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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城故事

2013-01-01 00:00:00朱仲祥
當代小說(下半月) 2013年1期

這時,劉麗萍拿著噴壺給水仙花灑上點兒水后,葉片濕漉漉地更泛湛綠,白蕊沾露,愈顯柔嫩。

房門輕響,方利明走了進來。劉麗萍放下噴壺后,拿毛巾擦了擦手問道:他們走了?方利明點點頭,我已把紙條給了楊壯實,相信他看過后,會重新考慮的。劉麗萍又問:那個莽哥怎么說?方利明答,莽哥當然強硬,不過他也有弱點,他不想讓李媛知道真相。現在,他倆都很看重對方。從某種程度上講,今天他還幫了咱們的忙。

劉麗萍覺得很奇怪,伸手讓方利明坐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方利明說:莽哥很鄙視楊壯實的為人,這只會加速楊壯實的動搖,因此就更難拒絕咱們開出的條件。劉麗萍嘆了聲,眉毛向下一彎,不管怎么說,這事還是早點了結的好。你不知道,想起從前的事,我心里就火辣辣地疼,仍然覺得惡心。一席話說得方利明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劉麗萍現在多么需要一雙堅實的手來扶她一下,只可惜自己在她心里沒有那個分量。

傍晚,嘉城又少有地下起了鹽末子雪。春節都過去九天了,竟然沒有一絲轉暖的跡象。街上的行人稀少,唯有公交車、的士在來往穿梭。楊壯實在電話亭里給方利明打過電話后,就站在一家商場的門口等候。下午,他仔細想過,眼瞅著自己跟李維波、莽哥攪在一起并沒什么好處可撈,還不如答應方利明提出的條件,拿點兒錢早回老家呢。自己真要是不知進退,惹怒了那個劉麗萍,再吃點兒暗虧什么的就劃不來了。

大約一刻鐘后,方利明打的來到商場門口,沖正東張西望的楊壯實招了招手。待楊壯實坐進來,方利明讓司機把車開往西郊花園小區。兩人進了方利明的公寓,方利明說:今晚你就先住我這兒。楊壯實眼中露出疑惑。方利明譏笑道,你以為自己還能住旅館么?別忘了李維波和莽哥是干什么的,讓他們找著你,不打個半死算你命大。聽他這樣一說,楊壯實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楊壯實低頭脫著腳上又破又臟的翻毛皮鞋,不放心地悶聲問了句:你什么時候給我那三萬塊錢?方利明轉身取過公文包,從里邊抽出兩張合同,當然要等你跟劉總辦完離婚手續才行。好好看清楚,先把這兩份合同簽了。他拿過合同仔細看了一遍,在上邊簽了名,自留一份,另一份遞給方利明。隨后,方利明披了件灰色大衣出了房間門。楊壯實賠著小心地問:方經理,這么晚了你還要出去?方利明拿起頭盔,說:我去參加幾個同學給大學時的老師慶賀生日的晚餐,可能回來得晚一點兒。楊壯實諾諾應著。方利明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得太多,明天下午就可以送你回重慶了。我還要跟你去拿離婚證呢。

好的。楊壯實嘴上應著,心里卻暗笑,你以為我完全受制于你了?其實,老子早跟那個劉麗萍離了。原來,早在劉麗萍離家出走一年之后,楊壯實就找了個姘頭。后來聽說,法律有規定,一方下落不明滿兩年,經公告查找確無下落的,對方就可以起訴離婚。所以,他便照章辦理,單方離了婚。劉麗萍哪里知道這個情況?

方利明拿著頭盔走出寓所。今晚他要去給幫助自己最大的楊教授慶賀五十歲生日,順便請幾個同城的同學聚聚。路上他想,要是李媛也能跟他一起去該有多好,可自從前鋒和麗萍較上勁后,他和李媛便開始疏遠了。后來他又聽說,李媛居然真成了莽哥的女朋友,他心里灰暗了一陣子后,就離她更遠了。

這天晚上,直到九點多鐘,方利明操辦的恩師生日宴會才結束。他要開車沒敢喝酒,此時開車經過嘉州大廈時,下意識地停了車,抬頭看了看八樓,劉麗萍的套間里還亮著燈。他突然一陣心酸,覺得劉麗萍便像一株無人護理的菊花,又在獨自忍受著那無盡的寂寞。他又想到了那個隱形人似的朱雪松,以及那個神秘的電話。劉總和那個男人,應該是戀人或者說情人的關系。那為什么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也不伸出肩膀讓她靠靠呢?

夜風寒冷,方利明想去給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絲安慰。他很同情她,見不得她有任何痛苦。他用鑰匙打開后院門,再推開樓梯口的鐵門后,他看見樓梯靠墻的燈都亮著。進了電梯攀升到頂樓,劉麗萍房間里的燈依然亮著。他抬手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人應。難道她睡著了?他又敲了兩下,依舊沒有什么響動。可能她真的睡了。方利明轉身進了電梯,這兩天她身心疲乏,如今知道事情即將了結,總算可以睡個安心覺了。可劉總為什么不關燈呢?他將后院門鎖上,走到街口,仰望那房間里映出的燈光,終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掏出手機,撥響了她房間里的電話。但是,電話響了十幾下,還是沒有人接。方利明想,也許她真是睡得太死了。

他只得走出嘉城大廈,駕著捷達順嘉城大道向西行駛。過了一段大街后,街面漸窄,路燈的光也顯得昏黃。前邊是個花壇,方利明正準備繞過它,再轉向去西郊小區的道。這時,一輛卡車突然從左邊斜插過來。方利明大吃一驚,毛發倒豎,猛地一打方向盤,車頭扭向右邊,斜刺里沖了出去。卡車緊追不舍,又沖上來與捷達嘭地撞了一下。方利明一踩剎車,車輪咬著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由于慣性,轎車傾倒在路旁,方利明打開車門一看,旁邊就是深溝,不覺嚇出一身冷汗。

方利明憂心忡忡地將瀕臨絕境的捷達小心翼翼地倒回路中間,然后重新上路。一路上,他的思緒并沒停下來。他想起了今天上午莽哥臨走前給自己的警告,難道他真的下手了?這般胡亂想著,他還未到公寓大樓,就聽見了警報聲響。頓時,一種不祥的預感跳上心頭。他轉進小區,果然見他公寓所在的樓層下,聚集了不少人。

恰在這時,他正好看見兩名法醫抬了一具擔架下來。躺在擔架上的人被白布單蓋著,但從露在白色尸布外面的翻毛皮鞋可以看出,死者不是別人,就是被自己藏在公寓里的楊壯實。

楊壯實死了?而且就死在自己的公寓房里!方利明只覺得頭轟的一下,呆住了。

警察迅速趕到了。刑警副支隊長張子劍和大案組的四名警員迅速勘查了現場。當他看見死者的面容時,心中一動。盡管此人的臉上沾滿了血跡,但他還是隱隱覺得熟悉,他曾經見過這個人。

張子劍立即找到了報案人馬三,認識這間公寓的房主么?是不是躺在地上的這個人?馬三搖搖頭,房主比這個人年輕,叫方利明,在麗萍廣告策劃公司任經理。聽到這話,張子劍一下子明白了。不錯,他正是在方利明的辦公室里見過死者。當時,死者和莽哥在一起。

這時,警員小邢跑過來報告,死者已被證實是在十分鐘前死亡的。這么說,報案時死者極有可能還有呼吸,兇手可能剛剛離去沒多久。張子劍沉思片刻,又讓馬三仔細回憶一下,他回小區時,有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人物離去。馬三想了想,一拍腦袋說:對了,我記得有個穿黑色大衣、戴白口罩的人走了出去。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個女人。女人?張子劍眼睛一亮,追問道:她手里拿了什么東西沒有?馬三搖搖頭,記不清了,不過走路很快。張子劍記下了這一重要線索。

法醫已找到死者的傷口,他傷在后腦勺,系被三角形的尖硬物器撞擊所傷。技術科的警員很快找到了傷者致死的原因,可能是被人向后推倒,后腦勺碰在大理石茶幾的右角所致。那茶幾質地堅硬且右角隱約有血跡。張支隊聽了匯報后,不禁又聯想到那個離去的黑衣女人——很可能是兩人之間發生過爭執,因而推搡起來,死者不提防腳下一滑,向后跌倒,后腦勺便碰在了大理石茶幾角上。那兇手也許并無意害他,只是見他受了傷,便驚慌地離開,出公寓時卻又恰好被馬三撞見。而死者在受傷后并沒馬上斷氣,而是向門口艱難地爬著、爬著……可照常理,他應該打電話向外界求救啊。

張子劍在客廳里轉了轉,沒看見電話,卻找著了電話線。原來,線路通進了另一間房。他擰擰門鎖,才知道被鎖死了。這樣就好解釋了,傷者當時向門口爬,是想向鄰居求救。可是沒等到爬出門口,就因失血過多而昏迷,只有一只右手伸出了門外。想到這兒,張子劍問小邢:房間里有沒有發現女人的腳印?小邢答道,照腳印的尺寸看,不像有女人來過,因為房間清晰的腳印顯示,都是些男式鞋底印下的。除非有女人穿了男式鞋子進來。張子劍想,難道兇手會是兩個人?馬三只看見了其中一個女的,另一個男的當時還隱匿在周圍?張子劍又問;住這個樓的人,有沒有誰知道房主方利明去了哪里?小邢回答住一樓的有人看見他騎摩托車出去了,時間大約在6點鐘左右。隊長,你看這宗案子像過失殺人么?張子劍不確定道:十有八九吧。

他們一前一后走下樓,樓道口已擠滿圍觀的人。一名警員迎上來報告:報告隊長,房主方利明已經找到了。

審訊室內,白熾燈發出刺眼的光芒。張子劍攤開文件夾,小邢拿筆記錄。方利明詳細地介紹了他知道的一切:楊壯實是我們劉總的丈夫,但他們的婚姻狀況很惡劣。這次他在李維波和莽哥的指使下來找劉總分財產,以達到搞垮麗萍公司的目的。劉總當然不會答應那些無理的條件。后來是我跟楊壯實講,他沒有參與麗萍公司的經營,也就無權分得財產,他才憤憤離去。誰知第二天,他又伙同前鋒俱樂部的莽哥一起找上門來,并在臨走時揚言要在《嘉城晚報》上宣揚此事。昨天下午五點鐘左右,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愿意跟我們講和。就是答應劉總提出的條件,如果楊壯實肯讓步,劉總會給他三萬塊錢,條件是他要跟劉總離婚,并保證不再來嘉城糾纏。我們約在百貨商場碰了頭,之后便一起打的回了我的寓所。因為我擔心他背叛了莽哥后,會遭到報復。莽哥的背景很復雜的。

聽到這里,張子劍點點頭,楊壯實離開前鋒時,有沒有被人發覺?方答:據他說沒有,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讓他住進了我的公寓。張問:你認為莽哥他們有殺楊壯實的動機么?方分析到:照常理推測,他們即使尋著了他,頂多也就是打罵一頓,犯不上要他的命。因為楊壯實活著對他們更有用。除非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過失殺人。

張肯定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這段時間你又在哪里呢?方配合地將這段時間自己的經歷詳細地做了介紹,最后他講:從劉總那里出來后我就向寓所趕,沒想到在西城大轉盤花壇那地方,我被一輛卡車撞了。我的車差點就摔進了溝里。

噢?張子劍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覺得這事未免太巧了些。方具體講到:當時我由東向西,卡車由北向南斜插過來,幸好我剎車快,才躲了過去。張子劍又問道:卡車沒有停下來嗎?方答:沒有,卡車當時就開走了,我認為這起車禍是人為事件。接著,方利明就把當天上午莽哥警告他的話說了。

張子劍慢慢合上了文件夾,說:方先生,我想咱們應該去看一下事發現場,還有……可以把你的手機暫時交給我們保管么?今晚你不方便回去住,我們可以給你找個地方休息。方利明點點頭。

次日一大早,劉麗萍就帶了公司的法律顧問郭律師去保方利明,還有就是律師出的主意,主動去接受張支隊的調查。跟張子劍見面后,郭律師代劉麗萍發問:你好,張支隊長,請問方利明方經理是犯罪嫌疑人么?張答不是。方先生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在案發時不在現場,現在已洗清了嫌疑。不過事先征得了方先生的同意,才安排他在我們的招待所里住了一夜。當然,這也是為了配合偵查工作的開展。說到這兒,他撇開律師,朝劉麗萍點點頭:你這兩天跟楊壯實總共見了幾次面?張追問在哪里?劉答:一次。就在麗萍公司,時間是二月十二日上午九點二十分。張問:方先生說,楊壯實這次來嘉城的動機不純,是想分麗萍公司的產業,但遭到你的堅決拒絕。劉一臉怒氣地回:他就是這么想的。他做事向來不擇手段。

張子劍窮追猛打,你二月十三日晚上九點至九點半,你在哪里?劉頓了頓,答曰:我很累,早早就歇下了。張問:可方先生說,他九點十五分途經貴公司時,看你房間的燈還亮著。劉答:我睡前忘了關燈。張問:你經常開燈睡覺么?劉答:不,偶爾太累了才可能忘記關燈。張子劍點點頭。

這一點劉麗萍倒沒有撒謊。昨晚十點多鐘,他帶警員去勘查方利明遭遇車禍的現場時,特意路經麗萍公司,當時那燈還亮著。這也是他追著這個細節不放的原因,如果劉麗萍在這件小事上撒謊的話,顯然就有大問題。

張支隊提醒她,方先生曾經上去敲過你的門,但沒有人回應。劉麗萍搖搖頭,我睡得太死了。我不知道。你想,連燈也忘了關,何況是敲門聲。再說,我的臥室是在里間。張大隊緊緊盯住劉麗萍問:可有個住在西郊小區的目擊者說,九點二十分左右,他曾經看見一個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在公寓附近走動。她除了穿黑色大衣,還戴了個白色口罩,個子約有一米六五。劉小姐是不是也是這個身高?郭律師說,穿黑色大衣,還戴了口罩,也就是說,證人并沒看到那女人的真面目。如果我們找三個個頭差不多的女人,讓她們都穿上黑色大衣、戴上口罩,他還能從中找出嫌疑人么?張答:他剛赴完酒宴回來。郭律師又笑了,說: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張隊長為什么會去相信一個酒鬼的眼睛?張子劍看著劉麗萍,目光猛地變得尖銳起來:可在作案現場發現了劉小姐的指紋,這又怎么解釋?劉麗萍依舊不接話,任由郭律師代答:張支隊,你們是在哪里發現了劉總的指紋?張告訴他,在外邊的房門上,很清晰,一共有三個指紋。剛才在化驗室里,我們對照過,跟劉經理的完全吻合。律師追問:那么,也應該有腳印嘍?張答:這倒沒有。

律師順理推斷到: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很容易解釋了。劉總跟方經理的私交不錯,去他寓所坐坐應該是常有的事,所以那三個指紋很可能是以前留下的。至于為什么沒有腳印,這再正常不過,地板是需要經常拖抹的,所以劉總以前的腳印就不會留下來。既然劉總在案發時并沒進屋,她又如何去作案呢?郭律師說到這兒,又笑著補充:張支隊,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大冬天的誰出門不戴手套呢?特別是女士們,就更注意保護她們的手了。但劉總卻在門上留下指紋。顯然,這指紋不是在近段時間印上去的,我猜想甚至是在幾個月前。

當然,對指紋的解釋,只有劉麗萍最權威。對她來講,這段時間的經歷的事情都如同一場噩夢,揮之不去……

去年入秋不久的一天,走馬上任的麗萍廣告策劃公司經理方利明,一早就趕到嘉定大廈,把舉辦開業慶典場地的里里外外每個細節又過了一遍,這才乘電梯來到位于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打算向劉麗萍匯報一切準備就緒。

在沒有擔任經理之前,方利明曾是麗萍公司總經理助理,一直跟在劉麗萍身邊。他不是本地人,從嘉城大學畢業后,便留了下來,拿著人事關系去了嘉城市人才交流中心,后被劉麗萍一眼相中,做了兩年助理,直到籌建這家即將開業的廣告策劃公司。

此時邀請的嘉賓們陸續到來,三十出頭豐韻無限的總經理劉麗萍,正準備請邀請的來賓們去自己的辦公室聊聊,卻聽見總臺處傳來一陣粗獷的笑聲。她不覺皺了皺眉頭,來人在這種場合笑得如此放肆,除了有意透露其性格爽朗外,更多的卻是在臭顯擺。況且,這笑聲對她來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除了前鋒廣告的總經理李維波,還會是誰?

果然,笑聲一斷,李維波粗壯的身影就闖進了劉麗萍的眼簾。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長得極為彪壯,上身穿著一件肥大的黃西裝,下面配條黑色的馬褲,淺灰色的襯衣歪歪松松地扎進腰帶里,整個裝束透出一股痞子式的隨意。喲,汪秘書長、馬局長、左行長幾位高層都在場呀!怪不得我總覺得這里香火旺盛,原來是風云際會呀?話音剛落,劉麗萍就看到那張豬肝色的臉龐慢慢向自己逼近。李維波長得并不難看,鼻直口方,濃眉大眼,只是眼神里的那股邪乎勁兒讓人瞧著骨頭發冷。

其實在這之前,方利明就接到總經理劉麗萍打來的電話,問今天邀請的貴賓中有沒有李維波?方利明聽她提到前鋒老總李維波,微感詫異地搖搖頭。劉總叮囑道,還是現在補一張送去吧!別讓他以為我劉麗萍小氣。好吧!方利明嘴上雖答應著,心里卻在想,劉總到底打的什么算盤?不送李維波帖子倒罷,送了反而像是朝對方示威。但現在看來,劉麗萍的決定是對的。

興辦嘉城最大的廣告策劃公司,是劉麗萍由來已久的想法。兩年前,劉麗萍通過背后操作,假借另一家廣告公司之名,以高出前鋒廣告總經理李維波一百萬元的標價,競投嘉城大道戶外廣告經營權成功,使她增添了逐步退出美容業進入廣告市場競爭的野心,也讓她和李維波從此結下了生意上的冤家對頭。

劉麗萍正了正神,勉強一笑謝道:小店開業,圖個熱鬧,感謝李總肯賞光!李維波猛地又哈哈大笑,什么賞光不賞光,我的脾氣劉總還不了解么?有好事的時候就愛不請自到。忽然李維波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慢騰騰地向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問道,麗萍,我們的朱市長今天怎么沒來道賀啊?我這位大哥也真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怎么能不到場呢?劉麗萍聽他突然提到朱雪松,臉色不禁慍怒得羞紅,心又被攪亂了。

這個李維波提到的朱市長叫朱雪松,其實是分管交通、工商的副市長。他原是嘉城服裝廠的廠長,因為生意上的來往,與劉麗萍走得很近,這是個眾人皆知的秘密。兩年前朱總被選進市政府領導班子成了朱副市長,他們的關系也發生著微妙的改變,劉麗萍理解他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也有意疏遠著他們之間的往來聯系。不過今天這種場面,劉麗萍還是特別希望他能來,請朱雪松的帖子方利明前天就送過去了,但宋秘書說朱市長今天要出席一個重要會議,所以就不來參加剪彩儀式了。當時劉麗萍輕輕哦了一下,臉色有一瞬的蒼白,知道朱雪松在有意回避這種公開場合。她從煙盒里掏出一支綠摩爾叼在嘴里,用打火機點火時,手竟有些發抖。正在這時,案頭的那部紅色電話機突然響起。劉麗萍顯然也愣了一下,隨即鎮定下來拿起了話筒,語調立刻變得潤滑纏綿富有質感……

上午十一點,嘉城大廈門口十分熱鬧。六個大花籃排成兩行擺在門前,一條猩紅色的地毯也由大堂一直鋪下了臺階。迎賓的四位小姐身穿紅色旗袍,斜披繡有麗萍女子健美中心字樣的綬帶,笑容滿面地站在門口恭候客人的光臨。嘉賓們已陸續到了。

就在這時,她猛地聽到一陣高跟鞋的磕碰聲,有個女人攜著一股香風涌進來。劉麗萍頓覺眼前一亮。進來的女子長得美艷驚人。細高挑的個兒,皮膚雪白,一頭蓬松的卷發染成了淡黃色,披散出一股慵懶。觸眼的是,她的眼眸里竟然有種綠寶石般的光澤,閃著近乎妖異的嫵媚,似乎眉毛只那么輕輕一揚,眼風只那么輕輕一飄,就可以將人的魂魄勾了去。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這個女人的身上。

李維波突然間變得很紳士。他轉眼瞧向馬局長等人,頗為自得地說:各位,容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敝公司新近聘請的總經理助理李媛小姐。

女人向來是善妒的,但劉麗萍今天面對李媛,更多的卻是欣賞。

方利明在樓上也聽到了李維波放肆的笑聲,便趕緊下來了。他沒想到李維波居然會不請自到。難道劉總早料到他會來,所以才讓自己補送一張請帖給他,以示大度?轉過樓梯口,方利明一眼就看見李維波身邊的那個美得驚人的年輕女子。可目光來不及在她身上多停留,就瞧見劉麗萍沖他這邊點點頭,他急步走了過去。

劉麗萍說:方經理,我要跟馬局長他們去辦公室坐坐,你來陪李總和這位李小姐四下里看看。然后,她說聲失陪,便引著她的客人走開了。

李維波用右手理了理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打了個哈哈。怎么,方助理搖身一變成經理了?看起來,你對這廣告策劃的前景很看好嘛。方利明淡淡一笑,那是當然。麗萍公司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李總不是已領教過了么?

李維波拍拍方利明的肩膀,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方經理不是本地人。方回答說是山城人,前年從嘉城大學畢業來的麗萍。李維波轉身替他介紹李媛:哎呀巧了,我們的李媛小姐也是從外地來這里發展的,好像跟方經理還是大學校友呢。方利明與李媛握了握手,你好!李小姐也是嘉城大學畢業的?李媛把頭一偏,微笑道,對,我是05級的學生,我還知道你是02級的。我在嘉城沒什么親人,日后請學長多多關照。方利明忙客氣道:談不上麻煩,大家相互照應就是了。

中午十二點整,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劉麗萍陪同嘉城有關部門的幾位領導,一起為新成立的麗萍廣告策劃公司剪彩。

儀式剛剛進行一半,一輛白色的小型卡車突然從東面沖過來,“嘎”的一聲停在嘉城大廈門口。方利明聞聲一瞧,吃了一驚,那車里居然裝了滿滿一車斗花圈。他趕忙沖過去,拍拍卡車的門,朝司機喊道:喂,你沒看到這里在剪彩嗎?快點兒把車開走!車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跳下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紛紛嚷道喊什么喊,我們是來送貨的,不卸怎么走?另一個也道:沒錯,就是這嘉城大廈訂的,單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媽的,這到底死了多少人啊,一下子訂這么多花圈?聽他這么一說,人群里頓時炸了鍋。劉麗萍臉色大變,馬上扭頭瞪著人群里的李維波。你、你……李維波!李維波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怎么,你以為這事是我辦的?馬局長等人見了,忙過來勸解。方利明和保安已經跟那兩個送貨的人推搡起來。那兩人顯然不是什么正經人,放肆地撒起潑來,居然跳上車斗,抓起花圈往下扔。現場亂成一團。

李維波卻拉長臉了,拉了李媛一把,轉身朝外走去。劉麗萍強壓著火,強笑著應付眼前這尷尬的場面。遠處響起了警報聲,110的車趕過來了。

李維波和李媛費了些勁兒才鉆出人圈,來到停車場。回頭看看那熱鬧的景象,李維波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李媛忍不住說:李總,你這樣做太過分了吧?李維波眨眨眼,怎么,你也認為是我做的?我李維波在嘉城大小也是個人物,至于玩這些下三爛的勾當嗎?李媛只是盯了李維波一眼,搖了搖頭,快步走到街口,攔了輛的士走了。

李維波當然知道是誰的杰作。十分鐘后,他在一家臺球廳找到了莽哥。其時莽哥正舉著臺球桿在那里瞄著一枚黑球,身邊站著的幾個人,都是莽哥的死黨。莽哥大約三十五歲,板寸頭,長得精明干練,有點兒文弱。他之所以能服眾,除了他拳頭夠硬、心夠狠外,最可怕的還是他的心機。現在,莽哥拿著臺球桿瞄準那個黑球,屏聲靜氣猛地一擊,那個黑球直落中洞,他的弟兄們一起叫好。

莽哥與李維波在一片恭維聲中走出了臺球廳。李維波就笑呵呵地拍著莽哥的肩膀說:老弟,可真有你的,給了哥哥我老大一個驚喜。莽哥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只是默默地抽著煙。李維波卻興奮得像只燒了屁股的猴子,激動地說:真虧你想得出,一下子就送去一車花圈,她劉麗萍只怕是幾輩子都用不完哪,哈哈!莽哥是李維波江湖上的鐵哥們,初二時不知什么原因被逐出校門,在茫然無助之際曾被李維波搭救過,后來便一同在嘉城做混混瞎鬧騰。李維波“改邪歸正”建立前鋒后,莽哥是其股東之一不過所占股份僅百分之十。他斜了李維波一眼,冷冷一笑,說起來也沒什么。這些歪門邪道氣氣人可以,辦大事可就指望不上了。不過打死我也不信,你李總連個女人也斗不過。

李維波解釋道,你當哥哥我是個怕事的人么?我不過是礙于我那位副市長大哥的面子,這才讓劉麗萍欺負到我頭上的。但這次我可不能手軟,因為她的廣告公司一開張,就把眼睛瞄上了嘉城通往景區的二十公里旅游干線上了。雖然這段路只有我新嘉高速廣告路段的十分之一,但由于其通往風景區的獨特區位,戶外廣告的商業價值卻遠在我現有的蓉嘉高速廣告價值之上。如果麗萍廣告依靠官方拿下了這一路段,以后我李維波還怎么在嘉城立足?還怎么實現前鋒主宰嘉城廣告業界的宏愿?兩人說著上了車后,莽哥叼著香煙,瞇起雙眼,懶懶地問了一句:接下來你是怎么打算的?李維波哼了一聲,對策倒還沒有,不過時機卻成熟了。你猜,我找了個什么樣的人來對付劉麗萍?

李維波咧嘴笑道,是個女人。我發現,這女人要是跟女人較起勁來,那才叫絕呢!當然啦,很多事兒還得借助莽哥你才成。

莽哥不置可否,在他心中,女人就像貓一樣,雖然也有張嘴咬人的時候,但終究脫不掉寵物的習性。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問了李維波一句:什么樣的女人讓你興奮成這樣?他得意地說,當然是個美人嘍,我李維波是干什么的?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去打她的主意,小心碰一鼻子灰!莽哥聽了以為是玩笑,不禁哈哈大笑。

這時,車子已駛進了李維波的窩子。這前鋒根據地實為一個幽靜的大院,前面為前兩年成立的廣告公司,后面則為經營男性健身項目的前鋒俱樂部。李維波的經理室就在俱樂部的右邊三樓角落里,面積不小但極其豪華。

莽哥落座后提醒:既然為形勢所迫,你可千萬大意不得。要不我們從朱市長那里做做文章怎么樣?李維波搖搖頭,我不是沒有想過,但老朱自從做了副市長以后,尾巴夾得很緊很緊,在對待錢色方面都非常謹慎,讓我有些無從下手。今天的慶典從感情上講他都應該來祝賀的,但這只狡猾的狐貍居然就沒有來。這就足以說明了他的小心謹慎,他怕別人拿這個做文章。他說到這里,把身子向椅背后一靠,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胸有成竹地陰陰地笑著,但你要相信,女人總有女人的弱點。對了,這兩天我跟李媛一直在合計,是不是出資贊助電視臺,搞個公益性質的慶國慶活動,附帶宣傳一下前鋒廣告。當然哪,活動要搞得大一些,來個冬泳、射箭比賽什么的。莽哥響應道,計劃聽起來倒不錯,可讓誰來導演呢?在嘉城這地方,可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來。李維波胸有成竹的樣子,由李媛和電視臺“大家樂”欄目組的楊導共同做個方案,交我們來定奪定奪。莽哥笑道,又是那位李小姐?李總,我還從沒見過你這么推崇過一個女人?

正說笑著,外面已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他瞟了莽哥一眼,笑道來了。進來的果然是李媛。她已經換過了衣服,一套名貴的淺紫色時裝,質地柔軟而高級,優雅的式樣毫不張揚,卻是十分合體。頭發很隨意地披散著,脖頸上配了根極細的鉑金項鏈,魅力十足。莽哥一接觸到那張秀臉,忽覺全身一顫,竟一下子走了神。李媛卻沒瞧他一眼,神色嚴肅地說,李總,我有要緊話跟你談。李維波道:說吧,這位莽哥是我的老朋友,自己人。

李媛這才朝莽哥點了下頭,說了聲你好。李維波笑道:我告訴你,咱們這位莽哥可不簡單啊,是咱嘉城這兒的老大。你要想讓前鋒蓋過麗萍,將來少不得要他幫忙呢。李媛聽李維波這么說,眼光才又落到莽哥的身上,上下打量著他,微微一笑,如此說來,今天的花圈就是莽哥你的杰作了?莽哥聽出了其中嘲諷的意識,便不置可否。

李媛的笑容卻馬上消失了,看也不再看他,面向李維波道:李總,那我沒什么話可說了。說罷,轉身便走出了門。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方利明跟李媛第二次見面,已經是兩天后的事了。

那天中午,他們約好在市政府前面的愛心廣場碰頭。當方利明開著捷達車趕到時,見李媛已經在那里等著了,抱歉道:不好意識,讓你久等了。李媛笑了笑,我也是剛到。二人的目光一碰,迅速又別開了。方利明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笑著說你今天很漂亮。李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每天都這么漂亮。方利明順水推舟:那好吧,我漂亮的師妹,你說咱們應該去哪里吃飯?李媛卻說,一定要先去吃飯么?我可是一點兒食欲也沒有。學長為什么不先帶我去江灣里玩玩?這幾年在嘉城讀書,我最喜歡長滿蘆葦的碧水灣了!方利明見她不像是在說笑,便一甩頭,上車吧!

寧靜的碧水灣到了。平闊的沙灘上空無一人,江面很有節奏地卷來一道道白練,幾只水鳥時高時低地飛翔著。遠處,一脈山崖在陽光下矗立著,三五艘游船在山腳下穿梭。遠處,江水在秋風中輕輕地呼吸,溫潤地撫摸著白色的沙灘。生長在水邊的茂密的水草,為這江灣增添了幾分寧馨。

李媛奔向水邊,很孩子氣地撩起自己藍色布裙的下擺,向前小跑了幾步,又停下來回望方利明,眼神里竟蘊著一絲羞澀,請求道:你陪我走走好么?方利明幾步趕上去,李小姐,你看上去蠻喜歡水的,是不是老家就在江邊或者湖邊?李媛粲然一笑,這回你可猜錯了。就因為不常見才覺得珍貴呀,熟悉的地方就沒有風景了。方利明淺笑了一下。

兩人肩并肩,慢慢地走著,沙灘上留下了兩行勻稱的足跡。

李媛彎腰拾起一個花色的小貝殼,拿在手里把玩,又繼續說下去,方利明,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那一級的女同學對你可崇拜呢。你那時早離校了,但在大學生辯論賽的實況錄像里,大家都能記住你。那時候,你很愛系一條紅圍巾,穿西服也不例外,給我的感覺……你是那么情緒飽滿,開朗中還帶股野性。我想,我們那時就迷你那神采飛揚的個性吧。方利明笑問,那么,看到我這個真人后,你又有什么感覺呢?李媛老實答道,感覺很陌生。那個帥氣的男生形象一下子就遠了,你現在太沉穩、太成熟了,讓我心里一時還真接受不了。方利明也有些感慨,盯著她,你猜得沒錯,商場本來就是這樣子,言多必失尤為忌諱。別總說我了,你呢?李媛淡淡一笑,甩手將掌心里的小貝殼扔進了大江,我剛畢業,李總去大學招聘人才,選中了我,給的待遇也不低,我就這樣來到了前鋒。方利明慢騰騰地說:只可惜,這位李總并非什么明主啊!說到這里,李媛不好接話,便不言語。

方利明有意無意地繼續說,水淺的地方從來養不得真龍。李維波其人,根本就不是做大事的料,所以我很懷疑你在前鋒那兒到底能做多久?李媛反駁方利明,話可別說得太滿。以前前鋒的路子是怎么走的我沒興趣,我只考慮它今后的運作方向。

一旦涉及工作,他們間就無形地豎起了一道屏障。他們在沙灘上已走出了很遠,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談及公司里的事情。

但方利明的心里,已像這被風吹動的水面,很難再恢復平靜……

后來為了新開業的麗萍廣告策劃公司順利運轉,為了最后把旅游干線的廣告經營權拿到手,他一天到晚地忙碌著。只是在喘息中偶爾聽到一些李媛的消息,據說李媛在前鋒公司迎國慶營銷活動上大出風頭;莽哥喜歡上了李媛。但他覺得莽哥是浪子,他垂涎李媛的美色沒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李維波會袖手旁觀嗎?還有就是李媛會理睬他嗎?但再后來有人跟他講,莽哥已經對李媛展開了圍剿似的追逐,說他假裝斯文,拿了一本奧修的人生箴言《春來草自青》去前鋒俱樂部去討好李媛,被李媛晾在一邊;莽哥在歌廳為了李媛英雄救美,把調戲的家伙打得靈魂出竅;莽哥借前鋒公司射擊比賽頒獎儀式在眾目睽睽之下請李媛共進午餐……等等,方利明聽了都全當耳邊風,一笑了之。因為他認為李媛是一只天鵝,而莽哥只不過是一只癩蛤蟆。

可庚即出現的這個人物,就讓他無法泰然處之了。這個人就是楊壯實。

這天春節剛過,麗萍公司接待室就來了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長臉塌鼻,留有稀疏的胡子,一雙眼睛有些渾濁。他大搖大擺走進來,自我介紹是重慶黔江來的,是劉麗萍的親戚。

這時,劉麗萍的高跟鞋聲已從大理石地面上傳來。劉娜走出接待室,叫了聲劉總,里面有個重慶老家來的客人要見你。劉麗萍聽她如此一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男子由接待室里慢慢踱出來,怪聲怪氣地笑道:劉老板,咱們有七年多沒有見面了吧?劉麗萍的身子晃了一下,眼中的神采一點點兒地渙散,靈魂似乎一下子被魔鬼吸走了。她支撐了幾秒鐘后,喘息著吩咐劉娜道:快打電話叫方利明上來。劉娜答應著抓起了電話。

楊壯實走到劉麗萍面前,上下瞅著劉麗萍,嘻皮笑臉地說:劉麗萍,你的模樣沒怎么變嘛!說著,伸手要來摸劉麗萍的臉。劉麗萍向后退了一步,厲聲道:楊壯實,你少給我動手動腳的!楊壯實仍然嘻皮笑臉,就算是幾年沒見面,你也用不著激動成這樣子吧。劉娜一看情況,忙放下電話,沖楊壯實喊道:喂,你想干什么?楊壯實瞪了她一眼,這是我的家事,你少插嘴。

走廊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方利明領著兩名男職員沖了進來。劉麗萍扶著墻壁,顫聲說馬上趕他走,我不想再見到他!楊壯實上下打量著方利明問,你是誰啊?劉娜冷冷地道:他是我們的經理。楊壯實一愣,疑惑道:他也是經理?那劉麗萍呢?劉娜告訴他,我們的總經理唄!楊壯實笑著說:那不就結了,我一樣能指使動他這個經理。聽了這話,方利明皺了皺眉,不解道:你倒是說說看,憑什么我要聽你的指派?楊壯實得意洋洋地說,憑什么?憑我是你們劉總的丈夫。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方利明心里更是一團糟,他從沒想到劉麗萍有過婚史。此時的感覺就像遭到了重錘的敲擊,那個高貴、圣潔的塑像上出現了道道裂縫。楊壯實得意洋洋,怎么樣,這麗萍公司的產業也有一半是我的,你其實也在為我打工。我這里有結婚證明,她就是想賴也賴不掉。劉麗萍捂著胸口,結結巴巴地說:當初我、我我瞎了眼,才會有你這樣的丈夫。方利明趕他走!

楊壯實嚷道:我是你丈夫,你敢趕我走?媽的,一跑就七八年,你當我是死人哪?還有我兒子呢?你把他藏到哪兒去了?方利明拍了拍楊壯實的肩膀,正色道:楊先生,這是辦公場所,請你不要大聲喧嘩。楊壯實一晃肩膀,將方利明的手甩脫,你憑什么教訓我?這麗萍公司的產業有我的一半,我也能做一半的主。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兒,我只知道本公司現在不歡迎你這種人在此胡鬧。方利明的雙手再次搭在楊壯實的肩上,和兩名男職員一起,將楊壯實推搡著塞進了電梯。到了四樓,方利明對楊壯實說:楊先生,你要是愿意跟我談,那就去我的辦公室。楊壯實跟在方利明后面進了經理室。談就談,我還怕你搞什么花樣不成?

方利明拿出一根香煙遞給楊壯實,問:楊先生剛從重慶來?楊壯實甕聲甕氣地答道,來了兩天了。方利明接著問:你是怎么知道劉總下落的?

這個……,楊壯實立即警覺起來,但馬上就又笑著拍拍方利明的肩膀,不過呢,我看得出老弟你心眼不錯,是個實在人。這么著吧,公司一半的產業到了手,我一準兒升你的職。方利明譏笑道,那我先謝謝你的抬舉了。可并不是所有的家庭財產都屬于夫妻共有的,必須是夫妻兩方共同使用、經營、管理。未經使用、經營、管理的夫妻一方個人財產,不能轉化為夫妻共同財產。麗萍公司是劉總白手起家,一個人耗盡心力干起來的。這期間,你并沒有參與經營,所以……

楊壯實一聽呆了,半晌后將煙頭丟進煙缸里,搖晃著腦袋說我不相信。他們怎么會騙我?

他們?方利明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楊大哥,你為什么不去找個律師咨詢一下呢?像這樣的法律常識,很少有人不知道的。楊壯實氣惱得臉色發青,只見他霍地站起來,氣呼呼地走出經理室,邊走邊說,好,我就聽你這句話,先去打聽清楚了再來找劉麗萍理論。說完,

方利明將楊壯實送出了嘉城大廈的大門。見楊壯實嘀咕著什么,豎起衣領子走下了臺階,上了一輛的士。方利明馬上轉到后院,開了一輛面包車出來,緊緊跟著的士三轉兩轉之后,就到了前鋒所在的大街。楊壯實下車后,徑直向前鋒公司走去。果然又是李維波在幕后搞的鬼。

這時,李維波和莽哥正在他的總經理室談論這件事。

李維波樂呵呵地給莽哥的杯子里添酒,老弟,多謝你年前去重慶查著了劉麗萍的底細,才把這個楊壯實挖了出來。楊壯實這一去,那麗萍公司可就熱鬧了。說著,又是一陣開懷大笑。就像狩獵的獵戶,李維波對精心布置下的陷阱嘖嘖稱贊,不管結果如何,這一鬧足夠劉麗萍折騰上一陣子了。最好是把她的銳氣打垮,那旅游干線廣告經營權的競爭威脅就基本消除了。

莽哥擋住李維波添酒的手,面無表情地說:可你不覺得這么做有點兒過火么?她到底是個女人。李維波道,什么過火?咱們這是幫人家夫妻團圓。莽哥說,這個楊壯實也并不是什么好東西!我查過他的底細,吸毒、嫖娼、賭錢、酗酒,沒有不沾邊的。你說,劉麗萍當初怎么會看上這么塊料?李維波冷笑說,你以為她的人品能好到哪兒去?以前礙著朱副市長的面子,我不想跟劉麗萍一般見識。可如今不同了,朱雪松調去了鄰近的城市任副書記,沒了人給她撐腰,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跟我斗?莽哥放下酒杯,李總你聽我說一句。咱們說歸說,做歸做,就是別太出格。她畢竟是個女人,哪值得咱們動那肝火?給她點兒顏色瞧瞧,讓她收斂收斂就得了。李維波笑瞇瞇地看著莽哥,怎么,李媛的魅力就這么大,讓咱們的江湖浪子長菩薩心腸了?

莽哥冷冷地看著他,我是在道上混的,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我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則。我不怕對手是兇神惡煞,就是不想對婦孺之流下手。實話實說吧,在劉麗萍這件事上,我一開始就違背了原則。可是我、偏偏又無法不做,因為我以前欠你李總的情太多。所以,這件事一旦了結,咱倆之間也就兩清了。李維波詫異道,你該不是想跟我分道揚鑣吧?莽哥淡淡地應道,隨你怎么想。反正日后你李總的事,我不想再插手了。李維波干笑一聲:那么,李媛呢?你舍得她?莽哥定定地看著李維波,我會帶她走的。你能看出來,她不會在前鋒干很久的。沒了劉麗萍這個對手,她再留下來幫你也沒什么意義了。

李維波垂下頭去沉思著。顯然,莽哥這番話很出乎他的意料。自從有了李媛的策劃和莽哥的協助,雖旅游干線的戶外廣告經營權還懸而未決,但前鋒廣告的其它業務經營已大有起色,與劉麗萍斗起來才不至于落在下風。他不敢設想這兩人同時離自己而去將會是什么局面,更何況他還要抽走百分之十的股份。而莽哥敢這么快就跟自己攤牌,顯然已與李媛達成了默契。李維波苦笑著,這么說,我沒有辦法留住你們了?他坐回位子上去,發了陣呆,便抬手拿起內部電話,撥動了幾個數字,李媛么?莽哥在我這兒,不過來坐坐?

莽哥眼神硬硬地看著李維波。李維波知道他眼中的意識,笑呵呵地說:放心吧老弟,我不至于那么笨。我是準備用我的誠意來挽留二位,直到你們答應留下來幫我為止。莽哥默默地察言觀色。李維波這種人嘴上說的話他從來不敢輕信,追根究底他也只是個無賴,和自己還不一樣,正統和道義一樣也不沾邊。

待李媛推門而入,氣氛才有所緩和。她問道:李總,叫我來有什么事?李維波笑呵呵地說,當然是喜事。我和莽哥今天總算為麗萍公司辦了件好事。你的莽哥在重慶找到了劉麗萍失散七年多的丈夫。李媛有些吃驚:劉麗萍結過婚?她那樣精明的人,跟她老公七年不見,肯定有難言之隱。

正說笑著,就聽到有人輕輕地敲門。緊接著,門被緩緩地推開了,楊壯實猥瑣地走進來,還隔著一段距離,他就朝李維波探了探身子,謙恭地招呼著二位,一副卑微樣兒。

李媛不禁皺起了眉頭,站起身走到楊壯實跟前,問道:你是劉麗萍的愛人?楊壯實不敢正視李媛,慌亂地答應著,我們是領過結婚證的。疑問得到證實,李媛如鯁在喉。她不愿留在這兒聽這種事,便昂頭從楊壯實身邊走了出去。同為女人,她心里很替劉麗萍不值,劉麗萍怎么會有你這種窩囊丈夫?

待李媛出去后,李維波問楊壯實:怎么,鵲橋會這么快就結束了?楊壯實磕磕絆絆地答道:李總,根本就不是你講的那回事,那、那個叫什么方利明的說,這幾年我沒有參與麗萍公司的經營,根本就沒資格分得財產,還說、還說這是法律上規定的。李維波轉頭看了看莽哥,是嗎,法律上還有這規定?莽哥說:方利明既然這么講,肯定錯不了。李維波轉過臉去,看著楊壯實,你講講經過吧!聽聽劉麗萍在這事上持什么態度?

楊壯實清了清嗓子:我、我照您的吩咐去了麗萍廣告公司,值班小姐告訴我劉麗萍出去了,我就在那兒等著。不一會兒她回來了,見到是我,魂兒都嚇飛了……李維波直起身子,慢著。你是說她一見到你,就嚇得暈頭了?行啊你小子,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兩下子。說著咧嘴哈哈大笑。楊壯實也跟著李維波嘿嘿地樂著,似乎剛才的話為自己挽回了面子。只有莽哥沒有笑,他對楊壯實這樣的男人十分鄙視。

李維波來了興致,招呼楊壯實坐下,口氣也變得柔和了。楊壯實沖莽哥諂媚一笑,半個屁股挨著沙發墊坐下了。李維波笑問道:后來呢?沒鬧出人命吧!

莽哥看在眼里,覺得十分可笑。李維波可鄙,楊壯實可悲。當然,自己助紂為虐也好不到哪兒去。楊壯實氣呼呼地說,連屁股都沒坐熱,就給趕了出來,想想我都覺得窩囊。李維波安慰道,沒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放心好了,有我和莽哥給你撐腰,保準替你討回公道。楊壯實提醒:可、可那財產我是不是真沒有份兒了?李維波大聲道,沒有?他方利明說得輕巧,沒有就得擠,擠不出奶也要擠出血。這種事就得打持久戰,劉麗萍拖來拖去拖疲軟了,肯定要妥協。到那時,條件還不是由你開啊!

楊壯實聽了這番話,竟有些感激涕零:李總你真是老謀深算,我初來乍到,一切都仰仗您和莽哥為我打點。李維波口氣一下子變硬了,不過呢,在嘉城這地方你可別亂來,干什么事都要事先跟我和莽哥通通氣。如果劉麗萍那女人起了歹心,要下手做你,你就慘了。楊壯實聽得臉都黃了。

次日一大早,莽哥便帶著楊壯實趕來了。他握著方利明的手,方經理,我是吳宏偉,久仰你的大名,特來拜訪。方利明微微一笑,吳先生,你本名可沒有莽哥這個雅號叫得響亮啊!不等莽哥再有其他的表演,方利明已轉過去跟楊壯實打招呼:楊大哥,我正想找你呢!你跟劉總之間的舊賬,其實早該清算了。楊壯實聽他這么一說,氣焰馬上便矮了一截,她……怎么不來?方利明告訴他,劉總全權委托他來處理你和她的事兒。本來嘛,我是應該把本公司的法律顧問請來的,但見二位也沒帶律師,擺明了想私了,所以也不便壞大家的面子。楊壯實聽了馬上應和:私了最好,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到法庭上。

莽哥聽了,真恨不得抬手就給楊壯實兩耳光。方利明這擺明了是先發制人,故意擺出要找他算賬的樣子,又故作大方,不動用律師,其實劉麗萍比誰都怕其中的丑事給張揚出去。偏偏這個楊壯實是個二百五,給個繩套就伸脖子,結果讓對方占了上風。他把身子向左邊一挪,擋在了楊壯實的前面,方經理的意思楊先生已經明白了,不過我還想補充兩句。我知道劉總財大氣粗,不怕打官司,但楊先生既然是李總的朋友,所以這事他是非插手不可的,我們一樣不怕把事情鬧大。這樣的話……就要看今天怎么解決了?你既然代表了劉總,那么你可以先行表態,也好讓楊先生有個參考。

方利明客氣道,不,二位來此是客,當然應該由楊先生先說。楊壯實轉過頭來,要看莽哥的眼色行事。莽哥怕楊壯實亂語,便搶先發難:楊先生想知道他兒子明明的下落。你大概也知道,他們父子已有七年多沒見面了。方利明冷著臉道,楊大哥真的這么關心他的孩子?為何昨天來麗萍公司,卻開口閉口地只提分劉總的產業?從這點上,我很懷疑楊大哥能否做一個稱職的父親。楊大哥一身劣跡,大家都心里有數,沒人愿意把孩子交給這樣的人來撫養。

莽哥揚了揚眉,方經理,就算是你全權代表了你們劉總,難道就有權利罷免楊先生的探視權?這么做不是太霸道了么?

方利明笑了笑,吳先生的話太過了。我并沒說一定不讓楊先生見他兒子,只是表示對他人格的懷疑。楊先生不是很想知道明明目前的狀況嗎?劉總讓我轉告你,孩子一直過得很好。他拉開抽屜,從里邊拿出一疊照片,探身放在茶幾上。

楊壯實拿過照片,隨便翻了幾下,又放回茶幾上。莽哥卻繼續追問:方經理真會繞圈子,說來說去,你依舊沒說出孩子的下落,難道說是不想讓他們父子相認?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利?最后這句話,聲調猛地拔高了,把楊壯實嚇了一跳。

方利明卻不吃他這一套,沒人給我們權利,劉總只是說,除非她能與楊先生解除婚約。不然,孩子是不可能讓楊先生領養的。莽哥的語氣愈來愈嚴厲:也就是說,你們劉總是一定要把事情鬧到法庭上了。方利明依然笑著回答:你又誤會了。我們劉總的意思是,事情一定得依靠法律來解決,但并非想把事兒鬧大。她說了,這樁不幸的婚姻已經拖了太久,早就應該解決。莽哥冷冷一笑:她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要是把楊先生逼得太急,她不想鬧大都不行。

方利明猛沖楊壯實冷笑了一聲。楊大哥,劉總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如果你想節外生枝,她也會豁出去,將當年你的那些齷齪勾當盡數抖摟出來。你對她的人身迫害,至少也得讓你坐上七年牢。回去翻翻法律書吧,那上邊寫得清清楚楚。劉總曾囑咐過我,跟楊大哥之間的事,最好由他本人考慮著辦,別叫外人插手。如果問題能得到圓滿解決,劉總也會給你一定回報的,希望你最好心里有數。在方利明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下,楊壯實的態度已見松動,但一觸到莽哥的眼神,頭馬上就垂了下去。莽哥正要反譏時,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接聽,聽得是李媛打來的,聲音立馬變得溫和,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說話去了。

瞅準這空當,方利明用右手拍了拍楊壯實的肩膀,請他回去后好好考慮考慮。與此同時,左手已將一張紙條塞進了楊壯實的手里。楊壯實一怔,見方利明頗有深意地沖他一笑,便把紙條揣進了兜里。

莽哥接完電話后,轉身回來對方利明說:方經理,既然你們劉總沒有退步的意思,那么咱們之間也沒什么好商量的了。你可以告訴她,我們李總會先在《嘉城晚報》宣揚此事。至于電視新聞嘛,也不是沒可能,以一個千里尋子的父親被悍婦拒之門外為線索,相信這新聞是很有賣點的。方利明鄙夷道:我一點兒也不懷疑李維波會做出這種勾當。

見方利明一點兒退讓的意思也沒有,莽哥有些意外。照常理,方利明不應該給坡不下,除非是另有用意。他默默地打量著對方,希望能從那張臉上找出答案。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凝滯。三個人各打各的算盤,原本充滿火藥味的房間終于平靜下來。但這種沉靜里卻潛伏著一股殺氣。

經理室里的電話突然響起,打破了這種沉寂,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電話是從總服務臺打來的,方經理,您約的人來了——就是刑警大隊的張子劍大隊長。聽了這話,方利明心下一輕,吩咐道:馬上請他們到我的辦公室來。莽哥忍不住道:方經理,你是不是另外有事?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就不打擾了,反正今天咱們也話不投機。方利明回答道:不要緊,什么事能比我們之間的談判重要呢?這么說著,就聽見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他趕緊迎了出去。待他陪著兩個身穿警服的公安走進來,莽哥和楊壯實的臉色都變了。特別是楊壯實,因為身上的劣跡太多,來這里的動機不純。莽哥因為從前有案底,見了警察也有些不自在。

刑警大隊大隊長張子劍說:方先生,這兩位是貴公司的客戶?莽哥卻搶先說著,朝他伸出手去。張支隊長,我們見過面的,不是么?張子劍點點頭,原名吳宏偉,綽號莽哥,1968年出生,初中文化,曾經三進宮。沒錯吧?張隊慢慢握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

方利明忙跟莽哥講,張隊今天來是為了調查三個月前的那個花圈事件。莽哥一聽十分惱火,心里罵方利明太狡猾,竟在這個時候搬警察出來壓他。他惱怒道:你這案未免也報得太晚了點兒吧。不過,我今天總算是領教了你方利明的手段,真是獲益匪淺。咱們改天見。說完,又朝張子劍一點頭,扯了楊壯實一把。

方利明送他們出辦公室。莽哥越想越氣,方利明這招擺明了是在敲山震虎。他故作恍然狀:我明白了,方大經理還想知道我是否準備知難而退,是不是被那幾個警察嚇破了膽,對嗎?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莽哥做事,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不把麗萍公司搞臭,我吳宏偉名字倒過來寫。

方利明默默地聽他講完,似乎這種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坦然地說:吳先生怎么想的,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吳先生你幫楊壯實來此理論,李媛小姐知道嗎?莽哥警惕地盯著方利明。方利明搖了搖頭,以我對師妹的了解,她并不知道其中真相,所以才會放手讓你參與此事。畢竟她也是個女人,這種勾當她一定看不過眼的。頓了頓,又道,說實話吳先生,這件事由你出面前來交涉,我很不理解。李小姐日后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她會怎么看你呢?難道你真的不顧她的感受嗎?

他倒想來跟我玩心理戰術了。莽哥這么想著,鼻子里哼了聲,方經理,我很佩服你的口才和心機。不過有一點你想錯了,我從來沒自我標榜是個正人君子。說著扯了楊壯實一把。

方利明送他們到了走廊盡頭,依舊客氣地說:兩位慢走,我就不下去送了。莽哥沖他點了點頭,陰沉著臉丟下一句話:方經理,這兩天在街上騎車時,你可要仔細瞧著點兒。萬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報應了。知道這是莽哥的威脅之語,方利明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楊壯實隨莽哥走出嘉城大廈,莽哥先一步鉆進車里,發動了車。楊壯實剛想拉開車門,車卻呼地向前沖了出去。

楊壯實被害案件正全面展開調查。刑警大隊的小邢又同另一名警員來到前鋒了解情況。

當他們得知要找的人莽哥已出差時,便來到總經理助理辦公室找他的女朋友李媛。李媛告訴他們:與莽哥最后一次見面是昨天下午5點,下了班后是他送我回公寓的。他說當晚要出差,最多一個星期回嘉城。好像純粹是為了私事,究竟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交往的時間并不長,有些事也不一定了解。

小邢警官頓了頓,客氣地請求道:李小姐,你現在幫我們聯系一下莽哥,可以嗎?李媛點點頭,便撥打了莽哥的手機,聽到的信號卻是對方已關機。邢似乎在提醒對方,又似乎在自我推斷:你不覺得莽哥的行為有些反常嗎?他外出干什么事能忙得連個電話也顧不上回,甚至連手機也關了?或者,他根本就是在躲避我們的追查?李媛憂心忡忡,你覺得他跟楊壯實的死有牽連?邢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莽哥要是不走的話,我們找他只是了解情況,這一躲就暴露問題了。李媛聽后,垂下頭去。

兩名刑警又來到總經理辦公室,找李維波作了一些調查。李維波講:莽哥去重慶找來楊壯實,是想讓楊來找劉麗萍的麻煩,他們雖是夫妻,但關系并不怎么好。前鋒和麗萍從前在生意上是有過摩擦,但這屬于商業競爭,很正常的。可莽哥卻認為應該對劉麗萍采取非常手段。唉,也是我一時沖動,便任由他放手去做了。事后我也很后悔,可已有些騎虎難下了。你們也知道,莽哥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邢認真看了看李維波的眼神,問:莽哥所說的非常手段,你知道是什么含義嗎?李想都沒想就答道:不就是下黑手嗎?邢繼續問:那么,你知不知道就在楊壯實被害的當晚,麗萍公司的方利明也被一輛卡車撞了?李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答道:是么?這我一點兒也不知情。我只知道,李媛跟方利明是從同一所大學出來的,私交不錯。莽哥出于嫉妒,用這種手段來實施報復也說不定。

當小邢追問莽哥跟楊壯實關系時,李維波回答說,當然好不到哪兒去,就算當著我這個總經理的面兒,他也沒少出口辱罵楊壯實。昨天下午四點他火氣很大,罵罵咧咧地,還說找著了那家伙,定給他好看。之后他打了幾個電話,讓他手下的弟兄四處找尋楊壯實的蹤影。后來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了。他去出差的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李媛小姐轉告我的。他這種人散漫慣了,是不太愿受拘束的。

方利明從刑警大隊回到公司后,劉娜告訴他李媛在他的辦公室等他。他一愣,心想她這個時候來會有什么事?自己現在一身晦氣,別人躲都嫌來不及呢。這么想著,他的步子不由得放輕了。

李媛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看一本廣告策劃書。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李媛抬起頭,見是方利明,便展顏一笑。方利明也微微一笑:你怎么有空兒來我這兒?真是稀客!李媛深深地看了方利明一眼,不是我不想來,只是怕來了會不受歡迎。說著,走到左邊的沙發坐了。方利明說怎么會呢?好歹咱們也是朋友。心下卻暗暗揣度她的來意,會不會是受了李維波的指使?果然李媛就說明了來意:聽說你家里出事了,我便順道過來看看。方利明淡淡道,我沒什么,倒是你那個莽哥叫人擔心。楊壯實是他從重慶黔江找來的,他更脫不了干系。李媛重重垂下頭去,幾乎是自言自語,他怎么能和你比呢?他是晃蕩慣了的人,可師兄你不一樣……

方利明已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便換了個話題,對于楊壯實的死,李維波和莽哥怎么看?李媛搖搖頭,不知道,莽哥昨晚就離開了嘉城。方利明皺了下眉頭,什么,他走了?李媛點點頭,擔心地問,你是不是認為楊壯實是他殺的?方利明看著她說,你比我了解他。楊壯實離開他們不想再跟他們合作。他跟我已達成協議,同意跟劉總離婚,然后便會拿到三萬塊錢。誰會想到,這反而讓他送了命。

李媛嘴唇微顫,聽說案發時,你并不在家?方利明冷笑了幾聲,可你以為這樣他們就會放過我?你可能還不知道,昨晚九點多鐘,我差點兒就被人開卡車撞死了。李媛啊的叫了一聲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方利明接著講,幸好我躲得快,才被甩進了溝里,撿了一條命。也怨我大意,那天下午,莽哥從麗萍離開時,明明警告過我,讓我開車時小心些,只是沒想到,他下手會這么快。聽著方利明的憤憤之詞,李媛垂著頭,身子不停地哆嗦。

方利明走近她,關心地說:李媛,莽哥是個很危險的人物,跟他走得太近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可一定要把持住。李媛苦笑著,可你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誡我?現在我跟他走得那么近,怎么能說斷就斷?方利明顯然不贊同這個說法,怎么做不到?他如今行兇在前,潛逃在后,警方只是苦于沒有證據,才沒有下通緝令。我琢磨著,李維波跟這件事肯定也脫不了干系,所以從他嘴里應該能套出一點兒東西來。說著,把手輕輕地搭在李媛的肩上,李媛,這件事只有你能幫得上忙。

李媛并不答話,只是抬起眼來,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心想方利明,你這是在利用我嗎?用你的肢體語言輕撫一下,讓女人的心柔軟下來,讓她心甘情愿為你做事?她覺得心里一片凄涼。

李媛恍恍惚惚走出麗萍公司,被外邊的冷風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走到路口打車時,她心里泛起一股酸楚,自己在方利明心目中顯然已沒什么地位了。照以往,他會親自送她回去,而現在,他只不過客套地送她下樓。

站在前鋒公司門口,李媛沒有想到,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她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撥打李維波的手機:李總,你在哪兒?李維波哼哈著,噢,是李媛,有什么事么?對他的明知故問,李媛心里略感不快:我想跟你談談莽哥的事。李維波笑了笑說:你就這么掛記咱們莽哥啊?李媛鼻子里哼了一聲,反問道,你的心就不懸著?你光顧讓我配合著演雙簧,內情卻一點兒不告訴我,也太把我看得不值了!李維波沉吟了一下,又道這樣吧,在咱們公司說話不方便,呆會兒我開車去接你,咱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談談?

等了不到五分鐘,李維波便開著車趕到了。之后,他帶著她轉向東邊的龍門路,向東開出兩公里后,停在洞天山莊的門前。

車子熄火后,李媛轉頭問李維波,莽哥真的離開了嘉城?李維波笑了笑,你以為他還在這兒?不過也說不定啊,興許他就躲在這賓館里邊呢。李媛看著他的神情,也不知是在說真話還是在開玩笑。

兩人走進山莊的賓館,李維波開了303的門,李媛跟著他進到房間,扭頭四處打量,甚至還打開了洗手間的門。李維波笑道,他不在這兒,真的李媛,我現在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了。說著,轉身打開床頭柜,拿出飲料安慰道,你別急嘛,呆會兒我自然會跟你講個明白。

李維波便替她打開一聽,然后坐到另一個沙發上。眼前的女人正緊鎖著雙眉,即使板著張俏臉,也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她抬起眼看著他,楊壯實的死,真的跟莽哥有關系?李維波點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可以說,楊壯實就是莽哥失手殺死的。李媛臉色一變,拿飲料的手微微發顫。

李維波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然后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昨天下午,小劉告訴我楊壯實不在他的房間里,我便知道這小子起外心了。莽哥一連打了幾個電話,把他的弟兄們撒下去,四處查找。直到晚上八點多,才有消息傳回來,有人看見他跟方利明坐車向西了。一開始我們還猜想,方利明是不是在西關附近給楊壯實找了家賓館住下了。結果,查了半天也沒找著。后來還是我記起來,好像方利明就住在西郊小區,這才敢肯定楊壯實是給方利明藏在家里了。我翻出方利明公寓的電話號碼,便跟莽哥一道開車去了西郊小區。在門口停下后,我打電話給楊壯實,可響了十幾下也沒人接,也可能是不敢接。莽哥就火了,說要上去把他給揪來來。他氣沖沖地進去后,我又給劉麗萍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她丈夫現在又重新跟我合作了,讓她等著對簿公堂好了,把她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莽哥上去不大一會兒工夫就鐵青著臉下來了,把一張紙條塞給我,說你看看楊壯實干的好事。我一看也火了,那小子只為了區區三萬塊錢,就答應跟劉麗萍離婚,真是小廟里出來的鬼養不大。我對莽哥說:那你怎么不揍他一頓?他冷笑告訴我他把楊壯實很揍了一頓,此時他早爬不起來了。那小子也太不經打了,幾拳就給撩下了,后腦勺碰在茶幾上,夠他受的。我擔心出事,問:不會鬧出人命吧?他說楊壯實只是昏過去了,沒斷氣。我想了想,覺得這么一鬧,方利明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借題反過來咬我們一口,就勸他先出去躲躲。他當時就火了,說我莽哥是什么人,打個癟三還用得著出去躲?我耐著性子勸道:我們當然用不著怕誰,可萬一公安找上門來,對前鋒的生意造成影響不說,李小姐面子上也不好看吧?

李媛冷冷地看著李維波,你就這樣把他打發走了?現在倒好,他這一逃沒洗清嫌疑不說,反落下個畏罪潛逃的罪名。李維波無奈地攤攤手,誰能想到那個楊壯實真的死了呢?

李媛猛又想起一事,聽說昨晚方利明在西城花壇附近給車撞了,該不會又是你們安排的吧?說著便站起身,抓起了挎包。

李維波一把抓住了李媛的手腕,你只想知道這些內情,別的就一點兒不感興趣?李媛慍道,你的那些骯臟事,我根本就不想聽!李維波卻并不馬上放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李媛,我這個人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更容忍不了別人對我的背叛。背叛,你懂嗎?李媛不解道,你什么意思?我們之間不存在忠誠,又哪來的背叛?李維波慢慢地點頭,很好,你終于說出心里話了。你以為你跟方利明勾三搭四,別人就沒長眼睛么?你今天上午剛從麗萍出來,就來套我的話,難道不算背叛?還記得那個出租車司機吧?我的人。別以為自己魅力無窮,就可以占盡便宜。這時,李維波的眼光霎時變得陰險邪惡,李媛不由得向后退了兩步。只聽李維波聲色俱厲地說,還有,你跟莽哥早就合計好了,準備炒我的魷魚,這不是背叛是什么?

李媛見事情敗露,轉身就向門口跑去,卻被李維波從后邊一把揪住頭發,甩回了沙發上。她趴在那兒,疼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呆了一會兒,李媛慢慢坐起,飛快地掏出手機,撥動了幾個號碼,但沒等她說話,李維波已沖過來,擒住了她的手腕,兩人扭打在一起。手機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李維波左腳一抬,將它踢到了一邊。此時的他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的肌肉不停地彈動,李媛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知道么,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對自己說,這女人是我的,誰也別想泡她,多看你一眼都不行!李媛這才發現事情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簡單,顫聲說:你,莽哥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李維波大聲說,別拿他來嚇唬我。我李維波要得到的東西,還沒有哪樣能落空的!你知道我心里最恨誰嗎?除了劉麗萍,就是莽哥!

李媛聽得全身發涼。只聽李維波繼續說:他最好永遠死在外邊,別再回來!知道么,我在那些公安面前可沒少揭他的底,那家伙本來就不怎么清白,現在掉進染缸里,就更洗不清了。李媛又氣又怕,全身發抖地問:難道你鼓動他外逃是有預謀的?

李維波得意地告訴她,楊壯實那死鬼真是個活寶,他來嘉城這么一趟,除了讓劉麗萍焦頭爛額名譽掃地,還叫那個莽哥成了喪家之犬。我真該好好感謝他才是。他朝李媛張開雙臂,看著她輕輕搖頭,李媛,沒人像我這樣愛你。看見你主持節目時勾人的樣兒,我差點兒就把持不住。可有莽哥在,我只能強忍著。我本來還想,莽哥這么一走,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泡你,軟化你。你當然不會再去愛那個殺人兇手了。誰想,莽哥前腳剛走,你后腳就跟那個方利明勾搭上了。李媛,你怎么能這樣?

李媛聽他沒頭沒腦地說這些話,一陣反胃。想想自己也真是糊涂,早就察覺李維波看她的眼光不地道,偏偏還以為那是自己的魅力所致,根本沒往壞處想。

李維波眼里射出火辣辣的光芒,看得李媛心驚肉跳。你只知道莽哥對你好,從來就沒去考慮我的感受,別人就是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還記得去年9月在海棠會所夜總會時,有個外鄉來的土包子作賤你的事吧?是我打電話叫人砸了他的車!根本不是莽哥干的。”李媛聽得呆了。

李維波繼續道:這種事當然不止一兩次,接下去輪到了誰,你心里應該有數。李媛顫聲發問:昨晚撞方利明,也是你派人干的?李維波獰笑著,沒錯,他一直是我的絆腳石。方利明除了幫劉麗萍跟我作對,還想泡你,更該死!只可惜昨晚沒把他撞個稀巴爛,否則,這筆賬又得算到莽哥頭上,他就更不敢回來了。李媛聽到這里,覺得一陣羞愧。原來是她一直在誤會莽哥,還為此當面罵過他。

李媛,該說的我都說了,可惜你還是幫不了方利明。李維波哼了聲,抬手將西服脫了,摔在地下,又三下兩下扯下了領帶。李媛最擔心的事情終于要發生了,立即警告他別過來,我要大聲喊了!李維波看著李媛驚慌失措的樣子,感到異常刺激。玩貓抓老鼠,他最拿手了。嘲弄道,你盡管喊,用力喊,反正也沒人理會。我是這里的常客,她們都認得我。我隔三岔五都會帶個漂亮妞兒來這里消消火氣。今天她們見我把你這樣的美人都弄上床來,心里指不定在說我艷福不淺呢!說完,他得意地笑了。聽了這番話,李媛氣得差點兒吐血。

李維波一步步地逼了過來,李媛絕望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風停雨住之后,李媛散亂著頭發,蜷縮在床上,淚水無聲地打濕了枕頭。

方利明在電腦前,反復斟酌著麗萍公司的旅游干線廣告經營權標書,雖然朱雪松已經離開了嘉城去了鄰近的城市做副書記,但劉麗萍通過他又跟現在的繼任副市長接上了關系,并利用一個巧妙的時機表達了“一點意識”,拿下旅游干線應該是勝券在握,但站在方利明的位置上,他還是不敢有絲毫的粗心大意。

正當他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時,李媛打來了手機,要他馬上來洞天山莊接她。他預感到有什么事,立即開著劉麗萍的奧迪車趕來了,一見面就關切地問道:你怎么到這種地方來了?李媛慢慢轉過身,盯著他,好像面對的是一個陌生的人。她要好好地認識他,那種冷漠凄愴的眼神,盯得方利明心慌意亂。

你怎么了?他大聲問,伸出雙手扳正她的肩頭。不知怎的,現在他倆雖然靠得很近,給方利明的感覺卻似隔了條銀河。李媛卻并不順從他,輕輕拿開了他的雙手。方利明一愣,問道你沒事吧?并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李媛掙了兩次沒掙脫,忽然掄起拳頭捶打方利明的胸膛,卻是越打越輕。最后,她無力地靠在方利明的肩頭上,輕輕抽泣起來。方利明已意識到她出了事,可又不敢往深處想,只能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小聲說咱們先回去吧,啊?

往回趕時,方利明見李媛的眼光盯在某一點上就很難再移動,好像被施了魔咒一樣,已失去了思想。直覺告訴他,她變成這個樣子,肯定與李維波有關。現在,她不能再回前鋒俱樂部了,可又能去哪兒呢?自己的公寓不方便,何況又死過人;劉麗萍那兒?也不行,她現在的心情還沒有平和;剩下的也只有劉娜家了,以她那樂天派的性子,倒是可以調節一下李媛頹郁的心理。這么想著,他便在街邊停了車,拿出手機給劉娜打電話

車到了竹公溪巷,劉娜已在巷口等候了。方利明說:她現在很虛弱,精神也不穩定,要好好休息,你就多費點兒心吧。

他們把李媛從車里扶下來,劉娜握著她的手,引她進了家門。劉娜給躺在床上的李媛蓋好被子,沒過一會兒,她就睡著了。見她呼吸勻稱,劉娜才走了出去。方利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若有所思。

下午兩點,方利明帶了鮮花和補品來看望李媛時,見她依然沒有睡醒。方利明在床頭上坐了下來,端詳著李媛睡夢中的樣子,覺得鼻子酸溜溜的。中午,他趕去洞天山莊,打聽到李媛果然是跟李維波一起去的。他還在303房間里找到了李媛的挎包、化妝盒、摔碎的手機等。現在,這張美麗的臉在睡夢中顯得安詳而滿足,就像平靜的湖面。突然,她的鼻翼微皺,眉頭緊蹙,睫毛輕顫。這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由她的左眼角滲出來。方利明心里倏地冒出一個念頭,我是不是愛上她了?還是我本來一直就愛她,只是因為兩家公司商業上的競爭,才不肯承認這一事實?

想到這里,方利明愈覺得羞愧。他哆嗦著從煙盒里掏出一支煙,又哆嗦著點上了。但剛抽了第一口,就看見李媛醒了,那雙眼睛已有些靈動。方利明驚喜道:師妹你醒了?李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啟齒,給我一支煙。

方利明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李媛是不抽煙的。他給了她一支,又替她點上了。李媛兇狠地吸了一口,馬上便被嗆得咳嗽起來。方利明慌了,起身要替她拍打,她卻擺了擺手。接下來的第二口,她就吸得似模似樣了,甚至還能噴出個煙圈來。她吐出一口煙霧后說,你先出去一下好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方利明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自己本來可以搭向她心間的那座橋,再次從中間塌坍了。

巷子上空,風聲呼呼地號叫著,雪粒簌簌灑下。方利明走出劉娜家后,站在巷口,閉上眼,仰起臉,任那些涼晶晶的顆粒撲打他。這樣站了一分鐘左右,他再睜開眼,雪粒已在鏡片上融化了,水蒙眬一片,四周變成了虛幻的世界。

他身后,劉麗萍正坐在靠拉門的位子上,面前擺放著李媛的手機、化妝盒。方利明,你應該把她接到我這兒來,有些事我要跟她好好說說。方利明轉過身來,還是讓她在劉娜那兒住段時間吧。這段時間,你的心情也不好。劉麗萍堅持道,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好相互安慰。方利明想了想,同意了。正要去接又被叫住了:別忙,有件事我想跟你商議一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高薪聘請李媛來麗萍。方利明有點游移地答道,我試試看。心里卻犯著疑:也許這是劉總想通過李媛,讓她接過麗萍公司的刀槍,繼續跟李維波斗?李媛的素質、才識、社交能力都很優秀,又對前鋒的內部管理了如指掌,李維波若攤上這么個對手,日后只怕是沒什么好日子過了。

劉麗萍試探說,她過來后,你也可以抽身撤出去了。方利明,你不是早就有獨立出去的想法么?我準備給你三十萬作資金。方利明馬上表態說,我的事還是往后再放放,你看現在發生了這么多事……

當天下午,方利明開車來到劉娜家,把李媛接到了麗萍公司,暫時讓她跟劉麗萍住在一起。剛開始,方利明還擔心她會拒絕,誰知她很痛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方利明再到單位時,便能感覺出李媛的心情明顯好轉。來上班之前,他還特意跑到一家精品店去給李媛買了個挎包,另外買了一套名貴的化妝品。當他把這兩樣東西送給李媛時,她說了聲謝謝便收下了。稍后方利明才知道,昨晚李媛跟劉麗萍談了很久,但最后她還是沒有答應出任麗萍公司副總一職。劉麗萍感慨地說:現在,連我也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沒過幾天,答案就揭曉了。

這天上午九點,方利明與李媛坐在劉麗萍的臥室里與她閑談。但無論方利明說什么話題,她都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直到劉娜闖進來,高聲宣布李維波出車禍給撞下了大橋死了,李媛呼地一下坐正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已開始沸騰燃燒。她激動地說:是他,肯定是他回來了。她眼中閃射著驚喜,就像一個垂死的病人忽然得到輸血,她的每一絲肌肉每一處神經都迅速地復蘇、生動,繼而顫抖起來。方利明驚訝地看著這朵近乎枯萎的玫瑰突然變得艷光四射,猛地明白了她等待的是什么,心不覺往下一沉。

事情的具體經過是:這天上午八點,李維波一上班就去他的保齡球館玩了幾手,直至全身冒汗為止。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響了,秘書急切地告訴他莽哥回來了,現在正四處找你。李維波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說,他怎么……還敢回來?接著他氣急敗壞地吼道:那你還啰唆什么?馬上報警,你不知道他殺了人么?關了手機,想到莽哥的狠辣,李維波一陣心驚肉跳,趕緊招呼雇傭的兩名保鏢一起開溜。李維波邊走邊想,看樣子莽哥知道李媛的事了。可是他怎么這么快就知情了呢?心里越想越害怕,腳下的步子就邁得飛快。

一拉球館的后門,他猛地僵在那兒,只覺得一瓢冷水由頭頂直澆下來。

穿一身黑色西服、戴墨鏡的莽哥,正朝這邊走來。李維波沖那兩人喊道:“攔住他!”自己轉身就向回跑。莽哥罵了聲我操你媽,便飛也似地追了過來。李維波的兩名保鏢一左一右上前攔擋,莽哥沒有理會保鏢的阻攔,伸手從腰后抽出一根兩尺長的鐵棍,當頭就劈翻了一個。另一個保鏢被他的殺氣給震懾住了,竟忘了躲閃,莽哥的第二棍正好敲中了他的脖頸,他嘴里噴著血沫向后倒去。

李維波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門外,莽哥咆哮著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了前門。閃目一瞧時,李維波已鉆進一輛白色轎車。他李逵般憤怒得須發亂抖,從臺階上一躍而下,邊吼道哪里走,邊將鐵棍砸在車窗上,玻璃瞬間碎裂。但李維波猛地一踩油門,車子沖了出去。莽哥掄著鐵棍追了兩百多米,無奈被落下了,他將鐵棍朝那車扔了過去,罵不絕口。就在這時,一輛紅色桑塔納沖到他的身旁,緊急剎車的聲音異常刺耳。莽哥一看是自己的兄弟趕到,精神大振,一頭鉆了進去,朝前面一指:追上前面那輛白色跑車!開車的胖子一踩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李維波此時已發現了莽哥的追蹤,他也加快了車速。但因為車輛擁塞,李維波的車很快便被桑塔納咬到了身后,迫得他在一片嘈雜的轟鳴聲中將車開上了人行道,行人驚叫著四下逃開。接著李維波的車撞在一個水果攤上,幾乎失去控制,緊跟著又竄跳著離開人行道,拐進了另一條馬路。

這條馬路上的車輛少,李維波加大油門向前直沖,喇叭按得震山響。莽哥見他們再次被落下,心里一急,一把搶過方向盤,叫道我來開!兩人在忙亂中換了位置。桑塔納只稍緩了一陣,便怒吼著提速前進。莽哥不停地咒罵著,前后兩輛車很快接近。他盯著李維波的轎車躥上了大橋欲擺脫追擊,不由得怒火中燒,方向盤也因車速過快抖動起來。

李維波,去死吧!莽哥瞪圓了眼睛,朝著橋中間的白車撞了上去,只聽轟地一聲響,那車被撞得東扭西歪。莽哥見狀,眼里燃燒著嗜血的興奮,轟地又撞了過去。只見白車顫晃一下,一頭向右邊的橋欄桿沖去,接著就聽到江中傳來汽車沖入江面的一聲巨響……

站臺,一個送別的地方。

站在月臺上,面對即將離去的李媛,方利明的心情十分沉重。那陰霾沉郁的氣息仍然彌漫在四處,雖然臺歷上明明寫著已是春天。初春的風吹起來依然不乏料峭的寒意,李媛穿著紫色風衣,腳下是一個紅皮箱,頭發被吹得綹綹揚起。方利明見了,很想問她冷不冷,最終還是沒開口,好像現在他已沒有了這個權利。

方利明小聲地說,那種無奈在空氣里彌漫著。李媛,日后你還回來么?李媛俏皮地笑了,目光明澈而寧靜,你在留我嗎?記得以前,總是我在主動問你。方利明搖搖頭,說我知道留不住你。你向來有主見,再說這地方已沒有你留戀的東西。李媛莞爾一笑,伸出長長的手指,指向他身后的城市,說:看那里,嘉城、江灣、淺山、古塔……遠遠望去,它們都很美,是不是?我剛來的時候,這種景象更美,可現在在我眼里,它全變了。

方利明支吾著,李媛,我要跟你說的是,我其實很、很喜歡你,你信不信?她的目光如水,我信!師兄,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可現在不一樣了,正像你說的,已經回不去了。她摘下手套,輕輕握了他一下,那種溫熱讓他激動,又幾乎承受不住。他看著她的眼睛,這樣清澈美麗的眼神,曾經是他隨意可捕捉到的,但現在已像在夢中,虛幻縹緲。她還是平靜地看著他,師兄,找個適合你的人結婚吧。我祝福你幸福!

一聲鳴笛,列車進站了,四周變得擁擠、浮躁起來。乘客們已開始登車了。方利明看見兩個穿西服的男人來到了李媛面前,其中一個人說李小姐,大哥叫我們送你上車。那是兩張陌生面孔,但她卻痛快地答應了。看著他們幫她拎起了行李消失在車門口,方利明心里已猜中了七八分,這兩個人顯然是莽哥的人。他心疼地知道李媛這一去,此后便完全屬于一個叫莽哥的人了。

方利明盡管依依不舍,但還是灑脫地告別和叮囑道:師妹再見!李媛扭頭朝他明媚地一笑,那笑容如同百花齊放,在方利明的眼前盛開得那么燦爛嬌媚,也將在方利明以后的生活中常開不謝。她揮揮手道師兄再見!

火車開動,送行的人漸漸散去,站臺頓然一片空曠,方才的熱鬧仿佛是一場很不真實的夢。他眼前不由晃過劉麗萍、李維波、莽哥和楊壯實一干人等,不久前還熱熱鬧鬧地斗來斗去,現在卻煙消云散了一般,夢醒了,人也去了。如此優秀的小師妹,居然追隨莽哥踏上了前路茫茫的逃亡之路,而且去得這樣心甘情愿一往無前死心塌地,這大大出乎方利明的預料,也是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實。伴隨火車鏗鏘的離去聲,方利明心里在隱隱作痛,他忽然深深自責起來:方利明,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自以為聰明,利用她去討些便利,卻從沒考慮到她也在虎口下。而她曾經又那么信任你,甚至是愛你,你卻一次次地辜負她,甚至傷害了她。你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方利明害了她。如果李維波是個專門捕獲獵物的陷阱,那么你就是那雙推獵物下井的手,一雙罪惡、骯臟的手!他狠狠地一拳擊打在站臺的鐵欄桿上,然后任鮮血從爆裂的傷口汩汩流出。

與此同時,在相鄰的另外一座城市,青春煥發貌似一身輕松的劉麗萍,正開著車靠近某家賓館。和李維波、楊壯實一干人等的是非糾葛看似都過去了,卻又在她內心深處幽靈一般地盤桓著,劉麗萍的心里并不輕松。特別是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腦子里總是反復出現那天晚上揮之不去的噩夢:

那天下午,方利明打來電話,告訴她楊壯實妥協的消息。放下電話,她喜極而泣,多年來糾纏自己的惡夢,真的將不復存在了。從那一刻起,她的心情一點點兒地好轉,就像一塊在冰箱里擱置了太久的奶油,被泡在溫水里等待慢慢融化。這種喜悅一直持續到晚上。

那晚,她沒讓劉娜留下來陪她,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盤算著往后的光景。甚至,她還一度對楊壯實產生了憐憫,想有意多給他一點兒錢,只要這一切辦得順利。8點40分,她卻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李維波打來的:麗萍,你現在想必還在做你的美夢吧?她沒有說話,生怕一張嘴,她的熱氣就會被對方吸了過去。李在電話那端說:怎么不說話?有些事你沒興趣知道么?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先給你提個醒,千萬別再被你的男人給騙了。她的手顫抖著,盡量克制著不摔下話筒。對方的話聲繼續灌進她的耳里:知道我現在在什么地方給你打電話么?就在方利明的公寓里。她又是一驚,他怎么能在那兒?李維波繼續道:你可能會懷疑,我怎么可能到那兒去?告訴你吧,就是你的寶貝丈夫打電話讓我來的。他約我來是商議下一步該怎樣修理你,他根本就沒跟你妥協的意思,哈哈——!對方的電話掛斷了。

劉麗萍依舊舉著話筒站在那兒,只覺得內心的熱量一點點兒熄滅、冰涼。他怎么能這樣?他害得自己還不夠么?想起七年前他對自己的侮辱,想到今天他的卑鄙無恥,劉麗萍的心頭慢慢騰起一股怒火。那種情感愈來愈烈,混合著憤怒、憎惡和恐懼。他怎么能這樣呢?兔子逼急了還要咬人呢,他已把我逼到懸崖邊了,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氣!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身子因憤怒而戰栗著。她重重地擱下話筒,走到穿衣鏡前,里邊的女人雙目圓睜,握緊了拳頭,像極了一個女斗士。多年來沉壓的憤恨、委屈終于爆發,一陣陣沖動使她氣血上涌。

她伸手拉開衣櫥門,拿出一件黑色大衣穿了,還在嘴上戴了個口罩。打扮完后,她將桌上的水果刀放進手提袋里,關好門,下去攔了輛的士,直奔西郊花園小區。一路上,她的怒火一點兒也沒消減,反而燒得快失去理智了。下了車,她走進大院,頭腦才清醒了些。她左手死死地抓住手提袋,覺得心跳急促,還有些口干舌燥。隨著樓梯一級級地上,她緊張的表情也愈來愈強烈。她害怕自己的意志動搖,使勁兒地搖晃著腦袋,心里說,這是他逼我的,逼我的!

終于上到了四樓,她鼓足勇氣敲了門。但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人應,隱約間倒有一陣呻吟聲傳出來。她這才發現,門只不過是虛掩的。她慢慢推開門,眼前一片狼藉。一個身上染有血污的男人正趴在地板上,聽到開門聲,他慢慢地抬起頭,那張臉上也是血跡斑斑,赫然便是楊壯實。劉麗萍驚得“啊”地一聲,捂著嘴向后連退了兩步。

楊壯實艱難地向前挪動著,用微弱的聲音叫喚:救我,救……我。他血淋淋的左手向前伸著,像是要撲住這根救命稻草似的。往事歷歷刻骨銘心,劉麗萍使勁兒地搖了搖頭。

救……我……!楊壯實還在叫著,掙扎著。

劉麗萍只覺得一股酸水從胃里涌出,差點兒便要嘔吐出來。一咬牙,她轉身走下樓去。但那個時候,她并沒想到楊壯實會死。

昨天朱雪松打電話關心她的近況,劉麗萍像在絕望中找到救命稻草,大江決堤般向他盡情傾述了一個淋漓盡致,包括她的苦,她的累,還有她的思念和哀怨。聽著劉麗萍盡情的發泄和傾吐,朱雪松先是半天沒有吭聲。半分鐘過去,他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嘆了一口氣柔聲說:你到我這里來散散心吧。

現在已經從嘉城來到朱雪松所在的城市,劉麗萍努力將嘉城的恩恩怨怨拋諸腦后,她還年輕還有激情和夢想,她要努力開始新的生活。

責任編輯:王樹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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