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與唐以前的文言小說相比,《李娃傳》在文體的敘事視角、結構藝術方面顯現出了新的內容,十分具有典型性。其敘事視角采用第三人稱全知敘事與局部限知視角的套嵌,情節安排敘述宛轉、曲折有致,這兩方面的文體特征使《李娃傳》在唐傳奇中散發出獨特的藝術魅力并對后世小說形成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李娃傳》;敘事視角;結構藝術
作者簡介:張鶴(1988.4-),女,籍貫:河南漯河。單位: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方向。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0-02
白行簡的《李娃傳》收錄在宋朝李昉等人所編的《太平廣記》卷四百八十四“雜傳類”中,又名《汧國夫人傳》[1]。這個故事,來自民間說話《一枝花》[2]。在元稹的《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光陰聽話移”句下自注云“嘗于新昌宅說《一枝花》話,自寅至巳猶未畢詞也。”明代梅鼎祚《青泥蓮花記李娃傳》篇下附注說:“娃舊名一枝花?!?(P336)白行簡應當是受了民間說話《一枝花》的影響而創作了《李娃傳》。說話藝術與傳奇藝術在表現手法上的差異很大,但作者在對民間藝術的提煉加工中,保留了故事情節的曲折婉轉,人物形象的生動飽滿,形成了文言小說鮮明的文體特征。
一.敘事視角:第三人稱全知敘事與局部限知視角的套嵌
敘事視角是敘述語言中對故事內容進行觀察和講述的特定角度。對視角進行分析有助于我們在閱讀中區分小說敘事中敘述者與感知者的不同,同時讓我們站在感知者的角度去分析敘述者所要傳達的對待事物的特定看法、立場觀點和感情態度。唐傳奇作為典型的敘事性作品,其敘事視角主要分為第三人稱全知視角、第三人稱限知視角、第一人稱限知視角、全知視角與人物限知視角的交叉與轉換等類型?!独钔迋鳌纷鳛樘苽髌娴拇碜髦?,其敘事視角的類型和特點值得我們去探究。
從題目上來說,《李娃傳》帶有明顯的傳記性。由于受史傳文學傳統的影響,作品在敘述方式和表現形式上,與《史記》等正史傳記非常相似[3]?!独钔迋鳌返奈恼麻_頭先介紹了滎陽生的家世背景、外貌才華,然后又圍繞著滎陽生的經歷展開人物間的矛盾沖突,結尾作者再進行簡短的評論來表明自己的思想傾向,這一整體結構決定了小說主要采取的是第三人稱的全知敘事視角,即作者站在全知全能的視角對滎陽生的人生經歷做了敘述。但在這個大框架下,《李娃傳》的具體敘述方式又和以全知敘事為敘事視角的史傳文學有很大的不同。史傳文學中一般都是從正面對傳主人物的生平事跡進行敘述描寫,其敘述層次整體上是單一的。而唐傳奇為了追求情節上的曲折生動,引人入勝,其敘事視角和敘述層次在情節的發展中已經發生了變化。比如作品對傳主做側面描寫,從與傳主有密切關系的次要人物寫起,將次要人物的視角推到故事前臺,用這個視點人物的局部限知敘事來側面刻畫傳主的性格,《李娃傳》就是其中之一。
在《李娃傳》中,故事的主線是圍繞著與李娃有戀愛關系的滎陽生進行的,而李娃的主要事跡和性格變化很大一部分都是通過滎陽生的限知視角展示出來的。如滎陽生初見李娃時,對李娃的身姿衣著的描寫是透過滎陽生的視角來描寫的。他日滎陽生造訪李娃而扣其門時,侍兒“馳走大呼曰:‘前時遺策郎也!’”2(P399)這就不由地引起讀者的想象空間,侍兒對滎陽生的了解證明了李娃對滎陽生的愛戀和思念。此后,故事又詳細敘述了“倒宅記”,滎陽生遭父毒打、淪落街頭、沿街乞討的情景,對李娃的行為卻并沒有交代,直到滎陽生在大雪天氣乞討到李娃門前時,李娃才又重新回到故事的前臺。作品是為李娃立傳,而整個故事都是以滎陽生的行蹤為主,來間接刻畫李娃的藝術形象。在敘述滎陽生的人生軌跡時,作者一直站在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整部作品看來就是第三人稱全知敘事;同時借表面的主人公滎陽生的視角來觀察描寫李娃,在他看來,李娃起初是美麗、溫柔多情的,“倒宅記”中的她是聰慧和現實的,再次相遇后的李娃則是重情重義、成熟練達的,這采取的又是第三人稱的限知視角,因此綜觀《李娃傳》就是典型地運用第三人稱全知敘事嵌套局部限知視角來安排情節結構的,這也使文本的敘述更富有層次性[4]。
這種大圓套小圓嵌套式的敘事視角,通過次要人物的限知視角觀察主人公,使傳主的形象更加精致、逼真,其營造的閱讀效果和想象空間也更耐人尋味。“由兩種敘述層次的交錯與互滲所產生的內在審美張力標識了小說文本虛構創造能力的大大提高,體現出小說敘述主體的自覺意識的明顯增強”3(P91)。
二.結構藝術:敘述宛轉、曲折有致的情節安排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談到唐傳奇時說:“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于搜奇記逸,然敘述宛轉,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P65)經歷了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和志人小說,小說發展到唐代呈現出新的變化,尤其是在結構藝術上,唐傳奇構思精巧、情節曲折、嚴謹完整,進一步體現了小說情節美學的特征。情節作為小說的三要素之一,在唐傳奇的發展中逐步有了定型化的傾向,也成為中國小說成熟化的一個標志。
與同時期唐傳奇作品相比,《李娃傳》在情節結構的安排方面是出色的代表。作品在開頭先交代滎陽生的才貌雙全及被父親的器重,于是準備好服玩車馬,薪儲之費,意欲在科舉考試中取得好的名次,這些都是為下文中的嫖妓落難做鋪墊,可謂是一種欲抑先揚的表現手法。接著滎陽生結識李娃并搬入妓院,和李娃過起了狎戲游宴的糜爛生活。可是好日子不長,當資財蕩盡之時,“姥意漸怠,娃情彌篤”,既預示了下文的“倒宅記”,又為日后李娃拯救他的可能性埋下伏筆。文中用大量筆墨描繪了滎陽生的種種落難經歷:無處可去只好流落街頭;受人幫助而寄身兇肆,借唱挽歌以維持生計;這些經歷已經夠凄慘了,沒想到在賽唱挽歌時偶遇父親和老仆人,當讀者以為滎陽生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之時,他卻被門第觀念深重的父親幾乎毒打致死;再次被救起,卻落到了持破甌乞食閭里,夜入于糞壤窟室,晝則周游廛肆的困窘境地,此時事件的矛盾沖突也被推上了高潮。在滎陽生饑寒交迫,瀕臨死亡之時,作者筆鋒一轉,敘述李娃的再次出場,于是滎陽生被救,并在李的悉心照顧下“復其本軀”,成就功名,同時兩人結為秦晉之偶,故事以大團圓的形式作結。作者以九曲回腸的筆法將滎陽生的落難經歷寫得扣人心弦,引人入勝,其目的就是在于引出李娃性格上的發展變化[5]。滎陽生的落難和李娃是息息相關的,把滎陽生的落魄境地描繪得越慘,越能凸顯李娃靈魂的覺醒,襯托她的高尚和善良,這正是白行簡在情節構思上的獨具匠心之處。一系列的磨難之后,總算得到了喜劇性的結局,這也是符合人們的愿望的。
唐初小說,基本上仍舊沿襲六朝志怪小說的傳統。雖然一些作家已經將目光轉移到現實,著重描寫人間遭遇怪異之事或收藏靈奇之物,并最終落腳于人世,如《補江總白猿傳》、《游仙窟》、《古鏡記》等,這些作品想象虛構的成分頗多,敘述故事發展過程也較詳細,但情節發展基本是單線型的,中間甚少人物性格的刻畫。而《李娃傳》以寫實的手法將整個故事寫得一波三折,波瀾壯闊,將唐初小說重視故事情節的觀念發展并演進,推動小說在故事情節上的發展,使小說內容更具觀賞性和生動性,同時又將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融匯其中,達到情節、人物雙重發展的效果。整個故事結構緊湊飽滿,而無離奇怪誕之弊,在唐傳奇的發展中取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其情節構思也有一定的開創性,后世戲曲、小說中不少“落難公子中狀元”的題材就濫觴于此。
《李娃傳》作為一篇文言小說,在敘事視角、情節結構方面都表現出了新的特征,這也為小說這一文體的發展和嬗變提供了條件。宋話本《李亞仙》、元雜劇《曲江池》、明傳奇《繡襦記》等均受唐傳奇《李娃傳》的影響而改編創作,由此可見《李娃傳》的影響之深遠。對其文體特征的研究,既有助于我們對后世李娃故事的演變進行分析,也幫助我們了解作品所呈獻給我們的當時的社會狀態。
注釋:
[1]、卞孝萱《校訂<李娃傳>的標題和寫作年代》(《社會科學戰線》1979年1期)考訂《李娃傳》的原標題為《汧國夫人傳》。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1980年再版重新修訂后直接引做“又名《汧國夫人傳》”。
[2]、程國賦《<李娃傳>研究綜述》中提到戴望舒和李林生認為元稹句下注“說<一枝花>話”的“話”不是“說話”,而是“故事”,但不否認《李娃傳》中的民間文學成分。李宗為認為此傳是取自“職業藝人表演的說書”。本文支持吳志達《中國文言小說史》中觀點,認為《李娃傳》故事來自民間說話《一枝花》當無可疑。
[3]、吳志達《中國文言小說史》中第二編第一章第一部分“唐人小說的特質與‘傳奇’名稱的由來”中論述“具有代表性的唐人傳奇,在表現形式和藝術技法上,與《史記》等正史傳記非常相似”,這里引其觀點論述。
[4]、本觀點分析主要借鑒于劉天振《唐傳奇敘事視角藝術及其敘事文體的獨立》(《北方論叢》2001年第2期)中的“唐傳奇的敘事視角”。劉先生著重強調了《李娃傳》中的限知視角,對于作者所處的第三人稱全知敘事視角很少論及,但本人認為作者對于滎陽生人生經歷的全知敘事同樣是《李娃傳》敘事視角的一大特點,并點出兩種敘事視角是呈嵌套式出現的。
[5]、具體觀點論述可詳見吳志達《中國文言小說史》第二編第十一章“唐人小說的結構藝術”,本人在其論述基礎上點出滎陽生的落難經歷與李娃性格發展變化之間的關系。
參考文獻:
1、吳志達. 中國文言小說史[M]. 山東:齊魯書社,2005.
2、朱東潤. 古代文學作品選[C].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劉天振. 唐傳奇敘事視角藝術及其敘事文體的獨立[J]. 北方論叢,2001,(2).
4、魯迅. 中國小說史略[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