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少數(shù)民族特性釋《桃花源記》中的若干疑問

摘要：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千百年來引無數(shù)遐思。文中許多疑問，亦引發(fā)無數(shù)文人學者的猜測和推斷，至今仍為文學史上的不解之謎。本文梳理出四個方面的疑問，從少數(shù)民族特性層面進行分析解讀，以期獲取令人信服的解釋。

關(guān)鍵詞：少數(shù)民族特性 釋疑 《桃花源記》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學界上，有學者曾提出陶淵明是少數(shù)民族，且追溯到其家庭歷史，指出溫嶠曾經(jīng)罵他的曾祖父陶侃這位大司馬是“溪狗”，封建史家也說他“望非世族”，俗異諸華對此判斷，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學者提出相左意見。筆者認為，無論陶淵明本人是不是少數(shù)民族，《桃花源記》中的少數(shù)民族特性卻是顯而易見的。

一 《桃花源記》中的若干疑問

《桃花源記》中，主要有四個方面之疑：

其一，語言交流的問題。從“避先秦時亂”到“晉太元中”，相隔六百多年，從漢文化的角度來考察，春秋至秦，古楚語、湘語在兩湖及武陵地區(qū)均處于壟斷地位，到了東晉，武陵及周邊大部分地區(qū)都使用西南官話，毫無疑問，語言上是根本無法順利交流的，然而，漁人卻能和桃源里面的人交流自如，從一開始的“問所從來，漁人俱答之”到最后告誡他“此中不足為外人道也”，絲毫無障礙，這是一個很大的謎。

其二，服飾的問題。從秦時到東晉，半個多世紀過去，服裝的變化和改革是毋庸置疑的，里面的人避亂時著的是秦時服裝，六百年來從未和外人接觸過，他們的服飾不會有多大變化，桃花源詩中也說“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可是為什么漁人的眼里還是“男女衣著，悉如外人”？

其三，對于桃花源里的人來說，看見“漁人”不異于看見天外來客，類似我們今天看見外星人，為什么他們沒有恐懼甚至不安，沒有把他轟出洞外，還問所從來，且邀至其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一如對待家中貴客呢？

其四，村子里的其他人家聽說有這樣一個陌生人之后，為什么不出于安全之見關(guān)門閉戶膽戰(zhàn)心驚或是躲藏起來，還一家一家邀請他去吃飯，好酒好菜地招待？

如從傳統(tǒng)的漢文化來解讀這篇文章，是困難重重的，答案無法令人信服。但是，從少數(shù)民族的角度來分析，上述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二 解答“問所從來，漁人俱答之”等語言交流之疑

從《桃花源記》中可以看出，自桃花源人見到漁人“問所從來，漁人俱答之”到最后的“勿與外人道也”，他們之間的對話是無障礙的，完全能相互交流和溝通。尤為關(guān)鍵的是雙方交談的氣氛是輕松愉快的，交流時間也比較長，彼此都給對方提供了自己的信息，只有在語言相同的情況下才能做到這一點。漁人怎么可能和桃花源里的人交流溝通呢，隔了六百年時空，語言還會一樣嗎。我們現(xiàn)在距離明初也是六百年，明朝人說的話能聽得懂嗎。

語音學上，從秦到東晉時代，漢語語音大的演變就有三次：第一次是西周雅言（秦音，又稱華夏語）→西漢通語（又稱漢語）。周平王念秦人護送東遷之功，封之于西周故地，語言上承襲西周雅言傳統(tǒng)，是為“秦音”，但秦不久就被劉漢政權(quán)所取代，又改稱國號為“漢”，雅言秦音改稱為“西漢通語”，即漢語，此稱呼仍沿用至今。第二次演變是西漢通語（漢語）→東漢洛話或晉語（又稱中原音），東漢時主導語言則轉(zhuǎn)變?yōu)橐灾艽€京在洛陽的后代“洛話”或“晉語”為代表。其后又經(jīng)曹魏、西晉兩代，歷時近三百年。第三次演變是東漢洛話或晉語→東晉南方雅言、金陵雅言，或稱南音、吳音。“永嘉之亂”后，晉元帝司馬睿于建鄴建立東晉。于是，相當數(shù)量的西晉士庶向南遷移，其使用的西晉洛下語在遷移過程中沿江淮地區(qū)廣為傳播。同期，北方的移民亦沿著中路遷移至洞庭湖地區(qū)。由于遷入了大量的移民，兩湖地區(qū)原本處于壟斷地位的古楚語——湘語，逐漸被后來形成的西南官話所取代。

由此可見，時隔六百多年之后，同一地區(qū)的語言差異是巨大的，根本就無法交流。

但是，從少數(shù)民族的角度來分析就不同了。據(jù)西漢楊雄《方言》考證，當時漢語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共存：西部地區(qū)屬氐羌藏緬語；北方胡狄阿勒泰語為一層次，三晉語、幽燕語、朝鮮語為次一層次；東部除朝鮮語外，往南分別為齊魯語、吳越語，南由西而東則有巴蜀語、南楚語及最南邊的苗蠻百越南亞南島語；華夏漢語居中原地區(qū)，《方言》稱為“凡語”“通語”。形成了中原地區(qū)的漢語和少數(shù)民族區(qū)域的民族語共生共存的語言格局。從夏朝三苗被打敗退出中原起至秦朝，長江中下游大部分民族都屬于百越民族，使用百越語言。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由于其本身的特殊性和局限性，盡管時光流轉(zhuǎn)，從古至今也無多大變化，在此不加贅述。由此可推斷，武陵“漁人”本身即便不與桃源人同屬一個少數(shù)民族同一個語族語支，至少也是一個精通其民族語言的人才能與之交流自如。

三 解答“男女衣著，悉如外人”的服飾之疑

《桃花源記》一文有“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從字面上看，這句話簡單易懂，毫不生澀，具有初中水平的人就能知道它的意思是“男女的穿戴跟桃源外面的人完全一樣”。稍加思考，問題就來了，桃源人“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從避先秦時亂，到東晉太元中，已過六百多年，他們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與外界是沒有交往和溝通的。這六百年中，外面的世界改朝換代若干，服飾更替無數(shù)，為什么桃花源中的衣著還和外人的一樣呢？難道六百年來從沒出去過的他們就那么時尚那么與時俱進嗎？其實，從《桃花源詩》：“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一句，可以確定桃花源人還是穿著秦時服飾。“俎豆”之意是祭祀的程序儀式，“新制”則指新的款式。文中以“猶”和“無”、“古法”和“新制”相對，目的是想通過祭祀和服飾這兩個層面，來具體說明“桃花源”內(nèi)的習俗仍沿襲著“來此絕境”前的先秦古風。

據(jù)有關(guān)史料，先秦時期服飾，風格古樸簡單。及至漢代，服飾發(fā)展已極為迅速，著裝有了新的突破，服飾名稱亦有了細致的區(qū)分，先前的“衣”和“裳”，漢代新命名為“襦”和“裙”了。從時間上看，僅從秦末至東晉太元年間就有六百多年，服飾變化之巨更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把桃花源人古樸簡單的著裝說成“完全像桃花源以外的世人”，顯然是非常牽強的。多年來，許多學者因無法解釋此疑問，就生硬地把“外人”一詞附會多種含義，如“桃花源以外的世人”“塵世以外的人”或“現(xiàn)實社會以外的人”，有學者還試圖以字面聯(lián)想為線索來找出答案，說“這里寫的男女衣著，悉如外人”并非指男女的具體服飾同外人一樣，而是指桃花源中的一般生活習俗與外人無異。更有甚者把此句理解為“山洞中的人也來來往往種地做活，男男女女也都穿著衣裳，看起來完全跟山洞外邊的人一模一樣”。

如果從少數(shù)民族的角度來分析，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從秦到東晉，兩湖地區(qū)及周邊廣大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以百越民族居多，所以即便是過了六百多年，歲月更替朝代變遷，桃花源內(nèi)和外面的服飾都無多大變化。可以斷定，無論漁人眼中的桃源人還是“世人”，都屬百越民族，而且桃花源及其洞外周邊的百姓（漁人沿途所見的百姓），是同一種少數(shù)民族，甚至同一支系，其衣著服飾才會是相同的，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推測和漁人所生活的那個環(huán)境里的人也是同一個民族甚至是同一個支系。因此，才有了作者筆下的“男女衣著，悉如外人”之說。

四 解答“便要還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之疑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按照常理，桃源人的祖先是逃難避亂才躲進了桃花源的，桃源人對外界人應該是驚恐懼怕的，為什么見了漁人只是看到他的第一眼雖然有些吃驚，接下來就邀請他到家里作客，并且殺雞作食盛情款待，就像見到親人一樣，這顯然是有悖于漢民族的傳統(tǒng)心理的。但是，少數(shù)民族就不同了，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對待客人，不管相識或者不相識，無論是親朋還是好友，只要你不帶敵意、沒有攻擊他的意圖，都會熱情相邀，盛情款待，因為他們認為有客來訪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是一種吉利的兆頭，直至今天，百越民族仍保留這種心理認同感。

按照百越民族的風俗習慣，招待客人的首選之物便是酒和雞。“無酒不成禮，說話不算數(shù)。”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一般是不可無酒的。訪親拜友時以酒為禮，迎賓接客時執(zhí)酒顯敬，致謝感恩時用酒表情，消仇言和時飲酒示誠。禮尚往來之“禮”，集中表現(xiàn)在酒上。酒成為人際關(guān)系的粘合劑。酒是少數(shù)民族的伙伴，是自家用糧食釀造的土酒，待客更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得用大碗喝，怎么喝也是有許多的講究，還要對著客人唱上祝酒歌。雞的諧音是“吉”，少數(shù)民族認為客人到來就是一種吉祥的象征，為非常吉利之事。為客宰殺的雞，雞腸須保持完整，剝開清冼后，不得切斷；切雞塊時，雞塊必須和來客人數(shù)相等；分切順序也有一定講究的：首先是雞頭，其次是雞翅，然后才是雞身。入席后，由主人家年長者將雞頭（上纏雞腸）、雞脖子雞肝和少許雞血，獻給最年長的客人，意為“肝膽相照”、常（腸）來常（腸）往，及至年長客人把雞頭吃下，酒席才正式開始。直到今天，由百越民族分化而來的各少數(shù)民族也都保留著用美酒和殺雞待客的習俗。

從這個角度上來解讀《桃花源記》，漁人進入桃花源后受到“便要還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的款待是很正常的了。

五 解答“余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之疑

在《桃花源記》中“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余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shù)日，辭去”一句，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村里的人聽說來了這么一個人，就都來打聽消息……其余的人各自又把漁人請到自己家中，都拿出酒飯來款待他。漁人逗留了幾天后，向村里人告辭。”這就是說，六百多年來，幾代人從沒和外界接觸過的桃源人一聽說有陌生人到了，并沒有懷戒備的心理來細細盤問他的來歷或是把他關(guān)押起來，相反還像對待親人似的好酒好菜招待這位不速之客好多天，這顯然是有悖于傳統(tǒng)的漢民族常規(guī)的。

按傳統(tǒng)的心理分析，桃源人的祖先是逃難避亂才躲到桃花源里的，有外人闖入，惟恐其帶來什么滅頂之災，應該是避之不及的，為什么還無所畏懼的“咸來問訊呢”，如果無所畏懼，多年來他們?yōu)楹尾怀錾胶屯馊私佑|溝通呢。還有，既然問訊后都知道自己想要了解的情況了，為什么還要一家接一家地邀請漁人去吃飯呢，有這個必要嗎？

只有從少數(shù)民族的待客之道來看這個問題，才能得到全面的解答。

少數(shù)民族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待客禮俗。他們對待客人熱情禮貌，周到細致。尤其是稀客、貴客來訪，有“一家客人全寨親”之俗，不僅主人家熱情款待，主人家的兄弟姐妹、同族、姻親、鄰居、乃至整個村寨的人家都會接踵而來真誠邀請，直到今天，在少數(shù)民族村寨，仍保留這一風俗習慣。另外，在百越民族的觀念中，客人推辭或拒絕邀請則是看不起主人，為失禮之舉。如果客人停留時間短暫，來不及逐家久坐，也要到各家的酒席上致謝，淺嘗幾口酒菜即辭別，然后趕往下一家。有時一頓飯要走好多家，稀客或貴客一天要走遍整個村寨，最后總是載著主人的深情厚誼乘興而返，這一形式稱為赴“見面席”。

如此來解讀“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余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shù)日，辭去”就能把上述疑問完全解答了。

桃花源記是一篇美文，可以當作虛構(gòu)的文學作品來欣賞，亦可當作歷史故事來探索，無論從哪一個層面來認識它，都必須掌握先秦到東晉的歷史，了解當時當?shù)氐拿褡寰幼∏闆r、語言使用情況、服飾穿著情況以及該民族的風俗習慣等情況，結(jié)合少數(shù)民族特性來分析其中的疑問，這樣才能更深入地認識《桃花源記》，得出令人信服的解釋。

參考文獻：

[1] 逮欽立校注：《陶淵明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

[2] 周祖庠：《新著漢語語音史》，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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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海軍：《桃花源中的“男女衣著”辯》，《殷都學刊》，1986年第1期。

[5] 謝伯良：《也談〈桃花源記〉中的“外人”》，《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

作者簡介：馮麗榮，女，1972—，云南富寧縣人，西南大學文學院2010級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學、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