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愛倫·坡的怪異小說《厄舍府的倒塌》

愛倫·坡被譽為美國短篇小說的開拓者，他的一生寫了70多篇著名小說，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愛倫·坡的小說主要以怪異和恐怖主義的角度敘述，因此他在生前多次遭到浪漫主義小說家的輕蔑和排斥。他的創作思想以及創作風格都是與浪漫主義文學背道而馳的，他的作品以豐富的想象和匠心獨運的情節設計在美國小說文壇獨樹一幟。《厄舍府的倒塌》作為他的短篇小說代表作具有非常重要的文學價值，目前針對這一作品的文學評價以及研究主要是從恐怖主義以及心理學的角度進行解讀，而筆者希望透過分析其恐怖層面的外表來透視小說體現出來的美學價值，在恐怖中尋找愛倫·坡向讀者展現的美。

一、藝術效果上的自然美

自然美是小說帶給我們的最為直觀的美的享受，是一種單純的能夠為我們直接感知的美，用康德的觀點來看，便是一種形式主義上的美。愛倫·坡在小說中主張為了藝術而藝術，他對于藝術的追求是執著的，在他的詩歌和小說等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他隱含的藝術上的美學意義。正如法國詩人波特萊爾所說：“坡的小說看似荒誕，實際上嘲笑了他周圍的無知蠢人”，愛倫·坡用他對于藝術的理解在作品中灌入了他對于美的追求，看似荒誕，實際上卻蘊涵著藝術美。

愛倫·坡鐘情于在他的小說和創作中以恐怖的形式塑造內容，《厄舍府的倒塌》也不例外，他以一種恐怖的效果為讀者塑造了一個“晦暝，昏暗，廓落，云幕低垂”的秋季午后，一大片“異常陰郁”的鄉野，到處都籠罩著、彌漫著一種冷峻、幽深、無法改變的陰暗氣氛。小說中的厄舍府是一個哥特式的老舊建筑，屋內光線模糊昏暗，如迷宮般的走廊黑洞洞的。玻璃是深紅色的，墻壁上掛著暗綠色的墻帷。小說中對厄舍府的描述是陰暗且充滿黑色詭異氣氛的，在描述中愛倫·坡將色彩的搭配運用到了極致，黑糊糊的房間、深紅色的微光以及暗綠的墻帷，這些色彩渲染出了詭異的空間感。瑪德琳小姐的突然出現也讓讀者內心產生恐懼，更進一步向讀者展示了一個昏暗、死氣沉沉的恐怖畫面。這樣的恐怖效果是作者力圖營造的，從這些恐怖場景和氛圍的營造中我們不難發現其中的恐怖藝術美感，無論是從色彩的搭配還是物象的運用上，都為讀者呈現了一個充滿藝術美感的世界。

二、顛覆善與道德的倫理道德美學

愛倫·坡是一位敢于顛覆常理的作家，他透過作品表達他對于超乎世俗的美的追求：一種遙遠的、縹緲的、充滿陌生和神秘的美。在傳統的古典主義美學中將善和美作為重要的倫理道德美學代表，尤其是與愛倫·坡同時代的浪漫主義作家，他們將對大自然的憧憬內化到對生活的熱愛，將善與道德作為重要的倫理啟示，并且作為作品的主要核心和美學代表。而愛倫·坡則更多地注重人的精神世界的三大領域——知性、趣味、道德感的差異化理解，在他看來：“理解力關心道理，審美力讓我們感知美，而道德感關注的則是責任心。換言之，當道德感在教人以責任義務，當理解力在曉人以利弊得失，審美力卻在滿足于向人們展示美——審美力向邪惡宣戰只因為一個理由，那就是邪惡造成殘缺，破壞均衡，并仇視一切勻稱、適度、和諧的事物。一言以蔽之，只因為邪惡仇視美。”

在《厄舍府的倒塌》中，愛倫·坡主要描寫了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妹在厄舍府發生的一系列故事。哥哥羅德里克和妹妹瑪德琳是厄舍家族的最后一代，他們都患有不治之癥，哥哥羅德里克有某種病態的心理，在妹妹死前將她裝進棺材，密封在地下室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瑪德琳撬開了棺木，滿身是血地闖進了書房，并且在哥哥的懷中死去，而哥哥也在妹妹死后咽氣。整個厄舍府也隨之倒塌。整部小說的情節怪誕荒謬，變態血腥的故事以及恐怖的內容和昏暗的情境描述都讓讀者看完之后心有余悸，同時也讓讀者對厄舍府的倒塌和這座古老的宅子充滿好奇。整部小說塑造的恐怖形象，都是和古典主義主張的美學藝術中的道德教育形式相悖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種邪惡的充滿神秘的氛圍中體現出的另類美卻讓讀者印象頗深，并且久久回味，引起情感上的極大震撼。兄妹之間相依為命的依存關系，不僅僅是局限在血脈上，還體現在他們的精神的頹靡以及肉體衰竭上的統一。

在《厄舍府的倒塌》中，美所體現出來的并不是善和道德，小說中兄妹倆的荒謬和恐怖行為都與善和道德無法聯系起來。在小說中，愛倫·坡用出乎讀者意料的事物來表現小說體現出來的美感，這種美是充滿陌生、恐懼和神秘的，就像小說中所展現出來的病態和死亡一樣。愛倫·坡將美和善、道德對立了起來，這也符合康德的美學思想，是以一種美與道德相對立的情況，在對立中展現出一種顛覆美和道德的倫理道德美學。

三、豐富的想象力創造出的怪誕之美

愛倫·坡的小說其中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用超乎尋常的視角和豐富的想象力來彰顯怪誕之美。藝術不僅僅是停留在事物表面的，美也并非是表面看到和感知到的美。《厄舍府的倒塌》從一開始就給我們營造了恐怖的氛圍，這是無論如何也讓我們無法聯系到美的，但是隨著故事情節的深入，我們逐漸為小說的情境描述以及作者怪誕的想象力所折服，透過事物的表面看到了隱藏于作品之下的藝術美感。用康德的觀點來看，藝術就是要通過一種現象來彰顯本質。也就是說，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設計作品，都需要讓現實的物象和事物來包容隱含在事物背后的藝術內涵，即現象是本質的體現，讓存在來表示不存在，從而使我們眼前的對象展現其背后的深刻內涵。我們看到的是《厄舍府的倒塌》這一作品，但是通過作品本身我們需要去挖掘隱藏于文字之下的藝術美，挖掘作者希望傳達給我們的本質內涵。藝術的過程是充滿想象力、自由與創造的，而愛倫·坡則是充分體現了其在創造力方面的驚人天賦，他以一種有悖常理和批判的思維大膽創新，并且在文學浪潮中獨樹一幟，敢于將個人的思想和想象充分呈現出來。因此愛倫·坡為我們創造了一個異想世界，一個充滿神秘美感的世界，這是與我們的現實世界存在相似卻又有差異的世界，從讀者的角度來說，在這樣虛幻的時空里卻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源自真實情感和真實生活的美。這和我們通常所說的藝術來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來源于現實卻又高于現實有異曲同工之處。在現實世界中，事實和本質往往會被現象掩蓋，用我們的眼睛去觀察卻難以發現其中的本質，而藝術家卻通過豐富的想象，透過藝術創作還原了事物的本質，體現了真實的本源之美。

愛倫·坡的小說盡可能地向讀者傳達一種真實美，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讓他將詩歌與小說區分開來，他的短篇小說創作都以還原現實世界的真實為創作目的。但是我們卻在他怪誕的想象中感受到藝術的虛幻，因此可以說愛倫·坡是一個運用真實與想象的個中強手。他運用自己豐富的想象力給予了作品本身超乎尋常的藝術設計和創作，但是故事情節的設計與發展又讓我們看到現實的本質和源自生活的真實美感。狄德羅曾說：“藝術中的美和美學中的真理有著共同的基礎。真理是什么？就是我們的判斷符合事物實際。模仿的美是什么？就是形象與實體相吻合。”這種將藝術與現實結合起來的表現手法是一種用藝術還原真實的方法，二者相互結合，體現真實。而愛倫·坡的小說則是用一種更加別致的方式還原真實，愛倫·坡的“真”并非指常人理解的表面世界，也不是單純地對客觀世界的模仿，是一種高于現實的藝術創作，他并沒有停留在現實的表象中，而是透過現實用他驚人的想象力將事物的本來面目呈現在讀者眼前，是一種使不存在成為存在的境界。

在《厄舍府的倒塌》中，愛倫·坡將讀者置身于一個充滿神秘和玄幻的世界，見到的和感知到的人都是怪異的與常人不同的，使讀者在心靈震撼的同時也被一種無形的恐懼牽引著。這種充滿了悲傷與絕望以及陰森的創作手法，還原了一種精神崩潰以及恐懼死亡的恐怖。故事中的主人公深知自己正在陷于變態的恐怖當中，小說也在理性和理智崩潰之間徘徊，內心的掙扎與痛苦，以及在死亡中渴望得到解脫的情感都是在展現人物內心的同時引起讀者共鳴，并且讓讀者對這樣真實的感受產生憐憫和恐懼，還原現實世界人們不愿承認的情緒。愛倫·坡的怪誕美還源于他的創新，在小說中他以獨特的藝術視角來探究人類的心靈世界，在對人類的陰暗面的解讀上匠心獨運。小說中的人物是精神失常難于融入社會的人，由于無法在精神以及潛意識中與外界保持平衡，最終在精神崩潰中走向了毀滅。

綜上所述，從愛倫·坡在《厄舍府的倒塌》中為我們塑造的美中我們可以看到隱喻在恐怖形式下的藝術之美，它包括了純粹的藝術美、顛覆善與道德的倫理之美以及充滿想象的真實怪誕美。小說展現了人類內心共有的矛盾與沖突以及在社會融入中面臨的精神掙扎。在作者創造的怪誕、神秘、虛幻而真實的恐怖世界中發現美，探究隱藏在文字之下的深刻內涵和美學意義，將藝術與現實結合起來，探討小說更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