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寧國方言具有幾個典型特征:其一是在方言表現最為明顯的語音上,寧國方言既雜糅吸收,又有自己的不同之處,可以說是方言的雜燴。其二是在詞匯上,隱喻類的方言詞不僅多而且有濃厚的地域色彩,類型分明而且多樣,詞類使用上規(guī)則多變,在語義辨識度上可以通過和普通話的聯想緊密度來進行判定。其三是在語法層面上,寧國方言極具實用性,在不影響表達的前提下,往往用一個字表達多樣的含義,或者是根據語境簡化句子,達到一種言簡義多的效果。本篇擬從語音、詞匯、語法三個層面選取部分寧國方言中不同于普通話甚至是不同于很多徽語的特色現象,分類進行討論分析,探究成因。
關鍵詞:方言 寧國 西南官話 隱喻 語音 語法
中圖分類號:H07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章太炎曾說:開封而東,山東曹、袞、沂至江淮大略似朔方而具四聲為一種,東南之地獨徽州寧國處為一種。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雖然從地理位置看,寧國屬于方言中的徽語區(qū),但是由于歷史上其他地區(qū)人因自然災害的遷移,寧國方言既受到了湖南、江蘇等南方方言的影響,又受到北方的方言影響,尤以西南官話影響最甚,形成了獨特的徽寧語系。因此研究寧國方言對于探究多種方言的融合,發(fā)現特殊的甚至是獨有的語言現象都是很有價值的。此前對于寧國方言單獨的研究是很少的,而且多是徽語的研究,但是寧國方言由于其多語言融合性,所以和徽語大不相同。本文擬從語音、詞匯、語法三個層面選取部分寧國方言中不同于普通話甚至是不同于很多徽語的特色現象,分類進行討論分析,探究成因。
一 語音
在語音方面,寧國方言的最大特點就是作為融合性方言在很多層次上有著明顯的交叉特征,可以從語音變化上清楚地看出其是以徽語為語言基礎,在多處運用西南官話的規(guī)律,但是少量地方也可以看出其他種類方言的影響痕跡。具體分析如下:
1 徽語和西南官話規(guī)律相同時,在寧國方言中一般都會得到體現,甚至是進一步加強。
典型例證就是寧國話中不僅鼻音[n]邊音不分,而且甚至會加強到[m]都不引起或僅僅少量引起鼻腔共鳴。
2 徽語和西南規(guī)律不同時,又有以下幾種情況:
(1) 遵循西南官話的規(guī)律,且轉換方式相同,消減徽語的規(guī)律,這種情況比較少,而且往往是發(fā)生在農村地區(qū),城區(qū)極少。比如[f]和[x]不分,這是一條比較常見的方言規(guī)律,不僅是西南官話,甚至閩南語等都有體現,但是在寧國方言中,這兩種語音的混用只發(fā)生在山門、港口等幾個下屬鄉(xiāng)鎮(zhèn)。
(2) 遵循西南官話的規(guī)律,但是轉換方式不同,這樣的情況是很多的,比如寧國話中排斥撮口,會轉化為合口呼,比如[yu]轉為[zu?藜n],但是西南官話中卻是轉撮口呼為齊齒呼,這在永順、保靖地區(qū)都有很多例證。
(3) 既不遵循徽語的規(guī)律,又不遵循西南官話的規(guī)律,比如西南官話中遇[z]就變音,且有多種變音狀況,徽語的通用規(guī)律中讀為[n],但是寧國方言中遇[z]則不發(fā)生任何的變音現象,兩者規(guī)律都部分遵循,視具體聲母情況而定,比如寧國方言中的韻母[?藜η],遇到聲母為[f],[p□],[m],[w]全部發(fā)成[uη],遇到可搭配的其他聲母均發(fā)[?藜n]。這就是因為雖然在西南官話和徽語中均有前后鼻音混用的現象,但徽語中主要韻尾脫落式的裝換,也就是[?藜η]向[?藜n]的轉變,而西南官話中則是開口呼和合口呼的想混,也就是[?藜η]變?yōu)閇un]。
盡管調值相對于普通話的變化比較大,但是在某些多種方言均有變音的聲母上,寧國話往往和普通話音節(jié)一致或者音節(jié)變化不多,比如很多南方方言中,[ts],[ts‘],[s]和[z]的讀音在搭配一般韻母都會發(fā)生較大的改變,而寧國話只集中反應在了齊齒呼的少量情況,也就是[ts‘i]變?yōu)閇 ]音,[ts]變?yōu)閇tsi],[si]變?yōu)閇si]這幾種,其他的都沒有從根本的音節(jié)上發(fā)生改變,這很可能是受到了北方方言的影響。
二 詞匯典型現象探究
寧國方言詞最大特點就是隱喻應用多樣。用詞不直接,往往是轉個彎兒說話,在這個特點之下,寧國方言產生了許多獨有的方言詞,附加義和暗含義多樣,甚至造成了一些詞類改變。
1 具體分類
(1)行為隱喻類
這類中既有語義辨識程度高的詞,又有語義辨識程度低的詞,看起來是名詞,實際卻往往做形容詞用,它們的特征是:用動作行為或者神態(tài),運用聯想義達到表達意思的目的,如:行賄——砸砣子、輕浮——扭頭摜頸、多話——八叉等。
需要指出的是,這類詞往往對應形容詞,如果對應的詞是形容詞的話,那么即使方言看起來是短語或者名詞,但在方言中仍做形容詞用。
(2)一般隱喻類
這類詞就是直接將喻體特征投射到本體上,是最典型的隱喻。一般語義辨識程度較高,比較容易根據喻體的特征推測本體的意思,而且變化前后往往在句子不再像普通話中那樣自由而是有了固定的順序。如:太陽——日頭,愚蠢、呆板——木骨。
在這類詞中,方言詞常常會對應名詞,一般只能做主語用,不能再做賓語,如太陽可以說“太陽出來了”或者“出太陽了”,但是日頭就只能用“日頭出了”。
(3)用典隱喻類
這類詞一般是用地方流傳或者文學作品中的典故來說明方言詞的含義。文學作品類語義辨識程度較高,和原典故或人物表述一致,地方流傳類語義辨識程度較低,外來者可能不知道地方約定俗成代代相傳的典故。如:調皮搗蛋,做事毛糙——張飛,不分是非、不明事理——活聽筒。
其詞類上的使用方式與前兩條的說明是一樣的,但這類詞往往可以加前綴來加重語氣,比如說“你真是張飛”可以說成“你真是莽張飛”加重語義的表達。
(4)結果隱喻類
這類隱喻使用結果的產生方式,暗示之前的行為,達到意義的表達,辨識度極低。如:小孩頑皮——費,靈氣、聰敏——鬼、小孩。
(5)直述隱喻類
這類詞就是直接敘述隱喻對象的特征,不采用特別的喻體,語義辨識度較高,可以直接根據所提猜測方言詞義。如:廚房——灶屋,劉海——搭毛,以后——明朝二回。
特別要說明的是,這類詞做名詞用時既可以做賓語也可以做主語,不再遵循前面一半隱喻類的規(guī)則。
(6)無關聯隱喻類
這類詞是語義辨識度最低也是最能反應方言詞文化特色的,所有的特征投射全部由當地人約定俗成規(guī)定,無法用普通話進行推測。如:慢條斯理——八呔二十四,比喻人驕傲——老人屎樣的。
這類詞中的名詞既可以做主語又可以做賓語。
2 語義辨識度討論
我們在每一類都提到了語言辨識度的問題,那么語言辨識度的決定因素究竟是什么呢?下面從動作隱喻類中抽出例子做具體分析:多話——八叉和。
從程度上看,八叉是轉移語義程度較高的,其實它的意義等同于八插,這里的插做插話解,也就是形容這個人的行為是到處插話,自然就是多話了。但是非寧國人是很難在這里聯想到“叉”和“插”的轉換,也不容易想到“插”就是“插話”之意。
運用多組例證,筆者總結認為,可以按照以下規(guī)則進行語義辨識讀由高到低的排序。
(1)普通話與寧國方言隱喻詞相似聯想時大同小異,可以直接進行特征猜測。如直接隱喻類。
(2)(意義)相近的詞,普通話和寧國方言中引起相似聯想,分析喻體本體特征即可進行猜測,如一般隱喻類。
(3)普通話中有此聯想,寧國方言中卻有彼聯想,需要對地方文化較為了解才能進行可能的猜測,如用典隱喻類中的地方性用典隱喻。
(4)與普通話完全不同的寧國方言隱喻詞,需要對地方文化極為了解才能進行推測,如無關聯隱喻類。
三 語法的典型現象探究
從語料的收集歸納情況來看,寧國方言總體表述系統和普通話的差異不大,沒有一套特殊的語法體系,但是卻有幾個頗為特殊、其他方言少見的語法現象,筆者在此做一些簡單的例舉分析。
1 泛用程度副詞“幾”
首先是使用時要加上句尾語氣助詞“哦”,表示一種強調的語氣。其次,寧國方言的“幾”并不是和普通話一樣由于現在通用了“很現代”“很青春”這樣的說法才可以用作名詞修飾,而是在以前就已經出現,如:他幾張飛哦(他非常的莽撞)。這里談到的正是筆者探討詞匯現象時分類出的用典類隱喻,在這種情況下,名詞可以做形容詞用,甚至可以用“幾”來修飾一些偏正類的短語。最后,寧國方言中往往以“幾”字作為大部分程度副詞的概括,從“很”到“非常”到“極其”都是用這一個詞進行表達,達到一種極度泛用的情況。
事實上,西南官話區(qū)頻頻出現“幾”作為程度副詞用,而徽語區(qū)使用較少再一次為我們論證了寧國方言的雜糅性,但是這么大量的某一個程度副詞的泛用原因是值得探究的,這很可能是寧國方言自己演變出的一種特殊現象。根據《寧國縣志》記載的寧國歷史變遷來看,筆者推測由于寧國曾經作為多方言區(qū),各種方言的人為了交流方便,逐漸地統一了程度副詞的用法,選用了西南官話中的“幾”字來替代各類程度副詞,傳承至今。
2 多用“盡”做被動標記
不同于普通話中的“被”字用做別動標記,寧國方言中多用“盡“字作為被動標記詞,但其語義蘊含比“被”字要復雜一些,也牽涉到它是多音字多義詞的特性。試看下例:
(1)作業(yè)盡他做的。
(2)作業(yè)盡他去做。
它們的結構都是:NP2(受事)+盡+NP1(施事)+VP,表達作業(yè)是被他做的。但是卻有不一樣的語義含義蘊含其中。第一句子中,盡讀第四聲,字義是全部之意,而作為被動標記在這里相當于“都被”“全被”。第二句中,盡讀第三聲,字義是致使義,作為被動標記在這里相當于“隨”“讓”。正是由于“盡”可以利用其多義的特性表達更復雜的含義且能夠用語音順利的區(qū)分,而且使得表達更為簡練,所以在寧國方言中得到了更多的使用。
3 “處所賓語” +去
這個語法的來源是對S+V+處所賓語+去的合適簡化,多出現在問題語句中,如:
A:你去哪里啊?
B:我到家去——簡化為:家去。
上句的組合方式非常自由,可以在“家去”后邊接著跟動詞的雙賓語,如“家去吃飯”,也可以在前面的動作加主語,如“我家去”。而且在后面加賓語和前面加主語時,都是既可以作為回答,也可以作為問句,如:
A:(我)家去[吃飯]?是不是回(我)家去[吃飯]。
B:嗯,(我)家去[吃飯]。嗯,(我)是回家去[吃飯]。
筆者認為,這種簡化的產生原因是為了符合生活中的語境以便更簡練的表達,主語的省略是因為說話人往往就是施事者,動詞的省略是因為在問答的認知中已經默認回答了順延問題中的趨向動詞,所以省略后還是可以清楚地表達意思。
結語
綜上,我們發(fā)現,寧國方言具有以下幾個典型特征:其一是在方言表現最為明顯的語音上,寧國方言既雜糅吸收,又有自己的不同之處。其二是在詞匯上,隱喻類的方言詞不僅多,而且有濃厚的地域色彩,類型分明而且多樣,詞類使用上規(guī)則多變,在語義辨識度上可以通過和普通話的聯想緊密度來進行判定。其三是在語法層面上,寧國方言極具實用性,在不影響表達的前提下,往往用一個字表達多樣的含義,或者是根據語境簡化句子,達到一種言簡義多的效果。本文只是對最典型的現象的分析探討,仍有很多細類的問題值得去考證和研究,相信在對寧國方言進一步研究后,我們能從文化地緣、歷史演進等多個角度看待更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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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傅誠,女,1992—,安徽寧國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10級本科在讀,研究方向:語言學、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