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1

把理想當作秘密來堅守的秦波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關于自己心中理想的一絲一毫：秦波想建成一座自己的大廈，大廈就用自己的姓氏命名——秦氏大廈。無數次秦波都會想象自己坐在大廈頂層某裝修奢華的房間，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大展宏圖。秦波深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實現這個理想。

這幾天秦波的心要命的疼，這疼痛，來自母親葉素心。秦波至今不敢完全看完母親的遺書，做了大半輩子教師的葉素心，她的字跡干凈整潔而且書寫有法。可是葉素心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文字，秦波卻連一個字都看不清。因為所有的字都被淚水浸透，滿滿七頁紙，散開的墨漬每一處都凌亂而丑陋。

母親的死，在秦波心里一度成為不可碰觸的疼痛。秦波的父親因病早亡，葉素心多年守寡，一心撲在秦波身上望子成龍，希望自動離職的秦波能真正干出一番事業來，家已成而事業未競的秦波，多年來卻只是在摸索中行進。葉素心便將期望寄托在孫子身上，她太想抱孫子。秦波結婚五年，媳婦李小嵐的腹部就是不見鼓起來，夫妻二人曾多次到幾家大醫院檢查過，結論是他們二人一切都正常。總在絮叨要抱孫子的葉素心不只一次說自己現在身子還能支撐得住，有個孫子哄哄解悶最好，也可讓秦波夫婦少操心。秦波理解母親的想法，自己也想有子嗣，可就是天不遂人愿。

2

葉素心是在李小嵐和秦波一刀兩斷以后選擇跳樓的。

最讓秦波難以承受的，就是母親葉素心五年期盼抱孫子最終無果而撒手人寰，這不能不說是秦波人生的又一大失敗。想到母親曾經期盼的迫切與焦灼，想到自己讓母親一而再地失望，想到自己將永遠背負著不孝的罪名，有很長一段時間，秦波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秦波總覺得母親的死和李小嵐的離家有很大關系：母親一定是看透了自己的失敗——事業和婚姻的雙重失敗，看到惟一的兒子活在世上太失敗太辛苦，而自己又幫不上忙，所以了無生趣，就選擇提前一步離開人世。

秦波記得有一回吃飯的時候，葉素心說：小波，我放心不下你，可活著難啊！

秦波那時還笑著對葉素心說：媽你不還沒見孫子嗎？不抱上孫子你甘心就這么走了嗎？

那天葉素心沒有回答秦波的話，秦波也把母親的這句話當作玩笑開過就算了。沒想到不到一個星期，葉素心就選擇了永遠離開。

其實李小嵐是個好姑娘，她跟了秦波沒兩天，秦波就從單位辭職了，在那種半死不活的單位吊一輩子不是他秦波的性格。在多人勸阻無效后，秦波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單位，決定自己打拼出一片天。

李小嵐無怨無悔地跟著秦波過著靠李小嵐工資養家的日子。

離開單位后的秦波要賺第一桶金的迫切愿望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自己先是找關系貸了點款，之后又東借西湊開了家娛樂室，原想弄一個有規模上檔次的娛樂會所。在試營業幾個月后，秦波發現這個城市里真正有素質懂娛樂的人并不多，或者說按秦波自己的說法會娛樂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的娛樂也僅限于飲茶喝酒打麻將再或者吼上幾嗓子。想唱歌有專門的歌廳，想聊天品茶有茶藝，想飲酒有飯店和酒吧，想打麻將還有麻將室，秦波這個小小的綜合性娛樂場所收費高地點背不說，而且由于場地有限，隔音差，常常是唱歌的打擾了打麻將的，喝茶的煩那些直著嗓子干嚎的一干人等。結果是他的娛樂室不僅生意清淡，而且經常有治安管理人員光顧，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那些人隔三差五就來，來了免費供應酒水飲料也在其次，關鍵是影響了其他來這里消費的人。秦波的娛樂室帶來的效益也就可想而知，八個月后血本無歸的秦波要賺得第一桶金的美好愿望落空了，而且還背負了沉重的債務。

葉素心理解秦波也同情秦波，從小看著秦波長大的她當然知道兒子是個不肯服輸不肯低頭的主兒，對于兒子離職后的第一次失敗，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她勸兒子不要氣餒，甚至還自籌了三十萬元讓秦波東山再起。

當把這三十萬元交到秦波手上時，葉素心的表情非常復雜，既有對兒子的期待和寄托，也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在內心深處徘徊。所有這些，秦波盡收眼底，母親在那一瞬間的凝重讓秦波無所適從。葉素心顫抖的雙手打開那裹著三十沓百元大鈔的紙包時，她說：“小波，媽只能幫你這些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好好干，在哪跌倒從哪爬起來，我們小波是壓不垮打不敗的！”

母親的話語和行動無疑給秦波注入了一支強心劑，第一次失敗的教訓讓他在第二次起步多了沉穩和理性。他先是周密全面地考察了一番市場，爾后詳細地做了策劃。為了計劃更穩妥，秦波先到省城一家網吧里做了半年的網管，在積累了一些經驗后，秦波的網絡會所終于在這個城市里開門營業了。因為是這個城市第一家網絡會所，剛剛營業就如一塊磁石吸引了不少網民，漸漸地，就在這個城市獨領風騷，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

那段時間秦波可以說是滿面春風，他的人生價值、他的理想抱負，在網絡會所里僅僅是小試身手便有如此收效，秦波的天空一片燦爛。

生意好，賺了錢，心情也就好，秦波對李小嵐說，媳婦，你想到哪吱一聲，我絕對不打半個磕巴。李小嵐絕對是賢妻良母類型的人，這個時候，總會溫柔地說，多攢一點兒，多為以后想想，今后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秦波躊躇滿志地告訴李小嵐，以后要讓咱們的兒子過上要房有房要車有車的日子。

那段時間葉素心安心靠每月不多的退休金過日子，從不伸手向秦波要一分錢。她一生好強，上了歲數后，更是指望秦家有后，希望自己早一天抱上孫子。

事業成功，妻子賢惠，家庭和睦，秦波要的就是這個。雖然自己的事業還在剛剛起步階段，但看來前途已是一片光明，對于頗為遙遠的未來秦波還有更宏偉更周詳的計劃。

網絡會所突然失火了，一夜間遍地狼籍。所幸沒有死人，傷者竟有十幾人之多。一時間，市委、市政府、消防、公安、教育等部門加上各類媒體齊齊上門，還有傷者索賠等，讓秦波疲于應付，瀕于崩潰。會所失火后秦波整天忙于善后事件的處理中，原以為沒有死人便無大礙，未曾想幾個月過去了，善后種種還沒有塵埃落定的跡象，焦頭爛額的秦波不但早已賠進了會所經營三年的全部收入，而且債臺高筑四面楚歌。

葉素心并沒有過多地指責秦波，因為她已經無力再指責秦波。葉素心身體一直不是太好，而最近又患上了尿失禁。一向有潔癖的她對這樣的病羞于啟齒，自己找了不少地方想悄悄把病治好，結果花錢不少，病情卻未見減輕。一向善于交際慣于詞令的葉素心仿佛突然墜入萬丈深淵，一聲咳嗽就足以令自己心驚膽顫，便閉門謝客整日在家中枯坐。葉素心一生擅長教導別人卻不善于向人傾訴，更不愿以弱者的身份求助。即使秦波夫妻要來，她也找種種理由推辭。

葉素心的變化并沒有引起秦波的注意，他認為母親的種種不適，也許是想孫子想出的心病，加上又忙于處理會所失火的事，就疏忽了對母親的照顧。

“秦波，我們去看看夕陽吧，好長時間沒有一起出去了。”這天李小嵐心情似乎不錯。

想到連日里忙于應付各色人物，身心俱疲的秦波真想找個地方讓自己輕松一下，聽到妻子提議便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飯后，二人一起到一個小河邊散步，黃昏時分，來這里散步的人不少，看著別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秦波心下不免酸楚。但他是個好強的人，心里難過表面上也要裝得若無其事。二人一起來到一個小山坡上，坐在坡上可以看到斜陽西下，余輝盡染，天邊一片橘紅。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秦波感慨。

李小嵐還是和以前一樣靜靜地偎在秦波身邊看著夕陽。

此時的李小嵐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鼻梁上若隱若現的青脈也讓秦波一覽無余，而領口大面積的裸露更讓秦波心猿意馬。

不可遏制的欲念緊緊攫住了秦波，他不由分說就把李小嵐壓在了身下。

李小嵐今天穿了件玫紅色緊身系扣毛衣，密密緊排的扣子在考驗著秦波的耐心，秦波一使勁那些扣子便開始珠花四濺。解開李小嵐的短裙也是個很大的工程，后邊的搭鏈機關重重，秦波手重，短裙“哧——”一聲，不知道哪里開裂了。

其實只要李小嵐配合著秦波也不至于這樣，可是李小嵐不愿意，她一直在反抗，拒絕未果，開始罵秦波是畜生。秦波的臉上早被她抓出血痕。李小嵐的反抗更助長著他的勇氣。不多久，夕陽下，身下的李小嵐便無力再反抗秦波。

李小嵐發出一聲令秦波毛骨悚然的怪叫后便不再掙扎了，但比往日明顯干澀的身體于無聲中反抗著秦波的索要。

完事后秦波沒有說對不起，他愛李小嵐，他覺得李小嵐也應該愛他，覺得這種事在夫妻間再正常不過。可是讓秦波始料不及的是，李小嵐態度異常堅決地要和他離婚。李小嵐的這番倔強是秦波結婚五年不曾領教的，結果是李小嵐離開了他們經營五年的家。

沒有了愛人，母親應該是秦波受傷后最溫暖的歸宿，他準備在母親那里稍做休整準備東山再起，母親卻選擇了離開人世。

3

葉素心走了，從四樓落下摔下來的葉素心后腦勺著地，其流下的鮮血在水泥地上染出了一片鮮艷的洇紅。那天葉素心說想吃三鮮餡的餃子，執意讓秦波去菜市場買材料來自己動手做。秦波在市場上按葉素心寫的單子一項項采購時，葉素心卻在家里選擇了從樓上往下跳，徹底了結了自己的生命。拎著大包小包走回家的秦波看到自家樓前圍了不少人，好奇的他撥開人群卻看見了世上最慘烈的一幕。

秦波想不到母親會自殺。雖然不久前葉素心曾流露出一些消極的情緒，但秦波以為母親只是在抱怨而已。他說媽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兒孫繞膝的日子。葉素心走了，她留下七頁信紙的遺書，被淚漬浸泡得字跡模糊難辨，這更成為秦波心中的大慟。

李小嵐走了，母親死了。孤家寡人的秦波更想東山再起，雖然負債累累，但并沒有擊垮他的信心和決心。想象自己在秦氏大廈某一空間里呼風喚雨時秦波的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勁。那時候也就不怕秦家沒有后了，李小嵐也會乖乖回到他秦波的懷抱，那時候的秦波就不能和今天同日而語。但想要再次振作談何容易，沒有啟動資金寸步難行。和別人合伙或者再給別人打工似乎都不現實，只有寄希望于不可預見的未來。

秦波開始關注各類報刊，他想從中搜尋商機。他知道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秦波一直在時刻準備著。

有心人天不負，秦波終于在浩如煙海的消息中窺見一線天機。

“某富豪遺孀，有一子，因種種原因欲尋一單身男性代為撫養，愿一次性支付撫養費三十萬元。要求撫養人年齡35至40歲，健康誠實，富于愛心，身邊無子。聯系電話×。”

啟事上用美黑字體慎重注明“非誠勿擾！”

初一看到啟事時秦波覺得這是一個虛假信息，這個刊登于快報中縫的小啟事和一些保健藥品、征婚廣告同在一起并不起眼。但“非誠勿擾”的小二號大字在那一欄中非常突出。想到自己年近四十尚無子嗣，而李小嵐一去不復返不免讓秦波對婚姻和家庭失去了信任。此時只要有一線生機，就可以讓自己走出低谷重獲生機。撫養孩子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有三十萬元的撫養費，對秦波來說這是一筆可觀的救命錢，是他秦波東山再起的希望。

秦波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信息，從幾十個字的內容上實在看不出太多內容，但他愿意相信對方的確是需要一個撫養人的。他想，35至40歲的男性單身無子嗣的屈指可數，對方特別注明這一點，也足見對方的誠意。想到這里，秦波把電話打了過去。

對方是一家外省的中介公司，隔了兩三個省份的中介公司職員在電話中職業性的語氣透出這個行業特有的行事風格——并不特別熱心卻又能讓對方感覺出他們的誠懇。對方詳細詢問了秦波的職業、愛好、年齡、婚姻狀況以及居住地后，要求秦波留下電話以便再聯系。

秦波急于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孩子，想知道更多關于孩子的信息，無奈對方只說還要和另一方溝通情況才能和秦波聯系，讓秦波等電話。

在不安的等待中秦波時而懷疑事情的真實性，覺得這就是一場騙局，對方的目的是什么他尚不得而知；時而又覺得自己馬上就有一個孩子了，實現母親的愿望指日可待。如果對方真是騙子，他就陪對方一玩到底，戳穿對方的陰謀，剛好自己也閑來無事，聊資消遣。

足足等了三天后中介公司才打來電話和秦波聯系，并特意申明，因為秦波沒有工作無固定收入，孩子的親屬并不滿意。秦波在電話中極力證明自己即使沒有工作但養老與個人生活尚有可靠保障，而且今后自己打算做的公司一定不會讓自己的生活限入困境，對方猶豫了幾秒后說以后電話聯系。

秦波以為自己沒戲了，沒想到這次中介公司并沒有讓秦波等太久，兩個小時后，中介公司說孩子的家人付女士想要直接和秦波通話。

秦波的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付女士會把孩子給別人撫養還愿意付給對方巨款。

秦波還沒有想出頭緒，電話里異常好聽的女性聲音在找秦先生。剛剛適應中介公司的不冷不熱，秦波突然聽到如此悅耳的女音，很有些不辨南北。好在秦波很快就適應了對方的語調，心下不免忖度擁有如此好聽聲音的主人——付女士本人一定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更何況她還是富豪遺孀。電話里付女士詳細詢問了秦波的職業、愛好及年齡和住房條件等。當得知秦波曾辭了農機站的固定工作時，付女士說她相信秦波一定是個有魄力有毅力的人，如果孩子交給這樣的人她將非常放心等等。她說她可以為秦波將來的公司注資，前提是要秦波成功地領養她的孩子后。電話里付女士的聲音不急不躁。想到付女士說肯為他將來的公司注資，秦波精神一振，是該放開雙手大干一場的時候了。他覺得現在自己應該理清思路，得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好好想清楚。和付女士談話時間不到五分鐘，有很多問題他還沒弄清楚，有必要再和中介公司聯系一下看對方怎么說。如果付女士以及孩子真的存在，真的要尋人領養，他應該至少了解一下孩子的情況。他可不想撫養一個身體有殘疾或者智障兒童給自己找麻煩。

4

中介公司的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知道秦波想要看看孩子，對方說可以理解，并說這是撫養人正常的要求。但對方說現在只能提供孩子的書面情況，孩子的照片要在秦波仔細看完情況介紹后再進一步交涉。

對方用了交涉一詞，秦波聽來怪怪的，但他覺得這也情有可原，所以同意對方通過傳真將孩子的資料傳過來一部分。

傳真詳細說明了孩子的身高、體重、年齡、甚至有幾顆牙齒，還詳細說了孩子的飲食習慣以及作息時間。乍一看，簡直就是一份孩子的成長日記，秦波想到這是別人的孩子，心下不免有些異樣，但一想到這不足一歲的孩子身后是三十萬元的撫養費，便也坦然。

從介紹看孩子是正常的，可僅僅是一紙傳真，說明不了真正的問題。秦波想到應該有一張孩子的照片，要不這個準爸爸見了孩子都認不出，那豈不生分了？秦波想得非常周到，中介公司也這樣說。

中介公司說，作為中介，他們要在雙方之間達成初步意向的過程中收取一定的費用，中介公司非常誠懇地要求秦波理解。如果秦波真想要看孩子的照片，想進一步和付女士聯系，得支付一定的費用，現在是5000元。如果秦波想就此退出也可以，因為想要領養這個孩子的人不只秦波一個，他們要選擇最具誠信的人，稍有差池，損害公司的名譽不說，也會影響孩子一生，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相當慎重而且也是相當挑剔的。

中介公司的話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但一提到收費秦波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也許騙局正在張網拉開，只等他跳下去，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讓秦波收手也有些困難。秦波決定孤注一擲，再說了，如果說損失，也就是5000元錢，他手里有中介公司的電話，況且付女士已經和他聯系過，若真是騙局，他可以直接去告他們。

秦波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起有個多年未謀面的朋友正在那家中介公司所在的省份，也許讓他打聽一下這家中介公司的情況再匯款也不遲。想到這里，秦波很快打通了朋友的電話。朋友在電話里非常熱情，說秦波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一定不負所托，請秦波放心等他電話。還說雖然他所在的城市離那家中介公司所在地還有三百多公里，但他一定會給秦波打聽清楚。

朋友的話讓秦波很放心。其間中介公司也沒有打電話來催他匯款，一切盡在秦波掌控中，他想中介公司再聰明，也不會想到他秦波的眼線正在他們所在的城市打探他們的行蹤。

叫朋友去打探的同時，秦波也在四處奔波找錢。5000元錢對現在的秦波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他早已負債累累。每天光吃飯打電話對秦波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負擔。李小嵐走后，秦波把自己的房子出租了，然后搬到母親不足五十平米的住處，每月幾百元的房租收入是秦波現在惟一的衣食來源。秦波后來才知道，母親葉素心把老家的房子、以及現在居住的房子全抵押貸款，又把父親生前單位給支付的撫恤金、以及她一生全部的積蓄一次性全部都拿出來支持自己開公司，沒有給自己留后路。秦波求爺爺告奶奶才湊足5000元錢，親朋好友都知道秦波現在沒有職業，沒有固定收入，這錢借出去收回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仍經不住秦波死纏爛打，又念在過去的情份上，才把錢借給他。

朋友的電話直到第二天晚上十點鐘才打進來，秦波早已等得失去了耐心。朋友在電話里說他專門跑了三百公里，去那家中介公司所在的城市，見到了秦波所說的那家中介公司，門面非常氣派，里面電腦、傳真、打印機……一切辦公設備齊全，而且員工個個著裝整齊利落，一看就是一家上規模的中介公司，請秦波盡管放心，和這樣的中介公司打交道一定不會有什么問題。再說真有問題，秦波是可以和他們打官司，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下秦波終于吃了定心丸，第二天一大早，秦波把錢通過郵局匯了過去，并請對方注意查收。

下午兩點鐘，中介公司打來電話說郵局的匯款已經到了，說秦波是個講誠信而且注重效率的人。他們也將盡一切所能將這件事情辦好，請秦波接收孩子的照片快遞以及當地醫院提供的健康證明。

看到孩子照片的瞬間秦波的眼睛不由地濕潤了，照片上孩子清澈的大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洞察秦波內心的一切活動，令秦波當下就有要親親這個孩子的沖動。七寸的照片上孩子的五官相當清晰，連秦波擔心孩子是否是六指也看得清清楚楚，雙手和雙腳的每一個指頭都白白胖胖的非常可愛。秦波終于長舒口了氣，心下總算吃了個準。

中介公司又打來了電話，電話中的語氣依然是沉穩而且平和，在得知秦波看過了孩子照片并且表示滿意時，中介公司說秦波已經和這個孩子建立了一種感情，也許這孩子真的和秦波有緣，希望他們真正走到一起。聽到這里秦波笑了一下，自己和李小嵐也曾走到一起卻又中途走散了。他心里迫切希望和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走到一起，相依相伴著度過下半生。

中介公司說為了穩妥起見，秦波首先應到當地民政部門就這個孩子的領養手續做一些必要的咨詢，相關的手續宜早不宜遲。中介公司電話里非常坦誠地說有許多人都想領養這個孩子，也曾和付女士本人通過電話，秦波最好抓緊時間，因為畢竟秦波已經支付了5000元的費用，所以應該盡快把手續方面的問題解決，免得節外生枝。

秦波心里非常感謝中介公司的坦誠和實在，當天他就到當地民政部門就孩子領養問題做了咨詢，民政部門工作人員耐心、細致和周到一一解決了秦波提出的問題。

秦波又一次撥通了中介公司的電話，詳細說明了自己在民政部門咨詢的結果。秦波在電話中提出要求對方提供付女士的聯系電話，他還將就一些收養的細節問題和付女士進行進一步的商榷。中介公司的人在電話里笑了，這種笑讓秦波聽來非常不舒服。要換成以前，秦波也許會立馬扣了電話，但現在秦波不能這樣，他知道自己不能輸在這些小事情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秦波一心要促成這件事，所以只能按照對方的要求出招。

中介公司說秦先生你太著急了，我們非常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是有一點您必須明白，您是在和我們中介公司打交道，而不是和付女士，您得通過我們再和付女士聯系，如果您和付女士單線聯系的話，那就沒我們中介公司什么事了，那么從一開始，我們做那些工作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秦波聽明白了，便直截了當地問怎么樣才可以和付女士聯系。中介公司說要和付女士單線聯系也可以，但你得再付中介費6000元，只要這次費用付清，我們中介公司和秦先生、付女士將再無瓜葛，接下來的戲就由秦先生和付女士來唱了。

5

秦波終于體會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的心情了。要想和付女士聯系，只有通過中介公司，沒有中介公司，秦波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又是6000元錢，秦波早前預支的一部分房租早已經所剩無幾。再找幾千元錢談何容易。但事情已是迫在眉睫，不容秦波再多思慮。沒有辦法，只能再向人家預支一部分。秦波現在感覺自己真的是在當孫子，點頭、哈腰、作揖、請求、致謝，和電影里給鬼子當差的漢奸沒什么區別。

總算是把錢籌到了，想到一轉眼就要成為中介公司的錢，秦波真有點下不了決心，但只要這次一匯出，自己和中介公司再無關系，倒也讓秦波有點放心。

也是半天時間，中介公司收到匯款后就打來電話通知秦波，熟悉的聲音，但人卻相隔幾千里，秦波發現自己居然有心情感慨現代社會通訊技術的發達程度。中介公司這次沒有和秦波談太多，只把付女士的電話給了秦波，并再次祝秦波心想事成。

秦波很快就打通了付女士的電話，當第二次聽到付女士婉轉動聽的聲音時，秦波已經為領養這個孩子奔忙了多日。秦波匯報了自己在中介公司的進展以及在民政部門的收獲后將話題轉入了另一個角度。

有一件事壓在秦波心里已經很久了，秦波一直不明白付女士為什么要選擇外省的人撫養這個孩子，而且愿意給付撫養人巨款卻不是自己把這個孩子帶大。

“孩子不是我的。”電話里傳來付女士幽幽的聲音。一聲嘆息后付女士說，他的丈夫一年前出事了，出事后冒出來這么個孩子，她根本接受不了，因為這是丈夫背叛她的結果。她說她有自己的孩子，之所以要把這個孩子送得遠遠的也是出于自己的考慮，因為她永遠不想見也不想認這個孩子，按法律分割家產的話，這個孩子應得的利益遠遠大于她支付給撫養人的金額。她不想讓一個傷害過她的人的后代再侵犯她一絲一毫。孩子現在是有保姆帶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悄悄送走——在不讓更多人知曉的情況下送得遠遠的。如果和秦波談成，付女士說她會出具丈夫的死亡證明和孩子的出生證明，她說她丈夫的車禍有案底可查，孩子可以到任何一家醫院全面體檢，孩子的生母是誰她也不知，但早被丈夫安置妥當不用擔心。付女士也仔細詢問了秦波一些問題，諸如秦波是否會再婚，是否有什么經濟困難，如果真的有經濟上的困難，她愿意給一些幫助。

秦波斷然拒絕了付女士的好意。付女士的熱心與細致讓秦波深感慰藉，覺得自己真的遇到了一個善解人意、溫柔賢惠的好女人，并且慷慨如此。這次通話時間長達四十分鐘。電話里秦波和付女士約好在秦波所在的城市會面，準備面談孩子領養的一切事宜。費用付女士自己承擔，秦波只須準備和付女士見面以及為孩子到來做一些準備，細心周到的付女士說她會把孩子必用的東西準備好，只待出行。電話就此斷了。秦波松了口氣，總算要見廬山真面目了。

電話又響起來，刺耳的鈴聲打斷了正在夢鄉的秦波。又是中介公司，熟悉的聲音敲打著秦波的耳膜卻也敲打著秦波的耐心。秦波不耐煩地說有什么事他將直接和付女士聯系，而且自己已經繳清了費用，現在和中介公司沒有一點關系。

中介公司的語氣非常的冷靜而且毫無感情。電話里說付女士已經決定出行到秦波所在的省份，飛機票已經訂好，付女士還專門聘請了一位律師就一些未盡事宜和秦波進行協商，而且相關法律文書具已備齊。明天下午五點十五分登機。為了個人安全起見，特別是為了保證不出意外，付女士請求中介公司為她個人安全進行擔保，也就是說，為了保證付女士到秦波處的安全，秦波必須暫付一萬元的保證費以示誠信，這一萬元錢等付女士離開秦波所在的城市時，在登機前半小時付女士會全部返還。

秦波一下子緩不過勁來。為什么還要自己付錢保證付女士在這邊的安全。難道自己還會謀害付女士不成？或者她怕秦波設陷阱或者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秦波說你們放心吧，我不是亂七八糟的人，我是從不犯法的正經人。

打電話的人笑了，黑夜中電話里傳出的笑有些瘆人。中介公司說這些他們都知道，但這既然是委托人提出的，他們就有義務通知秦波，如果秦波想退出這次合作也行，他們會及時提醒付女士去退票。畢竟還有幾個人也在等待著領養這個孩子。秦波有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清楚，不會強迫秦波答應，話一說完就扣了電話，留下秦波在黑暗中沉思。

6

會不會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騙局？秦波昏昏沉沉地想。秦波立即打電話查航機的班次，果然有一班是明晚十點到市里的。他又打電話給付女士，電話里付女士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說她也給中介公司交了這一萬元的保證金，也就是說，如果她真有什么意外，中介公司將會為這一切負責。并說機票已經拿到了，秦波不用擔心，明天晚上十點，她就會降落在秦波所在的城市，在上機前她會通知秦波，還麻煩秦波給她預定賓館房間。不一定要星級的，干凈舒服就行了。另外律師將和她一起隨行，希望秦波能安排接待事宜。中介公司知道她要來，機票也是通過中介公司訂的，雖然一萬元錢保障不了什么，但起碼能說明秦波的誠信，至少能讓她在內心產生安全感。

秦波內心充滿了疑問，他請付女士幫一個忙，把中介公司的營業執照和工商行政管理分局的注冊證號一起給他傳真過來。付女士說沒有問題，因為之前她早已經調查過了，中介公司是個合法機構，她手里就有他們的注冊證和營業執照復印件，可以發傳真過來。而且還會把自己的身份證復印件一并發來，以解除秦波心中的疑慮。她說到市里會是夜里十點多，秦波能否接一下機。秦波答應了。

但是一萬元錢實在不是小數目，秦波抓破了頭皮也想不出辦法。想到明天這個時候應該是和付女士見面了，那樣錢也就原封不動地回來了，二十四個小時時間是不長，難的是錢從哪里來？

秦波想到了李小嵐，在這個城市里李小嵐是他惟一的親人。上次的事秦波一直不能理解，想到李小嵐的堅決和無情，秦波心里恨得牙癢。他想不通李小嵐為什么要如此堅決地和他一刀兩斷，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李小嵐能回到他的身邊。此時此刻，只有李小嵐能給他希望和支持。

電話里李小嵐冷漠而生硬的語氣讓秦波很不快，但想到這一晚后秦波就不再是以前的秦波了，秦波有一千萬個理由讓自己忍氣吞聲。當秦波低聲下氣地說出要借一萬元錢時李小嵐在電話里冷笑了一下，但她沒有拒絕秦波，并讓明天秦波第二天早上十點鐘來取。

這一夜秦波睡得很不踏實。做了很多夢，一會是李小嵐，一會是付女士，一會是母親，一會又是中介公司模糊卻又熟悉的面孔，甚至連那個孩子也在秦波的夢里一路小跑著向秦波奔來。

一覺醒來，秦波先給付女士打電話，然后接收付女士發來的傳真。拿著對方發來的中介公司的登記注冊機關及經營許可證，秦波覺得應該通過工商部門查實一下。

但是工商部門給秦波的答復讓秦波非常為難。秦波必須在中介公司注冊的工商部門企業登記科辦事大廳窗口上交費才能查，如果秦波不方便查詢，可以通過秦波所在市區的工商部門發函協查，前提是必須已經發案、報案。秦波一聽，居然這么麻煩，想到對方既已經登記注冊況且朋友也說了是一家大型的中介機構，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此路不通，秦波再尋一路，那么付女士的身份證呢，既然有身份證復印件和身份證號，應該也能查到吧，秦波又托公安局的熟人想查實一下，可對方說要第三天上午才可以查。秦波想到付女士既然肯把身份證復印件給他當然也是不怕查了，當下又消除了疑問。這些都是小事，眼前從李小嵐那里先把一萬元錢借來匯給中介公司才是頭等大事，否則付女士一行就可能到不了這里。秦波趕忙向李小嵐的住處走去。

李小嵐看來剛起床的樣子，而且最讓秦波不可思議的是她的居室還有一個男人。男人滿臉絡腮胡，個子也不高，看來其貌不揚。秦波感覺自己被重錘沉沉地打擊一下。但這些已經是其次，秦波問錢準備好了沒有？李小嵐說現在我們一起去銀行取，之后又慎重地說：秦波我和你說清楚，這錢只是暫時借你的，解你燃眉之急，這是我的男朋友小金，錢是他的。明天你必須得還給他。從今天起，你和我徹底沒有關系了，小金和我下月結婚。

那個小金并沒有多說話，眼睛隨著李小嵐的身影在動。

三人出了門一起向銀行走去，秦波奄奄的，原來想挽回李小嵐的希望徹底落了空，他覺得失落和郁悶。

李小嵐把錢交給秦波的時候突然俯在秦波耳畔說：“秦波，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但你永遠也不會見到。”說完挽著小金昂首挺胸而去。

“你狠！你夠狠！我的孩子我見不到了，但我手里馬上就有金娃娃了，到時看誰求誰！”秦波對著他們的背影惡狠狠地想。

7

顧慮重重的秦波給中介公司打電話再次詢問關于保證金的事。中介公司的語氣冰冷而生硬，說他們這么大的一家中介公司騙取秦波區區一萬元錢有什么意義，既于他們聲譽無補而且還嚴重損害公司形象，秦波可以不付這一萬元保證金，當然和付女士的會面也就由此取消。

秦波不放心，又給付女士打電話，電話里付女士問秦波是不是真有經濟上的困難，如果有請直說，她一定會盡力幫助秦波。要不她先匯點錢給秦波。秦波馬上拒絕了，說沒有問題。

付女士對秦波說希望能和秦波成為真正的朋友彼此坦誠以待，如果孩子的事辦妥了，雖然按規定不能再見面，但真正的朋友即使相隔萬里依然心懷對方。她會永遠祝福秦波快樂無恙，事事順意。她說如果秦波不需要現在她寄錢也沒關系，因為孩子領養成功后，她會當天就把撫養費打在秦波的帳上。請秦波絕對放心。況且一萬元并不多，今天晚上下機見面后她可以先給秦波一萬元錢。

秦波被付女士的直率和善良深深地打動了，他在電話里承諾說永遠會和付女士成為好朋友，即使相隔天涯。

放下電話秦波馬上去郵局給中介公司匯款。中介公司在收到匯款后也于第一時間通知秦波錢已經收到。并說付女士和她的律師幾個小時后就要登機赴約了，請秦波耐心等待。

心情忐忑的秦波把家中仔細打掃了一下，他不想讓付女士覺得他是個邋遢懶散的人。事實上秦波從來沒有打掃衛生的經驗，母親在世時這里整潔而利落，如今小屋垃圾成堆雜物遍地，秦波費了不少勁才收拾得稍能看得過去。之后秦波馬上找了一家星級酒店預訂了兩個房間，房費加上押金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些秦波都不在意，他希望能給付女士留下一個細心周全而且體貼入微的男人印象。

下午六點三十分，付女士打來電話說她和馬律師已到機場，希望秦波能準時到機場接機，畢竟她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希望秦波一定記住接機時間。

一直處于亢奮狀態的秦波連說一定，并和付女士約好不見不散。

夜里九點，秦波打車向飛機場方向去。到機場后，秦波一遍遍地撥打付女士的電話，對方仍在關機，手機里好聽的女聲提示音一遍遍在秦波耳邊回蕩……

夜里十一時四十分，在機場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四十分的秦波，仍未見到付女士的身影，機場已經人去樓空，接機的人早已走光，焦急的他撥打中介公司的電話，中介公司的電話也是長時間的盲音。

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問秦波，是不是這趟機啊？秦波非常肯定地點頭說是。

司機不滿道：“這不涮人嗎？有等兩個小時還不下飛機的嗎？就是在飛機上生孩子也早該生出來了。”

生孩子？秦波猛然一驚。自己的孩子會被李小嵐怎樣處置？李小嵐為什么要告訴他永遠也別想見孩子呢？

苦守無望的秦波仰望星空，星星正詭譎地眨著眼睛，天空仿佛一個局，自己就仿佛是被所謂的理想縛在蛛網中間的獵物，而現實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早對他虎視眈眈。

醒悟過來的秦波，去找李小嵐要求看看他們的孩子，然而李小嵐和她的男友小金也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讓秦波遍尋無果。

責任編輯：王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