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我高中畢業。沒有大學讀。也沒能當上兵。心灰意懶地回到了家鄉。回到了沙灣河畔。無奈地接過了父親手中的竹篙。當上了一名船夫。
我的家住在鄂東的沙灣河畔。我的父親靠打漁為業。后來魚蝦漸漸少了。我們便在河邊搭起了一個草棚。為過河的人擺渡。一條小船。一支竹篙。把這岸的人送到那岸去。再把那岸的人接到這岸來。
為了生計。我不得不整日拿著竹篙往返于河的兩岸。只有當我立在船頭上。看見河邊的蘆葦叢里飛出一些白鷺的時候。心里才會激蕩起一些美好的東西。一種模模糊糊的向往。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的寂寞。像沙灣河的水一樣。日復一日無聲無息地流淌。
終于有一天。在我的船上出現了一個女孩子。她的出現在我的心底泛起了朵朵浪花。她隔三差五地渡我的船。把她鉤好的棒針衣送到河對岸的一個加工廠去。她的頭上扎著一個小發髻。穿一件花格子布的襯衫。她發育得很好。胸脯把花格子襯衫繃得緊緊的。藍色的褲腿總是高高地挽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她光著腳穿一雙粉紅色的涼鞋。她站在岸邊總是噢噢地招手。她的叫聲傳得很遠。那是一種近乎于民歌的號子聲,用現在的話說。是一種原生態的音符。聽到她的聲音。我便情不自禁地把篙子點進水中。箭一般地往對岸撐去。她總是未等船停好。便輕盈得像一只燕子似的落到船上。她躍起的時候。胸脯的兩只小兔子便也跟著一跳。渾身散發出青春的氣息。她紅撲撲的小臉總是掛著微笑。河風吹起。撩起她的衣襟。我便看到她雪白雪白的小肚皮。甚至還看到了她的肚臍。她總是用急切的目光望著對岸。好像有個人在岸那邊等著她。我心不在焉地把船撐得很慢。有時我還故意把竹篙上的水甩在她的身上。弄得她哇哇大叫。我覺得這樣做很好玩。她叫的時候胸脯急促地起伏著。船上的人也跟著哈哈大笑。罵我是故意的。我馬上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罷了。女孩很生氣。把頭扭過去不愿答理我。女孩上岸后。我會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心里便有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那個夏天注定是要發生一些事情的。連續幾天的大雨。把沙灣河的水漲得寬寬的。水也比平時湍急了許多。那天。她上了船。滿臉的喜悅。她一只手拎著一只挎包。一只手握著一束白白的木樨花。當她跳上船的時候。一股清香也隨之撲鼻而來。只見她紅撲撲的臉腮上滲著密密的汗珠。她放下挎包不停地用袖子擦汗。河上的烈日很毒。我遞給她一頂草帽。那是我預先準備好的。她有些靦腆但還是接過去了。她把它戴在頭上。給了我一個甜甜的微笑。她的笑很真誠。我似乎感覺到還有一些特別的意味在里面。這一次。她沒有向以往那樣急切地看著對岸。而是不時地把頭扭過來看我。這不免讓我有些神魂顛倒。我真想學著她的樣子。對著河岸噢噢地吼叫幾聲。幾只水鳥從河面飛過。可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這時她放下了手里的木樨花坐到了船舷邊。把兩條腿伸進河里。讓嘩嘩的水從腿上流過。她開始俯下身洗腿上的泥污。本來我應該是要制止她的。這樣做太危險了。可是。我沒有。因為她俯身的時候。我剛好看到了她那因衣服吊起而無法遮掩的后背。我的心在跳。
就在這時。她頭上的草帽突然掉進河里。她哎呀一聲。本能地朝前一傾。她是想抓住那頂草帽的。也許在她腦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草帽是別人的。是要還給人家的。可是她沒有抓著。人卻落到河里。她撲騰了幾下。河面立刻出現了幾個旋渦。很快她便沉沒在水中。等到我驚慌失措地拿起竹篙在河里亂攪的時候。船已經飄去很遠。河面上只留下那頂忽閃忽閃的草帽。我呆呆地立在那里。一陣暈眩。跌坐在船幫上。我的手撳在了那束木樨花上。它被我的手掌揉碎。散發出了最后的一陣清香……
1972年的草帽。像上帝從她的肌膚香里猛擲下一根竹篙。把我的靈魂釘入沙灣河底。讓我永蒙羞恥。永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