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話輪轉換看《哈姆雷特》中霍拉旭的性格特征

摘要：莎士比亞著名悲劇《哈姆雷特》塑造了經典的復仇的王子形象，但作品中還有一個人物霍拉旭一直被研究者們邊緣化。通過分析霍拉旭在不同場景下的話輪轉換、話語內容和行為效力，本文試圖推定他作為封建主義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人性中的另一面，指出他其實也是一個徹底的悲劇形象，并希望藉此為讀者解讀整部作品帶來啟示。

關鍵詞：哈姆雷特 霍拉旭 話輪轉換分析

中圖分類號：I106.3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哈姆雷特》是威廉·莎士比亞筆下的四大悲劇之一，也是他戲劇事業第三階段，即“偉大的悲劇和陰暗喜劇階段”的巔峰之作。故事藍本最早見諸于12世紀丹麥著作中。當時整個王國正處于征服英格蘭和整個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并建立起空前偉大的克努特帝國的鼎盛時期，但同當時的西歐相比，陋習充斥在人民的生活之中（蘇萬柱，2012：39），封建教會和王權則嚴密地控制著人們的思想和生活。作品中，除王子哈姆雷特，其他人物形象同樣塑造得飽滿而圓潤，尤其是哈姆雷特和霍拉旭為首的年輕一代被認為代表了政治改良和啟蒙大眾的時代精神，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般認為，霍拉旭系出名門，是一位富有資產階級人文精神，充滿智慧和洞察力的學者。但另一方面，他是最后的幸存者，是讀者想象中的故事傳播者，他在危機四伏的宮廷禁地有特許的自由，話語權限之大，交流對象之蕪雜，包括士兵、老王、王后等，都讓讀者產生完全不同的認知。他對一切表示過懷疑，但并未在佑護王儲的關頭展現出直面惡勢力拯救危局的斗爭的一面，相反，雖歷經兩朝，他也不過是國破君亡的悲劇結局的見證者。那么，霍拉旭如何能對陰謀和事態的發展掌握得如此透徹，又是如何做到左右逢源，保全自己的呢？事實上，每個戲劇角色都有其敘述者身份，但“敘述重要性”往往會因其話語權、發話場合及話語內容不同而有所差異。如果說小說是通過故事講述者以語言表征的形式加以穿綴和引領的話，那么戲劇的敘述正是依靠劇中角色的對話得以實現的，“全面適用的戲劇形式是對話，只有通過對話，劇中人物才能互相傳達自己的性格和目的。”（黑格爾，1981：259）莎翁的戲劇作品也不能例外，詭譎跌宕的劇情沖突與充滿張力的人物性格在不露痕跡的場景對話中充分地得到了展示。下面，本文希望重讀原文文本，分析霍拉旭各場次中的話輪轉換、話語內容和語言效力，在這一角色的人物性格上找到完全不同的新的理解線索。

二 霍拉旭語輪數據分析

本文分析參考兩個版本，一為裘克安注釋翻譯的1984年北京商務印書館版本，全書譯自美國福爾杰圖書館1957年版本，同時，還參考了中國國家廣播公司出版社出版的由朱生豪先生翻譯的版本。下文所列數據統計皆來自于第二個版本。

簡單回顧兩個版本中的“人物表”，這將對理解下文中的論題有所幫助。在裘克安版中，霍拉旭被譯者列在第四位，前面是克勞迪斯、哈姆雷特和波隆尼爾，而在朱生豪版中，他的位置同樣是第四位，但前三位卻有不同，分別是克勞迪斯、哈姆雷特和福丁布拉斯。這樣，似乎作者，如果加以考證之后確定莎士比亞編輯了該劇本的話，從戲劇敘述文本一開始就已經賦予了每個角色一定的信息傳遞任務，即人物表的排序是作者意圖的一個體現。回顧全劇情，22個角色輪番登場，各顯其長，各司其職。但似乎可以說，故事的構建主要圍繞五個人物展開，即克勞迪斯、哈姆雷特、波洛涅斯、霍拉旭和雷奧提斯，但從故事發展來看，很顯然，一直到大結局，角色前幾位中只有霍拉旭活下來，除他外，似不重要的角色還包括6個大臣，3個士兵。

全劇共有11，000個話語權，其中霍拉旭話語權占9.27‰，這種比例對于解釋他在故事中的特殊作用和社會階層很有說服力。全劇共5幕20場，霍拉旭在4幕，共9場中曾經上場，所占比例分別為80%、45%。在出場時間里，話語輪次占該段時間的輪次中的107/681，他有話語權的出場比例為16%。霍拉旭分別在第一幕第一場、第二場、第四場、第五場；第三幕第二場；第四幕第五場、第六場和第五幕第一場、第二場出場，獲得的話輪次在場總話輪次中所占比例依場次分別為2.7%，29%，3.8%，20%，5%，2%，57%，9%和16%。（注：根據美國語言協會的解釋，所謂“話輪”，指的是在對話過程中話語權的轉換，其話語標記有語調，停頓化，動詞標記，以及非言語標記。在本文中，“話輪”用來泛指霍拉旭獲得的說話輪次。）由此組數據看來，除第二幕，霍拉旭從幕啟到幕閉一直在舞臺上，這反映了他特有的社會階層和特殊的位置關系，在背后權力角逐和復仇的斗爭中，實際上他始終身處漩渦。

難點還在于，盡管沒有文字表述表明他是否同新王克勞迪斯有過接觸，但他卻一直陪伺在王后左右，這似乎暗示他與波洛涅斯等其他人不同，他頻繁地獲得前景化機會。這段時間里，他實際上已經以身涉險于復仇計劃，或可以大膽猜測他在贏取他的政治資本。他一直耐心傾聽，三緘其口，并取得了他人信任。王子青睞他，無論王子在國外還是國內，他一直有權在宮里逗留，這就說明他在政治的風暴眼中已有斬獲，但行事范圍還只限于國賓。這種關系正像波洛涅斯同主子克勞迪斯的關系。但他做的犧牲和波洛涅斯所做的犧牲相比就差多了，波洛涅斯參與陰謀并最終為主子陪了葬，霍拉旭卻能幸存。

三 霍拉旭的話語權效力分析

霍拉旭通過話語權來昭示其身份特殊性，他至少同8個人直接發生了對話，分別是士兵勃納多、士兵馬西勒斯、老王鬼魂、王子哈姆雷特、水手、一個仆人，小福丁布拉斯以及幾名使臣等。就這些人的身份來講，他們來自不同社會階層，從老王鬼魂到衛兵，到非常年輕的富于侵略性的神俊威武的挪威新王——福丁布拉斯，更有從海外歸來的水手、使臣。很明顯，霍拉旭早已在這里謀求到了一個穩定的立足之地，加之他曾以學者身份參加了葬禮一幕更讓人印象頗深。換句話說，在話語權背后隱藏的是莎翁筆下的一個身份漸變的學者形象的深刻秘密。

霍拉旭角色話語內容具體針對六個方面展開：（1）霍拉旭同王子哈姆雷特以及士兵就瞭望臺上老王鬼魂的真實性交換看法；（2）當王子哈姆雷特假意裝瘋，戲中做戲時，王子的叔父克勞迪斯要霍拉旭前往探望一試王子是否真瘋時發生的對話；（3）霍拉旭同哈姆雷特前往墓地對死亡的話題展開的對話；（4）閱讀哈姆雷特的來信；（5）評論奧菲莉亞發瘋；（6）最后一幕戲中，霍拉旭親歷并評價哈姆雷特和雷奧提斯決斗，新王、王后之死。

進一步審視其話語內容，不難發現揭示該角色真實面目的線索。在霍拉旭同士兵交流，以及同大人物如王子哈姆雷特和王后的交談，表述方式和措辭有所不同。在前一種情況下，他能言善辯，常人品性暴露無遺。有時他幽默機智，如8頁3行“有這么一個他”。但在王儲面前，他說話辦事小心翼翼，偶爾曾長言力陳，但實在是乏善可陳。其中，劇中設置老王鬼魂一場用心是良苦的，許多評論家認為其中隱含著古典人文主義精神的復活的重要象征，即它的出現用以啟迪尚處于蒙昧之中的哈姆雷特能早日覺醒并成為一個勇敢斗士，向黑暗勢力發起抗爭，是一種不可見的主宰之力，（劉戈，1987：66）而霍拉旭在其中作為智者，有代替王子去甄別并促進理性覺醒的導引作用。但他在老王鬼魂的問題上沒有給出什么真知灼見。如：第一幕第二場原文第34頁、第43個話輪中，他用17行臺詞向哈姆雷特匯報鬼魂的端尾，句式肯定，語義簡潔忠實，語氣中透露出刻意的小心。詞語雖簡約，但意思卻是真實傳達。這表明他很在意自己在宮廷中的舉止。在這些對話中，其語言行為的區別是明顯的，正如他和哈姆雷特的談話方式不同于他與士兵的交談方式一樣，這符合他的身份也表明時代對他的所有塑造之力。這些語言學上的區別不僅僅表現在話輪上，還體現在話語長度，自圓其說的評述，以其措辭風格等方面。

在霍拉旭同士兵交談時，他表現得直接坦率，毫不隱藏。如，他怕遇到鬼魂時，在第10頁3行上他說，“像的很；它使我心里充滿了恐懼和驚奇。”此前，他對左右曾表示，不希望鬼魂出現。第8頁14行他說，“嘿，嘿，它不會出現的。”當他在兩個士兵的催促下問過了那鬼魂，并且那鬼魂消失在夜色中，第14行勃那多這樣對他評論道，“怎么，霍拉旭！你在發抖，你的臉色這樣慘白。這不是幻想吧？你有什么高見？”他本人對此不過憑著經驗和猜測解說這是某種不祥之兆，內心對將要發生的殘酷的斗爭實際上是充滿了恐懼。

一定程度上，他還表現出冷漠而卑劣的一面，尤其是在奧菲莉亞的問題上。劇中霍拉旭同王后曾在第四幕第五場有過交談，這唯一的一次對話就是他對奧菲莉亞之死的評論。也許讀者第一次看到這一行文字，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壓迫感和突兀感。凱斯勒（Kesler，R.L.，1999）認為，該劇中“男性主體意識是具有因果關系性質的，客觀的，同時也是疏離的——它的存在超越了性別，對于女性不存在有任何象征性的需要”。霍拉旭同哈姆雷特王子同樣代表了人文主義思想，二者對于女性生命和命運同樣的漠視也如出一轍，從女性的生存狀態來看，這也是一面很好的鏡子，一方面折射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同時也從局部反映了莎士比亞前瞻性的擔憂，對于資本主義人文思想的前途多難和對于人與人溝通不暢，尤其是對于男女兩性關系不和諧的隱憂。

奧菲莉亞初露精神失常端倪時霍拉旭即在場，他見證了王儲和奧菲莉亞短命的愛情。因此，邏輯上他深諳波洛涅斯即奧菲莉亞之父死亡之謎。可他當時只說了一句話，無視這個備受迫害的女孩的人格，似乎女孩之殤與他一點沒有瓜葛。他這種世故之態，言語之中的堅決和獨斷讓“偽學者”的本性被一一揭露出來。這一點充分揭露了他的明哲保身的典型中產階級形象。霍拉旭作為一個所謂的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一開口時，必有考量，這樣一次話語權表達男權和洗脫干系的機會。這樣看來，他并非一個單純的品格端正的學者。相反，他工于心術，充滿權力欲，對語言的“暴力”技巧駕輕就熟，令人嘆服，甚至某種野心在隱隱待發。

四 結語

當時歐洲的封建統治制度日益腐朽，搖搖欲墜，新舊權貴大有沆瀣一氣之勢，新興的人文思想和力量舉步維艱，霍拉旭作為哈姆雷特的影子和傳聲筒，大大地提升和彰顯了新生代的改良主義政治理想印象，二者部分地獲得了人文蘇醒，但又都幼稚地認為，政治不過是“善”“惡”之爭，以霍拉旭的責任感及個人力量看，仍微不足道，他以國之貴賓和學者身份參加了老王葬禮并獲得了廣泛的信任，但正直無私不夠；他接受了當時的新式教育，但仍脫不去怯懦的封建學者的外衣，趨炎附勢和欺軟怕硬的性格早已被語言出賣，尤其是對奧菲莉亞為代表的備受迫害的女性形象少有悲憫。總之，霍拉旭似乎也是一頭深陷兩難的困獸，無法堅定地站在哪一邊，他是那個劇本中的第四主角和王子的影子，也是那個時代中的另一個人微言輕的悲劇形象。

參考文獻：

[1] 蘇萬柱：《論〈哈姆雷特〉中復仇行動下隱匿的權力欲》，《和田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12年第2期。

[2] 黑格爾，朱光潛譯：《美學》（第三卷），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

[3] 威廉·莎士比亞，裘克安譯：《哈姆雷特》，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

[4] 威廉·莎士比亞，朱生豪譯：《哈姆雷特》，中國國家廣播公司出版社，2002年版。

[5] 劉戈：《〈哈姆雷特〉一部完整的歐洲史——談〈哈姆雷特〉的人物象征》，《懷化師專學報》，1987年第1期。

[6] Kesler，R.L.Subjectivity，Time，and Gender in Titus Andronicus，Hamlet，and Othello[G]//Viviana ComensoliAnne Russell，Enacting Gender on the English Renaissance Stage.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9.

作者簡介：韓曉秋，男，1974—，黑龍江拜泉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心理語言學、語言哲學、翻譯，工作單位：齊齊哈爾大學國際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