回到家,宮潘河一頭倒在炕上,昏然睡去。幫他脫衣服時,妻子發現了胳膊上的秘密,叫醒宮潘河追問道:“你胳膊怎么了,摔了,還是跟人打架了?”瞞不住了,也承受不起了。宮潘河起身抱住妻子放聲痛哭。這一刻,他心里的委屈,多年來承受的壓力,一下子都傾瀉了出來。他講,自己如何去給兒子攢血,兒子的病情是多么的嚴重,親戚朋友的債務怎么還……妻子摟著他,一邊聽,一邊哭。最后,她抱著他的胳膊哭著說:“你傻呀,你再倒下了,這個家就完了!”
這話提醒了宮潘河:我是男人,不能掉眼淚,要扛得住!擦去淚水,他扶起妻子:“不哭,咱得活著,咱兒子會好起來的,一定!”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遠比他想象得堅強。這么多年來,兒子數度休克住院,其實她心里早就想過最壞的可能。妻子說:“別著急,咱們養好身體,再想辦法賺錢!”這一次是妻子決定,繼續瞞著兒子。她想讓兒子對明天有一個希望。
2011年7月初,宮敏又一次住院。針對他的病情和家庭情況,主治醫生閏金松教授提出—個新的保守治療方案:宮敏可以不輸血、不住院,一星期注射兩次促進血紅素生長的針劑,再配合服用口服藥物。一年過去了,兒子真的沒再人院輸血。可是即使這種相對便宜的療法,每月也需要3000元左右,走投無路的宮潘河只好向媒體求助。
2012年7月中旬,遼寧當地媒體報道了宮潘河的事,希望人們幫助這位好父親。發稿前,在記者的勸說下,夫妻倆含淚對兒子說出隱瞞了整整20年的病情。宮敏的臉白得像紙一樣,突然沖父親吼道:“爸,你太傻了!知道什么是再生障礙性貧血嗎?那是血癌啊!你花了那么多錢,抽了那么多血,我一樣會死!你就不應該救找!”沒等父親說話,他就跑了出去。
兩個小時后,宮潘河突然想到兒子可能的去處,連忙騎著摩托車飛馳而去。果然,在一處熟悉的海灘邊,一個瘦弱的身影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大海。宮潘河長長舒了一口氣。宮敏一下子堅強起來。他拉住父親說:“爸,我要好好活下去!讓你看到我一天天好起來,讓你真正地笑起來。等將來有錢了,我就種一園子桃樹,總有一天,我會好起來!我是男子漢,說話算數!”宮潘河重重地點了點頭。直到這一刻,他終于放心了,因為兒子自己站起來了。
2012年9月初,在皮口鎮簡陋的家里,宮潘河父子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宮敏說:“我爸這輩子太苦了,默默地扛著一切。如果不是他用血澆灌我的命,鼓勵我,我早就完了。我得好好活著,治好病,報答他。等病好一點兒,我想去鎮里打工,哪怕紿爸爸掙一包煙錢也行……”說完,他摟著父親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