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村有座古剎,叫居仙庵,是一座尼姑廟,住的偏是位叫眼爽的和尚。眼爽喜歡書法,每天早晚做過功課,給大殿上的佛陀上過香,剩下的時間就是沒白沒黑地寫字,寫的全是《心經》《金剛經》。最大的字是在一張四尺的宣紙上只寫一個字,跟泰山石經峪的字差不多大。有人請眼爽和尚寫《金剛經》,潤筆費不菲。眼爽和尚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合十,道:“善哉!我寫我悟,自寫自悟。施主何如自己去寫?心筆合一,意到筆走,自是一種修行法門?!苯K不肯替人代勞。
每年農歷六月初六,是當地傳統的“曬龍衣”節日。家家戶戶把衣服被褥拿出來放在烈日下暴曬。眼爽和尚曬的卻是經年累月抄寫的經文。真草隸篆各種字體皆有,鋪滿居仙庵的大院子,儼然如浩大的書法展覽。
村人受眼爽和尚影響,興了書法熱,戶戶支案,人人捉筆,滿村墨香。眼爽為此設一年獎,每年六月初六評出一名最佳者,授之銀元寶一錠。元寶每年大小不一,以大殿佛陀前功德箱的收入為準。此錢均為香客所捐,除去廟宇修繕開支,所余全部拿到鎮上的銀鋪兌成銀子,請銀匠鑄成一錠元寶。村人因受年獎元寶之惠,不少人家由貧窮而成小康,家童由貧窮輟學而升入高等學堂,謀了一官半職。逢年過節大荒村車轎云集,一時了得!
有一年,村上一位杜姓人家的孩子書法拔得頭籌,從眼爽和尚手里捧過元寶一看,只有鴿子蛋一般大,比前幾次得獎的人家小了好幾倍。杜姓人家原打算得了元寶翻蓋房子,置辦幾套做工精細的家具,好向親朋炫耀,這下大失所望。
杜老爹十分羞惱,生氣地把元寶拋在地下,指著眼爽和尚的鼻子罵道:“你是不是有意欺辱俺們杜家?前幾天俺親眼看見你攜了一褡褳錢幣到鎮上兌換銀子,我想今年的元寶總要比往年的大些,怎么只有這么一點點?那些功德箱里的錢,莫不是被你這個禿驢私吞了!”
眼爽和尚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念道:“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一是功德箱里的善款確實一年少過一年,那些因受年獎之惠成了鐘鳴鼎食之家的人家,一味自己錦衣玉食,不再捐款;二來近年白銀漲價,確實只鑄得這么個小小的元寶一錠。老衲亦十分慚愧。得之是緣,不得亦是緣。身外之物,聚散有緣,杜施主何必如此計較?出家人私吞善款何用?”
杜家不依,率眾搶入寺內,房上榻下四處搜索,四壁空空,沒找到一分錢。杜老爹羞怒萬分,揪了眼爽和尚的袈裟,說:“這老和尚每天沒白沒黑地抄寫經文,要糟蹋多少筆墨紙張!那些善款都讓他揮霍掉了!”
然后,他把眼爽和尚曬在院子里的經卷收在一起,一把火燒了。
自此,眼爽和尚不著一墨,只在古佛前打坐。青燈影里,木魚聲聲。在一個一連下了一個多月雨的連陰天里,眼爽和尚坐化了。
因了雨注,居仙庵的洗墨池自溢而出,在院子里四處流淌,那余墨便流成一個大大的佛字,怎么看都顯得笑瞇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