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所羅門之歌》是第一位非裔美國黑人女性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的代表作。在這部作品中,作家從歷史與現實的視角探討了非裔美國黑人的生存方式以及美國黑人新生代的迷茫和最終的抉擇。本文結合弗洛姆生存理論和小說文本,從生存方式入手來揭示小說蘊含的主題和意義。
關鍵詞:生存方式 重占有的生存方式 重生存的生存方式 黑人文化傳統和價值觀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美國非裔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作品始終將關注的視角延伸到非裔美國黑人生存狀態的揭示及其種族未來和命運的探索之中,《所羅門之歌》正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在這部作品中,作家將歷史、現實、傳說、歌謠、魔幻等融為一體,生動而又感人地編織了一部黑人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尋求自我,尋求理想的生存方式的史詩。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弗洛姆在其《生存還是占有》一書中考察了人類的生存方式并將其劃分為兩種: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和重生存的生存方式。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人們著迷于物質、攫取、權力和暴力;在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中,人們以愛為生存的基石,注重分享,注重有意義、有創新的活動。本文運用該理論來分析《所羅門之歌》中人物的生存方式,并探究作家蘊含在作品中的深意。
一 重占有的生存方式
弗洛姆認為重占有的生存方式是:“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與世界的關系是一種據為己有和占有的關系,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把所有的人和物,其中包括自己都變為我的占有物。”小說中這種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主要表現為注重物質的占有和人的異化,而麥肯家族和七日組織的生存狀態正體現了這些方面。在麥肯家族中,麥肯是重占有的生存方式的典型代表,其重物質占有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首先,麥肯將占有作為人生根本的理念和價值,這表現在他的兩次訓誡兒子奶娃的話語中。在第一次訓誡中,他教育奶娃:“目前,你最需要了解一件重要大事:掌握財產。用你掌握的財產再去掌握別的財產,這樣你就可以掌握你自己,也就可以掌握別人了。”在第二次訓誡中,他教導奶娃:“金錢就是自由。”這些話訓誡折射出麥肯的價值觀,即擁有財產才能擁有權力,才能支配自己和別人。其次,麥肯為占有物質不惜一切。為了更多的財富,麥肯不惜犧牲自己的婚姻。當妻子露絲不肯勸說其父親醫生借錢給他投資地皮生意,麥肯便懷疑露絲和醫生有染。他在醫生死后拒絕與露絲同房,使得年紀剛過二十的露絲因得不到丈夫的關愛而郁郁終日,了無生機。為了財富,麥肯不惜犧牲親情。在獵人洞,十六歲的麥肯手刃了一名老白人并意外發現了老白人留下的一袋金子時,麥肯大喜過望,“生活、安全、奢侈,孔雀開屏般地在他面前呈扇形展現出來”。然而,麥肯的發財夢曇花一現。派拉特認為麥肯是在殺人越貨,圖財害命,堅決反對麥肯將金子據為己有,為此,她持刀逼迫麥肯離開。三天后,當麥肯再次返回獵人洞時,派拉特和金子都不見了。對金子的念念不忘使得麥肯數十年后再次見到派拉特時大為光火。他認為派拉特不顧禮義獨吞了那袋金子,為此他將派拉特轟出家門。為了積聚更多的財富,麥肯不惜犧牲同胞之誼。當貝恩斯老太太向他訴自己家庭貧困之苦并懇求延遲繳納房租時,麥肯聽后完全不為所動。在他看來,這個老太太自己吃力撫養幾個孫兒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和他毫無瓜葛。另外,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經常為此而大發善心的話,自己也會一無所有的,他堅決地拒絕了她的懇求并且給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在規定的期限內繳納房租。當波特因為史密斯飛翔式的自殺而對現實絕望無助想要飲彈自絕時,麥肯毫不在意。相反,當他獲悉波特當天賺到十美元時,他攜帶手槍去催要房租,盡管波特尚未到交租的時間。為了財富的積累,麥肯割斷他與黑人同胞的情誼,甚至于鄙視沒有財產的黑人,變得高傲而不屑與黑人們說話。
盡管是為受到迫害的黑人種族主義犧牲者復仇,但是“七日”組織的實質卻是為了和白人爭奪土地、女人以及其他生存資源的占有。在和奶娃的談話中,吉他,這位該組織中激進的年輕成員,最終向奶娃吐露了“七日”組織復仇表象掩蓋下的這種實質。
“我看不出這么干有什么好處。我看不出這么干能對誰有所幫助。”
“我已經說過了。數字。平衡。比率。還有這塊地皮,這塊土地。”
“我還是不理解你。”
“這塊地皮浸透了黑人的鮮血。在我們之前是印第安人的鮮血。他們已不可救藥,要是讓他們照這樣干下去,就不會有我們的人留下來了,也不會有任何土地給那些留下來的人了。所以就得讓數字保持平衡。”
“可是,如果一個黑種女人被強奸和殺害了,為什么‘七日’要強奸和殺死一個白種女人呢?干嘛要為黑種女人分憂呢?”
“因為她是我的。”
盡管吉他認為白人從文化和生物意義上都是不正常的,但是“七日”組織濫殺無辜白人的行為同樣不正常。這種占有式的種族復仇無助于黑人民族的健康成長。小說中,史密斯自殺式的飛翔和波特的抱怨都反映了這種復仇方式的難以為繼的狀態,也表明作者對這種方式的否定態度。
小說中,重占有的生存方式還體現為人的異化,這在麥肯家族中表現得甚為顯著。首先,麥肯視其家人為謀取財富和榮耀的工具。對于妻子露絲,當她未能實現他的財富擴張之夢時,麥肯便將露絲的生活定格在他的鄙薄、謾罵與拳腳之下。對于子女,麥肯視女兒為炫耀財富和地位,兒子為賺取更大財富的工具。麥肯向貧窮的黑人工人炫耀自己女兒華麗的服飾以及自己昂貴的轎車。同時,麥肯禁止女兒和貧窮的黑人交往,被囚禁的莉娜和科林西安只好靠整天做玫瑰花來幻想她們的愛情以及以此來打發無聊的時光。麥肯讓奶娃早早輟學替自己跑腿收取房租,自己則坐在辦公室思考著如何賺取更多的財富。為了得到那袋夢寐以求的金子,麥肯甚至于派奶娃去派拉特家行竊。
再次,奶娃把露絲和哈格爾視為服務自己的工具。奶娃認為露絲的母愛以及露絲對他生活上無微不至的伺候和照料是理所當然的。在奶娃的眼中,露絲不是一個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而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存在,因此他甚至于分不清母親和姐妹三人。更為甚者,他打倒麥肯后,自己覺得很為得意,因為他覺得從保護露絲這個弱者這件事中他的男子漢氣概得以充分證明。質疑露絲的戀子情結抑或戀父情結,他對露絲的鄙視更深以至于他竟旁觀露絲暈倒于花叢之中。對于哈格爾,多年的同床共枕之后,奶娃厭倦了,“她是第三杯啤酒,而不是第一杯。喝第一杯時,喉嚨里簡直感受到一種令人落淚的感激之情。她也不是第二杯。喝第二杯時,會加強和擴展第一杯帶來的愉快。她只是第三杯。你之所以要喝這第三杯,只是因為現成擺在那里,喝下去不會有什么害處,當然,不喝又有什么兩樣呢?”
哈格爾低下的社會地位使得奶娃僅僅把她當成是一種滿足自己性欲望的工具,而從未把她當作女友或者有過要迎娶她的想法。
二 重生存的生存之道
關于重生存的生存方式,弗洛姆指出:“‘生存’是指一種生存方式,在這種方式中人不占有什么,也不希求去占有什么,他心中充滿歡樂和創造性地去發揮自己的能力以及與世界融為一體。”弗洛姆認為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先決條件是獨立、自由和具有批評的理性,其主要特征就是積極主動地生存。除此之外,真實的生存以及奉獻、分享和犧牲的意愿也是這種生存方式的一些主要特點。弗洛姆認為在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中,人們有安全感,注重分享和團結,通過全面發展人的理性和愛來消除異化這種罪惡。小說中,派拉特體現了這種生存方式而且積極引領人們走向這種生存方式。
派拉特的出生與姓名賦予她先天的獨立和奉獻精神。在其出生時,其母親即死于難產。在沒有肌肉收縮和羊水的壓力下,她自己掙扎著走出了母親的子宮。這種與生俱來的獨立性還體現在派拉特的身體特征方面。她沒有肚臍,這樣的生理特點使得別人感到害怕,把她視為具有魔法的巫女,對她敬而遠之。這一方面造成派拉特和他人的疏遠,另一方面也造就了派拉特獨立的個性。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以及自己的人生道路,那就是自己要獨立自主,同時要兼濟天下。派拉特的姓名體現了其先天的奉獻精神。老麥肯在給派拉特取名時對女兒給予了厚望。他從《圣經》中選取名字時,選擇了一組他看著有勁和神氣的字母,覺得像是一排小樹中高貴、挺拔、有壓倒一切氣勢的一株大樹。寧騷在《非洲黑人文化》中指出非洲黑人崇拜樹木,認為樹木具有神性和保護作用,是生命的源泉。老麥肯按照黑人文化傳統給女兒命名,希冀女兒能夠茁壯成長并且能夠護佑他人。
正如其名字所示,派拉特在小說中是一個靈魂和精神新生的引領者。她用自己的歌聲喚醒麥肯人性的顯現,使得麥肯回想起小時候與派拉特度過的美好的童真時代。她用自己的親身體驗告訴露絲女性該有的獨立精神。她用自己的大愛喚醒奶娃的良知,使得奶娃重新審視自己。派拉特的犧牲精神使得她代麥肯贖罪,背負她以為的白人遺骨到處漂泊。派拉特的奉獻精神使得她編造謊言,將到她家入室盜竊的奶娃從警察局贖了出來。小說中,派拉特是一個不求占有,只求關注人類關系的一個人物。她的關注是重在人性,重在團結、友善和互助的人類關系。因此,派拉特是小說中唯一的一個精神和道德的楷模,也是唯一一個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一個人物。
三 新生代的最終抉擇
面對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和重生存的生存方式,作為新生代的奶娃有著諸多困惑,但是他最終戰勝了重占有的傾向并且徹底轉向了重生存的生存方式。奶娃的困惑在于他既對麥肯式的重占有的生存方式感到厭倦又對派拉特式的重生存的生存方式感到難以理解。在一次自我反思中,他認為自己如果下半輩子非得想著租金和財產,自己準得喪失頭腦。他認為自己對金錢不感興趣,生活中沒有目標。但是對派拉特式的生存之道他又嗤之以鼻,認為派拉特瘋瘋癲癲,整天唱歌,有時還對著墻壁喃喃自語。奶娃渾渾噩噩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偷盜派拉特家房梁上懸掛的綠袋子之后。面對著不僅不責怪而且還挺身救他的派拉特,奶娃終于人性復蘇,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借助南下尋金的借口,奶娃離開密執安這座美國北方工業城市去美國南方尋訪派拉特當年的足跡。在南方,奶娃感受到黑人之間的友善互助情誼,感受到自己與黑人社團的同根同源。在大自然的召喚下,奶娃最終大徹大悟,認識到重占有生存方式的無謂,認識到人類最重要的是擁有與生俱來的能力和品德,擁有與自然以及他人和諧相處的本領。參悟到重生存的生存方式本質之后,奶娃拋棄了對金子的追尋,轉而追尋自己的文化與精神之根。他查訪自己祖先的真實姓氏,聆聽祖先飛翔的傳說,并且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比幸福。在得知自己祖先的真實姓氏以及祖先所羅門英勇的飛翔的故事之后,奶娃實現了自我的追求和解放。在他完成自我的譴責與評價、對他人的諒解,以及意識到自己的責任之后,奶娃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新生。在他學會做出奉獻,向吉他高呼拿去他自己的生命時,奶娃最終實現了派拉特式的生存之道,一種從黑人文化傳統汲取愛和奉獻的精神,用愛和奉獻來克服勇敢地克服所有的艱難險阻的生存方式。奶娃的最終飛翔預示著重生存的生存方式的飛翔,也預示著黑人文化具有極大的生命力和召喚力。作者莫里森借助奶娃的成長的過程告訴美國黑人乃至全人類,只有以愛和奉獻為核心的重生存的生存方式才能將世界引向光明的前景,而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只能造成種族沖突,社會動蕩,人性墮落。這樣的主題和思想使得該部小說具有極大的魅力和思想深度,值得人們深思和探索。
參考文獻:
[1] 弗洛姆,關山譯:《占有還是生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版。
[2] 托尼·莫里森,胡允桓譯:《所羅門之歌》,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版。
[3] 寧騷:《非洲黑人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作者簡介:李碧艷,女,1978—,陜西子長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美國小說,工作單位:延安大學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