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大哥

夏明被單位派到建筑技術研究所學習一周。夏明大學剛畢業，風華正茂，領導十分重視對他培養。此次學習AC項目技術規程，任務倒不重，夏明在大學里就接觸過有關的技術資料，所以他心情很輕松。

只是研究所生活條件十分簡陋，地處遠郊，住在辦公室沙發上，吃的是臨來王敏買的一些方便面火腿腸面包榨菜。王敏非常細心地給他裝在一個紙箱里，還叮嚀夏明別忘記帶換洗的內褲。天氣熱，她一忙碌臉色便黑紅黑紅的，油性皮膚更加明顯。夏明對王敏粗黑的膚色一直懷有厭煩心理，但從不在言語中表露出來。

他喜歡皮膚白膩的女孩，這種女孩可以激發非常美妙的性感沖動。他和王敏是大學同學，王敏對夏明傾心愛慕，時常羞澀地談婚論嫁，而夏明卻裝聾作啞，跟王敏的關系若即若離，并不干脆說出散伙的話。十足的偽君子。夏明暗自罵自己。他不忍辜負王敏多年的一片癡心，倘若絕情散伙，這體態豐腴皮膚黑黑的傻丫頭，豈不要可憐死。

傍晚，太陽的熱氣從地面上蒸騰出來，沒有一絲兒風。很快，研究所附近的果園和菜地，便籠罩著一層熱霧，綠色的植物因為熱而打蔫了，景物顯得陳舊模糊。研究所因電壓增容，線路改造，臨時拉農用電，晚上便徹底停電了，整幢兩層樓的人都下班回家，只留下夏明一人。悶熱的夜色和肅靜的時空，令夏明感到孤獨如蟲噬心。他用王敏買的火腿腸方便面吃飽肚子，渾身燥熱，內褲汗濕，便想到王敏渾圓的臀，走路時一聳一聳的模樣，不禁心跳一陣。有蝙蝠撲在窗戶玻璃上，黑暗中的“撲打”聲，實在讓人難以入眠。

夏明赤裸著膀子，跑到研究所的傳達室去，他很想找門衛柏大庫聊天解悶兒，消磨這炎熱的夜晚，打發一種令男人焦慮的孤獨時光。遠處的村莊隱約傳來狗吠，研究所前的小路蜿蜒穿過菜地，在黑夜里像一條白色的飄帶，通上公路國道，那里有公交班車停靠站。夏明算計著不須幾日，便可結束學習，離開研究所苦僧般的寂寞，去享受都市夜晚酒吧舞廳的喧鬧。

一道手電光射到夏明身上。傳達室門前，一位健壯的赤膊男人，晃動手電筒招呼道：“是夏明吧，吃罷飯了么？”他叫柏大庫，挺別致的名字，研究所上上下下的人都稱他為柏拉圖，柏拉圖是古希臘的大哲學家，夏明想如此稱呼大概出于諧趣吧。

昨天剛到研究所，夏明便對柏大庫異常感興趣，不僅是他待人近似粗魯的熱情，他的穿著打扮更令人眼球轉不動了，緊盯著他便陌生感頓消，猶如前世闔親為鄰一般。當時夏明背著王敏給他買的食品，大汗淋淋，走到研究所大門前，喘息未定，便聽大喝一聲：“嗨，你這孩子是干啥的？”柏大庫頭戴巴拿馬小草帽，墨鏡，帽筒上還系著紅蝴蝶結，大花格絲棉混紡綢短褂，筆挺的乳白色西裝褲，褲線能削蘿卜，而賊亮的皮鞋可以照人影兒，大熱天穿著這般講究體面，有一種異域浪漫情調。

夏明驚奇得有些面目發呆，柏大庫一巴掌打在夏明肩上，“你這孩子累熊了，天熱，我這里有涼茶，快飲。”說著端來一個大號搪瓷缸，里面撒了一些茉莉花瓣兒，茶香撲鼻。夏明隨身所帶的行李物品，是柏大庫一股腦幫著給搬到二樓去的，一溜風的來去，爽快自如。聽得辦公室的人夸贊道：“這老頭年近花甲，身板骨倒像小青年似的。”夏明大吃一驚，外觀絲毫看不出，柏大庫莫非換容有術，怪哉。

“柏先生，你的年紀當真將近六十歲？”夏明遲疑地問。“叫俺柏大哥，五十九周歲，老啦，頭發染黑的。”

其實，夏明最初不敢稱他柏大哥，論輩兒，該稱柏大爺，柏大庫比夏明的父親還年長八歲呢。不過他硬堅持要夏明叫他柏大哥，不然稱其柏大爺他便面露怒氣，堅持不受。夏明也覺著叫柏大哥有一股江湖男兒的豪壯，挺好玩兒的，便應承下來。

事后夏明才知道，柏大庫一九六二年支邊到新疆，八十年代中期返城就一直干門衛工作，沒有結婚，獨身一人，吃住都在單位里。研究所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稱他柏大哥，或者背后叫他柏拉圖，無一例外，夏明倘若稱柏大庫為柏大爺，倒是個笑話。

傳達室前后兩間屋，后邊便是柏大庫的臥室，柴米油鹽醬醋茶，鍋碗瓢盆灶案勺，過日子的家什一應俱全。柏大庫會裁剪縫紉織毛線活兒，炒菜做飯的手藝更是精熟細致。昨天，柏大庫請夏明晚飯吃他烹制的紅燒魚，糖醋酒蔥姜蒜的混合香味燒得恰到好處，柏大庫喝了半斤白酒，他嗜飲，一般不醉。夏明幾乎將紅燒魚吃盡，卻滴酒未沾，他不會喝酒。

柏大庫并不勉強他喝，說：“孬孩子，男人不喝酒，跟女人有啥區別？”

傳達室后邊，擺著柏大庫喝完的一堆空酒瓶。他喝酒用碗盛，或者就著瓶嘴喝。吃飯吃菜經常習慣拔出腰間的一把小刀當勺子，那把刀彎如新月，刀鞘上鑲有黃色的金屬花紋和紅色的玉石粒兒。夏明十分好奇，便想要過刀來自己也當勺子試一試。柏大庫趕緊護住小刀，阻止道：“不怕割了你的舌頭。”他吃完飯便用手絹把小刀揩拭干凈，將刀片在手掌里反復摩挲，眼圈竟紅了起來，說話給人一種抽泣的感覺，眼光變得柔和迷離。

夏明以為柏大庫酒喝高了，便勸道：“柏大哥，一頓半斤酒量，我瞧著都有點害怕，喝二兩足夠了。”

柏大庫笑道：“假若喝足的話，要一斤往上呢。我在新疆二十多年，練就一身酒量，難改。”

這時，有一位中年婦女騎著自行車，來找柏大庫，看見夏明在座，便點頭笑了一下，把柏大庫叫出去，兩人挨在一起，嘰嘰咕咕說了一陣話，柏大庫進屋在枕下摸出一沓錢，交給那婦女，把她送走了。柏大庫回來后夏明便問：“柏大哥，那女的是誰？相貌怪清秀的。”

“你這孩子欠揍，偷瞅人家的臉盤子，不害臊。”柏大庫的情緒很高興，滿屋亂轉，忽然打了一趟拳腳，虎虎生風，夏明也不懂是啥拳術，驚異在這小房間里，他竟能蹦跳閃挪，飛腿掄拳，招路規矩有致，家具桌椅對他絲毫不礙，目如無物一般，不禁喝彩鼓掌起來。

柏大庫得意地說：“這叫拳打臥牛之地。”

末了他忽然主動說道：“剛才那女的是親戚給我介紹的對象，可惜無緣，俺不能跟她結婚。她有難處，俺就幫她幾個錢吧。”

夏明說：“既然分手，你給她錢不白扔了？”柏大庫笑而無言，只是催夏明快回去歇息。夏明后來跟辦公室的人閑談這事兒，大家議論道，柏大庫相貌身材如同四十歲的壯漢，一直孤孤單單，不少熱心人給他介紹對象，女方對他稱心滿意，但最終柏大庫都不肯結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研究所的人私下猜測，柏大庫有難言之隱，極可能生理缺陷，不能過正常夫妻生活。夏明身為未婚男孩，又是外單位來學習的人員，聽見人家竊竊議論柏大庫的奇怪事兒，不覺臉紅心跳，不便多嘴插言，便默默躲去一邊。

他心里忽然彌漫一種愿望，跟柏大庫無拘無束地交流親近，年齡的差別已無障礙，柏大庫為老不尊，不尊得令人可愛。夏明感覺他就像大學寢室的上下鋪，晚上睡不著覺，便放肆猥瑣地大談女生身體隱私，渲泄欲望的困擾，搞得性意識亢奮而無法入睡。

傳達室旁邊有一塊空地，有石桌石凳，擺著杠鈴，啞鈴和石鎖，柏大庫輪番演練，杠鈴他仰臥舉，石鎖要扔出花樣，竟用肘部去接，驚得夏明目瞪口呆，顫聲問道：“你都快六十歲了，哪來這般力量？”柏大庫道：“雖六十，俺仍為童男子，真陽未破。”

夏明沒有作聲，他多次夢中與女性做愛，遺精弄污了內褲，做賊似的偷偷洗干凈，慌亂了好幾日，無法安靜下來。柏大庫看到夏明有些害臊，便轉了話題，問：“你咋吃的飯？昨天吃了俺的紅燒魚，今天俺做了虎皮肉，南方口味，鍋里還有，嘗嘗。”

夏明說：“不用，不用，我已吃飽了。”柏大庫渾身汗如水洗，胸肌腹肌如青銅鑄就，跟他比體魄，夏明暗自羞愧。天空有了些月色，微微起了一陣風，裹著植物的澀苦味兒，仍然熱氣撲人。柏大庫伏在自來水管上，沖洗身體，水花四濺。夏明忽然看到他肋骨處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便就近仔細看，傷疤有些駭人，還有縫的線痕。夏明脫口而出：“這是刀傷。”

柏大庫變了臉色，怒氣沖沖地說：“胡嚼舌頭，這是俺小時害瘡留下的。”

夏明肯定地說：“是刀傷，長條疤。”

柏大庫說：“你這孩子眼力毒。”便用毛巾胡亂擦干赤裸的脊梁，返身回屋，撇下夏明不再搭理他。夏明心中暗想，糟啦，我揭了這老頭的傷疤，他惱了，自己說話不知深淺，如何向他賠不是呢？

孰料柏大庫從屋里出來，拿著葫蘆絲，笛子和二胡幾樣樂器，牽住夏明的手，說：“你這孩子回去反正睡不著，天熱，俺給你吹奏幾曲消涼如何？”夏明又驚訝起來，他怎么也想不到柏大庫會擺弄樂器，不禁產生一種敬畏的心情。二人坐在石凳上，柏大庫吹起笛子，笛音婉轉悠揚，曲子充滿新疆少數民族的韻味特色。月光撒在柏大庫臉上，勾勒出他臉部五官的輪廓，夏明看到柏大庫眼角的魚尾紋，額頭的皺紋比較深，眉峰下的一雙眼睛浸著淚花，他仿佛用整個身心在吹奏笛子，夏明忽然聽瞳了這曲子和《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有異曲同工之妙，蘊涵著青春和愛情的故事。

他感到涼爽許多，身上已經不出汗了，甚至有一種疲憊后得到撫慰的舒服感覺。他打斷柏大庫的吹奏，唐突地說：“柏大哥，我有女朋友了，她叫王敏，跟我是同學同事。”柏大庫放下笛子，又把其他樂器歸攏整齊，前傾身體，關注地說：“你這孩子，有女朋友是好事，好事。”緊接著又問：“咋樣？啥時結婚，俺一定到場去喝喜酒。”

夏明嘆口氣，囁嚅一陣，推心置腹地說：“不瞞你，我抱著她都無興趣，她長得黑。”

柏大庫一巴掌拍在夏明肩上，“混賬話，皮膚黑的女孩只要跟你真心相愛，便是茫茫人海難得的緣分。”

夏明垂下頭，默不作聲。柏大庫又說：“強摁老牛不喝水，你不喜歡她，也不要害了她，人心都是肉長的。”

夏明一時沒聽瞳這話的意思，茫然地抬起頭，尷尬地笑起來，他把內心最隱蔽的男女性欲講給柏大庫聽，何況還是剛剛認識年長他三十多歲的長輩，夏明不禁羞臊起來，他感到臉孔熱得像火烤，渾身又透出大汗。

柏大庫“哈哈”大笑，推搡著夏明回去睡覺，說：“我是一個老光棍，喜歡談女人，明天晚上再扯叨，反正偌大一個研究所，晚上就咱倆男人。”

夏明回到辦公室，沖了澡，穿著三角短褲，睡在沙發上，手搖著扇子，怎么也睡不著，他想象著王敏赤裸的臀是怎樣的，也許皮膚白嫩些吧。窗戶上，又傳來蝙蝠“撲打”的聲音，在炎熱的夜里令人心緒不寧。室外有柏大庫上樓的腳步聲，他宏亮的咳嗽著，手電光在每間辦公室的門窗上晃動，門衛照例要巡視整個研究所的安全，這一霎，夏明即刻睡著了。

第二天，主管AC項目的女工程師和夏明共同核對分析圖紙資料，二人相偎甚近，她皮膚白皙，鼻翼有沙金雀斑，天氣熱，一股汗和化妝品的混合氣息撩在夏明臉上，他在工作日志上做筆錄時，常出差錯，心猿意馬，那女工程師的身體不經意擠了上來，夏明便被富有彈性的肉感螫了一下，慌忙躲避。

王敏的身體也豐腴飽滿，夏明和她夜晚約會，經常光顧一家“海馬”舞廳，王敏緊緊挨著他，挽著他胳膊。夏明便感到緊貼柔軟厚重床墊似的，他推開她，保持一些距離，就像高貴驕矜的公雞，絲毫不理會王敏在公共場所受的委屈。大部分時間，夏明都甩開王敏，讓她閑坐一旁，殷勤地去邀請形態窈窕的舞伴。他喜歡皮膚白嫩，風騷嫵媚的女孩，幽暗朦朧的舞池里，好似情欲催化劑迷惑了夏明的道德約束力，一種動物本能的欲念放縱開來，仿佛享受占有女性肉體的快感。

但他不敢吻舞伴的唇，攬著女孩的腰肢優雅如紳士一般，輕輕捉住她的手指尖，旋轉間，夏明暗自憎惡自己內心的齷齪，他莫名其妙停下舞步，奔到王敏身畔。迷離閃爍的燈光下，已看不出她微黑的膚色，王敏偷偷啜泣卻仰起臉兒，將獻媚的笑送給夏明。她自卑自憐的表情令夏明情不自禁，贖罪般偎依著她溫存了好一番。

主管AC項目的女工程師打量著夏明，說：“天熱，人容易犯困，你累了嗎？歇歇。”她放下圖紙，坐在沙發上，問：“晚上停電無聊吧？你去傳達室找柏拉圖玩兒，他是挺有意思的人。”說著便和辦公室其他人議論柏大哥與女人相處體貼專情，天下少有的好男人。但死活不肯結婚上床，讓人家空耗青春。

夏明伏在桌上假裝小憩，聽見說那與柏大庫交往的中年女人，在附近鄉鎮企業做保管員，家境很苦，老母親腎病靠透析撐著一口氣兒，醫藥費幾乎把柏大哥每月的工資都掏空了。又聽見大家說那女人命注受窮，有個磚瓦廠的老板要娶她，不愁家財萬貫，她偏死纏著坐懷不亂的柏拉圖，結婚遙遙無期，傻等著怪可憐的。大家唏噓感嘆一番，便沉默下來。

夏明到研究所學習這幾日，遠離都市的喧囂和浮躁，寂寞時便想念王敏。他對王敏從來沒有這種軟弱依戀的感覺。將來婚姻的那一半，不應該是平庸黝黑的王敏呢，他每次做性夢，壓在身下的都是皮膚白膩嬌喘欲死的美女。青春憂郁迷惘的心理負擔，令夏明迅速地成熟穩重許多，他時時欲言又止，或者沉默無語。傍晚田野拂來熱風，空中的云彩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研究所依舊無電，白天供電局的人來勘察線路，重新栽了電線桿，正式通電還要等幾日。柏大庫赤膊穿短褲，腰間那把精致的小佩刀在夜色里閃閃發光，肋胸下的刀疤有些猙獰。下班后研究所的人走空了，他便脫下時鮮的衣褲，光著膀子放松起來。柏大庫自己裁縫熨燙的夏裝有好幾套，顏色為鴨蛋青鵝黃和蘋果綠。

此時，汗珠在柏大庫胸前淌成小溪，他燒烤羊肉串的手藝十分精熟，爐火灼著他的皮膚，好似青銅的顏色。他將羊肉串卷在烙饃里，遞給夏明，“嘗嘗，你這孩子有口福，俺用的孜然是地道新疆調料。”

看到夏明默不作聲，心情低沉，柏大庫便笑著說：“你這孩子想女朋友了吧？孬熊。”

他猛然猶如墜入遙遠的煙云中，臉色凝重下來，端起碗，大口大口飲酒，然后抹一把嘴角的羊肉油漬，眼神異樣明亮，粗魯地打了一個酒嗝，便“哈哈”一陣笑，說他一九六二年在家沒有糧食吃，餓得躺在地上打滾兒。后來支邊到新疆，便能吃飽飯，還可以吃牛羊肉。新疆的女孩相貌俊美，像外國女人，她們非常好客，熱情似火，烤出香噴噴的羊肉，柏大庫吃撐了，鬧起肚子，成為笑談。

那是戈壁邊緣的一小塊綠洲，叫古莎姆的美麗地方，維哈漢混居，民風兇悍，男人無不舞刀弄槍。放牧打獵，是居民的主要生計，婦女則種植瓜果。夏日，水草豐饒，葡萄園郁郁蔥蔥，藤蔓間氤氳著淡藍色的霧靄，古莎姆的天空瓦藍瓦藍，纖塵不染。陽光有些刺眼，柏大庫臥在河邊草叢中，偷些懶，昏昏欲睡。遠處的村莊像一堆木塊，空曠的草地死寂無聲。忽然，一陣水聲嘩啦嘩啦傳來，柏大庫在草叢里探出腦袋，眼睛睜得滾圓，渾身熱血沸騰，心跳如鼓，幾乎窒息。一位妙齡女孩脫光衣裙，赤條條蹲在河邊洗澡，她的背和臀凝脂如玉，胴體曲線嵌滿水珠。后來她蹲在草叢里解小溲，舒服的呻吟似斷斷續續的歌謠。這女孩面對著柏大庫，一雙乳房小巧豐潤，她閉著眼睛，根本沒有看見躲在草叢深處的男人。驚嚇半死的柏大庫卻認出她，因為貪吃她烤的羊肉串，拉肚子弄污了褲子，自個兒醉酒不省人事，這女孩幫他褪了衣裳，洗得干干凈凈。

夏明感覺因勃起短褲緊束十分難受，他悄悄將手放在小腹上遮掩，臉孔發燒，大腿根兒粘漉漉的。柏大庫沉默下來，拔出那把小佩刀貼在臉上，又放在手掌里摩挲。

忽然，他站起身打亮手電筒，研究所外的小路上，走來一位女人，是王敏，她給夏明送來兩條內褲，說天熱出汗，要勤換勤洗。在柏大庫的手電光里，夏明看到王敏穿著墨綠色長裙，低胸圓領的素花汗衫，平底皮涼鞋。柏大庫端來大茶缸，又抱出一個西瓜，招呼王敏解渴消涼，他那把鋒利的小刀將西瓜斬成月牙兒般的碎塊。

王敏吃驚地盯著柏大庫肋下的刀疤，說：“師傅，這疤怪嚇人的。”柏大庫扯過背心套在身上，笑道：“新疆給我留的紀念，差點戳到心臟。”

夏明拉著王敏說：“到我房間坐坐。”兩人到二樓辦公室，王敏摸索著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窗外的天光使她低胸的衣衫里鼓著乳房的輪廓。兩人急促地喘息著，在黑暗中默默無語。忽然，夏明推倒王敏，便趴到她身上，喃喃地說：“丑丫丫，臭丫頭。”

王敏狂亂地抓夏明的頭發，輕輕咬住他的嘴唇，競哭泣起來。

夏明撩起王敏的裙子，發現她早已光著下身，沒穿內褲，便又狠狠地喊道：“丑丫頭，丑丫頭。”

王敏散發著汗液的體香，令夏明消魂。這時，門外晃動著手電光，柏大庫拍著門說道：“你這孩子不懂事，趁最后一班車，趕緊送她回去。”

夏明穿上汗衫，送王敏趕上公交車，回到研究所惱羞成怒，恨不得朝柏大庫臉上吐唾沫。他經過傳達室，柏大庫好像專門等候他有話說，一把拽住夏明的胳膊，吼道：“人有人心，不是畜牲。圖一時痛快，千萬不能毀人家女孩一輩子。你這孩子嫌人家長得黑，并不想跟她結婚，為何要欺負她，欠揍f”

夏明忐忑無措，猛然甩開柏大庫，轉身朝二樓的辦公室跑去，他像一頭驚恐不安的小野獸，需要躲在窩里舔傷口。研究所大院里栽滿紫薇冬青和梔子，一株桂樹溢著香氣，從紗窗透進來，夏明感到這馥郁的花香更令他壓抑痛苦，煩悶和性欲使得炎熱的黑夜變成一種刑罰。

室外的夜色和植物重重圍攏在他胸脯上，夏明失聲嗚咽起來，淚水盈出眼眶。他忽然害怕柏大庫把今晚他和王敏的羞恥事兒宣揚出去。窗戶上不僅傳來蝙蝠的“撲打”聲，又爬來一只壁虎，月色下這壁虎竟跟柏大庫的小腰刀形狀一模一樣。

夏明腦海里混沌一片，隱約浮動著洗澡女孩白嫩的裸體，柏大庫肋部的刀疤和王敏星星般的淚眼。新疆那個叫古莎姆的戈壁綠洲，伸出葡萄藤緊縛他的四肢，動彈不得。

夏明發了癔癥，大喊柏拉圖大哥，驚醒過來，遠郊的這座建筑技術研究所，依舊是炎熱的夜色和無電的黑暗，夏明發覺自己從沙發里滾落到水泥地上，柏大庫正打著手電筒，挨個兒巡視辦公室的門窗。

夏明學習結束，離開研究所時，搞不清是懼怕還是惱羞抑或愧疚感作祟，竟沒敢跟柏大庫打招呼，便偷偷溜之大吉。

轉年春天，夏明和王敏拿著婚宴的請柬，來研究所尋柏大庫，已無法晤面。那位白皙面孔有沙金雀斑的女工程師說，柏大哥在新疆支邊時，有位相好的女人如今喪偶守寡，他聽到信兒辦了退休手續，便奔那女人去了。至于新疆啥地方研究所的人誰也不知道。

夏明對王敏說：“你還記得那晚來研究所找我的事兒么？柏大哥將你攆走了。”

王敏羞顏掩不住垂下頭，盯著腳尖兒笑。夏明高興地說：“那晚柏大哥講得很清楚，他心尖尖上的女人，在古莎姆。”

回來后，夏明和王敏將新疆地圖篦了一遍，根本就沒有古莎姆的地名兒。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