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小丑追逐都市夢

在杭州以扮演小丑為業的阿康真名叫王康，1983年出生在浙江金華一個普通的農家。今年30歲的王康，已有14年的打工經歷。從2009年開始，他先是在自己擺地攤的地方表演魔術以吸引顧客，不久他以扮演小丑為業，奔波在商場、婚禮和各種活動現場。這個農村青年是怎樣走上這種另類打工路的？他在大都市扮演小丑掙錢有何酸甜苦辣呢？

16歲跟著父親外出打工，如今他渴望在杭州能有“自己的家”

1999年，16歲的王康初中畢業，因家中無法負擔學費，父親讓他輟學，把繼續讀書的機會留給他的兩個姐姐。從此，王康便跟著鐵匠父親進入家鄉一家生產打氣筒的工廠打工，每天要做的，就是把氣筒中的某個零部件放在沖床上加工，使其成型。

由于工廠實行的是計件工資，王康每天要求自己工作十幾個小時，完成四五千個零件。當被問及他是否覺得辛苦時，他只是說起了自己的父親和家庭。

“我爸經常干到夜里2點，睡到4點又起來干。”那時的王康覺得父親太辛苦，自己也不能閑著。

支撐父子倆的力量是為家里蓋一套體面的房子。此前，一家人一直住在3間平房內，泥土混進秸稈做墻。江南雨季來臨時，房頂幾乎天天都在漏水。王康從小就和姐姐們擠在一間屋子里，這間屋子的隔壁就是豬圈，“總聽到豬在叫”。

在王康的觀念中，有房子才有家，而居住的環境則決定了一家人的生活質量。“我干活利索，追求速度”，為攢錢蓋房而賣力工作的王康常常干著干著就睡著了。而一次疏忽，則讓沖床切掉了他右手的一截中指。

2003年，王康和父親終于攢夠了蓋房的錢，二姐也考上大學。一切看起來再美好不過了，然而，此時王康忽然被檢查出得了腎炎。他到姐姐讀書所在的杭州看病，此前，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

“大都市確實不一樣。”20歲的王康一下子就被杭州的繁華吸引住了。而當這個小伙子抬頭仰望那些高樓大廈時，他心里認定，呆在這里一定能賺到錢。

當身體漸漸好起來后，王康并沒有讓自己多休息一陣子。他很快找了一份往返于杭州和金華之間的工作，為一家血液檢測中心遞送血樣和化驗報告。

在杭州的見聞還給了王康更多的啟發。他做起了一樁“倒賣”的小生意，大量批發當時在農村還很罕見的萬能充電器，拿到家鄉低價販賣。最初，他一次能賣出去上萬個。然而，很快就有人開始效仿。萬能充電器的價錢越壓越低，漸漸賣不動了。

2006年，始終懷揣“商人夢”的王康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和朋友合租了一間農民房，開始了全新的“事業”——在杭州擺地攤。

“冬天賣手套，夏天賣首飾”，他認為自己“總能跟著市場走”。如今，他仍然對擺攤的“生意經”津津樂道，但說到被城管追著滿街跑的畫面時，他擺擺手，拉低帽檐，很快說起了別的話題。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王康和在家鄉相戀3年的女友分手了。原因是女友的家人嫌他沒房子，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

“房子那時是我最大的噩夢。”王康回憶。他開始對擁有一套房子和一紙杭州戶口空前渴望。他認定自己是個“很有商業頭腦的人”，一定能賺夠錢，“在杭州城住下來”。

從2012年下半年開始，王康一直在找房子。現在，他和年近60的父親與人合租一套兩室沒廳的老房子，墻壁斑駁，腐朽的地板散發出潮濕的霉味。他不想打理這間房子，也不想換租，因為“畢竟不是自己的家”。

幾年打拼下來，王康手頭已經積攢了一筆不多不少的積蓄。這些錢，在距離杭州市中心半小時車程的近郊，差不多能支付一套兩居室的貸款首付。

事實上，王康還有更進一步的想法，就是把戶口落在杭州。他想讓自己的孩子將來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考上電影學院，當一個科班出身的優秀演員——只不過，“現在連孩子他媽都沒找到呢！”王康自嘲道。

告別地攤放棄“商人夢”，穿起滑稽的小丑服“跟著市場走”

說起來，王康至今都感謝那位在2009年春晚上紅遍中國的魔術師劉謙。“要不是他把魔術搞火了，我可能還在擺地攤。”

2009年春節剛過，“跟著市場走”的王康，很快就進了一批魔術道具。為了盡可能吸引顧客，他開始學著自己表演。

最初王康還很羞澀，變魔術時不敢看觀眾的眼睛，他的動作也還稚嫩笨拙。但正如他后來所總結的那樣，“最好的練習就是演出的時候”。慢慢地，他越來越嫻熟了，一下就迷上了表演，甚至還專門給自己取了“阿康”這個藝名。

一次偶然的機會，王康受到邀請，為一家電器行的周年慶祝活動變魔術。他第一次登上鋪著紅色地毯的舞臺，向下望去，人們每張臉都朝著他，每雙眼睛都望著他。剛開始他有些緊張，動作明顯變得遲緩。但當臺下第一次掌聲響起的時候，他就“完全放開了”。“我找到了屬于我的地方，是舞臺。”王康說，“不過更開心的，是到手400塊。”

在周圍的人看來，王康已經足夠努力了。閑下來的時候，他幾乎一刻不停地練習撲克牌魔術的手法，3年多下來，足足練壞了上千副紙牌。

在和人初次見面時，王康總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技藝。他常常連招呼也不打，就從兜里摸出一沓紙牌，用手抹成扇形，“檢查一下有沒有問題？”然后自顧自地表演起來。

剛當了幾天的魔術師，王康就接到客戶的電話，問他會不會演小丑，因為觀眾喜歡看。這次，他又“跟上了市場”，請二姐做了幾套服裝，購置了面具，對著網上的視頻，很快就“練出來了”。如今，小丑魔術已經成了王康的招牌節目。

“我是一個演員。”在介紹自己的身份時，王康總會一本正經地強調。雖然，他這位“演員”衣著寒酸，講不好普通話，目前還只能在城市里為了生計東奔西跑。他最大的舞臺，不過是一場結婚慶典或是一次促銷活動；最短的演出只有幾分鐘，穿著滑稽的小丑服，戴著面具，像電影里無數的龍套角色，沒人能記住他的臉，也許壓根兒就沒人注意到。

王康最喜歡的電影是周星馳的《喜劇之王》，他覺得那拍的就是偶像的真實經歷。有時他會背著音響、帶著道具，像電影里的男主角一樣，在街道里弄、公園廣場上免費表演，“有的人演戲是為了賺錢，而我是為了熱愛。”正如他常常來不及擦去小丑的化妝，就向人介紹自己那樣，用的就是《喜劇之王》的經典臺詞：“其實，我是一個演員。”

王康最有成就感的時刻，就是被觀眾們簇擁著，聽他們大笑和尖叫。他自認為和許多“小丑”同行不同，自己的表演“更有親和力”。表演魔術時，他常常從臺上走到臺下，拉人配合，讓觀眾成為參與者，“這樣才能調動氣氛”。

每當聽到熱烈的掌聲，王康都覺得自己正在被這座城市所接受。然而，他心里其實也很明白，這城市所接納的他，目前還只是那個會扎氣球、變魔術的小丑。

在房產置業節表演后，售樓員把他當顧客而不是小丑使他覺得受到了尊重

2012年10月底的一天，在杭州市余杭區臨平鎮舉辦的一場房產置業節上，王康被主辦方請來表演“攢人氣”的小丑。早上9點，王康已經穿越大半個杭州城，到達臨平鎮人民廣場。他在置業節上制作氣球玩具和表演魔術，報酬是1000元。

王康在人群中舉起手來。他頂著一頭火紅色爆炸卷發，穿著金色的上衣，在涂滿白色脂粉的臉上，用眼線筆畫出夸張的上揚嘴角，掛著兩片藍色氣球做成的“嘴唇”。

一直忙到午后1點多，王康和他的同伴阿升才坐下來吃午飯。廣告公司提供的盒飯里，“兩葷一素”早就涼透了。王康和阿升一邊快速地往嘴里扒飯，一邊應付著圍攏過來索要氣球的小孩子。

對王康來說，外出演出能吃上冷飯已經不錯了，至少比吃不上飯要好。有時他為婚宴表演，大方的雇主會給他在酒席上留一個位置，但大多數時候，即使他表演得再好，即使飯桌上剩下大半飯菜，也沒有人對他說謝謝，更沒有人會邀請他坐下來吃些東西填填肚子。

“苦一點不怕，比較難過的是得不到尊重。”王康努力哈哈大笑了幾聲，為這樣的狀況解釋道，“可能人家要求太高，我達不到吧。”

王康雖十分珍惜人們對他的每一點善意，但這個“大齡男青年”依然感到非常孤獨。6年前失戀后，他沒有再正經談過戀愛——不是不渴望，而是覺得“一切的基礎都是事業和房子，沒有這些，就給不了愛人幸福”。

王康曾在非常奢華的婚禮上表演，也曾為豪宅做過宣傳性質的演出。他漫步在小區精心修剪的玫瑰園里，想象“生活在這兒的人有多么幸福”。可是，他很快就把自己拉回現實，這樣的生活“和我沒什么關系”，接下來就得結賬、走人。

杭州物價高、節奏快、工作壓力大，王康常常懷念家鄉恬靜安穩的生活。可是，他仍然堅持選擇留在這座大都市，離家不遠，遠比家鄉更有助于發展他的“演藝事業”。

當天下午2點左右，一位杭州知名的房產評論員到達置業節會場。王康一邊忙著做出更多的氣球，一邊盡量靠近舞臺位置，期待聽到這位專家的高見。

“地鐵、升值空間、被低估的價格”，這些聽來的關鍵詞，讓王康感到一陣陣緊張。特別是當聽到王康之前反復看過的一處臨平的房產時，他罕見地停下了表演。他生怕自己現在不買房，以后更買不起了。

“自己有了房子才有家的感覺，租房永遠是漂泊，沒有歸宿。”對于購置房產的必要性，王康固執極了。他不知道房價還會不會漲，不知道自己的“漂泊”何時是個盡頭。

在專家開始接受觀眾提問時，王康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他在人群中找了個位置坐下，先是耐心聽了幾輪問答，最后，他猶豫著把手舉起來。主持人看到他有些驚訝，但還是把話筒遞給他。站起來的王康吸引了不少目光，自詡舞臺經驗豐富的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點顫抖。

“老師，我想買個經濟實惠的房子。”王康慢慢地介紹著自己的情況。此前，無論參加任何房產銷售活動，他從來沒有當眾展示過自己的這份構想。然而這一次，他得到了那位專家長達5分鐘的回答。“繞來繞去，沒有直接給我最重要的答案！”王康心里并不滿意。

活動快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名笑容可掬的售樓員向王康走來，熱情地介紹著一處基本符合王康要求的房產。此時，王康還沒有摘下假發，也沒有換掉衣裳。透過大大的彩色眼鏡，他盯著這位售樓員的眼睛。“她把我當成一位有購買力的顧客，而不是小丑。”王康覺得，這一刻他得到了真正的尊重。

夜幕降臨時，王康已經開著他拉道具的小面包車，行駛在歸途上。卸妝后的他顯出帥氣的輪廓，高鼻大眼，棱角分明。

“我師傅是很酷的！”徒弟阿升在一旁忙不迭地贊嘆。近一年來，因為表演賣力，受到觀眾認可，王康在杭州的演藝行業漸漸有了些名氣。他的電話幾乎每隔半小時就會響起，約他表演的單子已經排到了一個月后。經過朋友介紹，他還收了5個徒弟，教他們踩高蹺、變魔術、折氣球等表演，還經常幫他們介紹演出。

20歲的劉貴升，是王康最小的徒弟，他學著師傅把名字簡化為“阿升”。出生在山東菏澤的阿升有著和師傅一樣的夢想——在杭州買房子，定居下來。盡管這個小伙子如今的存款只有不到200元，每月的收入僅夠吃飽。

王康希望徒弟們能夠明白，只有肯吃苦，不斷學習和訓練才能改進表演水平。他帶著阿升為一家珠寶店表演“行為藝術”，化妝成銅雕像，站在那里保持靜止。“我自己得堅持住，徒弟看著呢。”他說。

現在，王康希望自己能開展婚慶主持業務，于是便從網上抄下“名主持”的臺詞，反復背誦。每當去婚禮扮演小丑的時候，他總會在路上深情地朗誦起來：“你是否愿意，與你眼前的這位男（女）士結為夫妻，不論貧窮還是疾病，不離不棄？”有時他說著說著就會掉下眼淚，然后指著臉頰上的淚水對車上的同伴說：“怎么樣？我確實是一個好演員。”

回到租屋所在的小區內，“累得不想動”的王康沒有馬上上樓。他把面包車的座椅放平，直直躺了下去。拉開車窗，對著夜色，他開起了“一個人的演唱會”，幻想著屬于自己的房子和家庭。

“在一個落葉風零的秋天，遇到我一生中最愛的人……”王康唱起一首曲調悲傷的情歌，歌詞里卻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