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春天》之熵與生態審美

摘要：蕾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熵”的世界，是一部科普經典。與此同時，卡遜也給我們指出了一條生態的出路。從生態批評的角度去解讀這部作品，會發現卡遜的生態之路充分體現了她的生態審美觀，因而這部作品也極具生態美學震撼力，是一部科學和文學結合的典范之作。

關鍵詞：生態批評 熵 生態審美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1964年4月14日，一顆滾燙而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它屬于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蕾切爾·卡遜。這位美國的海洋生物學家、動物學家和作家，在世界生態文學史上是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在美國甚至在整個世界掀起了生態保護的浪潮，被人們稱為“環境保護運動之母”。一個弱女子在曠野中的一聲吶喊，超越了所有政治家力量，引發了科學發展觀的世界性大討論。而拉開這場大討論序幕的，正是卡遜的代表作——《寂靜的春天》。

美國前副總統戈爾在為這部作品（1994年版）寫的序言中稱贊說，“它是一座豐碑，它為思想的力量比政治家的力量更強大提供了無可辯駁的證據。”一部作品，能擁有比政治家的力量還更強大的思想，是源于作者在這部作品中成功地將科學和文學融合為一體，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熵”化世界，從而起到了警醒世人的效果。從生態審美的角度再次去解讀這部美國20世紀的科普經典，進一步發掘它內在的文學價值，在當今生態環境不斷惡化的情況下，有著重大的意義。

一 “熵”的世界

“熵”最初是一個熱力學的概念，指的是每當能量從一種狀態轉化到另一種狀態時所損失的那一部分能量。后來這種概念又被運用到了文學批評界及文學作品之中。在美國文學界，“熵”的概念一經引入，就引起了巨大的反響。我們在許多當代美國作家的作品中，都不難發覺對“熵”的隱約的擔憂與恐懼，這其中就包括卡遜的作品。在她的《寂靜的春天》中，卡遜憂心忡忡地向我們講述的，其實就是一個熵值不斷增大的故事。

《寂靜的春天》以寓言開頭向我們描繪了一個美麗村莊的突變。在美國的中部，有這樣一個鄉鎮，那里的人們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遠離紛擾，與世無爭而又豐衣足食；然而，忽然一天，神秘的死亡襲擊了這個村莊，到處都是死神的陰影。從平靜的鄉村生活到突如其來的死亡，標志著原本寧靜的世界開始變得嘈雜、騷動，熵值開始上升。緊接著，災難的陰影，鋪天蓋地而來。從水污染到土壤污染，從植物枯死到野生動物的災難，從鳥兒的死亡到魚兒的不孕，最后，人類種下的苦果，自己開始吞食，每四個家庭中就有一個成員受到癌癥的威脅，諷刺的是，害蟲卻并沒有如人們所預期的那樣減少，自然的生態平衡在一片喧囂的“隆隆”聲中走向崩潰。這不正是一個熵值不斷增大的過程嗎？如果任由這種趨勢繼續下去，等待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熵化”讓“系統崩潰和瓦解，有不斷地索取，就有不斷的熵值；索取而沒有歸還，當耗盡時，熵值就增加到無限大，后果就是殆盡，皆無、死寂”，面對這種現狀，人類該何去何從？卡遜在這里其實承擔起了“反熵英雄”的角色，她在她的作品中給我們指出了一條出路，一條“另外的道路”，一條生態的、不再繼續破壞自然平衡的道路。

二 生態道路之生態審美

在《寂靜的春天》這部作品中，卡遜以科學家的嚴謹給我們講述了一個人類社會不斷走向熵化的故事，這部作品也常被認為是一部科普經典。然而從生態批評的角度看這部作品，其實也是極具文學震撼力的。雖然比起她前期的作品“海洋三部曲”來，這一時期卡遜的寫作風格已經有了極大的轉變，但她總的生態審美觀并沒有改變，因此這部作品中仍然包含了豐富的生態美學思想，構建了一個不同于傳統作家的生態美學體系。在以敏銳的觀察力揭露殺蟲劑污染環境的事實同時，卡遜仍然不忘藝術地向世人展示了自然界的美麗和神奇，質疑了我們這個技術社會對自然的基本態度，揭示出隱藏在干預和控制自然行為之下的危險觀念，警告人們缺乏遠見地用科技征服自然很可能會毀掉人類生存所有必需的資源，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生態的審美旨在具體地感受和表現自然本身的美。生態的審美是活生生的感受過程。卡遜的作品，表現的正是這樣一種自然本身的美，而不是表現人對自然的抽象性認識，不是表現人的思想。

在明天的寓言那章里，卡遜以詩一般的文字為我們描繪了一個童話般美好的、沒有受到污染的世界：

“春天，繁花像白色的云朵點綴在綠色的原野上；秋天，透過松林的屏風，橡樹、楓樹和白樺閃射出火焰般的彩色光輝，狐貍在山上叫著，小鹿靜悄悄地穿過了籠罩著秋天晨霧的原野。沿著小樹生長的月桂樹、莢迷和赤楊樹，以及巨大的羊齒植物和野花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里都使旅行者感到目悅神怡。即使在冬天，道路兩旁也是美麗的地方，那兒有無數小鳥飛來，在出露于雪層之上的漿果和干草的穗頭上啄。”

這簡直就是一個人間仙境啊！卡遜之所以能把一個普通的美國城鎮描繪得如此美麗動人，正是因為她是將自然美置于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的，她是用心在感受自然本身，而不是站在人類中心主義者的立場，覺得“甚至連地球本身——都是專門為人類創造的”。她對自然的審美，是一種排除了人類中心主義，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審美。她欣賞的，是原生態自然物的美，是原始的、未受人類破壞和修整的自然美。因此，她反對人們濫用殺蟲劑，認為用了殺蟲劑后，一切都開始發生變化；她更反對人們所說的“害蟲”的概念，認為這是人類的分類，完全是以人類為中心的。這使筆者想起了梭羅歌誦野蘋果樹上的斑點，他認為野蘋果樹即使是樹干上有“一些呈鐵銹色的大斑點”也是美的，它“紀念著已度過的陰天和多霧發霉的日子”。

以往的作家對待所要描寫的自然，更多地不是關注那些自然物本身，而是它們在概念上意味著什么或者能夠被賦予什么含義，重視的是自然物的藝術表現形式之象征或意識形態性質。如著名的愛默生，他雖然也描寫自然，但他認為，群山、海浪和天空本身并沒有什么意義，是人類賦予了它們意義；他還認為，自然界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滿足人對美的愛好。因此他對自然的審美，是帶有功利色彩的，自然只是他認識自我的途徑和工具。和愛默生的審美不同，卡遜的審美是反人類中心主義的，不帶任何功利。她并不以是否對人類有益這一標準來衡量自然的美丑，也不關注自然物被人類賦予的含義，而是客觀地描述自然本身的美。所以，卡遜，也唯有卡遜，這樣一個完全排除了工具化審美的作家，才能給我們呈現出一個童話般美好的水晶世界，帶給我們至殝至美的感官體驗。

正因為卡遜是以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審美去感受自然本身之美的，遵從了生態審美的自然性原則，所以她往往能發現一些常常為以往的作家所忽視的審美對象。例如，她在第五章（土壤的王國）里，用充滿感情的口吻向我們描述細菌、絲狀真菌，“一茶匙的表層土可以含有億萬個細菌”，她還描述螨類、各種沒有翅膀的蟲子，甚至還有蠕動的蚯蚓。她描繪的這些對象，在傳統審美看來，可能是難以接受的，有些對象，如細菌、螨類等，甚至是令人惡心的，可是從生態審美的角度看，這些東西卻是極美的。

“生態文學的核心思想是生態整體主義，生態整體主義思想必然會影響甚至制約生態文學的審美觀。生態的審美不僅僅關照單個審美對象，還要將它放到自然系統中考察它對生態系統整體的影響。有利于生態系統和諧穩定的才是美的，干擾破壞了生態整體和諧穩定的就是丑的。”“我們所謂的丑美、臟凈，在大自然那里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法布爾贊美食糞蟲，認為它們完成的是提坦神的業績。提倡生態審美的這種整體性原則，使得卡遜能夠站在自然這一整體的高度去審視她的審美對象，極大地擴大了審美對象的范圍，有機會發掘出很多為大部分作家所忽視的美來。

實際上，這種聯系的、整體的觀點，是貫穿卡遜整個寫作生涯的。早在1937年發表的《海底》里，卡遜就提出了她的“生命之網”的概念。所謂的“生命之網”，其實就是生命整體觀，認為一切生命都是互相聯系的，是密不可分的，牽一發而動全身。幾乎卡遜的每一部作品里，都會提到“網”。而在她最后的這部作品——《寂靜的春天》中，她再次重復了這一思想：“地球上的植物是生命大網絡的一部分，一種植物與其他植物之間、植物與動物之間有著密切的、不可分割的關聯。……如果我們還打算給后代留下自然界的生命氣息，就必須學會尊重這個精美細致但又十分脆弱的自然生命之網，以及網絡上的每一個聯結。”

另一條卡遜所一貫主張的審美方法，則是忘我地感受自然，真正做到與自然交融，并在交融中深刻感受自然的美。卡遜認為，人們之所以不能發現自然的奇妙，是因為過于自大、把自然僅僅當作工具和對象化的自我。只有忘我地、無目的地感受自然，人們才能感悟到越來越多、越來越奇特的自然美。卡遜說她在生命的大部分時光里關注地球的美麗和神秘，關注地球上生命的神奇。這正是她與一般的科學家所不同的地方，同時也是她的文學家和哲學家氣質的突出表現。

她在《寂靜的春天》中，充滿感情地這樣描繪一種被稱為“天鵝鸊鵠”的鳥：

“新孵出的小鳥附著淺褐色的軟毛，僅僅在幾個小時之內它們就跳進了水里，還乘在它們爸爸媽媽的背上，舒舒服服地躺在雙親的翅膀羽毛之中。”

這段優美動人的描寫，相信會讓每個讀到它的人都為之動容吧。只有真正與自然交融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而人類又在哪里呢？卡遜的作品，作品中的人，要么看不見了，要么就是破壞大自然的反面形象。卡遜，這位女作家，她的敏感是天生的，她的生態智慧是驚人的，或者說她是一個天才的哲學家？因為她對自然的理解，不能不令人想起古希臘的智者。

古希臘的先哲們留下過一個著名的德律俄珀傳說，是說德律俄珀為逗樂她的寶貝，隨手摘下了一株忘憂樹上的花，因而被變成了一棵樹。“德律俄珀最后變成樹，實際上正是原始人留給我們的一個意味深長的密碼，它的啟示錄一般的內涵是：與自然融為一體，是人類想要在這個星球上天長地久地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

三 結語

卡遜在《寂靜的春天》里，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令人絕望的“熵”的世界，同時也給我們指出了一條出路，一條生態之路。這條生態之路，包含著卡遜的生態智慧，更包含著卡遜的生態審美觀。她不以人類的利益為中心，尊重并遵從生態審美的自然性原則，把自然作為一個整體的生命之網來看待，并主張審美時要融入自然。總之，《寂靜的春天》是一部既具科學性又具文學性，兩者和諧統一的生態佳作。卡遜在這部作品中巧妙地將科學與文學真正融合成“一門單一的藝術”，從而使她成為“最杰出的作為藝術家的科學家”。

今日的中國，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環境也在同步惡化，而公眾的生態意識卻仍然非常淡薄。因此，從生態批評的角度去重新解讀美國作家卡遜發表于半個世紀前的這部作品，發掘其中豐富的生態美學思想，充分認識這部科普作品長久以來被忽視的文學價值，是非常必要的。這有利于這部優秀的生態文學作品受到更多中國民眾的關注，從而激發起更多中國民眾的生態意識，這也是生態文學真正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 R·卡遜：《寂靜的春天》，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

[2] 馬春玲：《〈萬有引力之虹〉之熵主題文化研究》，西南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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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Henry David Thoreau.Wild Apples and Other Natural History Essays[M].Georgia：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2002.

[5] 王諾：《歐美生態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6] 法布爾，王光譯：《昆蟲記》，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

作者簡介：孫靜，女，1981—，江蘇南京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工作單位：金陵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