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山水詩的形成以往學術觀點多認為是由于東晉南朝文人受到游仙詩或道教影響,與山水的大量接觸而出現的,本文認為由于晉宋之際儒學的一定程度的復興,在理論、內容、寫作手法上影響到詩的創作,加之山水環境的作用,促成了山水詩的出現。
關鍵詞:山水詩;儒學;言志;入世
作者簡介:高峰(1973.10-),講師,江蘇沛縣人,歷史學博士,裝甲兵工程學院軍政部人文室。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4-00-01
“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1],晉宋之際山水詩興起是中古文學的一件大事,其興起的原因歷來不乏探討之作,但多從山水詩形成的外在原因,強調環境等的影響,很少從詩的理論、內容、手法等來分析,很難直接切中肯綮。比如將山水詩的形成歸因于道教的因素,而道教的流行早在漢末,東晉時已經蔚為大觀,從瑯琊王氏的家世信仰可見一斑,但何以東晉時王氏的詩歌創作卻未受影響,山水詩的形態未萌。為何“莊老告退”,才“山水方滋”,山水詩興起的主要原因何在?我認為儒家的濟世思想以及與之而來的挫折感包括儒家的詩論影響才是山水詩出現在這一時期的主要原因,本文試從儒學思潮及詩論影響山水詩入手,對這一詩歌變化作一探討,不足之處,請方家指正。
山水的描寫在中國詩史中出現很早,《詩經》、《楚辭》中大量可以看到,但是山水詩的形成要晚到劉宋南朝,之所以可以稱為山水詩,有其內在的規定性:一是對于山水的自然山水的觀賞與描寫,二是將山水作為道的體現,追索,進而成為人生的追求。這兩個內在的規定性讓我們更清楚地明晰山水詩的主要成因。
東晉玄言詩流行百年,其原因亦有很多說法,說到底還是玄學作為主要的社會思潮的影響,當時人對于玄學的執著追求,清談的范圍與學問的探索局限在玄學范圍內,作詩自然也不越出這一范圍,詩的創作手法也與玄學息息相關。
然而到了晉宋之際,社會思潮發生了變化,玄學不再占據統治地位,儒學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主要的思潮,這個變化實際在東晉中期已有苗頭,如晉孝武帝重振皇權的努力與試圖復興儒學[2],如王羲之《蘭亭序》中認為“齊死生為虛誕”,對死生問題提出不同玄學正統的看法,但這種變化還不明顯。只有到了晉宋之際,儒家的學說才再次進入主流的視野。并且極大地影響了當時的詩歌。
沈約在《宋書》中談及當時儒學曾言:“自黃初至于晉末,百余年中,儒教盡矣。高祖受命,議創國學,宮車早晏,道未及行。迄于元嘉,甫獲克就,雅風盛烈,未及曩時,而濟濟焉,頗有前王之遺典。天子鸞旗警蹕,清道而臨學館,儲后冕旒黼黻,北面而禮先師,后生所不嘗聞,黃發未之前睹,亦一代之盛也。”劉宋一朝的儒學興盛可見。實際上劉裕在掌握了政治權力之后,就開始倡導儒學,建立劉宋政權后,更從人才上選拔建設。[3]永初三年春又下詔:“教學為先,弘風訓世,莫尚于此,”“今王略遠屆,華域載清,仰風之士,日月以翼。便宜博延胄子,陶獎童蒙,選備儒官,弘振國學,主者考詳舊典,以時施行。”[4]劉義隆元嘉十六年立儒學等四館,元嘉十九年興太學。[5]這是魏晉以來第一次儒學全新的局面。
儒學成為主流思潮并直接影響到了文壇,劉勰《文心雕龍時序》就說:“自宋武愛文,文帝彬彬,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構”,那么南朝宋詩壇上“莊老告退”,儒學如何影響詩歌出現“山水方滋”呢?
儒學思潮的復興在如下幾個方面影響了詩歌:
一、理論上,言志與緣情的詩歌創作理論改變了玄言詩說理的思路。傳統的儒家詩學理論是“詩言志”,[6]魏晉以來形成的“詩緣情”[7]理論實際上也是傳統儒學詩論的一個衍生。而東晉時的玄言詩則完全不同,是在祖述老莊的玄學背景下產生的詩歌,從其內容上看,完全是以談玄說理為旨歸,有意識地摒棄感情或懷抱在詩中的闡發。我們可以以王羲之《蘭亭詩》中看出,詩中王氏隱藏了情感,而在序文中則隱藏的感情完全闡發出來。而在劉宋儒學興盛后,詩歌創作則又回到了言志或緣情的路子上,抒發懷抱、感興吟詠重新成為詩的主流,在這樣的理論指導下,山水成為詩的主要寫作標的,也才有了“山水方滋”。
二、內容上入世導致的不得志的感嘆,轉向山水的興發,這和單純道家或道教的影響下樂山興水是不同的。這一點我們在謝靈運的詩中看得十分清楚。他《述祖德詩》里, “達人貴自我,高情屬天云。兼抱濟物性,而不纓垢氛”,“拯溺由道情,龕暴資神理”,“委講輟道倫,改服康世屯”[8]而他的仕路的不平,濟世不得的無奈則從他多寫歲暮的詩作中可見,在出任永嘉太守前,共寫有十首雜詩,其中兩首就寫歲暮,其一《歲暮》曰:“殷憂不能寐,苦此夢難頹;……運行無淹物,年逝覺易催。”這種悲嘆歲月的流逝實際上是對濟世之志難以實現的反映,可以說在謝詩與其人生中這種 “仕”與“隱”的矛盾一直存在。即使是在寄情山水短暫的快樂后馬上就帶給他憂傷,“蕩志將愉樂,瞰海庶忘憂。……非徒不弭忘,覽物情彌遒”[9],這種濟世不得的憂傷無法從山水中化解,這可以說是山水詩一個非常主要的特點,所以用道教佛教等思想無法準確詮釋山水詩的興起,在山水詩的背后是中國傳統文人感物傷時的心靈。
三、儒學詩歌理論傳統的“興”手法為山水詩的創作提供了理論的支持。《周禮·春官》[10]首次提出“教六詩”:風、賦、比、興、雅、頌。興居其中,成為儒學的詩教傳統。無論是“上以風化下”還是“下以風刺”,必須“主文而譎諫”,即使只是 “吟情性”,也要“發乎情,止乎禮義”[11]。劉宋時期的山水詩還處于早期階段,關于山水的描寫還不象唐以后那么細致入微,但也正如此,反而更關注山水詞句的興的作用。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12],“白云抱幽石,綠篠媚清漣”[13],這些詩句往往處于詩的后半段,興的作用雖不是起興的傳統意義,但是卻對于詩的意義的余味十分重要,這也是梁鐘嶸《詩品》[14]序所談及的文字與詩思的關系闡發:“文已盡而意有余,興也”的意思。這樣的理念后來更是成為山水詩高下的至關重要的標準。
從上面論述可以看出,東晉時期雖然山水詩的條件已經具備,但只有到了晉宋之際在儒學思潮重新影響到文壇時,山水詩才成為詩歌創作的一個主要領域,在南朝不斷成長,進而成為中國詩歌的重要成就。
注釋:
[1]、《文心雕龍注釋》劉勰著,周振甫注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宋書臧燾傳》
[3]、《宋書百官志(下)》、《宋書顏延之傳》
[4]、《宋書武帝紀》
[5]、《宋書文帝紀》
[6]、《尚書·堯典》
[7]、陸機 《文賦 》
[8]、《謝靈運集》,岳麓書社,1998年8月版。文中所引謝靈運詩皆出于此書。
[9]、謝靈運詩《郡東山望溟海》
[10]、《周禮正義》,中華書局, 1987年12月版。
[11]、《詩經譯注》,中華書局,2010年3月版。
[12]、謝靈運詩《登池上樓》
[13]、謝靈運詩《過始寧墅》
[14]、《詩品譯注》,中華書局,1998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