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入語意識形態和詩學的影響：論“瀟湘館”英譯

摘 要：文化意象是指蘊含文化意義的意象。一個民族文化中的象征意義到了其它文化中就會淡化、消隱、變形、遺失。中西文化間更是如此，本文以David Hawkes對《石頭記》中“瀟湘館”的譯法為例，分析譯入語文化意識形態和詩學觀念對這種歸化策略的影響及得失。

關鍵詞：文化意象；瀟湘館；意識形態和詩學；歸化

作者簡介：賀維（1984- ），女，重慶三峽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中圖分類號]： 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4--02

一、引言

隨著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翻譯不是單純文字間的轉換，而是必然處于一定文化背景中。東西方文化間存在很大差異，具體到翻譯，集中反映在對意象的處理上。文化意象即蘊含文化意義的意象，它可以是成語典故，動植物，還可以是地名或人名。在一個民族文化中的象征意義到了其它文化中就會淡化、消隱、變形、遺失。如何在翻譯中處理文化意象，這一直是古今中外的譯者關注的熱點，但若換個角度，從已有譯本，特別是西方譯者對漢語的英譯本出發，也許能看得更遠。《石頭記》全譯本之一，漢學家David Hawkes教授及其女婿John Minford 合作完成的The Story of Stone 就是很好的范本。

二、“瀟湘館”的歸化翻譯

“瀟湘館”是《石頭記》中林黛玉的住所，因翠竹環繞得名。“竹”與“梅蘭菊”并稱為植物四君子，歷來是中國字畫中常見的主題。文人墨客們以竹明志，借竹抒懷，詠竹詩詞層出不窮。北宋詞人蘇軾的《于潛僧綠筠軒》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可見竹在中華文化中是高雅脫俗的象征。以竹命名，投射出林黛玉美好的節操和對愛情的忠貞。另外，《述異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舜南巡，葬于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均為舜妃），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竹上文為斑然”（季學原， 1992：109）。傳說二妃淚水所染的竹就在今湘江一帶，所以當地的斑竹又稱“湘妃竹”。由此，這個名稱又預示著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愛情悲劇，同時隱現著中國神話的影子?！盀t湘”引發的思緒聯想和心靈觸動，成功地烘托出林黛玉幽怨嫻靜的形象，成為書中一個極其重要的文化意象。

而對照英譯本，黛玉的住處被譯成Naiad’s House。Naiad是希臘神話中的水泉女神，住在河流、湖泊和泉水中。她們幫助水手戰勝兇猛的風暴，而且可以預見未來。這種用譯入語文化意象替代源語文化意象的做法是典型的歸化翻譯?！皻w化”原名 “domestication”，來源于德國施萊爾馬赫的翻譯理論，指譯者盡量遷就讀者，讓作者靠近讀者。Naiad和“竹、相思”沒有絲毫關系。此外，在《不列顛百科全書》的描述中，她們是美麗、快活和仁慈的人物。和其他仙女一樣，她們雖然不能長生不老， 但壽命極長。反觀原著中的林黛玉，從小體弱多病、多愁善感。更因后來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寄人籬下變得更加自憐自傷。兩者巨大的反差也許會讓沒看過原著的英語讀者迷惑：既然女主人公住的地方以歡樂長壽的女神命名，怎么總是寫一些哀傷的詩詞，而且經常流淚嘆息，以至郁郁而終？

三、意識形態和詩學的烙印

作為著名漢學家Aurthur Wayley的學生，Hawkes自1948年到1951年在北京大學做研究，期間自然密切接觸到中國傳統文化。而且他翻譯《石頭記》的時間長達15年，所以對小說中獨特文化意象的翻譯肯定經過深思熟慮。英語單詞“bamboo”在字面上可以對應漢語的“竹”，但那樣一來展現給英語讀者的只是普通的植物，沒有任何象征意義。從這個角度看，Hawkes 放棄表面的對應詞，用西方的文化形象替換的做法不乏苦心。但隨之傳遞的文化意象也大相徑庭。其實很多時候中西文化的直接傳遞確實不可能，但并不是只有歸化一條路。那么他何以選擇這條路？

1998年12月，Hawkes（2000， XV）在牛津大學接受非正式訪談中時說道：“我想自己愿意做的是不用考慮學術因素的翻譯。我所想的只是如何去展現這部作品——畢竟發行方是企鵝出版社——就是這樣我完成了全部工作；但同時，可能的話，它也能讓英語讀者愉悅，和我分享其中的樂趣。”從中不難看出他的翻譯傾向：優先滿足出版方和英語讀者的需求。這正是意識形態和詩學的烙印。André Lefevere指出，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翻譯會給文學作品投射出什么形象，基本上由兩個因素決定，最重要的是譯者的意識形態，其次是制作翻譯時接收方文學中占主導地位的詩學（張南峰，2004：148）。

“意識形態”譯自英文ideology，源于希臘文idea和logos。關于它的界定，André Lefevere（1992： 26）認為“指人的思想觀念或世界觀。它可以是社會的、上層的，也可以是個人的?！鄙鐣庾R形態和譯者個人意識形態從宏觀上會影響翻譯題材、策略和譯文的接受；從微觀上影響到具體詞語的翻譯。在全球經濟一體化和文化多元化的社會語境中，尤其在中西文化交流的社會語境中，漢文化相對西方主流文化而言處于弱勢地位。出身西方文化的Hawkes在意識形態中會有某種文化優越感，因而在把承載外族文化的《石頭記》譯為本族語時，優先照顧本族語文化讀者的審美習慣和閱讀心理，傾向以歸化翻譯策略為主。

同時，譯者的翻譯活動必定受到所屬文化傳統詩學觀的影響。按照Lefevere（2004：5）的觀點，詩學分為兩方面：一是指文學手段、文學樣式、主題、典型人物、情節和象征等一系列文學要素；二是指關于文學在整個社會系統中的角色，即文學應是什么的觀念。前者構成文學的功能，而后者主宰著文學作品的影響程度。當時西方的主流詩學對英譯外來文學的要求是使讀者讀起來“似乎是讀英文原著”。為了迎合這種觀點，同時又能較好地進行文化傳遞，Hawkes費盡心思：為保證譯文的通暢，正文中少用腳注；他還汲取了豐富的西方文學知識，譯文借鑒了不少西方文學作品、通俗文化和各國文字，用西方文化中的人物和事物替換原文。

意識形態和詩學對翻譯活動的影響主要有顯層操縱和潛層操縱兩種。有時，目的語文化中占支配地位的意識形態和詩學“深深根植于譯者的文本生成力之中”，同時隱性操縱著譯者的策略選擇。換言之，它是通過“個人無意識”或者整個社會的“集體無意識”進行的。（魏家海，2004： 29）這是一種潛層操縱。在翻譯過程中，有時會因為受到社會、政治、經濟等條件的制約或受到他人明確的指示而對原文文本進行“有意識”的改寫，以服從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和詩學，這種操縱方式就是顯層操縱。例如有時“翻譯發起人、贊助人、上級審查當局會給出明確的翻譯指示或要求明示譯者不得違背某種意識形態的規范，要求譯文符合某種審美情趣。這種操縱出于他人明確的規定和限制，即為顯層操縱。它通常具有典型的目的性”（ibid.）。Hawkes說要讓英語讀者“分享其中的樂趣”，當然得保證譯本易于接受，這是潛層操縱的影響；而“畢竟發行方是企鵝出版社”這句話，就明確透露出譯者受到的顯層操縱。

Hawkes的譯法使英語讀者不必費心去思考他們不熟悉的中國文化，讀起來流暢直接。但在歸化的過程中，異域文化的獨特意象被掩蓋，壓縮了讀者的想象空間，也不能滿足他們擴大文化視野的需求。實際上，任何外來物的接受在開始階段都不那么痛快，甚至可能讓人覺得別扭、不適。然而，正是在這種陌生感中，讀者才能充分認識到與本族文化的異同，體會到別樣的風味。譯入語文化也才能被注入新的血液，健康發展。

四、結語

“翻譯影響目的語文化，同時目的語文化語境也在不斷操控翻譯過程，沒有社會文化語境的考慮、沒有意識形態操控因素的翻譯很暗被完全承認”（王靜，周平，2010）。然而，隨著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發展趨勢，人們對于異域文化的認識更全面更深刻，對外來文化的需要和接納也會逐步加強。對很多不懂原文的譯語讀者來講，他們在外來文學譯本中看到的異域文化就是心目中真正的異域文化。所以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該盡量淡化意識形態和詩學的操縱，盡最大可能傳達原文的文化意象。

參考文獻：

1、季學原. 紅樓夢詩歌精華[M]. 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

2、Hawkes， D. （ed）.notebooks[C]. Hong Kong： The Centre for 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of Lingnan University， 2000.

3、張南峰. 中西譯學批判[M]，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

4、Lefevere， A. Translation/History/Culture： A Sourcebook[C].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5、Lefevere， A.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6、魏家海. 操縱學派譯論縱觀[J].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04（3）.

7、王靜，周平. 意識形態對辜鴻銘翻譯的操控[J]. 外語學刊，2010（2）：124-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