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師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記得上大學時，一位老師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說解放前，某地山村的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出嫁，花轎被抬到山里的一段險路時，忽然一伙土匪閃了出來，要搶花轎里的新娘上山做壓寨夫人。卻說那時，正值清晨，天還未放亮，伴有蒙蒙細雨，陰氣特重。突然的劫難，打聲、罵聲、嬉笑聲、討饒聲、哭喊聲，零星的槍聲響作一團，驚醒了附近村落的村民。那個清晨，附近的人們刻骨銘心，個個呆在家里，不敢前往，生怕自己惹出事端。

就這樣事情整整過去了一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還是那個時辰，村民們又被打聲、罵聲、嬉笑聲、討饒聲、哭喊聲、零星的槍聲吵醒，和第一次的情形一模一樣。有的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以為這是自己幻聽，有的認為，附近的土匪又搶了另家的大閨女，說法種種不一。不過，有些大膽的漢子，還是湊中午時分，幾個人結伙兒，躡手躡腳來到現場討個究竟。你猜到底怎樣，這伙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發現一絲痕跡。打那以后，夜間直到晌午，很少有人路經事發地點，生怕有什么不測。從那以后，幾乎每年那里都出現同樣的情形，同樣的聲響，直到解放后的很多年。據當地有名氣的巫師說那里有冤魂，土匪搶親時，殺了人，變成了厲鬼，每年都要到此找害自己的人復仇。

事實確實存在，神秘無可明辨。冤魂厲鬼說自然是巫師的高明論斷，但對于相信科學的人來說，冤魂厲鬼只是巫師們信口開河忽悠人的把戲。這里面肯定暗藏著某種玄機，后來，有一些科學人士到該地進行了實地勘驗，找到解開玄機的密碼。原來在事發的山坡上有一個天然的巨大磁石，當時，形成了一個大磁場，山坡、山谷、磁石和當時的自然環境渾然一體，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錄音器，把當時的聲音記錄下來，遇到類似的天氣和自然環境，磁石變成了播音器，聲音又呈現出來……再后來，當地人進山開發資源，磁石以及周圍的環境遭到毀壞，奇怪的聲響再也沒有出現過。“冤魂厲鬼”再也沒有來這里復仇，巫師的言論不攻自破。

對于巫術，堅定的唯物論者肯定是不會相信的。但是也不否認現實中我們一部分人抱著一種“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態度。而對于一些偏遠農村的老百姓來說，巫術的虔誠信徒還不在少數。就拿我的家鄉這個地方來說吧，巫婆、神漢就經常把一些“虔誠”的人弄得暈頭轉向，甚至有時還弄出一出出忍俊不禁的笑料。

劉彩鳳是牛山莊周圍出了名的半仙，人送外號“劉媽媽”。據說劉媽媽“醫術”高明得很，再棘手的“病灶”只要到了她那里沒有祛除不了的。據到那里“治過病”的人說，她法術靈驗的很，為此她還在家里設了道場，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到她的道場求醫問卜的人絡繹不絕。

記不清是哪年哪月了，只記得那時我二十出頭，是一個冬天，我得了一場病，確切地講是流行性重感冒。到村里衛生所里拿了好多藥，并且打了很多針。三五天過去了，還沒有見好轉，這可急煞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商議著，要讓牛山莊的劉媽媽給俺“瞧瞧病”。對于父親母親的提議，起初我是反對的，可是他們東家長、李家短，勞力嘮叨地舉例子，做我的思想工作。最后還是讓我無奈接受了他們的意見。去瞧瞧吧，反正也少不了東西，還能有幸見一見這位神秘莫測的劉媽媽。

那天，我和父親騎車前往，一路上道路顛簸異常，翻過了兩個小山丘，便來到了牛山莊。看這山莊，坐落于山坡上，綠樹成蔭，山路蜿蜒，石砌的房屋錯落有致，儼然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山村。再看這村里的人，衣著寒磣，談吐地道鄉土味兒，個個是地地道道的“坷垃蛋派”。來到這里，我既慨嘆這里如畫的風景，更憐惜這里的貧窮和落后。我和父親一路打聽著便來到了劉媽媽家所在的小胡同。還沒進胡同，就看見墻上歪歪斜斜地用粉筆頭寫的一行小字“看病請到胡同里路東第四家！”

呵呵，還有“路標”哩。不知是劉媽媽專門所設，還是別的農戶經常被打聽嫌煩的緣故，這行小字還真起了不小的作用。

我們和父親叫了門，門里一位拄著拐杖的老漢一瘸一拐迎上前來，老漢五十來歲，是劉彩鳳的丈夫，看他的腿腳就知道受過重傷。

“劉醫生在家嗎？”父親客氣地稱呼道。

“在、在、在家……”老漢急忙讓我們進門。

劉媽媽家和大多數農戶一樣，房子也是石頭砌成，院子里大小公雞到處亂跑，一片狼藉。還未進屋，就看到堂屋門口站著一位農村婦女。她衣著比老漢端莊，頭發花白，滿臉滄桑，不用細說，臉上編寫滿了山里生活的艱辛和無奈。我們一眼就斷定她就是劉媽媽。沒等我們開口。劉媽媽便開口問道，“是小伙子不舒服吧？”“對、對，是的”父親連忙回道。“坐下吧，我請仙客下來給孩子瞧瞧。”說罷便向里邊屋里走去。

屋里便是做法的法壇，一尊什么神仙的牌位，層層紅布遮住，水果等貢品擺了一整香案，只見牌位前面擺放著厚厚一打鈔票，有百元大鈔，也有塊吧小票，數目不少。只見，劉媽媽在自己設的仙客牌位前取了三支香，點著后，插在香爐里，隨后嘴里念叨了幾句“請仙客下位給人看病”之類的話，便坐在八仙桌的上手位子上。她讓我靠著他坐，便開始問起我話來。她問我多大，現在做什么之類的，總之凈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我一一作了回答。緊接著，劉媽媽便打開哈欠，開始有困意。約莫一分鐘左右，她突然睜開眼，嘴里大聲說道：“你這個童子，還有些鎖子纏身，需要某某老奶奶給你解開，現在我已給老奶奶許了愿，保你三天后病情漸輕。”隨后，劉媽媽又問父親，我們何時答謝還愿。父親說下年九月十六。劉媽媽便起身來到牌位香案前，嘴里嘟囔著：“下年九月十六，主家還愿，紅馬一匹，紅袍一丈，五花大貢，紙錢二十萬前去酬謝老奶奶”之類的話語。而我的父親，早已拿著鉛筆，開始做起了記錄。

對于劉媽媽的話，我開始懷疑，特別是最后的“還愿禮”，我更是大為吃驚。我的嘴里要嘟囔，父親不讓我說話，且聽就是，我只好保持沉默。

做法完畢。劉媽媽讓我到香案前磕頭致謝，我如是做了。緊接著又讓我給仙客放些香火錢，我極不情愿，無奈從上衣兜里掏出了五塊錢放在香案前。此時只見劉媽媽滿意地點頭，然后會意地夸我懂事。此時，父親問話劉媽媽：“紅馬就是紅公雞吧？”“對，紅馬就是紅公雞，還愿時要給我送來，紙錢二十萬就是用二十張紅紙疊的元寶，要開鎖時燒掉。”父親邊問邊作記錄，那股虔誠勁讓我既心酸又感動。我覺得用“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形容父親當時的情形再恰當不過。

盡管找劉媽媽施了法，但對于這場重重的感冒，我始終沒有放棄到村里衛生所拿藥吃、打針。只不過每次去打針時，都有一種靦腆和不安。生怕衛生所里的大夫毛三老爺生氣。只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會呵斥一翻：“你們真愚蠢呀，太迷信了，哪里有什么神仙，要不到別處去看吧。”好在父親、母親知道毛三老爺的脾氣，沒有對外聲張，總算避免了訓斥。就這樣吃著藥，打著針幾天過后，感冒便好了。

寒來暑往，已到次年。九月十六那天，父親便騎上自行車早早去牛山莊請劉媽媽到我家為我“開鎖還愿”。由于法事繁忙，劉媽媽沒有親自前來，而是派了自己的小姑前來代勞。那天，家里準備了貢品，還包了二十張的紙元寶，親戚鄰居都前來送飯，因為我的“靈魂”要被開鎖后釋放出來。

中午十二點，開鎖法事開始。我先是被叫到我家的八仙桌子底下，然后戴上了拴羊用的鐵鏈，并扣上鐵鎖。請來的“仙姑”燒香、磕頭禮畢，便讓舅舅把握從桌子底下拉出來，說是“救救外甥”。隨后，讓我從準備好的鍘刀上邁過去，隨后鍘刀落下，說是“斬斷孽根”。再后來，“仙姑”讓舅舅拿鞭把我趕出大門，說是“趕走病魔”。而我呢三天不準進自家家門。那天，我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小伙子被指使的暈頭轉向，稀里糊涂，仔細想來倒也蠻有趣味，長這么大，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哩！

對于劉媽媽的法術靈驗與否，我卻沒有太多的感覺。總覺得好笑而已。而對于劉媽媽的“從仙”經歷，我不免會感到好奇。

恰巧鄰居英嫂的娘家就是牛山莊。這對于我“研究”這個劉媽媽的身世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卻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牛山村牛德存娶來了聰明賢淑的小媳婦劉彩鳳，村里的小伙子無不艷羨。要憑這老實巴結的牛德存能娶上這等俊俏靈巧的小媳婦，那算是祖上積了厚厚的陰德。牛德存爹娘下去的早，但為人厚道，這些讓一些大姑娘看在眼里，有的姑娘不計較家庭，只看小伙子的人品，這其中就包括鄰村的姑娘劉彩鳳。那年彩鳳剛過二十歲生日，就有媒婆上門提親，提親的正是牛德存的姑姑。對于牛德存，彩鳳經常見面，留給自己的印象還算不錯。就這樣沒費多大力氣，牛德存就迎劉彩鳳過了門。

自從劉彩鳳進了牛家的門，小兩口你恩我愛，日子過得蠻有滋味。牛德存主外，上山采石頭混錢養家，劉彩鳳主內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沒過三年，牛德存已經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娃。打那以后，牛德存的擔子似乎更重了，沒白沒黑地在石塘坑里開石頭，來養活一家老小。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或許是命里注定，劉彩鳳所在的這個家庭必然有一場大的劫難。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劉彩鳳剛剛生火做飯，就聽胡同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是朝著自家門口來的，這使彩鳳一下子不安起來，她放下手頭的柴火，便大步向門口跑去，剛一開門便和一個大小伙子撞了個趔趄，抬頭一看是村前頭的牛三。“嫂子，嫂子，不好啦，德存哥出事啦！被石塘里的石頭砸了一下，正在被幾個鄉親抬著向鄉衛生院趕！”彩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重重地猛擊了一下。她的頭嗡翁作響，好一陣才清醒過來。來不及管哇哇哭鬧孩子們，便跟著牛三跑出了村。他們一路小跑，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鄉衛生院。醫生們已經準備好了手術，醫生告訴彩鳳，牛德存的右腿保不住了，將來要安假肢。此時，彩鳳顧不得許多，她知道只要德存的命還在，一切都好說，就這樣牛德存被截了右肢。接下來便是還債，為了做手術、吃藥，彩鳳花盡自家前幾年的積蓄，還拉下了一屁股的債。

家庭的變故使這個山村農家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除了照顧牛德存和兩個孩子，彩鳳還要忙著地里的活。生活的重擔，歲月的煎熬，早已把彩鳳摧殘地失去了青春容顏。多少個夜里，她悄悄落淚打濕了背角。她相信可能這就是上天的安排，這就是一個山村女人的宿命。

對于自己體貼入微的媳婦，牛德存更是疼在心尖上，她不愿自己就此連累了彩鳳。有時，德存勸彩鳳帶著孩子改嫁算了，這樣自己心里倒能得到安慰。而彩鳳呢，自然是恨愛交加。“一日夫妻百日恩，誰叫他們還添了兩個娃”。

女人沒有了依靠是最可憐的，女人沒有了依靠也是最可悲的。

時光又過了一年之久。正值夏天，小山村又被郁郁蔥蔥的樹木籠罩在綠色里。那天中午，村里來了一個神漢，說自己能破解百家難題，讓有難的人轉危為安。彩鳳那天在村頭見到了這位神漢，想想自己的遭遇，看看自己的家境，彩鳳不禁對神漢的話入耳入心。

她請神漢來自己家里，求神漢出破解之法。神漢來到彩鳳家里，東探西瞧后坐定。便搖頭晃腦地說起了玄機：此宅原是某仙看重的一塊寶地，與之無緣的人住了自然要受到懲罰，即便搬走，也無濟于事。彩鳳連問神漢可有破解之法。

神漢賣著關子說道：“法子倒有，不過要有人與大仙結親，得到大仙的諒解，方可繼續居住此宅。你可信此？”

“信、信，俺信……”沒了主心骨的彩鳳早已經被神漢的謊言騙得失去了主意。

神漢又問彩鳳：“丈夫在何處傷的右腿？”

彩鳳說：“在山上自家的石塘坑里。”

神漢佯裝掐指算算，隨后說道：“不錯，大仙經常在山上出沒，肯定是見到你丈夫時想起了自己寶地的是事，生氣懲罰了他。這幾天大仙還到山上游玩。到時，我帶你去認個親戚，求大仙諒解。”彩鳳忙問何時可去？，神漢又佯裝掐指算來。對彩鳳說：“本月十五夜里，大仙前來賞月，到時你可隨我前往。”并囑咐彩鳳說，“這是天機，不可對外人講。”

連續的幾天彩鳳吃不下，睡不香。她不停地思忖，這到底是神明的意思，還是神漢設局想沾自己的便宜，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弄個究竟，有道是那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話，更堅定了彩鳳前去的想法。

那天夜里，圓月如期而至，神漢也如期前來。待到雞不叫，狗不咬時。彩鳳領著神漢來到山上自家的石塘坑。山上的樹葉沙沙作響，天籟之音讓人頓生怕意，更何況一個女子跟著一個不太熟悉的大男人。彩鳳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蹦地跳個不停。據說那天夜里附近有人隱約聽到山上有女人的哭泣聲……接下來的幾天，彩鳳總是無精打采，有時一個人在大門上傻愣，不時還哭出聲來。很顯然，她受到了刺激。

大約兩個月光景，村里人沒有再見那位神漢的面。后來，神漢又來到了牛山村，對村里的人說：“自己法事繁忙，沒空到這里來”并對村里人說村里現在有了一位仙姑，是某某大仙的親戚，這人就是劉彩鳳，并說以后有難找劉彩鳳幫忙即可。

就這樣劉彩鳳就搖身一變成了“仙姑”。

年復一年，劉彩鳳成了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半仙”。孩子嚇著的找她，得了病沒錢到醫院看病的也找她，算一算運勢的村民也找她，就這樣劉彩鳳的法事越做越大。對于她的法術，幾乎是一個模式，要么“開鎖子”，要么“破財免災”，不過這財遠比一些大醫院的醫療費少的多。至于效果嗎，那只有到彩鳳那里看過的人才有發言權。總之，我那年得病時，倒是覺得是衛生室里毛三老爺開的藥，打得針起的作用。

前幾天，到姥姥家走親戚，舅舅從鎮上燉雞店里買來了燉好的大塊回鍋雞。舅舅笑著說：“那家燉雞店的公雞都是“神雞”，是牛山莊劉媽媽專供的，好吃極了。”聽到此，我我撲哧笑了，笑過后，我陷入了沉思。

責任編輯：王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