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梯瑪,是土家語對土家族巫師的稱呼,本文以湘西龍山縣為個案,從梯瑪巫師的角度來探析梯瑪及其社會功能,認為梯瑪具有政治功能、傳承教化功能、心理調適與治療功能、凝聚穩定功能、旅游娛樂功能等五種社會功能,并對梯瑪的發展現狀進行一定的反思,促進梯瑪的延續與發展。
關鍵詞:土家族;梯瑪;社會功能
作者簡介:彭曉青(1989-),女,土家族,湖南湘西人,蘭州大學西北少數民族研究中心民族學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C9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4--02
梯瑪,是土家語對土家族巫師的稱呼,“梯瑪”意為“敬神的人”,梯瑪的漢語意思為本事很大的人。梯瑪有兩層含義:一層是指土家族的巫師,是梯瑪及其他儀式的執行者和傳承人;另一層是指梯瑪所做的法事活動,主要有還愿和解結兩種形式,本文主要從梯瑪的第一層含義進行探析。梯瑪的分布范圍與土家語北部方言區大致吻合,即湘鄂渝黔邊區的酉水流域一帶,據《梯瑪歌》記載:“土家族梯瑪在湘西保靖、永順、古丈、龍山及緊鄰湘西的湖北來鳳、鶴峰縣,四川的秀山縣等地分布最多,僅湘西龍山一縣,至今仍有五十多個作主祭的‘掌壇梯瑪’,而每個掌壇梯瑪都有好幾個幫師梯瑪,且他們又差不多各人都帶有好幾名弟子。”[1]龍山縣在土司時期屬大喇司,其下轄區域處于同一個文化系統中,梯瑪儀式大同小異,當地巫師自稱老司,并把做法事稱為玩老司,本文將以湘西龍山縣為個案,從梯瑪巫師的角度來探析梯瑪及其社會功能。
一、梯瑪及其淵源
梯瑪在漢語方言中被稱為“土老師”或“土老司”,與漢族巫師“客老司”、苗族巫師“苗老師”相區別。我們研究的龍山縣位于湘西北部,處于湘鄂渝三省交界之處,東連桑植、永順,南接保靖,西與湖北來鳳、重慶秀山交界,北與湖北宣恩毗鄰,其境內聚居著土家、苗、回、壯等16個少數民族,是土家族的發祥地之一,全縣轄34個鄉鎮,2011年末全縣總人口為57.82萬,少數民族人口占總人口的67.2%,其中土家族有30.94萬人,占總人口的53.5%。龍山縣位于武陵山區腹地,其社會形態相對封閉,人們相信萬物有靈,靈魂不死,形成了以祖先崇拜為核心的多神崇拜,如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等。馬林諾夫斯基曾經說過:“所以巫術信仰與巫術行為的基礎,不是憑空而來的,乃是來自實際生活過的幾種經驗;因為在這種經驗里面他得到了自己力量的啟示,說他有達到目的的物的力量。”[2]對未知世界本能的恐懼與敬畏,使得人們將現實中不能解釋的行為都歸結為超自然神秘力量的控制,在遭受生老病死、饑饉災禍時更多的是尋求神靈庇佑,于是自稱與神靈有特殊關系、能夠與神靈通靈的巫師便應運而生,他們自認具有某些超自然神力并通過巫術活動來證明其能力,土家族稱其為梯瑪。梯瑪是未脫離生產和世俗的民間宗教職業者,在宗教組織、典籍、活動場所等方面都不完善,他們沒有做法事的固定場所,平時與常人無異,只是在有人請他們去做法事時才將法器與服飾拿出來,走村串戶,為人們驅邪避災。
二、梯瑪的社會功能
梯瑪滲透于土家族傳統風俗、節日、習慣、禮儀、禁忌等各個方面,傳統社會中的祭祀、驅邪退煞、婚喪嫁娶、卜算問卦、求雨觀象、仲裁等儀式都由梯瑪主持和執行,梯瑪發揮著多種社會功能,總的來說分為以下五種:
(一)政治功能
土家族相信萬物有靈,認為有現實和虛擬兩個世界,虛擬世界是現實生活的再現,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神鬼體系,梯瑪就是溝通二界的使者,并憑借法術與神意影響現實社會秩序,代表神靈實現對土家族地區的社會管理,與土家族政權關系緊密并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在很長歷史時期內土家族首領往往由梯瑪親自擔任,或是由土家族首領任命梯瑪來擔任舍把、頭人等地方小官,梯瑪參與社會管理具有政治功能。在外來文明和價值觀的沖擊下,土家族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道德觀發生了很大變化,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嚴厲取締封建迷信活動,梯瑪遭到了嚴厲的打擊,梯瑪活動與傳承都被迫停止,梯瑪的神秘性與威望在人們心目中大大降低,梯瑪受到了嚴重的沖擊并逐漸與政權脫離,不再參與地方的管理,梯瑪的政治功能隨著時代的變化逐漸減弱并趨于消亡。
(二)傳承教化功能
土家族有語言而無文字,在文化傳承上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很多文化現象不能因為文字的記載而保存下來,只能通過口傳心授的方式一代代傳承,作為土家族文化的核心內容,梯瑪儀式中保留著許多土家族起源、戰爭、遷徙、生產生活方面的記載,梯瑪文化的傳承關系著整個土家族文化的傳承。梯瑪作為宗教活動的主持者,在法事活動中以唱、演等形式向人們傳授土家族的歷史、生產知識和生活常識,其唱詞里包含了土家族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的內容,梯瑪將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承寓于巫術活動之中,并通過梯瑪傳承實現文化傳承,保存和傳播了土家族文化,成為一種教育后代、促使土家族傳統文化得以世代沿襲的有效方法,具有傳承功能。梯瑪是傳統社會中的精英分子,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被看做粗放農業時代的教師,梯瑪憑借其威信以做法事的方式從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行為方式、生產生活等各個方面來影響和教化土家人。梯瑪對于傳統文化都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并在傳承過程中發展完善,他們以生死輪回、因果報應等觀念規勸人們遵循民俗與禁忌,不可違逆,如若越軌就會遭到懲罰,為土家族人提供精神寄托。梯瑪對于土家族的道德品質、生產技術以及生活態度的形成都有著重要影響,梯瑪主持的活動實際上就是一種道德教化活動,具有教化的功能。梯瑪的傳承教化功能滲透于傳統社會的各個方面,在歷史上發揮過重要作用并將長期影響土家族社會。
(三)心理調適與治療功能
土家族醫術長期處于較低的水平,生老病死等災難是人們生存的巨大挑戰,人們認為生死是由鬼神主導的,因而對于梯瑪神鬼體系有著恐懼與依賴的心理,希望通過虔誠的祭祀和嚴格遵守禁忌實現祈福攘災、祛病避邪。人們在生病時會找梯瑪預測吉兇禍福,認為依附于人體或游離于生活環境中的邪鬼惡神是造成災難的源頭,將其逐出才可痊愈,并相信梯瑪所做法事活動能夠實現治療的目的,得到一種心理慰藉,進行精神治療,梯瑪以巫術治病的事實更強化了梯瑪的心理調適功能。梯瑪是土家族的民間巫醫,具有豐富的草藥知識和許多治病秘方,在實踐中不斷發展完善,形成了融醫術、藥物、巫術于一體的梯瑪醫學,并在梯瑪傳承中將歷代積累下來的醫術傳承下去。梯瑪醫學沒有形成一套完整的醫學體系,沒有醫學典籍,沒有醫學理論與思想,落后的醫術在很多時候無法達到治療的效果,梯瑪便將醫術與巫術結合起來,在以推拿術和草藥來治病救人的同時輔以畫符、還愿、替死、渡關、追魂等巫術活動,實現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治療并取得一定成效,發揮著心理調適與治療功能。隨著外來醫術對土家族社會的滲透,梯瑪的這種功能逐漸減弱,但至今仍然存在,在龍山縣地區人們仍然會請梯瑪做法事,尤其是面對一些無法預測或是用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時相信通過梯瑪活動可以驅邪避災,達到一種精神上的安慰。
(四)凝聚穩定功能
梯瑪文化是土家族文化的核心,對于土家族具有強大的凝聚作用,與其雜居在一起的苗、漢等民族在后期參與并融入梯瑪文化中,但人們普遍認為梯瑪是土家族所特有的,形成較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土家族不斷發展完善并被確立為單一民族。土家族人因為相信梯瑪而凝聚在一起,形成文化認同并逐漸融入土家族的民族意識中,在心理上形成其獨特的民族認同,進而通過各種習俗與儀式不斷強化和鞏固。共同的心理認同將土家族凝聚在一起,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龍山縣的土家族并沒有被遷入的其他民族所融合,而是吸取了其他民族的先進因素創造本民族的自己的優秀文化,梯瑪成為土家族凝聚力與認同感的紐帶,是土家族的象征與標志,發揮著凝聚的功能。土家族長期以來社會生產力較為低下,需求與現實不和,容易發生混亂的社會現實要求一種信仰來安定人們的思想,穩定社會秩序。梯瑪以神的名義實現對土家族傳統社會的管理,監督人們遵循習俗與禁忌,憑借其在社會中長期積聚起來的威信,調解族內糾紛,通過特定的習俗與禁忌為惡劣生存環境中的人們提供心理慰藉,同時,梯瑪利用巫術與醫術相結合的方式,為人攘災除禍、消災解難,梯瑪在傳統社會中所發揮的政治功能、傳承教化功能、心理調適與治療功能對于促進社會穩定具有重要意義。梯瑪的凝聚穩定功能促進了土家族的形成與發展,土家族在外來文化的滲透中逐漸漢化,但人們仍將梯瑪作為本民族的重要標志,形成民族歸屬感,梯瑪的凝聚穩定功能現在仍然存在并將長期發揮作用。
(五)旅游娛樂功能
梯瑪所做儀式活動中一般都會有歌舞,甚至會以歌舞的形式來展現整個法事,直到現在,梯瑪的法事活動仍是以歌舞的形式呈現出來的,具有娛樂功能。梯瑪在主持儀式或做法事時都是通過演唱的方式進行的,比如土家族在正月里進行“擺手舞”和 “茅古斯”的演出時,其主持者梯瑪在表演“大擺手舞”時需要帶頭于八部大王神位前演唱土家族史詩《擺手歌》,與人們一起載歌載舞,歡聚一堂,為節日增添熱鬧氣氛。外來文化的滲透為土家族社會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出現了經濟結構多元化、思想觀念現代化、生活方式多樣化等文化變遷的現象,梯瑪的社會功能也發生變化。隨著社會發展梯瑪法事活動中的宗教心態與禁忌逐漸淡化,由娛神變娛人,成為生活中一種單純的娛樂活動,尤其是在旅游等行業的影響下,梯瑪走向旅游表演的道路并以表演的方式存在,梯瑪將以舞蹈呈現的巫術變為表演性的娛樂活動,成為一種表演藝術,其娛樂功能也大大增強,梯瑪的娛樂功能在梯瑪產生之初就已經存在,在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變化并將長期在土家族社會中發揮作用。在發展民俗旅游的過程中,獨具特色的民間歌舞與習俗的表演必不可少,要展現原汁原味的土家族旅游文化,需要梯瑪以表演的形式來展現梯瑪文化,梯瑪的表演成為吸引游客的亮點。隨著土家族地區的現代化,梯瑪逐漸參與到旅游業當中,龍山縣內溪鄉的梯瑪彭繼龍便在這種趨勢下來到張家界市寶峰湖景區工作,進行梯瑪的表演,形成新的旅游功能。隨著社會發展梯瑪的一些功能逐漸淡化消亡或呈現出新的形式,如旅游娛樂功能,這種功能是適應現代化的產物,對于梯瑪也造成了巨大影響。梯瑪在現代化進程中與時俱進,利用旅游業的契機并融入了現代旅游產業,將梯瑪開發成一種旅游資源,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梯瑪,同時,存在于儀式表演中的梯瑪法事活動又失去了其原有的神圣性和神秘性,其文化內涵逐漸消失,成為一種行為層面的重演。
三、結語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間的一些政策對梯瑪的發展造成了巨大而持久的破壞,使得龍山縣地區的梯瑪出現了文化斷層的現象,梯瑪法事的長期禁止極大地影響了梯瑪的傳承,年輕一輩的梯瑪很少,隨著老梯瑪逝世,呈現出后繼無人的局面。在八十年代以后搶救和復興民族文化的政策下,一些殘存的梯瑪試圖恢復活動,雖然政策的開放使梯瑪有了復興的跡象,度職、還愿、解結等梯瑪活動在一些村落仍然在進行,但是由于國家力量的干預、外來文化的影響、醫藥知識和生產技術的普及與進步,梯瑪的很多社會功能逐漸淡化或被取代,人們對于梯瑪不再像以前那樣虔誠、信服,請梯瑪的人也越來越少,梯瑪面臨著消亡的窘境。1986年,龍山縣地區有40個梯瑪,到了2008年,梯瑪只有16個,發展到今天,甚至于已經可以將現存世的梯瑪稱為“末代梯瑪”,梯瑪的保護問題變得十分嚴峻,需要引起人們對梯瑪的重視,而對梯瑪社會功能的研究有利于我們更好地了解梯瑪,促進梯瑪的延續與發展。
注釋:
[1]、湖南少數民族古籍辦公室主編.梯瑪歌[M].長沙:岳麓書社,1989年第2頁.
[2]、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69頁.
參考文獻:
1、呂大吉主編.中國各民族原始宗教資料集成﹒土家族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1998.
2、雷翔等.梯瑪的世界—土家族民間宗教活態儀式“玩菩薩”實錄[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3、馬林諾夫斯基.巫術科學宗教與神話[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