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試用譯者創造性叛逆理論闡釋辜鴻銘《論語》英譯本文化意象的翻譯,進而利用東方主義化的概念闡述辜氏《論語》英譯本的文化傾向和翻譯效果。
關鍵詞:創造性叛逆 《論語》 東方主義化 文化層面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論語》是儒家思想核心價值的體現,其內容博大精深。在儒家典籍研究的長河中,傳教士和外譯漢學家一直占據著主要地位。而“文化怪杰”辜鴻銘的出現打破了中國人翻譯傳統文獻的被動局面,而且他還是歷史上完整翻譯《論語》的第一人。本文將在文學翻譯的創造性叛逆理論指導下,評析辜氏《論語》英譯本中文化信息的傳遞。
一 創造性叛逆理論
上世紀90年代,謝天振教授曾指出:“文學翻譯中的創造性叛逆也是譯介學的一個主要研究對象,這是因為文學翻譯是一種具有美學功能的藝術語言,文學翻譯中的創造性表明了譯者以自己的藝術創造才能去接近和再現原作的一種主觀努力,那么文學翻譯中的叛逆性,就是反映了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為了達到某一主觀愿望而造成的一種譯作對原作的客觀背離。但是,這僅僅是從理論上而言,在實際的文學翻譯中,創造性與叛逆性其實是根本無法分隔開來的,它們是一個和諧的有機體。因此借用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提出的一個術語——‘創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并說:‘翻譯總是一種創造性叛逆’”。
創造性叛逆受到既定翻譯目的的制約,由不同生活環境、不同價值取向而產生的文化沖擊和誤譯。由于譯者的世界觀、立場、以及對所譯作家、作品的態度的不同,其譯作的效果也不同。譯者的創造性叛逆有兩種:有意型和無意型。無意誤譯是由于譯者對他文化的錯誤解讀而造成,在文學研究中,有意誤譯具有實際意義,是指譯者有意識將源語文化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重新解釋,一種是順應譯入語國家讀者的閱讀價值觀,改變原文的文學意象和表達手法;一種是加入源語文化內涵,迫使譯入語國家讀者接受與審美。
二 辜鴻銘《論語》英譯本文化意象創造性叛逆的表現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不同的文化使得不同民族的語言表達各不相同,其文化又與當地各民族的歷史發展、民俗風情有直接關系。不同民族對于同一事物的理解也會摻雜自身頭腦中既定的事物形象與文化形態,這就構成了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意象。辜鴻銘的《論語》翻譯掩蓋了其作品的文化意象專屬性,抹煞了民族文化的精髓。
1 人名地名術語翻譯簡化的創造性叛逆表現
在辜鴻銘《論語》英譯文中,幾乎略去所有的地名和除孔子以外的人名,顏回和子路是兩個例外,其余的孔門弟子都一概用“一個弟子”(a disciple)一語取代。書中提到的地名,主要是當時各諸侯國的名字,辜氏一般用“某國”(a certain State)“外國”(a foreign State)帶過。只有孔子的“魯國”,他特地譯成“孔子的國家”(the native State of Confucius)以示區別。辜氏這樣做是因為在他看來,重要的是弟子和孔子所討論的問題,而不是那些煩瑣的名字,不如干脆省去,免除發音的麻煩,使讀者專注于《論語》傳達的思想。但殊不知,《論語》的一大吸引之處則是對人物形象的刻畫,辜氏這種“省略譯法”使整部作品的人物個性大打折扣。雖然整體理解難度對西方讀者而言降低了,但也掩蓋了中國經典傳統的獨特信息。
2 姓名藝術術語翻譯轉化的創造性叛逆表現
辜鴻銘闡釋的內容和方法也別具一格,他常用基督教和西方歷史上的著名人物來比擬《論語》中的一些人,我們稱他為“以西喻中”。
例如,在《為政》篇第十章譯文的腳注中,他將“顏回”比喻成The St.John of the Confucius gospel”,即“孔門福音中的圣·約翰”。約翰是耶穌的門徒之一,基督教的衛道者,他在基督教中的地位僅次于耶穌本人。辜氏以“圣·約翰”喻“顏回”,實際是將孔子最寵愛的弟子比作耶穌最寵愛的圣徒或將子路比作“孔門福音中的圣·約翰”。辜氏把儒家學說視為基督教式的思想體系,他多次將儒家典籍稱為“中國的《圣經》”。
除了用《圣經》中的人物以外,辜鴻銘還用西方政治家來比喻中國古代的政治家。如在《論語·八佾》第二十二章的譯文注釋中將管仲比喻為古代中國之俾斯麥,因為管仲和這位現代德意志帝國的奠基者有著通用的至理名言“欲取之故與之”。另外,為了讓歐洲讀者了解中國古代的夏商兩代,辜氏在注釋中說:“夏朝(公元前2205-前1818年)之與孔子時代的中國人,猶如古希臘之與當今的歐洲人;同理,殷朝(公元前1776-前1154年)則相當于歐洲歷史上的羅馬時代”。除此以外,他用基督教文化中的所羅門王指代武王,用“Abraham,Isaac,Jacob”指代中國的“堯、舜、禹”。另外,辜氏引西方思想家的言論來注釋《論語》是其譯本最大的特色之一。我們稱他為“以西釋中”。
辜鴻銘為了達到使西方讀者理解《論語》的翻譯目的還將其中表示詩歌體裁的詞匯翻譯成具有基督特色的詞匯,如把《詩》闡釋為“The Book of Ballads,Songs and Psalms”。其中,Ballads是英國文學史上熟悉的歌謠體裁,而Psalms來自《圣經·舊約》,帶有強烈的基督教色彩。這些譯名都會使英國讀者感受到親切和自然,但卻給中國獨特文化烙上了基督教的印記,使讀者感覺不到中國智慧的博大魅力。整體與原文表達的概念相去甚遠。若不是不時見到孔子(Confucius)的名字,不經意的讀者似乎有一種在閱讀外國哲學或宗教作品的感覺。
3 物質生活術語翻譯替換的創造性叛逆表現
《論語》中包含了方方面面具有中國傳統特色詞匯名稱的表達,有關于中國特有計數單位的量詞術語,有具有中國古代特有的器皿,有關于當地習俗的民風土語。但因為其不同的文化意象、不同的生活思維,使得譯者對其會有自我不同的理解與概念,因此在翻譯過程中,他加入了自我認知來架構中西文化的橋梁,必然會產生不準確或誤讀的結果。
例如,辜鴻銘用意譯的方式將“釜”、“庾”和“秉”幾個計量詞翻譯成籠統的概念“a quantity”等,雖然這些中國古代單位計量詞如今已不再使用,但它畢竟紀錄了中國歷代計量單位的發展歷程。根據楊伯峻《論語譯注》的解釋:“釜為當時的六斗四升,約合今天的一斗二升八合,庾為當時的二斗四升,約合今天的四升八合。秉為十六斛,五秉則為八十斛。古代以十斗為斛,因此譯為八十石。”辜氏的翻譯無形中抹去了西方讀者探尋中國古時計算單位的興趣。
在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一句中,“觚”被辜鴻銘譯成了“goblet”高腳玻璃杯。其實,觚是古代喝酒用的器皿,上部作四條棱角,底部也作四條棱角。在古代人心目中,觚有棱角才能叫做觚。但一個形狀完全不同的喝酒器皿也被叫做觚,在孔子看來不倫不類,名不符實。辜氏譯文沒有傳達出中國歷史上特有的飲酒器皿。
在“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一句中,“木鐸”被辜鴻銘用作了比喻義,譯為“a tocsin”,他把孔子比作警醒世界的警鐘,其真正古代特有含義沒有翻譯出來。其實,中國古代的“木鐸”為銅質木舌的鈴子,它起官家召集大家宣布重要之事的作用,這層意思被辜氏用挑明象形方式掩蓋過去,會帶給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以不同的感受,對于想了解中國文化的歐洲讀者而言,多少有些惆悵遺憾。
4 社會意識形態專有名詞翻譯的創造性叛逆表現
各個民族有其獨有的風土人情,對社會和世界的認識也有不同的信仰與寄托,中國這個有五千年歷史的國家必然沉淀了大量的獨具中國特色的風俗習慣和宗教價值觀。但在辜鴻銘英譯的《論語》中,我們卻很難捕捉到任何具有中國風格的跡象。
例如,“鄉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一句中的“儺”是古代的一種風俗,用于迎神驅逐疫鬼。而辜氏將此概念翻譯為“Purification Festival”這一有濃重西方宗教滌罪色彩的詞。
又如,在“雍也可使南面”一句的翻譯中,辜氏將實際要表達的意思意譯了出來,說明冉雍這個人能做大官,其關鍵詞“南面”一詞的原始意義沒有說明。“南面”是表示社會文化的詞,古代坐北朝南的方向是最好的,因此也以這個方向的位置最為尊貴,無論天子、諸侯、卿大夫,當他作為長官出現的時候,總是南面而坐的。
再如,在處理中國古代特有的官職名稱時,為了讓讀者更確切地理解,辜氏也同樣采用了直接意譯的翻譯策略,如:太宰譯為minister;令尹譯為Prime Minister;司敗譯為Minister of justice;相譯為Prime Minister;上大夫譯為The senior officers,等等。絲毫沒有體現出具有中國特色的階層意識。
另外,辜鴻銘把“命”譯為“God’s will”或“the will of God”,把“天命”譯為“the truth in religion”或“the Laws of God”,把“性與天道”譯為“subjects of metaphysics or theology”,辜氏使用西方形而上學,尤其是基督教神學中的概念來闡釋《論語》中稍帶形而上學意義的核心詞匯。
辜氏擴大概念內涵和以英文中文化意蘊較深的西方概念翻譯《論語》中的術語,不可避免地會導致譯文與原文的誤差。這與辜氏翻譯《論語》的目的和原則有關系。另外,他在多處借用西方人熟悉的術語和典故進行解釋,過于在意譯文的暢通感,造成了文化趨同性。
因此說,同構異質未必會導致相同的讀者反應,這種翻譯方式雖然可以掃清語言和文化差異給讀者所造成的閱讀障礙,但同時在文化交流方面又造成了另一種障礙。
三 譯本的文化意向
19世紀,宗主國蔑視東方民族、強調東西文化優劣差異的東方主義盛行于西方學術界,構成了肆意扭曲和解毒東方文化的潮流。在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者薩義德的《東方主義》一書中,作者列舉了大量的事實證明歐洲學術界、思想界長期以來戴著有色眼鏡有意無意地歪曲東方文明,雖然薩義德討論的東方主要指中東的伊斯蘭國家,但東方主義的學術心態卻存在于更為廣泛的領域和地域,其共同特征是強調東西文明、宗教、文化、學文、道德之間的差異和高低優劣之分。
20世紀以來,東方主義化帶有了明顯歧視東方、擁戴西方價值觀的傾向,只用高傲的歐洲之上的意識形態來看待東方社會,對東方文化及世界進行貶損的偏見理念。
辜鴻銘在翻譯具有濃厚中國文化精髓的文學著作時,以西方視角為鏡像的評價體系,表現出了其“東方化”的價值取向。在他看來,要想證明東方文化的高貴身份就要以西方人評價體系來判斷,因此在他的譯文中,任何概念和闡釋都是以這一目標為出發點的。反映了在當時中國處于任人宰割的社會環境下,中國的奮起志士們在下意識思想中的“東方主義”傾向。雖然辜鴻銘翻譯《論語》的最初目的是要讓歐洲讀者了解到中國文化的廣博與豐富,但他過于關注中國文化是否能被西方人認同而借用西方文化的意象理解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文化意象,因此抹殺了中國傳統文化相對于其他文化的思想獨特價值。從這個角度來說,辜氏《論語》譯作沒有起到傳播中國文化的作用,與他最初的翻譯目的是背道而馳的。
注:本文系2012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發展研究課題:“漢文化熱”背景下《論語》的英譯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青年課題,課題編號:201204058。
參考文獻:
[1] 謝天振:《譯介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2]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
[3] 謝天振:《譯介學導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4] Ku Hong-ming.The Discourses and Saying of Confucius.Shanghai:Kelly and walsh,Limited,1898.
[5] 薩義德,王語根譯:《東方學》,三聯書店,1999年版。
[6] 周寧:《跨文化形象學的“東方化”問題》,《天津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
[7] 黃興濤:《文化怪杰辜鴻銘》,中華書局,1995年版。
作者簡介:
富蘇蘇,女,1980—,河北保定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與翻譯理論,工作單位:河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宋瑋,女,1976—,河北保定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與翻譯理論,工作單位:河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