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冬不是驚喜
凌晨兩點公寓的門被敲響,我在心悸中醒來,起初以為是做夢,隨即驚喜地奔到門口。
門外站著的竟是安冬。他頭發蓬亂,滿眼血絲。我驚訝地看著這個天外來客,他虛脫般靠在門上:“能不能讓我躺會兒?”
我拿水給他,他顫抖著半天才打開瓶蓋,然后仰頭一氣喝下,扔了瓶子,舔舔爆皮的嘴唇,突然一把將我摟在懷里。
片刻,他放了手,說:“小凡,你嚇死我了?!?/p>
原來,中午時分,他在車上廣播聽到一輛旅游大巴出事的新聞,幾天前,我曾跟他說想去那條旅游線路走一走,他以為我乘坐了那輛客車,拼命撥打我的手機。可是怎樣都撥不通,我的手機,只是恰巧沒電。他一路開車疾馳,他距離我所居住的城市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我笑他神經過敏。安冬慍怒地看著我:“還好意思笑,嚇死人不償命啊?好在我還留著其他人的電話,挨個詢問的。能不能做點吃的,我要餓死了。”
我翻遍冰箱,只找到小半袋面粉和幾顆雞蛋,我無辜地看著他,他嘆口氣:“這日子過的,疙瘩湯會做不?”
這個我最拿手,許多時候就是以此充饑。
我盛好疙瘩湯,他卻睡著了。我湊近他的臉,看著他一臉疲累,心瞬間柔軟起來。他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睜開眼,我捂住胸口,心跳怦然:“你想殺人啊?!彼俸傩Γ骸耙沧屇銍L嘗被嚇的滋味?!?/p>
安冬把小半鍋疙瘩湯吃了個底朝天。我有些犯難:“安冬,只有一張床一床被,怎么辦?”
“好辦?!彼槃葶@進了被子,然后一把將我也拎了進去。蜷在他懷里,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說:“這可怪不得我。”
我吃吃笑:“怪我好吧,誰讓我弄壞了手機,權當報應吧?!彼匚盍艘宦暎o地抱住我,再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我就飛了似的。然后,就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頸問。
我背對著安冬,黑暗里他看不到我的淚。為什么這所有的在意與驚喜,都不是來自于我最想要的那個人?我找不到答案。那場筆會
去年夏天,安冬單位舉辦一次筆會,我是被邀者之一,他負責接待。我本來不想去,可與黎輝發生了爭吵,于是賭氣拎行李出門,也因此比別人遲到一天。
安冬來接站。盡管小城比我所在的城市涼爽,可心里仍是焦躁不安,不覺就走了神,兀自點一支煙,坐在副駕上發呆,及至安冬遞過一個空礦泉水瓶才驚覺,手中的煙已近熄了,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
他從前視鏡打量我一眼,我突然有被窺視到隱私的感覺,不覺紅了臉。我是個愛臉紅的女子。黎輝曾經說,女人臉紅時很嫵媚??墒牵F在被另一個女人的另一種嫵媚所纏繞。
接下來我才發現自己這次出來是個錯誤,我無法融入其中,眼前總是幻化出黎輝和女助理糾纏的樣子,每到這時我就忍不住發抖,只好燃起一支煙掩飾,躲在角落看那些男男女女恣意高歌,縱情豪飲。
可他們不肯放過我,拉住我喝酒,我掐了煙開始和他們拼酒。其實我并沒有酒量,只有酒膽。這是安冬后來對我說的。一杯酒下肚我就暈了。安冬接住我的杯子:“來,我給大家倒酒?!?/p>
第二杯喝下我差點叫出來,是水。我看安冬一眼,他不動聲色。結果那晚后來我喝下的都是水。有好幾個人都喝高了,他們說:“俞小凡,沒想到你是深藏不露啊。”我哼哼哈哈地應付著。
第二天,要下去參觀。安冬早早就等在賓館外,我上了車,想說聲謝謝,可出口的卻是:“來一支?”
他接過去,給我把煙點燃,兩個人靜默地抽完。他說:“以后還是少抽,對身體沒好處。”我無言。
人們陸續上車,車子奔向草原深處。
午飯吃到一半時,我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跑到洗手間干嘔半天?;貋?,有同來的人對安冬說:“忘了跟你說,俞小凡吃不慣羊肉。”
此后的飯桌上,我面前一律都是綠色蔬菜,可是那種惡心的感覺總是不請自來。也許是水土不服吧,我安慰自己。
安冬見不得我吸煙,只要我拿出煙他就霸道地一把奪走丟掉,認真的樣子不像惡作劇。他說:“我不喜歡女人吸煙,尤其是你,吸煙的樣子很自虐?!蔽业男乃查g翻了個個兒。
是,吸煙是近兩年的事,在等黎輝晚歸的那些夜晚,我學會了吸煙,看那小小的火苗在暗夜中明滅,心里便不那么寒涼了。
在我又一次抱著樹干嘔過之后,身后響起安冬的聲音:“你得去看看醫生?!?/p>
那個結果來得很突然,我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有了一個小生命。這個結果把我砸暈了,我拿那張化驗單在黃昏的街道上暴走,安冬開著車亦步亦趨。
“別煩我,讓我一個人走走。”我歇斯底里地喊。
我在小酒館喝多了,抱住安冬喊黎輝。他把我抱上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仍在車里,椅座被安冬放倒了,身上蓋著他的外套。他伏在方向盤上看我,我瞬間淚如泉涌。就在我拿到那個化驗結果不久,黎輝打來電話,他求我打掉孩子,因為女助理也懷了孩子。
我哭倒在安冬懷里,直到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次醒來,天已大亮,他就以那樣的姿勢抱著我,幾個小時未曾動過。他說:“想哭就哭吧,我也曾一個人躲在這哭到天亮?!?/p>
他說,幾年前,愛人在他懷里一絲絲沒了氣息。那時,他們戀愛不到一年,她被查出癌癥。他說,自小到大,他只愛過一個女人,他們一起從中學到大學,他們說過要一起走一輩子的,可是她食言了……
安冬說,后來看電影《唐山大地震》,看到徐帆說:“沒了,才知道什么叫沒了?!彼滩蛔I如泉涌,只好中途退場。說著,他的淚一滴滴落到我的發問。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嫉妒安冬的愛人。如果黎輝肯為我流一滴眼淚,我死不足惜,眼淚一點點風干,心也碎裂一地,無法收拾。
邀請他做孩子的父親
筆會結束后,我從黎輝那搬回公寓,獨自打掉孩子?;貋?,心里空得要命,給安冬發短信:“孩子沒了。”
他回:“你要好好的。”我蒙著被子哭著睡著了。
其實,安冬不知道,黎輝后來找過我,在一個深夜,喝得酩酊大醉,他說女助理的孩子沒保住,她和他爭吵,在樓梯上摔倒了……然后,他抱著我哭了,盡管這眼淚不是為我流,可我那晚還是收留了他。此后,我夜夜睡不安穩,以為他還會回來。
第二天,安冬在電話里挨了領導的罵,放下電話他無奈地笑:“這是迄今為止我做過的最瘋狂的事。”然后探詢地望著我,我避開,說那還不趕快走,想丟掉飯碗嗎?他說:“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我隨時能找到你?!?/p>
安冬的車子消失在車流中,想起離開小城時他的話:“我們是一類人,自打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
問他為何這般篤定,他說氣場。我知道這個寡言的男人喜歡上我了,可我給不了他承諾,縱然我能放過黎輝,可誰能放過我?
我無法面對這座空城,它荒涼得讓我窒息。于是,毅然辭職,投奔南方的大學閨密。臨行前給安冬發短信,他說有時間就回來看看。我撥了他的號碼,可想想還是按掉。
轉眼就是兩年,閨密結婚了,有了粉嫩的寶寶。跟安冬QQ上說起,他沉默片刻,說:“其實我有一句話說遲了一一我想做那個孩子的父親?!蔽业难蹨I瞬間落下來,給他發過去一個笑臉:“這對你不公平?!彼兀骸坝绣X難買愿意?!?/p>
后來,他的QQ簽名改為:“都在深夜痛哭過,遇見,只愿溫柔相待。”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默默關了對話框。
我是在群里得知安冬出車禍的消息的,顫抖著撥通那個了然于心的號碼,卻無法接通。幾經輾轉打到他單位,說他還在急救,生命垂危。于是,我瘋了一樣奔向機場。
人在最驚恐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直到飛機升入云霄我的眼淚才流下來,頭腦里反復盤旋著一句話:“沒了,才知道什么叫沒了。”安冬,不要!
一周之后安冬才醒過來,他斷了三根肋骨,差一點就扎到心臟。他睜眼看到我,咧嘴笑了,氣息微弱地說:“我沒毀容吧?”
我指著額頭的淤青:“你差點讓我毀了容。”我下車時慌不擇路,摔了一跤。他哼哼著:“誰讓你離我那么遠?”有了撒嬌的意味。
我把食指放在他唇邊,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他不肯,扭頭躲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起來都怪你,去上次你們采風的地方,突然想起你吸煙的樣子,然后就撞車了……原以為我沒有那么愛你,可那次突然聯系不到你,我才知道,我已經愛你很深很深了……”
安冬累了,虛弱地閉上眼睛。我握著他的手在臉上摩挲。我又何嘗不是,千里奔馳,心里的喜歡原以為無足輕重,不覺已深入骨髓。他抬起手為我拭去淚:“別哭,我這不還活著嘛。只是,你害我這樣,總得給點補償?!?/p>
想起他的QQ簽名,我鼓足勇氣:“邀請你做我孩子的父親,這個補償接不接受?”話音未落,先紅了臉。
“醫生,我要出院?!卑捕L了聲音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