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批評理論視角看《別離辭·莫憂傷》的主題意義

摘要：約翰·鄧恩是英國玄學詩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其詩歌以奇特的意象、突兀的想象、精巧的形式、思辨的內容給讀者的心靈帶來震撼。他最著名的代表作《別離辭·莫憂傷》就是一件構思巧妙的純藝術品。用新批評理論倡導的細讀法對其內容意境、詞匯韻律、反諷與悖論作詳細分析，可揭示其深刻的主題意義。

關鍵詞：新批評 《別離辭·莫憂傷》 主題意義 約翰·鄧恩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一 約翰·鄧恩簡介

約翰·鄧恩于1572年出生于英國天主教家庭，曾先后在牛津和劍橋大學學習。1598年，鄧恩被任命為伊格頓伯爵的私人秘書，似乎前途無量。然而，他的大好前途卻因1601年與伊格頓伯爵夫人17歲的侄女秘密結婚而毀于一旦：鄧恩因此獲罪，被解除職務、逮捕入獄。出獄后數(shù)十年間，窮困潦倒、郁郁不樂。后來因撰文攻擊天主教、維護國王權威而得賞識，1615年出任王室牧師，1621年成為倫敦保羅大教堂教長，直至1631年離世。

鄧恩是17世紀英國玄學詩派鼻祖，他的詩作代表了玄學派詩歌的最高成就，被公認為文學大師。他的詩歌與前人和同齡人的作品迥然不同，不僅在意象和觀念上作大膽的實驗，在詩的節(jié)奏和詩節(jié)形式上也有創(chuàng)新。本·瓊生曾說：“約翰·鄧恩在很多方面是世界上第一詩人。”他早期的愛情詩最能體現(xiàn)其獨特怪異的玄學派創(chuàng)作風格。《別離辭·莫憂傷》正是這一時期鄧恩的經典代表作之一。此外，他的作品還包括宗教詩、書簡和布道文等。他的這些作品和傳統(tǒng)的宗教文學有極大的區(qū)別，縱使其教義已不再流行，其藝術性依然令人感動。

二 什么是新批評理論

新批評派是20世紀最重要的文學批評流派之一，是一個形式主義文論派別，起源于20世紀20年代的英國，隨后的三十年里在美國逐漸形成和發(fā)展，故也被稱為“英美新批評派”。它是英美現(xiàn)代文學批評中最具影響力的流派，因1941年蘭塞姆出版的《新批評》一書而正式得名。新批評理論強調評論應該從文學作品的外部轉到內部，即不從作者和作品的時代以及背景來探討，而從該作品本身的形式結構來發(fā)掘作品本身的涵義，也就是通過對作品的文字進行細讀來理解剖析其主題思想。新批評理論認為批評者首要的責任是考驗自己的反應，追究自己的感受。這與傳統(tǒng)批評從作品和生活的某種利害關系出發(fā)進行批評顯然不同，而是要細讀文本，切斷無關的聯(lián)想和一切先入之見，尊重自己的閱讀反應，然后再對這種反應作科學公正的分析。新批評的主要研究對象是詩歌，本文就以約翰·鄧恩的經典詩作《別離辭·莫憂傷》為例，用新批評的視覺來發(fā)掘其怎樣來表達男女之間忠貞不渝的愛情這一主題。

三 用新批評的理論分析《別離辭·莫憂傷》

1 內容意境

《別離辭·莫憂傷》（A Valediction：Forbidding Mourning）是鄧恩最負盛名的詩作，也是英國玄學派詩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這首詩是1611年鄧恩隨羅伯特·特魯里爵士前往法國時，在臨行前贈給愛妻安妮·鄧恩的。此詩抒寫了鄧恩對愛的發(fā)現(xiàn)和擁有，頌揚了男女間純凈的愛情是能跨越時空而忠貞不渝的這一主題。

全詩共九節(jié)。根據(jù)對主題的闡述，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二節(jié)。詩人通過對死亡的描述，將“生離”與“死別”聯(lián)系起來，進而描述人們對待死亡的兩種不同態(tài)度，指出一類人注重的是肉體的存在與否，故而悲痛；德高者則能平靜地離去，因為他們精神常在。接下來詩人寫道，“讓我們悄無聲息地融為一體吧，（分離時）不要哭泣、也不要哀嘆”，以此來闡明相愛的人應該像德高者一樣，更注重精神一體而非單純的肉體分離與否。在這兩節(jié)詩中，詩人表達了對肉體和精神完美結合的追求，頌揚了他們夫妻愛情的純凈。

第二部分是第三到第六節(jié)，指出世俗的男女的相好是源于身體的官能，一旦肉體分離，他們的關系就會如地震一般，使人恐慌甚至（彼此關系）受到災難性的破壞；而詩人和妻子的感情則被提煉純凈，在心靈上得到了保證，不在乎不能碰到彼此的眼睛、嘴和手，正如天體的震動，雖比地震劇烈，但卻什么也不傷害。詩人以此表明他們夫妻間的靈魂已融為一體，肉體的分離不會給彼此忠貞的愛情帶來任何損害；詩人的離開，也并非真正離開，只是（彼此的感情）像黃金一般，（隨著詩人遠行的步伐）向外蔓延。

在詩歌的第三部分即最后三節(jié)中，詩人認為他們夫妻如果要被視為兩者，那也是像圓規(guī)的兩腳一樣；妻子就如圓心腳，自己正如圓周腳。圓周角的移動，牽引著圓心腳隨之旋轉，兩腳時時刻刻聯(lián)系在一起、相互影響、相互支撐，息息相關。只有圓心腳堅定，圓周腳才能畫出完滿的圓。詩人以此來堅定彼此對愛情忠貞不渝的信念和決心，頌揚心心相印的愛情才是完美的愛情。

2 詞匯韻律

（1）詞匯

約翰·鄧恩把日常口語大量引入詩歌中，采用口頭談話的方式，讀起來令人倍感親切且生動形象、易于接受。如第二節(jié)的第一句“So let us melt， and make no noise”，這里的“l(fā)et us melt——讓我們融為一體吧”指精神和肉體所達到的完美的極致；“make no noise——無聲無息地”強調了精神和肉體完美結合時，夫妻間無聲勝有聲的息息相通、心心相印的崇高境界。這種口語化的簡單表達避免了晦澀難懂、曲高和寡等問題，以雅俗共賞的形式生動形象地呈現(xiàn)了主題。

同時，作者采用意大利詩人彼得拉克的構思，將簡單的詞拼在一起，使文字簡練，信息高度濃縮。如第二節(jié)第二句“No tear-floods，nor sigh-tempests move——沒有潮水般奔涌而出的淚水，也沒有如風潮涌動的嘆息”，詩人安慰愛妻不要因肉體的暫時分離而淚如泉涌或唉聲嘆氣。其中，“tear-floods（潮水般奔涌而出的淚水）”和“sigh-tempests （風潮涌動般的嘆息）”兩個由簡單名詞組合在一起構成的復合名詞高度濃縮地呈現(xiàn)了當時妻子傷離別的場景；“No…nor…（沒有……也沒有……）”詩人寬慰愛妻不要傷心流淚，也不要嘆息，簡簡單單兩個詞令詩人的拳拳愛意躍然紙上，同時也表達了他們夫妻間愛情的崇高，絕非世俗的僅依賴肉體來維持的關系。

此外，詩人在詞匯語音的選擇上也別具匠心，以達到增強表現(xiàn)力、強化詩歌主題的效果。如這首詩第一節(jié)中，詩人精心地選擇了as，virtuous，pass，whisper，souls，whilst等詞匯，這些詞匯都含有/s/、/z/等輕柔的摩擦音，從而營造出一種靜謐的氛圍，極好地烘托出德高人離世時的平靜與安詳。在第二節(jié)中則進一步選擇帶有/s/、/t/、/k/等清輔音和/z/、/v/等輕柔摩擦音的詞匯，如so，us，sigh-tempests，let，melt，tell，make等，進一步營造安靜祥和的氣氛以凸顯詩節(jié)的主題，即詩人和愛妻的暫時分離應如德高人離世一樣處之泰然，因為彼此的愛情是凈化了的精神上的戀愛，不同于世俗的僅建立于感官上的愛情。

（2）韻律

韻律是詩歌重要的構成因素，它不僅是構成詩歌音樂性的要素，同時它還能表達作者的心境和思想，是詩歌寄情表意的一種手段，《別離辭·莫憂傷》這首詩就充分利用了韻律寄情表意這一特點。

首先，本詩書寫格式規(guī)整，具有視覺上的美感。全詩以平行短行排列，每行第一個字母大寫，四行構成一個詩節(jié)，全詩共九個詩節(jié)。各詩節(jié)韻律整齊，基本遵循一、三，二、四行同韻的規(guī)則。規(guī)律的節(jié)奏加強了詩歌閱讀的音樂性，同時，處于重讀音節(jié)位置的尾韻極大地增強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比如第一節(jié)中，一、三行末尾的“away”、“say”押韻，二、四行末尾的“go”、“no”押韻；這四個處于重讀音節(jié)位置的雙元音韻腳減慢了詩節(jié)的吟誦速度，給人以輕緩平靜的感覺，很好地烘托出了德高人離世時的安詳氣氛。

其次，詩中還多處使用眼韻來突出主題。眼韻指在拼寫視覺上構成韻腳，聽覺上不能；即處于韻腳位置的元音字母相同，但發(fā)音不同，看似押韻，但并非全韻。如第二節(jié)中，第二、四行的“move”、“l(fā)ove”眼韻；第四節(jié)中，第一、三行末尾的“l(fā)ove”、“remove”也屬于眼韻，詩人借助眼韻來表現(xiàn)世俗的、建立在感官基礎上的愛情是經受不住時間和距離的考驗的，詩人和妻子之間的愛情則是純潔而崇高的精神上的戀愛。它們之間的區(qū)別就像“move”與“l(fā)ove”和“l(fā)ove”與“remove”這兩對眼韻一樣貌似而神非（李新博，2001：62）。

再次，從格律上看，在這首詩中，鄧恩采用了“不協(xié)律”。詩歌的格律是由升調和降調的規(guī)則組成的，即輕聲音節(jié)和重讀音節(jié)有規(guī)律的重復。《別離辭·節(jié)哀》主要使用的是抑揚格，詩行通常以八音節(jié)、四音步為主。音步是指構成格律的一個韻律單位的音節(jié)。但也有一些音步使用揚抑格、一些音節(jié)沒有重讀音節(jié)或沒有輕讀音節(jié)等，如“sad friend”，“moving”，“absence”等采用了抑揚格；“mild/ly a/way”，“wis/per to”等則無重讀音節(jié)；“do say”，“no noise”，“l(fā)ove so”等則無輕讀音節(jié)。這種富于變化的“不協(xié)律”的應用，使詩歌讀起來突兀急促，別具特色。

另外，為了韻律的需要，詩中還多處使用破格，即把兩個單詞合并在一起，以省略一個音節(jié)而獲得格律的勻稱（楊麗麗，2008：65），如第九行中的th’earth（=the earth）、第二十八和三十四行中的th’other （=the other）等破格的使用，增強了詩歌的閱讀節(jié)奏感和音樂美。

3 反諷與悖論

反諷與悖論是新批評理論中的兩個重要概念，其本質都在于制造意在言外的藝術效果。

（1）反諷

反諷是最有效的常用修辭手法，它通常指運用的詞句遠非它們的表層含義。反諷與語境密切相關，其效果可以從上下文精心布局的語境中獲得。

如詩歌最后三節(jié)，詩人將他們的夫妻關系比作沒有生命、毫無情感的圓規(guī)兩腳之間的關系，妻子為圓心角、丈夫為圓周角。這一比喻初看似乎怪誕，細讀則意味無窮，可從中品出多層反諷：圓規(guī)的兩腳互相牽連，他們夫妻真正的分離是不可能的；圓周角始終圍著圓心角轉動，無論走到哪里，詩人都心系愛妻；圓心角堅定，圓周角必能畫出完滿的圓形，愛妻在家忠貞不渝，詩人此行必將圓滿歸來；若圓心角偏離，圓周將無法圓滿，一旦妻子動搖，詩人一生的圓滿以及圓滿的夫妻感情都將被破壞。

（2）悖論

悖論是指表面荒謬，實則真實的一種陳述。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有意歪曲措辭，使它們背離原意；有時甚至把那些邏輯上看似毫不相干的詞句組合起來，使得語言表面上前后相左，但文學作品的魅力正源于這種語言的沖突和不一致。

如詩歌開頭第一節(jié)，作者這樣寫道：

As virtuous men pass mildly away（正如德高人的逝世，很安然）

And whisper to their souls to go（輕輕地對靈魂說一聲走）

Whilst some of their sad friends do say（悲傷的朋友們聚在旁邊）

初讀時，讀者不禁納悶：詩人與愛妻只是短暫分離，何以如此突兀地描寫死別場面？然而細細品味，我們不難將生離與死別聯(lián)系起來，在這看似荒謬和不相干的表象下，詩人獨運的匠心躍然紙上：對待分離應像德高人逝世一樣安然，而不是像只在乎肉體存在與否的人那般悲傷；肉體暫時的分離并不重要，彼此純凈的愛情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四 結語

新批評理論對詩歌的研究最強調的就是“細讀法”，本文以新批評的理論思想為指導，摒棄了作者背景、社會背景等其他因素，專注于詩歌文本來分析約翰·鄧恩的著名詩作——《別離辭·莫憂傷》，對其內容意境、詞匯韻律以及反諷和悖論進行細讀式的分析，從中領會作品自身的美感，揭示其表達的深刻主題意義。

參考文獻：

[1] 胡春燕：《新批評派對于西方文學理論與批評的影響》，《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2] 李新博：《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外語教學》，2001年第2期。

[3] 李正栓、劉露溪：《21世紀初中國的約翰·鄧恩研究》，《外國文學研究》，2008年第2期。

[4] 王金龍：《英美“新批評”理論的中國化》，《許昌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

[5] 楊麗麗：《文學文體學視閾中的〈別離辭·節(jié)哀〉》，《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2008年第2期。

[6] Clements， A. L.：John Donne’s Poetry： Authoritative Texts Criticism [M].New York： W.W. Norton Company Ltd.，1966.

[7] Brooks， Cleanth.：The Language of Paradox[A].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Criticism [C].Con Davis，Robert ed. New York：Longman Inc.，1986.

作者簡介：黃元清，女，1975—，四川內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工作單位：內江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