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莊子生活在戰亂頻發的戰國中期,在其看似淡然灑脫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深深的悲劇意識。他的這種悲劇意識來自于他對人生存在困境和價值的深刻體悟。人們無法逾越的生命悲劇性存在使他轉向內在的思考與探尋,通過“忘物”、“忘己”的逍遙游,最終達到“道”的境界,從而獲取超越困境的途徑。他對人生悲劇性存在的覺醒意識及其超脫之境,對我們現代社會仍有深刻的啟發意義。
關鍵詞:莊子;悲劇意識;超脫;現代意義
作者簡介:劉亞欣(1987.5-),女,河南濮陽人,鄭州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4-0-02
莊子是中國古代先秦時期道家學派的杰出代表,亦是一位文學家、思想家、富于美學意味的哲學家。細讀《莊子》,我們難免會被他那博大精深的思想、逍遙快樂的處世態度及夸張華麗的言辭所深深吸引。明釋得清《莊子內篇注》說:“一部《莊子》三十三篇,只內七篇已盡其意,其外篇皆蔓衍之說耳。學者但精透內篇,得無窮快活,便非世上俗人矣?!盵1]釋得清認為莊子超脫淡泊,教人在身處逆境之時以風淡云輕的態度得以解脫。其實他只看到了莊子處世淡泊的表面現象,而忽視了莊子內心深處的哀傷。莊子看似坦然無為的背后,實際隱藏著深深的悲哀。這種悲劇意識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任何人都無法擺脫的,它與喜、怒、哀、樂等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在相互的矛盾與張力中組成了人們完整的情感結構。在深刻的悲劇意識基礎上他尋求擺脫人生困境的超脫之徑,這也使得他在先秦時代顯得那么地特立獨行。
一、莊子的悲劇意識
據《史記》記載,莊子是戰國時代宋國蒙地人,生于亂世之中,當時社會政治極端黑暗,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險惡處境。“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能避?!保ā肚f子·人間世》)客觀環境方面社會政治的黑暗,戰亂和殺戮使得戰國時代滿目瘡痍,民不聊生;主觀因素方面莊子深受亂世之害,歷盡苦難,凄涼之感,黍離之悲,這種情況下處處體現著悲哀的氣氛。莊子作為下層知識分子,社會地位低下,并且經常為貧困所擾,他對統治階級產生了徹底的失望,對當時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人民包括自己的悲劇性的存在有了清楚的認識。值得注意的是,莊子這種悲劇意識已經超越了一人之悲,滲透著對當時全體人們的深深憐憫與關懷。這種悲情意識的產生是其所處特定時代的產物,是那個動蕩不安的社會的反映。
莊子對理想的追求與失落,也加深了他自身的悲劇意識。他是市井平民出身的知識分子,熱愛生活,渴望理想。他渴望建立“至德之世”,主張恢復人的自然本性,以“憤世”的態度來表達不愿與統治者同流合污的意向。他關心國家及人民的命運,主張“無用之有用”,另辟一個精神世界來自我安適。他對“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的不公平現象表示了強烈的憤慨。他的灑脫曠達其實是他理想失落之后的應對之策,是以悠閑面對生活中的黑暗。在《莊子》中我們看到,他常常衣食無著,以乞討度日,甚至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認為妻子的離去其實是對苦難生活的解脫。這種超乎常人的冷漠、近乎變態的達觀卻從側面反映出了他對黑暗世界的無言抗爭。面對楚國的高官委任,他不為動心,而是情愿自在地活在山野之中。這是他看透“人間世”之后達到的精神境界,而這種境界的根源也正是無法擺脫的悲劇命運。
莊子的悲劇意識還體現在它對生死的關注、對生命處境的審視之上。他認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認識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保ā肚f子·養生主》)他揭示出人生有限與認識對象無限的矛盾,這是很深刻的。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重生意識,深切地體會到現實中種種殘害生命的丑惡現象給人帶來的痛苦。在視生命為草芥的戰國時代,莊子認為,人生來就是痛苦的。人們活著就與痛苦相隨,黑暗現實與不可企及的愿望之間的差距必然會導致悲劇的存在。在這茫茫宇宙之中,人類作為個體的存在又是顯得多么的渺小與無能為力。他對人生的悲劇性處境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哀嘆,這種難以擺脫的困境讓人們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人生的短暫、人們在黑暗現實中又受到種種制約而又無力改變的現狀,必然會導致悲劇意識的產生。
二、莊子的超脫之境
在沉痛的亂世之中,莊子一直尋找著解脫途徑。他將對人生困境的超脫轉向了內在的反思和想象,建立另外的一個世界來尋求精神上的自由與解放。他的超脫的途徑主要有兩條:一是“忘”,二是“游世”,從而形成精神上的“逍遙游”,進而達到“道”的境界?!巴钡木唧w的體現便是要求人們做到忘功、忘名、忘我最終達到物我兩忘,忘卻一切,從而實現“萬物與我為一”?;诖瞬庞辛饲f子化蝶之夢的悲美,人生虛幻如夢境,處于夢境之中的人與物相互轉化,與天同一。以“忘”來超脫現實中的悲劇存在,可以使人們從局促的功力之心中解放出來,不至于“喪已于物,失性于俗”,從而在更深的層次上實現精神的自由和追求。
再看莊子的“游世”態度。莊子總是與現實世界保持一定的距離。陳鼓應認為:“莊子處于人間世則表現為一種與現實保持一定距離的藝術性的游世態度。” [2]他的游世思想是對現實世界的嘲諷,堅守了其內心深處的悲觀與冷漠。他既在世間卻又超世間,尋求超脫的結果便是達到一種逍遙之境。在這種逍遙之境中,主體凸顯了,客體消融了,人們可以超越現實,追求自由,從而達到“道”的境界。他的審美超越以其“道論”為哲學基礎,他從“道”的視角來觀察宇宙萬物和社會人生。他認為整個世界歸根結底都是源自于“道”——終極性的宇宙本原。他的“道”,是讓我們修煉一種寄沉痛于悠閑的虛靜心態,從而在紛亂的社會中、在自己的內心世界建立一個理想的國度,在那里我們得以尋求在現實中所希冀的最高生命理想。
然而莊子的這種理想在現實中是無法實現的,他的超脫方式具有虛無的特點,這就或多或少地帶有悲劇性的色彩。他對現實社會進行理性思考,這種體認人生悲劇的意識越是深刻,其悲劇心理就越濃厚。我們不能片面地認為這是他消極的化解方式,而應該看到他在黑暗世界中內心力量的強大。他以無用為有用,其實體現了他不愿與統治者同流合污的態度;他雖在現實生活中出世,卻在內心世界中積極入世,建構理想中的“至德世界”,超脫外物從而走向平淡自然。這種超脫也不能認為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阿Q總是以自我嘲諷、自我安慰的方式取得精神上的勝利。莊子則是不愿與統治者合作,轉向內心的理性思考尋求現實中失落了的理想?,F實雖讓他無奈,但他還是從內心層面上積極尋求解脫之路,留給我們寶貴的精神食糧。莊子是無奈的,同時也是逍遙的,他對生命的超脫從而也具有了深刻的悲劇美。
三、莊子的悲劇意識及其超脫的現代意義
莊子生活的時代早已離我們遠去,但是他的思想卻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具有永恒的價值。“真正屬于智慧的東西,其實根本沒有陳舊之虞,它必然歷久而彌新,永遠投射出照亮這個世界的理性之光。” [3]不少人認為他的思想是消極處世或逃避社會責任等,我們不排除他的思想有消極的因素,但是不能因此就對他全盤否定。因為他生活的那個時代注定了人們難以擺脫人生困境的悲劇。對待他的思想我們應該持辯證的態度,去其糟粕,吸收合理的部分為我所用。他所提出的生存困境問題,是每個時代都會遇到然而又沒有完美答案的問題。生命的悲劇性存在具有永恒性,我們所處的現代,同樣遭遇了這樣的境地。而莊子的思想及其追求,卻給著我們深刻的啟迪意義。
現代世界科技飛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但同時充滿了生存的競爭和壓力,精神更加迷茫無依。人性的丑陋面如自私貪婪等日益暴露出來,人們不知不覺地陷入“人為物役”的悲慘狀態。人們已被“異化”,卻仍然不知醒悟,在渾渾噩噩的情況下放逐自己的生命。在這種焦慮中,莊子的思想便是滋潤人們心田、使其脫離迷惘境地的一劑良藥。他的人生哲學便是讓人們在無奈的現實下,調試自己的內心以達到平衡,在虛靜之中笑看風淡云輕。對于物驅使人的現象,他主張“不物于物”,要求恢復和回到人的自然本性。同時他還勸誡世人,指出真正的圣人應該是對外物的冷漠,他們真正關心的是自己的心靈世界,是按自己的本性自然地審美生存的境界。在現代社會中不以物易性,維護心靈的寧靜,保持獨立的人格,從而在虛靜、坦然中達到心理與外物的最佳平衡。
我們還可以從莊子那里學到對待生活的態度,即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生活中的苦難與挫折,保持一種平和淡然的心態。人生本來就充滿了悲喜禍福,一生當中能夠一帆風順的人畢竟也只是少數。莊子生存的歷史文化境遇讓他更加深入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義,希冀在生命的悲劇性存在中實現審美的超越。他的思想可以教會我們坦然面對人生中的不如意,在客觀條件無法改變的情況下,努力尋求內心的精神支柱。對于莊子的思想,我們要吸取其合理的一面,將其中的消極因素化為積極因素來充實自身。如果說莊子式的超脫是時代注定了的、無法超越的悲劇的話,那么在我們生活的現代卻擁有了以前時代無法達到的優越性。在此基礎上我們不要被形形色色、五彩斑斕的社會生活蒙蔽了雙眼,缺少了精神上的一份追求與寄托??v使生活中充滿了太多的不如意,我們也應該吸取莊子的生存智慧,坦然面對,從容不迫,多一份正視生命悲劇性的勇氣,多一股超越和抗爭的力量。
注釋:
[1]、嚴靈峰.《無求備齋莊子集成續編》[M].臺北:藝文印書館,民國六十一年.1~2頁.
[2]、陳鼓應.《老莊新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234頁.
[3]、崔宜明.《生存與智慧——莊子哲學的現代闡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