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的小說好看,平民百姓可將它們當故事讀,峰回路轉、扣人心弦,這叫趣味;學者可以把它們當小說讀,讀后掩卷沉思,“象外”綿長,這叫義味。從整個文學史來看,能兼顧“義味”和“趣味”雙得的作家并不多,或者說“義味”和“趣味”在文學的實際發展中是分家的。通俗小說家通常重在取“趣”,以“趣味”為本,義味為附,或不講義味。而純文學小說家則重在拾“義”,忽略了趣味。大凡能將“趣味”和“義味”融合者,皆是深諳小說之大道者,正如孫方友曾說過的:“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從來都是雙向度的,它需要用強勁的想象力和成熟的敘事構置出具有雙重審美傾向的故事,從而向讀者放射一種強大而又豐富的理性力度。在閱讀過程中,讀者總懷有一種期待,他們的這種期待不單單是對故事本身的期待,更重要的是想迎接一場思想上的震撼?!?/p>
《追趕樓子船》這篇偵破小說就具有趣味和義味的雙重審美特點。
若單從“趣味”上來看,這篇小說是一篇絕佳的偵破故事,原因是它的故事走向不落俗套,猶如和讀者進行的一場智力比拼,迷霧層層,妙趣橫生。從樓子船失蹤之始,就布滿了重重的逆向思維,給讀者一個意想不到又一個意想不到。這在創作技法上叫“把情節至于死地而后生”,看無路可走了,可筆鋒一轉,又辟一片天地,讓您恍然大悟!比如樓子船的失蹤,為什么追不上樓子船?不但小說中的人物在其間迷茫,連讀者也迷茫其間,直到焦大被逼無奈道出了實情,讀者和小說中的眾人物才恍然大悟:原來樓子船逆流而上了,難怪咋追就追不上!可這么簡單的問題為什么在閱讀的過程中就沒有想到呢?這與平常人順向思維的習慣有關,就像我們平日猜“腦筋急轉彎”一樣,難嗎?不難,可順向的思維習慣卻讓我們如何都猜不到那個簡單的答案,也正是這種思維惰性造成的復雜和簡單,讓“腦筋急轉彎”充滿了恍然大悟式的“趣味”。而上乘的好故事大都透著這樣的性質。當然,這只是將情節“后生”的眾法之一。接下來,樓子船丟了,一船人找不到了。不想就在這時河道里突然發現一名腐爛男尸,會是誰呢?隨著小說的進展,整個案情撲朔迷離,跌蕩起伏,錯綜復雜,線索一次次中斷,又一次次柳暗花明,看似無路可走了,不想又一根線頭被作者拽了出來……這是將情節“后生”的又一招,叫“抽線頭”,也屬于逆向思維。也就是說作者不是順著情節朝下編,而是逆流而上拐回去想,抽一根線條斷了,再拐回去,再抽一根,這種不進則退的營造大法,充滿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人生大道,與小說所要表達的意向遙相呼應,里應外合。從敘事上看,它看似在單線條行進,實則是運用了多線條并進的八卦陣,猶如文學中所要表達的人之劣根性一般,簡單中深藏著復雜,復雜中又透著簡單,將案情布置得撲朔迷離、趣味橫生。大概正是因為孫方友諳熟小說的內部機關,他小說中的故事不但趣味雜陳,故事路數也常常是奇中見新,新中見奇,不落俗套,
當然,好的故事家在設置故事走向時,只需要照顧情節的“趣”便可,不需要考慮“象外”有沒有“余味”之問題。而作為好的小說家就不同了。他們不但要照顧到故事走向的“趣味”,也要將“義味”一并兼收,也就是說不但要照顧故事性,更要講究思想性。姚二嫂有意隱瞞錢財去向和毒殺焦二的事實真相,是自衛?還是貪財?作者沒直接道出,而是為我們留下了故事和思想的雙重余思,掩卷之際,趣味和義味渾然一體,破紙而出,綿長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