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好事一小件》是美國短篇小說家、詩人雷蒙德·卡佛的獲獎之作,收集在1983年他的第三部小說集《大教堂》中,在小說的字里行間中充斥著存在主義因素。本文試著從荒謬世界中孤獨的個體和個人的自我選擇兩個方面對作品中的存在主義因素進行分析,為這部作品提供一個新的闡釋視角。
關鍵詞:《好事一小件》 雷蒙德·卡佛 存在主義 荒謬 自我選擇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好事一小件》是美國現(xiàn)代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說,榮獲1983年“歐·亨利小說獎”第一名。卡佛被譽為“美國20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小說家”,是“繼海明威之后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短篇小說作家”。他的小說情節(jié)平淡,語言樸實簡單,少用修飾詞匯,人物性格主要借助對話來體現(xiàn),結尾往往呈開放式,需讀者積極參與其中才能獲得獨特的閱讀體驗。
這篇小說講述了安和霍華德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安很滿足于她目前平淡溫和的生活。但是意外卻在兒子過生日那天發(fā)生了,兒子被車撞倒,司機卻跑掉了。醫(yī)院里,雖然安懷疑兒子是昏迷,但主治醫(yī)生卻說只是休克,最后孩子還是不幸地離開了人間。小說沒有過多地描述孩子的死,而是著重刻畫了活著的人們的悲劇,期間,面包師不停打來的莫名電話更是加深了等待中的夫婦的焦慮,甚至使安歇斯底里,但小說結尾卻使人看到了生活的一縷曙光。文章中到處充滿了存在主義的影像,而存在主義最具代表性、將其發(fā)揚光大的人物是法國的薩特。本文嘗試運用薩特的這一理論,從世界是荒謬的及自由選擇兩個方面對這部文學作品進行解讀。
二 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
作為一個文學流派,存在主義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出現(xiàn)的,主要表現(xiàn)在法國文學中,50年代達到高潮,也飄到了美國乃至東方一些國家,它主要研究人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存意義,著重指出人類社會的荒謬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但它不是一種消極的思潮,而是提倡人們對自由的追求,對自己命運的掌握及創(chuàng)造。薩特認為“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存在主義的核心問題是荒謬,即外在世界是無序、不合理、偶然和荒誕的,人們無法借助感覺、經(jīng)驗或理性思維去認識,從而茫然不知所措,因此這個世界是冷淡無情、敵視人、不馴服的,使人感到苦悶、孤寂、厭倦、恐懼,甚至絕望。《好事一小件》中沒有顯現(xiàn)具體的年代,也沒有具體地點,體現(xiàn)了生活的不確定性,當安和霍華德夫婦正平靜地生活著,霍華德也一直認為自己是幸運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的一起事故——孩子被車撞了,使霍華德意識到“那些潛在的莫名力量會削弱甚至徹底毀了一個人”。當孩子被撞后,司機并沒有及時停下來,而是開出一百多英尺,回過頭看著、等著,直到男孩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覺得沒什么大事,掛上檔,就走掉了。
孩子奇跡般地回到家,向母親講述被車撞的過程后,便倒在了母親的懷里。在醫(yī)院里,我們先看看文本中醫(yī)生的裝扮,“是個寬肩膀的瀟灑男人,一張曬成棕褐色的臉。穿了一身三件套的藍色西裝,袖口系著象牙白色的鏈扣,打著一條條紋領帶。灰色的頭發(fā)梳成了分頭,就像剛從一場音樂會回來似的。”醫(yī)生再進來時,換了西服和領帶,灰色的頭發(fā)梳成了中分,看看起來剛刮過臉。這一裝扮無不彰顯著荒謬的因素。而化驗室的年輕女人來給孩子抽血時,只是說醫(yī)生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醫(yī)生說抽這個的血,她就抽。這一沒有責任心、機械執(zhí)行任務的描述也襯托出荒誕景象。
醫(yī)生弗朗西斯一再強調不是昏迷,僅是深度昏眠,不久就會醒過來。可是孩子最終也沒能醒來,醫(yī)生說是一個很隱蔽的腦堵塞,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一。但是孩子卻就死于這百萬分之一的可能,這種安排揭示了生存的不可預測性和死亡的不可確知性,同時也肯定了死亡對于存在的意義。存在主義認為,感悟死亡,才能理解生存,才能理解人自身。父母感受孩子死亡的真切性甚至要高于自己的死亡。面對著瞬息萬變、沒有理性、沒有秩序、純粹偶然、混亂、不合理的客觀外界,人感到處處受到限制、阻礙,卻又無法執(zhí)掌命運。世界的偶然性和現(xiàn)實的不確定性使人們產生荒誕感和虛無感,人只要存在,必定要遭受有共在關系的他人他物的折磨,世界給人的只能是無盡的痛苦、失望、悲觀消極,而且個人往往是荒謬處境中的一個痛苦的孤獨者。
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科技的進步,出現(xiàn)的卻是人的異化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薩特一針見血指出,在靈魂深處無法與他人完全溝通,在精神上必然產生一種恐懼感和孤獨感。小說開頭描述了安開車去一個蛋糕店訂制孩子的生日蛋糕,卻和面包師無法溝通,沒有任何歡愉的氣氛,只是最基本的語匯交流和必須的信息交換,面包師的生硬,使她放棄了交朋友的愿望,消費主義的文化氛圍使得鄰居之間的交流變成了毫無人性的經(jīng)濟交流,夫妻之間的關系也出現(xiàn)了異化,這就進一步加深了人們的孤獨感。孩子出了事故被送進了醫(yī)院,夫婦倆都為孩子祈禱時,安才第一次覺得是他們夫婦倆一起經(jīng)歷著這個事故,之前,她感覺一切好像只是發(fā)生在自己和孩子身上,她在心理上把霍華德關在了門外。孩子被診斷為輕微腦震蕩和休克,霍華德感覺孩子好些了回家洗澡換衣服時,面包師打來電話只是告訴他有一個蛋糕沒取走,他卻根本不知道蛋糕的事,面包師也沒說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說“少跟我來這套”。當電話再次響起,霍華德大喊“喂!”的時候,打電話的人已經(jīng)掛上了。顯然安沒和丈夫提起過孩子生日及蛋糕的事。霍華德在勸妻子回家洗澡休息的時候還叮囑她別搭理那個老打電話過來的,“聽見了,就給他掛了”。安在下樓找電梯的時候,看見了幾位同樣在醫(yī)院等待孩子做手術的家屬,她想多和這些人聊聊,但不知道從何講起,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再沒多說一句話。回到家,安也接到了同樣的電話,打電話的人只告訴她是關于斯科蒂的事,問她是不是把斯科蒂都給忘了,就掛了電話。安以為是醫(yī)院的電話,惶恐不安地就又趕回醫(yī)院。先進的電話等通訊工具雖然方便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但卻弱化了人們之間交流的能力。這篇小說可謂體現(xiàn)人與人交流失敗的典范,同時,人們的聆聽能力也在下降。安雖然聽到了有機器的噪音,卻沒能夠想到是面包房的聲音,而丈夫根本沒聽到電話里有什么背景音。面對這樣的客觀世界,人們體驗著無盡的焦慮、煩惱、壓抑與恐懼。當安想起來是面包師打的電話時,夫婦倆氣勢洶洶地到面包房興師問罪,因為他們只發(fā)現(xiàn)了這唯一的發(fā)泄口。他們把面包師當成客體加以對象化,把他看作是“非人的人”,即薩特所指的“他人即地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便出現(xiàn)了異化。相反,他們得知孩子去世的事實,霍華德還是和弗朗西斯醫(yī)生握了手,而安卻認為醫(yī)生洋溢著她無法理解的仁慈。存在主義者認為,當個人意識到自己與環(huán)境的抗爭失敗時,他會藏起自己本來面目退回到潛在的自我狀態(tài),本性和意識會產生分離,出現(xiàn)自我異化。文本中的客觀世界使霍華德夫婦的人格出現(xiàn)了異化。
面包師同樣出現(xiàn)了人格的異化,他就是阿倫特所言的“勞動的動物”,他埋頭從事保證生活必需品的勞動,專注于維持生計,把最多的時間放在與經(jīng)濟有著直接關系的活動上,認為其他的活動都看作是游手好閑。他對安講到了自己無兒無女,不知道怎樣為人處世,還強調他以前不是這樣。現(xiàn)在他每天做的就是不斷地將烤爐無休止地填滿,又無休止地清空,雖然自己做了無數(shù)的蛋糕,卻不能融入聚會,這些都加深了面包師的孤獨感。小說中從頭到尾都沒出現(xiàn)面包師的名字,只是稱他為“baker”,這些又體現(xiàn)了他的虛無感。但個體的自我不是孤立存在,它與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連接在一起,人作為已被拋入這個世界的存在,必須遭遇荒誕和虛無的外部世界,關鍵是選擇本真的生活還是混跡于眾人中失落自己,這就決定了人必須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實現(xiàn)本真存在的途徑就是自由選擇。
三 自我選擇(Free choice)
薩特還強調“自由選擇”,在他看來,上帝死了,人在這個世界上是自由的,人的行動選擇也是自由的,人就是在不斷選擇的過程中不斷成為自己的,比如遇到生存危機,不論是苦悶、消沉或是進取、抗爭,都沒有任何先天模式,沒有上帝的指導,也不能憑借別人的判斷,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進行選擇,或成為懦夫或是英雄。薩特還指出,人一旦進行了選擇,也就具有了責任,就要承擔所選擇行動的后果,即“不進行選擇也是一種選擇,無論如何你都不能逃避選擇,逃避責任”,人是靠追求超越的目的才得以存在。
小說中的主人公在絕望的同時并沒有放棄希望,也在想方設法努力地尋找人生的真諦。霍華德夫婦雖然怒氣沖沖地找到面包師,面包師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告訴他們別鬧事,他還要加班。安卻冰冷地告訴他,她兒子死了,這太不公平,她還想過要殺了他。在荒謬的世界里人們只關注自己,幾乎不關注他人的悲與喜,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但面包師卻選擇了坐下來跟他們聊聊,清理掉了桌子上的象征著消費主義的東西,如計算器、便簽和收據(jù),又把電話簿砰的一聲推到了地上,開始表達自己的歉意,霍華德夫婦最終也選擇了平靜,脫下了外套。面包師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后點點頭,告訴他們得吃東西,像這個時候,吃是好事一小件。面包師做了香甜熱乎的面包圈,安吃了三個,面包師很高興,跟他們聊了起來,他們認真地聽,雖然既疲憊又痛苦,他們還是聽著面包師要說的話,顯然是原諒了他。面包師也對自己的中年感到過懷疑和無能為力。但他很高興自己選擇了面包師的職業(yè),不是個花匠,他覺得喂人更好一點兒,無論何時,面包的味道都比花要好聞。在交談中,霍華德夫婦認真聽著,吃了能吃的東西,還吞下了口味較重的黑面包,此刻,面包師和霍華德夫婦之間不是經(jīng)濟交換,而是充滿了慷慨和感激,整個過程中,面包師也升華為完人,文本中的人們回歸到了本真的存在,霍華德夫婦鎮(zhèn)靜了,開始重現(xiàn)審視自己的生活,當放下一切之后,那些膠著和壓力都會超現(xiàn)實般地消失。就是這樣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小事,簡潔、乏味和普通得讓人麻木失望的東西——吃面包,最終能夠讓那種倦怠無力的壓力,那些疲憊和消磨人心的事物瞬間偏移了一寸,主人公從中獲得喘息和某種類似自由的感覺。
由此可見,在這篇小說中,霍華德夫婦的選擇鼓勵人們勇敢地面對痛苦,走出荒誕與異化困境的路徑就是在荒誕與異化之中正視自己的存在,本真生存意味著在遭遇了世界的荒誕、不確定、人生的孤獨和無法確知后,仍然可以力拔沉淪,審視自我內心,追求愛和溫暖,探求生命的價值,正如卡佛所言,“人們自己不會枯萎,他們把塌下去的襪子拉起來,繼續(xù)走”,他鼓勵人們積極地理解生活,積極地面對生活,即使還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位置,但至少要走出思想的低谷,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繼續(xù)前行。
四 結語
我們毫不懷疑卡佛作品的成功,他始終踐行著“用普通但準確的語言,去寫普通的事物,并賦予這些普通的事物,以廣闊而驚人的力量”,卡佛正在步履維艱地一點點“遠離那威脅性的模糊,朝著希望而不是恐怖邁進”,不管這種希望是多么微弱和渺茫,他把存在主義哲學和后現(xiàn)代主義社會文化結合起來,成功地運用于人生際遇當中,并使它更加豐富和完善,具有更加進步和積極的蘊涵。通過對該作品的存在主義解讀,我們可以從一個新的視角來理解和評估卡佛對人類的關憂,進一步認識現(xiàn)代人類的社會心理和存在困惑。對小說中人物的迷惘、困惑,以及對自由的追尋進行探討都能幫助當代人認清自我身份的歸屬與定位,擺脫精神空虛與落差,同時對生存意義進行哲理性的思考,雖然在強大的異己力量面前,荒誕的現(xiàn)實和無奈的生活會施加人各種阻力,有著種種弱點的人類顯得極其渺小,但人們應該堅信自我的力量,積極行動起來,正確選擇堅守自己的靈魂,改變自己的命運。
參考文獻:
[1] [美]雷蒙德·卡佛,肖鐵譯:《大教堂》,譯林出版社,2009年版。
[2] 徐崇溫:《薩特及其存在主義》,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3] 楊昌龍:《存在主義的藝術人學——論文學家薩特》,西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4] http://astoryeveryday.com/2011/10/13/raymond-carver-a-small-good-thing/
作者簡介:穆秀麗,女,1979—,河南武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國家,工作單位:河南城建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