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小熊

一

分形經濟學，它提供了一種描述不規則資本市場中復雜秩序和結構的方法。沒有人能正確理解這門新生學科，其中的奧秘只有它的創立者，一只八個月大的小熊才能通曉。

小熊可可用它細細的爪子在電子繪圖板上劃出兩道弧線，然后給電腦灌入一串可執行代碼。電腦自動從網絡上下載運算所需的數據，數分鐘后，顯示屏上的眾多線條幻化成了一個自相似圖案——可可集合。

可可拔出U盤，將它交給等候在一旁的信息管理員，“這是合眾國二十種主要股票在四個交易日中的走勢，約八成的準確率?！笨煽善鋵嵞軌蛲ㄟ^心算得到這個結果，但它不想讓管理員知道這點。

作為交換，管理員將一個紙盒子拿給它，“這是你要的東西，手機、身份證、銀行賬戶、還有一個投資經紀人?！惫芾韱T輕聲笑了笑，“投資經紀人！”

可可覺得沒什么可笑的，它推開電子繪圖板，叼著盒子穿過潔白的走廊，往它們的住處跑去。

小熊水水認真地敲著它的專用鍵盤，見到可可進來后哼了一聲，抱怨打字速度遠跟不上它的思維。

研究人員曾一度認定水水的大腦有問題，六個月大時才開始學說單詞，一點也不像它的另兩個同胞兄弟。后來才發現，它只有讓腳掌觸到鍵盤，那些哲學味十足的深邃思想才能瞬間變成激情飛揚的文字。

“在寫詩嗎？”可可放下盒子，叼出藍牙耳機，想掛到耳朵上試試。

“老是寫一些只有我自己懂的東西有什么意思。”水水答道，它依然不停地敲擊著鍵盤，“我剛完成了一部新的作品，你能幫我看看嗎？”

“什么類型的？我喜歡經濟類的?！?/p>

“不知道，我自己也沒來得及看，但肯定不是談經濟的?！?/p>

“那就算了?！笨煽煽戳丝此闹?，“達達還沒回來嗎？”

“沒有。”說話時水水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敲出了下一篇作品的題目，“我還等著它幫我看看這部新作品?！?/p>

小熊達達慢慢伸著懶腰，在真皮沙發上抓出幾道爪痕，“主管大人，您依據合眾國哪部法律中的哪一條，禁止我與那些猴子聊天？”

“你煽動它們與我們作對，散播抵觸情緒，這絕對是要禁止的?！敝鞴懿林?，與一只熊談判有意義嗎？

“據我所知，合眾國沒有法律禁止熊與猴子聊天?！?/p>

“我是研究所的負責人，我有權制定這里的管理條例！”主管提高了聲音，不想再與這團毛球廢話，從它那里占不到任何便宜。

“你禁止了合眾國法律中未禁止的東西，這可是違法行為！”達達說道。

研究所主管不屑地哼了一聲。

短暫的沉默，達達跳下沙發，“在這種不平等的、充滿了偏見的氣氛下，我覺得對話已經毫無意義了。”它撥開主管辦公室的門，扭著它的大屁股走了出去。

辦公室內只剩下主管一個人，他氣憤地抓著已經不多的頭發。這些熊作為研究所的最新成果，曾令所有人興奮不已，但現在看來，它們已經聰明得過了頭。特別是這只討厭的達達，主管懷疑它已經開始覬覦自己的位置了。

談判沒有改變任何東西，小熊們被禁止與其他動物聯系。雙方都拒絕再次談判。

二

平靜的表面下，時間流逝得很快，轉眼小熊們已經一歲了。它們的個頭沒有再長，這是在基因改造時就設計好的。高度開發的大腦能耗驚人，如果再來一個幾百公斤的巨大身體，內臟系統的負擔必然太重。

11月的最后一個星期三，也就是感恩節的前一天，快遞公司突然拉來兩卡車包裹，研究所內每人都有大小不等的一個。包裹標簽上印著“感恩節快樂”，在寄件人處赫然寫著：三只小熊。

主管疑惑地打開自己的包裹，里面是一部純金封面的珍藏版合眾國憲法。他愣了一下，這些小熊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雖然每個人收到的禮物千奇百怪，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價格不菲。研究所內共有一百多人，主管粗略算了一下，不免倒吸一口冷氣。他早知道有人暗地里讓可可幫著買賣股票，對此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在他的放任釀出了惡果，鬼知道可可已經為自己積累了多少財富。

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必須對小熊們采取強制性手段。主管走出辦公室徑直前往它們的住處。走廊里人們都在高興地談論著自己的禮物，沒有人注意到主管一臉的不高興。

三只小熊都在，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蜂蜜拌魚子醬。主管看了看四周，“你們好像忘了給自己買禮物。”

“我們已經買好給自己的禮物了，只是還沒送來?！苯舆^話題的是主管最不喜歡的達達，他肯定送給他的禮物是達達的主意。

“我對你們太客氣了，你們只是熊，最多只歸野生動物保護法管。哦，你們連野生動物都不是。”主管習慣性地停下來等達達反駁，但它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反應，于是他接著說，“從明天起，將重新在你們的住所安裝攝像頭，并禁止你們與外界有任何聯系?！庇心敲匆粫?，主管擔心它們會跳起來咬自己一口。

“隨你的便?！边_達哼了一聲，頭也不抬地吃著自己的那一份食物，這令主管非常失望。

這一天小熊們吃掉了以往三天的食物。

當天深夜，刺耳的警鈴和急促的敲門聲將主管從床上轟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門衛帶來最壞的消息：小熊們逃跑了！

原來價格不菲的禮物是小熊們在向大家告別，三倍的食量也是在為趕遠路做準備。

研究所警備森嚴，三只活生生的熊說跑就跑了？主管相信所內至少有一半人已經被小熊們收買了。它們是一個精密而完美的組合，可可只要一部電話就能賺光世界上所有的錢，達達能用這些錢將世界變成任何它希望看到的樣子，而水水能讓人們站在新世界的熔巖上狂歡。

三

深淵般的夜空中，北極星發著清冷的光，照耀著林間公路旁三只跑動的小熊。

“快點，快點，如果被捉回去就別想再出來了！”跑在前面的達達說道，“現在進入樹林，跟緊了別跑丟。”小熊們毛茸茸的胖身子排成一串，在茂密的樹冠下穿行。頭頂冬夜的冷風有力地掠過，使林子發出海潮般的吼聲。

不多時，直升機引擎聲由遠而近，雪亮的探照燈將樹冠映射成一片亮綠色。達達示意大家停下，確認一下它們所在的位置，“按照手機地圖，往前200米會有條河，這樣那些笨狗就聞不到我們了?！?/p>

直升機若無其事地在它們頭頂盤旋，為它們提供了一段照明后掉頭返航。

在自然界的熊都躲在洞里冬眠的季節里，小熊們淌著河水向下游而去。雖然還沒有下雪，河水卻已經冰涼刺骨，很難想象它們的白毛遠親們是如何生活的。

“一條魚！一條魚！”可可興奮地喊著，撲騰著想捉住它。

“我們正在跑路哎！”達達回頭看了看這個秉性難移的同伴，“要是有個蜂窩你是不是也想上去拍兩巴掌？”

“我剛好踩上它。”可可不爽地收起爪子，快步跟上它的兄弟。

它們不停地跑了一整夜，直到天空泛出青白色，黎明到來了。小熊們上岸抖了抖身子，濕漉漉的灰褐色長毛黏結成一簇一簇，等著被太陽曬干。它們累得夠嗆，無力再邁動一步，便趴在河邊的大石頭上休息。

“毛球們走不動了嗎？”四只黑灰色的大狗從不遠處的樹叢后冒出來，組成一個半圓形將它們圍在中間。

達達抬了抬頭，努力使自己不流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笨狗們也投奔自由了？”

“我們的任務是捉你們回去?！鳖I頭的狗齜著牙向前一步，脖子上的六角星飾牌閃閃發亮。

“我就知道會派你們出來，相比那些看門的，主管更信任你們。你們是怎么跟上我們的？鼻子被強化了？”

“即使是在水底，也會留下腳印，不要忘了我們也經過智力強化。”

“你們只是研究過程中產生的次品而已?！笨煽勺I誚地插了一句，非常不合時宜。

大狗們被激怒了，嗚嗚地躁動起來，“那么就比比看誰是次品！”一只狗張著嘴撲過來，小熊們忙躲向一旁。

“大家都是聰明的動物，應該用更文明的方式比試。”達達說道。

“怎么個比法？”領頭的狗示意它的手下不要沖動。

“我們出個題，如果你們能答上來，我們就跟你們回研究所。如果你們答不上來，就必須放我們走。敢不敢？”

四只狗互相看看?！氨染捅?！”領頭的狗說道，“你出題吧！”

“輸了可不許耍賴。”小熊們將大腦袋湊在一起，吱吱咕咕地商量了一會?！奥牶昧??！边_達向前走了一步，“熊為什么長著一個腦袋兩只耳朵四條腿？”

“還有一個大肚子?！笨煽捎盅a了一句。

四只狗傻瞪著眼，“這還有為什么？這算什么問題？不算！”

“比的就是才智，要是答不上來就乖乖認輸吧！”小熊們高興地叫著。

“那你們說為什么，要是敢耍我們非把你們撕碎不可?！?/p>

“豎起耳朵聽好了，答案是這樣的。如果熊不長成這樣，它就不叫熊了。哈哈！”在笨狗們還沒回過神來時，小熊們已經歡快地叫著跑遠了。

四

汽車像喝醉了酒，一停一頓地沿高速公路劃著蛇行線，這輛從郊游者那“借”來的車總算是動起來了。

“你倒是踩油門??？”達達把著方向盤，緊張地盯著前方。

“誰??？我？不是讓我管剎車嗎？”可可擠在駕駛座下面，找尋著可能是油門的東西?！拔疫@兒的工作環境太差了！”

汽車很不舒服地哼起來?！霸趺催€沒走路快？”達達左右看看，“水水，你試一下那個操作桿。”

“這個？”汽車突然加速，噌地向前躥出，砰地撞上路邊護欄，熄了火。

“不錯，似乎摸出點門道了?！边_達順著方向盤爬回座位上，幸虧有擋風玻璃才沒有飛出去。

又折騰了一會兒，汽車開始突突突地后退。“我說過不用推，它可以自己倒車?！边_達得意地說，“你們還不快上來！”

高速路上車輛很少，偶爾會遇上幾輛，驚訝地看著這輛引擎蓋變了形，卻以F1賽車的速度疾馳的破車。

“真快??！”達達現在只能看清視野正中一小塊空間，道路兩旁的護欄已經連成了一堵矮墻。

“下次得讓我們也試試！”可可的聲音像來自地底。

咣的一聲，引擎蓋突然飛起來，在車頂磕了一下，沒了影，同時高速行駛的車子開始橫向打滑?！疤炝?！太快了！”達達喊道，“降低一半?！甭暱赜烷T立刻降了下來。

三個小時后，它們進入了特區，在沖過一個路口后，一輛警車怪叫著追上來。

“我讓你追。剎車，后退?！毙⌒軅兪炀毜夭僮髦?。

破車吱的長叫一聲剎住，在路面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輪胎印。緊接著輪胎打著滑反轉著，倒著向后沖去，警車在慌忙躲閃中撞飛了一個垃圾筒。

“我發現倒著開更舒服，可以用后腳抓方向盤前腳趴在座椅上。”

這輛車那倒霉的主人在隨后幾天會收到一沓罰款通知單，其中有一張是：倒著開車并超速。

傍晚時分，僻靜街角，垃圾筒旁，小熊們擠成一團?！霸蹅冞@樣子太顯眼了?！边_達說。幸好汽車沒在鬧市區拋錨，它們才能不被人發現躲在這里。

“街上有那么多狗跑來跑去又沒人管?！笨煽捎煤竽_撓了撓脖子，“我們與狗的樣子也差不多嘛！”

“你會將綠鈔與廣告宣傳單弄混嗎？街上根本就不會有熊。”達達爬上垃圾筒，仔細翻了翻。

“別找了，沒骨頭。”

達達不屑地哼了哼，翻出一張報紙，“那可惡的主管甚至不許我看報紙了?！?/p>

“主管已經沒剩下多少影響力了，所里的人愛死我了，只要我高興，可以使他們個個身家千萬?！笨煽蓜恿藙佣?，趕走一只企圖停在上面取暖的無名小蟲，“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像主管所說讓世界變得瘋狂，我只知道你已經讓我們發了瘋，好吃好喝好伺候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出來擠在這臭哄哄的垃圾筒旁?！?/p>

“我們都是注定將影響世界歷史進程的角色，不會一輩子只待在一個地方?！?/p>

“接下來干什么？”可可轉向達達，“你那張報紙先給我看看，我了解一下最新的期貨行情?！?/p>

“你不是一個月前就知道行情了嗎？”

“有很多不可預知的事件能對資本市場產生微妙影響，我只能指出其走向的最大可能性，蝴蝶效應在這里同樣適用。”

達達推過它的報紙，“看這條?！彼淖ψ釉谝欢挝淖窒聞澇鲆坏郎钌畹挠∮洠毫谴髽悄彻賳T稱，合眾國應再增加一千枚核彈頭，以保持絕對的核威懾力量?！巴乜偸墙⒃谖淞χ希淞κ芸赜跓o上的權力，這就是我們要得到的?！?/p>

“這只是你想得到的，我對此并不感興趣，水水你有興趣沒有？”

“沒有，我只關心什么時候能讓我出幾本書?！?/p>

“你們兩只笨熊，總有一天會發現財富與名望后面都少不了權力的影子。”達達看了看夜色低沉的天空，“計劃我已經想好了，現在就開始打電話。你們誰帶手機、硬幣、電話卡之類的東西了？”

“我們只有一身的毛?！?/p>

五

打開一把鎖需要幾只熊？三只，一只開鎖，兩只望風。

達達正在試圖打開一臺自動售貨機的儲錢箱，自制的開鎖器簡單卻并不實用。它的兩個同伴則對它越來越沒信心。“你到底行不行？也許去人多的地方翻兩個跟頭更容易搞到硬幣?！?/p>

“可憐我才華橫溢，卻要在這里打自動售貨機的主意?！?/p>

在同伴的牢騷中，鎖終于咔的一聲跳開，達達嘩啦嘩啦地往外扒拉著硬幣，“快快，拿大口袋來！”

總算弄到了打電話的錢，當初還是達達提醒不要從研究所帶任何東西出來，以防被安裝追蹤器。

路燈已經亮起，它們小心地沿著綠化帶前進，盡量避開路燈的光線。

“好可愛的狗?！甭愤^的老太太眼神不太好。

它們找了座偏僻的投幣電話亭，一只只壘起來才能夠到話機?？煽傻碾娫捄芏?，它讓經紀人作了一些必要的投資調整，然后往研究所主管的私人賬戶匯了一筆不多不少的錢。這是達達的意思，錢是最好的涂料，可以將人噴涂成任何顏色。

達達與主管的談判要長一些，對方憤怒的吼聲連最下面的水水都能聽到?！皠e發火，別發火?！边_達顯得很有耐心，主管像被咬了一樣大喊大叫也只能是過過場子，他奈何不了它們。

“我們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你應該不會低估我們的能力……這對大家都沒好處，最好忘了我們……對……我們已經死了，那些笨狗是你們最成功的產品……隨便編點東西應付上面，比如死于基因缺陷引發的疾病之類……我們不給你找麻煩，希望你也能一樣。”隨后達達又給它在研究所的內應打了電話，一一告之行動計劃。

打完電話小熊們便擠在電話亭里，冬季的夜晚氣溫驟降，可能要下雪了。

“看著我干什么？”可可問。

“我讓你給弄座房子你好像沒對經紀人提起？”達達說。

“我現在手頭沒閑錢，那些傻子們都在拋售北海原油期貨，我還等著在這里賺一筆。”

“你隨便劃拉個幾百萬不是從身上拔根毛一樣？”達達說著伸出爪子，似乎要示范一下，可可趕緊往旁邊躲了躲。

“錢越多越財迷！萬一碰上一群野狗，可不是編個腦筋急轉彎就能糊弄過去的?！?/p>

“我算算……短期內最小損失……要兌出現錢買座房子得到一個月之后。”可可停下來，發現熊的眼中也能閃出狼一樣的綠光?！鞍?！跟你們這些外行說了也白說?！彼滞飻D了擠，“看，這樣也挺暖和的?！?/p>

在公園住了一星期，與野狗打了兩回架，它們總算是趕在下雪之前搬進了城郊的一座大房子。一切都由可可的經紀人打點，整座房子設施完備、遠離人群，除了可可外大家都很滿意。

新鮮魚塊、冰凍大馬哈魚、沙丁魚罐頭、特大罐魚子醬等等。超市送貨員隔三差五就會來一趟，將他們訂的東西放進車庫，他總是納悶這家人怎么和熊一樣喜歡吃魚。

六

時間又開始平靜地流逝，速度因人而異。在半年的時間里，可可的財富打著滾往上翻，經歷了無數次毫不留情的并購后，其龐大的資本帝國已經初具雛形。它就像一座會走路的商學院，以精確完美的投資操作，延伸著無所不及的商業觸角。

神秘的身份自然會引起外界的眾多猜測，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這個代號“可可”的投資人為某產油大國的王子。

達達的行動總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它經常外出幾天甚至十幾天都不回來，也不知如何躲開人類，但每次回來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相同的——向可可要錢。

“我又不是壞掉的提款機！”每次可可都氣得直跳，一次比一次跳得高。直到有一天達達將一份文件拿給它看，它才明白這些錢并沒拿去打水漂。

文件為國家調查局提交給國會的一份報告，里面詳細記錄了對“神秘投機者可可”的調查結果。他們發現“可可”的所有證件、背景資料都是偽造的。同時指出他涉嫌非法商業競爭，惡意擾亂國家金融體系等多項罪名。

可可嚇得背毛直豎，它不曾考慮自己的資產擴張還能引起最高國家權力機構的注意。幸好達達通過它在國會的關系網得到了這份報告，然后調動多方力量將其束之高閣了事。

隨著這次不大不小的風波，達達浮出水面，從一個隱形政客變成了一個影子政客?！懊砸话愕倪_達”將它的權杖四處揮動，未知的黑暗所產生的心理震懾往往比它的實際力量要大得多。

有小報記者撰文指出，達達與可可很可能是同一個人。該記者的猜測非常準確，同時這也成了他的絕筆。

與這兩個風光無限的兄弟相比，水水的日子起初要艱難得多。它先后寫了一堆書，聯系了多家出版社，沒得到一句痛快話。于是可可只好幫它買下這些出版社，直接付梓出書。同時還買了數家電視臺、報社幫它作宣傳。甚至臨時設立了一些獎金嚇人的獎項為其貼金。最后只勉強賣了幾百萬本，使水水非常不滿。

兄弟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可可看著投資產出比不到百分之一的財務報表，搖搖頭。

我過高地估計了人類的智商！水水說。達達安慰它，不少作家都要等餓死后才出名，你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好在通過不斷出書，水水很快拿準了人類的認知范圍，努力去迎合他們的思維習慣?！皶磿钡娜丝傔€是有的，在得了一堆與可可無關的大小獎項后，水水的小說逐漸風靡全球，各種它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思想像烤面包一樣開始發酵。

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了一個有趣的副產品——“圓耳朵”?！皥A耳朵”是可可為水水組建的娛樂傳媒集團，因它的標志為一只圓形耳朵而得名?！皥A耳朵”在做大后由達達接手管理，成了它的政治宣傳大本營。

《像熊一樣思考》描寫了一群動物園中的熊如何望著鐵絲網外如織的游人，通過不停地思考，升華自己的精神世界，并最終放棄安逸的生活與動物園管理者們戰斗的故事。全書以悲劇結束，這曾讓水水猶豫再三，它討厭悲劇。達達勸它，古往今來的大多數不朽名著都是悲劇。

評論家們熱淚盈眶，“偉大”已經不足以形容這部作品。一個富足的社會何嘗不是一座動物園，衣食無憂的人們卻遠不如那些耗盡了最后一絲執著的熊。

《跳躍的大馬哈魚》，這次水水堅持要寫一部歡快的東西。沒有多余的描述，沒有故事，甚至沒有情節，只有生命中一次次單純的跳躍。

效果果然沒有悲劇好。一百個評論家分成一百個派別，最后大家一致認定這是部適合小孩子看的、輕松的書。一群俗人，水水對此嗤之以鼻。它自己寫評論指出，這本書描寫的是生命個體的生存狀態，滄海一粟般快樂的無奈。

在“圓耳朵”的成功運作下，自由主義浪潮空前高漲，重返大自然運動更是如火如荼，世界被引向了一種癲狂的虛幻之中。

通過不斷地滲透，達達儼然成了國家權力的一個影子，無處不在，無所不能。各類競爭對手左一個案子、右一個案子的惹了一身麻煩，紛紛被踢出局。“我們熊的政治就是不擇手段地把別人干掉或是被別人干掉，這個過程非常好玩?！边_達說。

第一個完全受它控制的就是它們的故鄉——生物研究所，那里的老朋友們自然從一開始就知道它們的身份。達達以各種方式讓他們與自己合作，對于實在無法爭取的只好一勞永逸地讓其消失。

達達早就看出來猴子們是可以信賴的同伙，現在它們已經掌管了研究所的多數事務，成了那里真正的主人。猴子們正協助科學家研制新型的智能動物，用不了多久就能加入到它們團隊之中。

“神一般的達達”似乎有無窮的能量，呼風喚雨揮灑自如，令所有人心存敬畏。人們只聽說，這個從不露臉的大神養了一只熊作寵物。

“我們要弄塊地?。　边_達對可可說，“不需要太大，但位置要好，基礎建設要好。”

可可在做了充足的準備后，對達達看中的國家發動了金融奇襲。

老歐洲果然已經不行了，債務纏身，寅吃卯糧。眾神之國第一個倒下了，誰讓那一大票神仙中硬是沒有一個管經濟的呢。

前所未有的金融浩劫勢不可擋，所過之處如風卷殘云，遍地哀鴻。該國股市短時間內蒸發了九成，萬億當地貨幣化為烏有。金融區高樓上，黑壓壓的人群排著隊往下跳。

該國四處求援，四處碰壁，總統換了一個又一個。

突然，已經不怎么神秘的神秘投資者可可出手相救了，其名下的多家公司開始大量地收購該國地產。

為此，合眾國國會要求可可為其將巨額資產轉移到海外一事出席聽證會。

“這還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國家嗎？”可可拒絕出席，并指出這是對經濟自由化的干涉，引來一片贊許之聲。

短暫的爭論間，可可完成了預定目標，成了眾神之國最大的房東，一個新的神誕生了。

可可攥著一把足以讓它傲視全球資本市場的好牌，再無人能撼其一毫。

七

清晨的水霧尚未散盡，小島籠罩在一片頗具神秘色彩的白茫茫之中，這是小熊們在三年內換的第六個住處，這回估計不會再搬了。

水水與可可踩著掛滿露珠的草坪追逐著蚱蜢，享受難得的休閑時光。海潮中隱約傳來大型直升機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一架藍白相間的總統專機穿過水霧，慢慢落在草坪上。在旋翼扇起的狂風中，兩只小熊愜意地打著滾。

久未謀面的達達從艙門興奮地跳下，強忍著沒有加入到打滾的行列中。它扭頭用鼻子指了指直升機駕駛室，從橢圓形窗口中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朝外面吱吱怪叫著，一只猴子。

“這是我新組建的軍隊。”達達對它目瞪口呆的同伴說，“研究所已經交由猴子們管理，那些人類朋友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也還算合作。”

“軍隊？你想干什么？”可可問，動蕩不安的世界顯然不是賺錢的好地方。

“該是開創一個新紀元的時候了。猴子們士氣高漲，對我們的計劃躍躍欲試?！?/p>

“真的要打仗了！我反對，我將是最大的受害者！”可可認真地叫著。

“財富對你來說只是一串串數字與符號的組合，就讓它們隨這個舊世界一起燃燒吧！等我們的計劃成功后，我可以讓你掌管全球經濟?！?/p>

“你打算拿什么與人類作戰？就靠這些瘦猴子？”

“人類的對手是他們自己，我們只需攪出一個瘋狂的漩渦，他們自然就會往里跳。當他們的世界如落日余輝時，救世主也就該降臨了。我們、猴子們、還有許許多多別的動物，將共同沐浴在新世界的陽光下。”

可可和水水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戰。

晨曦中，地中海的暖風拂過，小熊們懶洋洋地趴著，許久沒有說一句話。水霧已經散盡，天邊卷起的云彩好似血的狂潮，預示著深層變革的到來。

“千萬年后，是否會有三個人類小孩也這樣趴著，靜待相同的東西？”水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