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萊塞與《嘉莉妹妹》
美國杰出的自然主義小說家西奧多·赫曼·阿爾伯特·德萊塞于1871年出生在印第安納州特雷霍特鎮的一個德裔美國家庭。其父親原為德國的紡織工人,母親是摩拉維亞的農民女兒,二人在移居至美國后創辦了一家紡織工廠,但在德萊塞出生的前一年,工廠失火,致使德萊塞一家自此陷入貧困。作為貧困家庭中的第9個孩子,德萊塞童年的物質生活及教育情況可想而知,他未滿20歲時便獨身一人赴芝加哥謀生,曲折的經歷使德萊塞切身洞悉美國社會的陰暗面,為其日后在文學創作中真實而有力地揭示當時美國社會中殘酷的競爭以及人和人之間冷酷的金錢關系打下了強有力的現實基礎。
1888年,德萊塞獲得進入印第安納大學布盧明頓分校學習的機會,畢業后他先后從事過房地產公司的推銷員,洗衣店的送貨員,芝加哥《環球報》、圣路易斯《環球一民主報》和《共和報》的記者,紐約《每月》雜志主編。1899年,德萊塞創作長篇小說《嘉莉妹妹》并于次年發表,銷量不佳的同時使德萊塞遭遇德國10年的被迫封筆期,該書于1907年在美國再版,獲得評論界很高的評價。《嘉莉妹妹》講述了一位農村姑娘嘉莉到芝加哥謀生的故事,嘉莉在經歷奮斗、受阻、墮落后終于躋身于上流社會,成為一名演員。該書在真實再現美國貧富對立的社會的同時,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繁榮表層現象下的失業、貧困和饑餓等陰暗面,可以說采用自然主義寫作手法創作而成的《嘉莉妹妹》為美國文學開創了一個新的天地。
在《嘉莉妹妹》再版后的第二年,德萊塞創作了具有《嘉莉妹妹》姐妹篇之稱的《珍妮姑娘》,與《嘉莉妹妹》共同成為對美國貧富對立現象的控訴書。此后德萊塞連續創作了《金融家》《巨人》,與其死后發表的《斯多葛》共稱為“欲望三部曲”,描寫了壟斷資本家柯柏烏豺狼般的一生。1925年,德萊塞發表了使其享譽世界文壇的《美國的悲劇》,隨后他延續其自然主義創作手法發表了多部優秀的長短篇小說,如1927年的《鎖鏈》、1928年的《德萊塞訪蘇印象記》、1929年的《婦女群像》、1931年的《悲劇的美國》、1941年的《美國是值得拯救的》等。1944年,德萊塞榮獲美國文學藝術學會的榮譽獎,并在次年加入美國共產黨。在成為共產黨員的當年,德萊塞在美國好萊塢逝世。
二、自然主義批評視野下的《嘉莉妹妹》
長篇小說《嘉莉妹妹》開啟了德萊塞自然主義文學創作的道路,這篇小說及其創作手法的成功源于德萊塞對20世紀初對美國社會的深切體察與感悟。當時的美國正處于資本主義社會的上升壟斷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高速發展,自然環境及原有的人際關系遭到嚴重的破壞,對物質的依賴與追崇使人類的精神狀態趨于異化。而《嘉莉妹妹》中的女主人公在追尋物質豐裕的城市生活中逐漸迷失了自己,最終導致了迷惘與空虛的精神危機,嘉莉成為該時期諸多追尋城市夢的美國女性的縮影。同時德萊塞尊重事實、再現事實的自然主義創作方法也進一步將當時美國社會中的陰暗面展現在讀者面前。
(一)自然主義概述
自然主義文學批評興起于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的法國,是一個自覺形成的具有現代內涵的文學批評流派,在歐洲國家中廣泛流行并影響到世界范圍內的諸多文藝創作部門。作為世界文學中最具影響力的流派之一,自然主義文學批評繼承了古典主義、現實主義文學批評的部分理念,同時在具體創作中又進行了較大的變革與創新。從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而言,自然主義文學批評將視點集中于人物的本質特點及精神變化過程,摒棄了現實主義一貫堅守的典型人物的塑造;從故事情節塑造方面而言,自然主義放棄了對波折起伏的現實主義情節的塑造,轉而關注主人公的生活記錄,這均體現了自然主義文學批評與傳統現實主義的不同,正是這種不同使自然主義對社會異化現象的感知與表述超越了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
在廓清了自然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異同后,從其創作方式方法的角度明確自然主義的特點是分析自然主義文學作品的關鍵。自然主義在排斥浪漫主義的夸張與想象的同時,借助生物學規律與知識記述絕對的客觀真實,崇尚通過單純的描摹展現社會現實及生活于其中的人類的本來面貌,依照事物本來的樣子去模仿成為自然主義的創作傾向。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自然主義文學創作善于將人物置于真實的社會背景之中,通過細致客觀的描寫展現人物本來的氣質與個性。本文將以《嘉莉妹妹》中的女主人公嘉莉為視點,解讀嘉莉在自然主義批評視野中矛盾的人物性格與個性。
(二)自然主義批評視野下的嘉莉的悲劇性格
德萊塞的長篇小說《嘉莉妹妹》中的女主人公嘉莉是一位具有悲劇色彩的戲劇化人物形象,其性格中的悲劇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嘉莉在隱藏與展現自己真實思想、行為方面的矛盾與無奈;二是她在利己主義與純真善良之間的徘徊;三是她對于他人評價與意見的關注程度方面的波動。德萊塞在該書中通過自然主義的創作手法將嘉莉置于19世紀末的美國社會之中,通過對嘉莉日常生活的細節描述展現了嘉莉性格中的悲劇色彩。
嘉莉是一位習慣于容忍、被動的女性,在與赫斯渥同居的日子中,嘉莉安于現狀地居住在她的公寓中,偶爾與赫斯渥一起看戲、游玩,自己并未結交任何朋友。雖然嘉莉在認識萬斯太太后意識到自己乏味的生存處境,開始對自己的前途重燃向往,但她依然沒有勇氣離開赫斯渥及赫斯渥為其提供的優裕生活。嘉莉這種安于現狀的生存選擇似乎符合她本身被動的性格,她一貫善于隱藏自身的真實情感與思想。然而嘉莉也不能使自己一直隨波逐流于環境之中,在小說中嘉莉也曾將自己無法繼續隱藏的情感表露出來:“你當然想不到了,你只想得到一廂情愿的事情,你只想到把我當做你的玩物……我要讓你知道這辦不到,我要和你一刀兩斷,把你那些破玩意兒拿回去吧,我不要了!”這是嘉莉在與杜洛埃發生爭執時,嘉莉展露出的真實想法。然而在爭吵過后,嘉莉并未堅定離去的心理,而是像失了錨的小船一樣,任憑矛盾的思緒海水泛濫,她想到了赫斯渥的不是、杜洛埃的不是和自己的不是,同時又回憶著兩個男人對她的幫助與關懷,正是嘉莉這種矛盾的個性使其無法在混亂的環境中明確自己的真實情感,導致她只能無奈地隨波逐流。
嘉莉在離家之初是一位對未來抱有美好幻想與希望的年輕女孩兒,她天生麗質的容貌與眼眸中流露出的聰明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嘉莉在擁有美貌、聰慧資本與對未來的希冀的同時,缺乏充足的知識儲備與優雅的舉止,這種缺失使嘉莉對未來的希冀集中在獲取豐厚的物質享受上,盲目地奔向城市,天真地企圖征服屬于她的新世界。這種強烈的利己主義情結促使嘉莉在幾經磨難之后,投入赫斯渥與杜洛埃的懷抱之中,這種違背道德的舉措掩蓋了嘉莉本質中的善良與純真。然而嘉莉性格中的善良并未完全被瘋狂的利己主義情緒所掩蓋,她在擺脫貧困的生活后依然對下層群眾的生存現狀表現出極大的悲憫之心。當一些衣衫襤褸、臉色蒼白的下層人從她身邊經過時,嘉莉的內心便感到萬分痛苦;當嘉莉從窗口看見衣履寒酸的姑娘們氣喘吁吁地從某個車間匆匆進出時,嘉莉會咬著嘴唇、搖頭痛思:看到鞋匠、鐵匠、木匠在狹小、臟亂的環境中奮力做工時,嘉莉也會回憶起自己曾經的磨坊生活并為之落淚。這種對于悲苦生活的同情與物欲需求的持續構建了嘉莉矛盾的生存現狀,同時也引發了其本性中的憂郁因素,致使嘉莉生活在無力改變現狀的精神痛苦之中。
另外,嘉莉的悲劇性格還展現在她對于他人評價與目光的依賴之中。嘉莉十分在意別人對她的態度,需要別人給予她充足的關愛與同情,這種依賴型的人格是構成嘉莉悲劇性格的重要因素之一。在小說中,嘉莉與赫斯渥的情感糾葛就很好地體現了嘉莉的這一悲劇性格。嘉莉在離開芝加哥后暫時忘記了杜洛埃并開始接受赫斯渥的愛,她不再擔心自己的這種態度是否會引起杜洛埃的悲傷或眾人諷刺的目光,她所想的是,擁有一個如赫斯渥這樣頗具風度的情人是十分體面的。小說中有一段關于嘉莉內心獨白的描述,即在一天晚上嘉莉什么也沒做,只是在回憶赫斯渥對她熱烈的愛。嘉莉堅信赫斯渥將引領她走上一條體面的道路,接受眾人羨慕的眼光,雖然她并不確信赫斯渥會一如既往地關愛自己,但嘉莉已然沉浸在這種他人的關愛與羨慕之中。
嘉莉期望獲得優越的物質生活,在小說中德萊塞為嘉莉設置了一個看似完滿的結局,即嘉莉終于擺脫了對杜洛埃和赫斯渥的依賴,通過成為演員而躋身于上流社會,然而德萊塞在小說中曾言:“只有等到走酸了雙腳,仿佛沒有了希望,才會產生心痛和焦慮……你既不會嫌多,也不會知足的。坐在你的搖椅里,靠在你的窗戶邊夢想,你將獨自渴望著……你將夢想著你永遠不會感受到幸福。”這似乎暗示了嘉莉悲劇性格的延展,即在當時物欲橫流、金錢至上的美國社會中,嘉莉將被逐漸增長的物欲繼續異化的未來生活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