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飯前,母親給我和兩個孩子都盛了碗米湯。米湯,濃釅,乳白,樣子蠱惑人心,它是南方農村的“牛奶”。母親說,柴火灶的米湯最有營養的,明天就要進城了,用電飯煲可喝不上這樣的米湯喲。
路上,母親有些暈車,還好堅持著沒有嘔吐。下車來,母親顯得異常清瘦蒼老,臉上的皺褶濃密而清晰,神情里有一種凄楚的倦怠。我為母親準備了一個大的鑰匙圈,將家門鑰匙、樓棟門鑰匙穿起,又準備了一個大的磁卡圈,把食堂的飯卡、幼兒園接送卡和門禁卡穿起。一有空,就帶著母親“演習”,來來回回走幼兒園的路,上上下下進出電梯,前前后后跑菜市場。
然而,母親進城后,有好長一段時間不適應。母親說,左鄰右舍每天都鐵門緊閉,親戚朋友遠在老家,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像被軟禁了一樣,心里悶得慌。我知道,母親很難把自己融入這座城市。
“實戰”那天清晨,母親早起忙著。看到孩子穿衣服磨蹭,母親就把孩子摟在懷里,七上八下地把孩子穿戴整齊。看到孩子自己洗臉慢,她就讓孩子站到跟前,三下五除二把孩子臉洗凈。然后,她左牽大右牽小地早早把孩子送到了幼兒園。
我擔心孩子剛養成的好習慣被摒棄,就給母親講了城里教育孩子和農村不一樣的道理。結果話不投機,情急之下,我甚至大吼了幾聲。母親倒沒生氣,而是低聲反駁說,孩子還小,長大了再自己做也不遲。還說我兄妹四個,不都是這樣帶的,如今長大了,成家立業不一樣什么都會做,也沒見你們干的比誰差呀。我無語,這事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送完孩子,母親就匆匆回到家。見洗衣機里還有沒來得及洗的衣服,她如獲至寶地掏出來,開始手洗。洗凈后,又把臟水收集到桶里,涮拖把用。涮過了拖把,母親還舍不得倒掉,又分次地沖廁用。我心疼母親的腰疼病,教她用洗衣機。母親硬是倚老賣老,說洗衣機不會用;說孩子整天爬上爬下,袖口和褲腿臟得深,洗衣機洗不干凈;還說洗衣機里的水洗一次就流掉,多浪費呀!你在城里養著兩個孩子,負擔比別人重,更需要節儉。
拗不過母親,我只好隨她。母親畢竟是從艱苦歲月中走過來,生活的儉樸已經成了她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我試著改變自己,力爭換洗的衣服不過夜,在母親早早睡下后,悄悄用洗衣機洗掉,送陽臺晾好。
母親知道,自己忙活慣了,閑久了身體會起毛病的,就試著把去年才學會的織毛線的活計重新拾起。她計劃著在嚴寒來臨前,給我的雙胞胎女兒織雙毛線靴。在編織中找寄托,在指望中尋喜樂。
母親來了之后,家里的飯菜質量不錯,母親卻明顯瘦了。在我們看來,她把許多壞情緒都一點一點地隱藏起來。住在省城兒子的家里,母親總是如同客人。我曾經希望母親能永久留下來,但終無果。在城里,我不知道如何讓母親的心像在鄉下一樣安定下來。多少年后,當我們老了,回憶起年輕時候,也許便能理解母親:她雖為兒女付出一生,但卻想始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在母親的心里農村的菜地和我們的成長一樣重要。這里不是母親住習慣了的老地方。在那個老地方,母親能吃上自種的土菜,喝上如同牛奶一樣濃釅的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