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綠寶石：愛倫·坡《黑貓》賞析

愛倫·坡是美國著名的短篇小說家，他的短篇小說是哥特小說的巔峰，他的作品中大多對恐怖的場景大肆渲染，對病態人物的內心世界和扭曲的靈魂進行刻畫，《黑貓》是其典型作品，擁有濃厚的文學色彩。

一、哥特式特征的藝術魅力

哥特小說來源于18世紀后期的英國，19世紀20年代后，興盛于美國，哥特的本意是指來自斯塔的納維亞的野蠻游牧部落的名稱，后意大利著名畫家拉斐爾首創“哥特式”一詞，本來是指文藝復興前中歐及北歐的建筑風格。在18世紀前期的英國，有一個人建造了一座哥特式豪宅并辦了一個印刷廠，出版一些發生在荒涼的哥特古堡教堂里的恐怖故事的讀物，漸漸形成了“哥特小說”這種流派。哥特小說的一個重要特征是恐怖，不僅是事件本身的恐怖，還有環境氛圍、時間的恐怖，而且哥特小說一般都是血腥暴力的，以此給讀者帶來強烈的心靈震撼。在《黑貓》這個文本中，愛倫·坡細致地描寫了男主人公殘忍地對他心愛的黑貓“普路托”進行虐殺：“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根套索勒住貓脖子，把它吊在樹枝上，眼淚汪汪，心里痛悔不已，就此把貓吊死了。”足見男主人公內心的邪惡、變態、扭曲，難以想象他是如何下這種狠手的，何況普路托是一只十分溫順的黑貓，一直陪伴主人，對主人忠心耿耿，在男主人公剜它眼珠后它都沒有離開，也沒有報復主人。但是男主人公并不是一開始便是惡人，在嬰兒時期，男主人公甚至是以生性溫順、富有愛心而聞名的，他尤其喜歡動物，后來在迷戀酒精的情況下，他才漸漸地淪為了一個惡人、虐待狂、殺人犯。正是小說中男主人公“善”的形象與“惡”的形象的強烈對比、沖突，更能引起讀者對人性的善惡的深思，這種強烈的震撼往往比直接鋪敘“惡”更為有力，更好地體現了哥特特征。小說里，男主人公的病態人格也體現了哥特特征。在酒精的影響下，主人公變成了一個虐待狂，處于病態人格的狀態下。他先是將普路托活活吊死，后因酒醒感到愧疚，想要找一只與普路托相似的貓代替，碰巧也讓他遇上了一只黑貓，唯一與普路托不同的就是胸前有白毛，開始主人公還能忍受它，后來由于想到普路托，越來越厭惡它，精神的病態使他愈發暴躁，最終在地下室失手砸死了妻子，一開始的懺悔演變成一樁兇殺案，而在兇殺案過后主人公還能冷靜地埋尸掩藏，更加體現了主人公的病態人格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主人公并沒有因作惡而感到罪惡，反而感到心理愉悅，讓人讀罷毛骨悚然。文本中的敘述方式同樣具備哥特式特征，小說是采取第一人稱回憶倒敘的方式進行描寫的，以主人公的一段懺悔獨白引起讀者的興趣，激發好奇心，讓讀者看下去，又采取主人公“善”“惡”的對比引起讀者的共鳴，呼吁人性的真善美。而且《黑貓》具備偵探小說的特點，這是哥特式小說的典型特征之一。愛倫·坡是偵探小說的鼻祖，《黑貓》中主人公誤殺妻子并藏尸砌墻就有著推理色彩，因為“我”知道只要做得細致別人就看不出破綻，事實也是如此，如果不是貓叫，警察根本就發現不了任何破綻。這種把偵探小說的描寫融入到文本中的方式增添了恐怖色彩和故事的精彩性，也發展了哥特小說的敘述方式。

二、“黑貓”獨特的動物形象

在西方文化中，黑貓是神秘的象征，在西方傳說中，黑貓一直都與魔法、巫術聯系在一起，被視為邪惡的象征。在東方，比如日本，恐怖片里也少不了黑貓的出現，增強恐怖的氛圍。小說中的黑貓起名為“普路托”，這原是古希臘神話中冥王的名字。在神話中，“普路托”是死亡之神，因此常常代表神秘、邪惡的形象。小說中這只名為“普路托”的黑貓也被賦予了象征意義，象征著引導人走向犯罪的誘惑，代表著魔鬼的化身。在文本中，“我”剜掉了普路托的一只眼睛，后來又把它吊死，隨后“我”家里便發生了一場火災，燒盡了家財，這暗含著“我”殺貓后得到的懲罰，通過這件事，

“我”產生了悔恨心理，于是，“我”找到一只胸前長著白斑與普路托相似的黑貓，但“我”每次看到這只黑貓都十分痛苦，終于“惡”占了上風，“我”企圖殺死黑貓卻誤殺了妻子，最后我埋妻砌墻，東窗事發，罪行被揭露。在這個故事中，普路托一直存在于“我”的內心，普路托就像是埋藏在主人公內心的那個魔鬼，也就是人類自身的邪惡，時刻提醒著“我”內心深處的惡念，“我”卻十分恐懼它，無法控制它，任其發展，最終以悲劇收尾。黑貓不是單純的動物形象，而是代表著人類內心最原始的恐懼、黑暗及一切負面因素，它常伴在我們心中，提醒著我們，如果我們認識到，便能改過自新，回歸于善，如若不能，便像主人公一樣最終受到懲罰。

三、恐怖氣氛的營造

愛倫·坡在《怪異故事集》序言里說道：“如果在我的許多作品中恐怖一直是主題，那我堅持認為那種恐怖不是日耳曼式的，而是心靈式的——我一直僅僅是從這種恐怖的合理源頭將其演繹，并僅僅是將其趨向合理的結果。”讀者在閱讀《黑貓》這部小說時會真切感受到那種緊張的恐怖氣氛，心靈會受到沖擊，讀后也會回味無窮。在小說中，作者通過以下幾個方面塑造恐怖的氛圍。首先，利用場景烘托，通過設定一個神秘、陰森、黑暗的地方，生動形象地表現主人公扭曲的心理。《黑貓》里“我”埋葬妻子尸體的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窖就是一個典型的場景。地窖和墻壁砌尸并不是作者隨隨便便寫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我們的印象中，地窖是一個陰冷、黑暗、潮濕的地方，一般我們想到地窖就會想到鬼魂出沒，各種靈異事件，心理不由自主地就會先入為主地有一種恐懼感。作者選擇地窖的用意也是如此，給讀者造成一種心靈上的孤寂，同時地窖空間十分狹小，而且是封閉的，在這種環境中會給人制造出強烈的壓抑感、緊張感。在描寫“我”將尸體藏在夾墻里被警察拆開后“那具已經腐爛并凝著血塊的尸體赫然直立在那幫警探眼前。那尸體的頭上正坐著那個有一張血盆大口和一只炯炯獨眼的可怕的畜生”，這樣突如其來呈現在眼前的恐怖場景讓人如臨其境，毛骨悚然。此外，重復手法的運用在文章中有著重要的功勞。在文本中，套索、絞刑架等詞在文中反復出現，這三次套索的出現也是主人公心理狀態的一種映射，反映出主人公從開始的自責到后來的害怕，一直到最后的毫無善念。普路托和那只黑貓也有著重復因素，兩只貓都有著相同的黑色毛發，相同的獨眼，“我”對兩只貓也是從喜愛到厭惡到屠殺它們，“我”的這兩次對貓的重復罪行把主人公心靈的扭曲、變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并重復不斷加深讀者的印象，也不斷強化文章的主題，使其更加形象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加深小說的恐怖氛圍。再有，文章采用的是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利用第一人稱敘述很大的好處就是使故事更加具有真實性，更能引起讀者的共鳴，《黑貓》就以第一人稱回憶的方式來敘述故事的。“我”作為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在活著的最后關頭講述自己的罪行，求取救贖，并且細致地傾訴了“我”在和黑貓斗爭過程中的心理狀態，焦慮、煩躁、恐懼、厭惡、仇恨等，通過第一人稱“我”的口吻講出來顯得十分逼真、生動，讀者也能夠真切感受到“我”心理的瘋狂、變態以及恐怖氣氛。小說中還大量運用了象征手法來渲染恐怖氣氛，小說中黑貓普路托便用了象征手法，黑貓不僅僅是動物，它是詭異、邪惡的象征，也是文章的主線，小說通過它蒙上了恐怖主義色彩，黑貓以“普路托”命名也絕不是偶然的，是精心設計的，象征著死亡，烘托出了恐怖的氣氛，給讀者帶來想象的空間。

四、高超的敘事藝術

《黑貓》敘事模式收放自如，將人類自身恐懼描摹得淋漓盡致，敘事藝術備受推崇。《黑貓》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故事本身對于讀者內心的震撼固然起著重要作用，作者高超的敘事技巧也不能忽視。可以看到，愛倫·坡在描述這部小說時敘事態度極其冷靜，不深陷于人物，不被讀者的態度影響，按照自己本來的意志來寫作品。這是很多作家難以做到的，很多作家在寫自己的作品時往往會被里面的人物所影響，或者被讀者影響，迎合讀者，讀者喜歡什么，作家就寫什么，忘了文學創作的本來意圖。從這方面來說，愛倫·坡無疑是個優秀的作家，能夠克制自己的情感，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敘述小說，堅持創作小說最重要的特征：故事性，而不是強加許多別的內涵成為意識形態的強加品，它僅僅是一件藝術品，如此而已。小說以“黑貓”為標題，也是有著明顯意圖的。在西方文化中，黑貓是帶有神秘色彩的動物，作者把它作為小說的題目，能夠抓住讀者的眼球，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同時，在整部小說中，黑貓也是一條重要線索，“黑貓”這個字眼兒多次出現在小說中，這種重復表達的方式使得黑貓這個意象更加深刻，成為一種象征物。小說的結尾同樣震撼人心，通過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引發人們對人性深處丑陋的叩問。小說中人物的塑造也極其成功，塑造人物的技巧十分巧妙，以黑貓為例，小說中把黑貓當做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行動主體，而黑貓本身是動物，動物一般是沒有思想、情感的，那么它要成為行動主體，就必須得給它人性化了，愛倫·坡成功地做到了這點，在描述黑貓外貌特征時，用了模樣可愛、聰明絕頂等詞語，瞬間樹立了黑貓人性化的形象，接著，在“我”殺了黑貓后，家里發生了火災，“我”在黑貓的幫助下揀回了一條命，從這里可以看出黑貓對主人的忠誠程度，以德報怨，樹立了黑貓高大的形象，在后面的敘述中，作者又通過另一只黑貓、虐殺妻子、罪行暴露等情節，又為黑貓加上了復仇的形象，黑貓形象從備受寵愛的寵物轉變為復仇的形象，毫不扭捏造作，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愛倫·坡是短篇小說大師，他的作品《黑貓》中高超嫻熟的敘述技巧、怪誕詭異的情節、恐怖的主題等成功地成就了這部小說，滿足了讀者的需求，不斷地啟發著我們對人性善與惡、病態心理等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