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懂得，所以珍惜（外一篇）

我與妻子已經攜手走過15年，不知為什么，如今看到“裸婚”兩個字，總是憶起那段在熬煎中度過的租房歲月。

我在城里上班，老家在鄉下。結婚那年，我25歲，是貨真價實的窮小子。

妻子出嫁了，嫁到老家土房子里。老家的一切溫暖而熟悉，天空碧藍如洗，房頂炊煙裊裊，四圍沒有喧囂的馬達聲，偶爾會聽到“哞哞”的牛叫，遠遠地，就能嗅到田園散發的青草味兒，純凈的空氣沁人心脾。這種日子，讓人感覺既親切又踏實。

短暫的婚假結束了，我和妻子返回城里，在城郊租了一間20來平米的房子。房子雖小，但功能俱全，集客廳、臥室、廚房于一體，被打理得簡潔實用?？上]多久，房東的父親去世了。房東頤指氣使，執意臨時動用我們租住的房子辦喪事，看上去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我們據理力爭，我說我們租房子是提前交了房租的，另外，雙方有協議，租用期間房東不能擅自挪作他用。房東蠻不講理，一副“我的房子我做主”的架勢。妻子說，算了吧，犯不上花錢買不痛快，再說人家辦喪事，也確實有難處，就別跟他計較啦……于是，我們沒有糾纏，沒有爭執，直接退了房，帶著尊嚴默默離開。我和妻子繼續找房子，繼續寄人籬下過日子。就這樣，租來租去，居無定所，先后搬了5次家，折騰了8年光景。

最慘的一次租房經歷，是在城郊的一個院落。那是個閑置已久的獨院，乍看去有點雜亂和荒涼。房子是傳統的土坯房，雖然陳舊，卻很僻靜，我和妻子一見傾心。當年春天，我們清理了院子，開出一塊菜地，種了青菜和花草。到了夏天，滿院子姹紫嫣紅，蜂蝶飛舞，郁郁蔥蔥，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然而，現實很快打破了生活的寧靜。那段時間，城郊要搞開發，這就意味著老房子面臨拆遷。精明的房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發家致富的機會，他沒有征求我們任何意見，就鏟除了院子里所有的樹木花草。接著，在最短時間內，大興土木工程，直到整個院子都蓋滿了房子。說是房子，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房屋框架而已，純粹的豆腐渣工程。其實，房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突擊搭房子，無非是加大討價還價的籌碼，以便最大限度向政府尋求拆遷補償。由于事發突然，我和妻子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找新的房子租住。在接近一個月時間里，我們被窘迫地困頓在全封閉式結構的“迷宮”中，出了房門，還是房門，曲曲折折，再也看不到天上的太陽和月亮。到了晚上，伸手不見五指，以至于妻子寧可抱著孩子回老家居住，也不敢再獨自呆在房子里。她說，那就是聊齋故事里的場景啊，越想越覺得荒涼，越想越害怕。每當回首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妻子總是耿耿于懷，眼眶里不經意間浸滿濕潤。

兒子3歲時，我們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毫不夸張地說，那一年具有里程碑的意義。盡管房子有點狹小，檔次比較低，但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家，我們是真正的主人，那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幸福感，只有自己才體會得真切。我們在小房子里住了7年，盡情享受著溫馨、快樂和來之不易的自主權。直到不久前，在父母和親友的支持下，小房子又換成了較大的房子，雖然有房貸在身，但主人的感覺不僅絲毫未減，更摻雜了一種家庭疆土被拓展的興奮和喜悅。

回首租房往事，點點滴滴猶在眼前，心底有辛酸，也有溫暖。我想，如果說生活磨難是一筆財富，那么“八年抗戰”的租房經歷，既是我和妻子同甘共苦的見證，也是全家人倍加珍惜的精神財富。

因為懂得，所以珍惜。

一個人的醫生

父親曾經學過針灸，但他不是醫生。確切地說，父親是母親一個人的醫生。母親出嫁的時候，年僅18歲。父親兄弟六個，排行老五，那時在村里干民辦教師?；楹蟮牡诙辏赣H生下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可愛的女嬰，可惜不到半歲就因病夭折了?！柏氋v夫妻百事哀”。生活在新中國最艱苦的年代，過得本來就節衣縮食，一天天度日如年，原指望孩子的出世會給這個家帶來歡笑和希望，未承想卻是生離死別。殘酷的現實，讓年輕脆弱的母親無法承受，從那以后，她患上抑郁癥，精神壓抑，情緒失控，變得越來越暴躁，經常頭痛頭暈、胸悶氣短，有時候因為一點小事想不開就會突然休克。這種日子，即便第二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姐姐出生后，也沒有根本好轉。那時候，我的大伯母不止一次對我的父親說：可要好好照顧好小紅（姐姐的乳名），看看她娘那身子骨，隨時會有個三長兩短，咱家這么窮，你再娶一個不容易，這孩子可是你唯一的骨肉啊……父親不甘心，四處求醫問藥。當父親打聽到鄰縣有個中醫世家擅長針灸，可能對母親治病奏效，一大早，便搭車帶著母親前往看病。老中醫果然內行，一眼便看透母親的病癥，他說母親是因為傷心過度，導致傷身、傷神。他對母親實施了針灸治療，開了兩劑中藥，同時告訴父親僅僅吃藥肯定不行，病情要想根本好轉必須配合長期針灸。父親連聲道謝，視為恩人。后來，父親和母親又去了兩趟鄰縣，老中醫見他們來的不方便，便問父親你懂穴位嗎？父親搖頭。醫生說，那就不好辦了，你媳婦這病說犯就犯，需要長期治療，你們兩口子生活得不容易，來回路上都得花不少錢，你要懂醫的話，就好辦多了。父親思忖片刻，試探性地問：我現學行嗎，我是教書的，腦子好使。醫生笑了笑，搖頭回答，隔行如隔山，人體穴位這么復雜，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學會的。父親執拗地說，要不我試一試，這回你教我認識穴位，下回你再教我怎么扎針……老醫生默許了。當天，父親返回搭的是末班車，進家時已是星光滿天。他的手里，則多了一張人體穴位圖和一個針灸盒。打那以后，父親便悉心鉆研。他以自己為試驗品，如讀天書一般學習認知人體穴位圖，從一無所知到逐步理解，再從了解到熟悉，隨著知識的積累和認知的加深，心里漸漸有了底子。于是，父親開始嘗試給母親針灸，幾個療程下來，母親的病情明顯減輕，這對于父親來說，無異于最大的成就。其間，父親又帶著母親到鄰縣去了一次，那個善良的老中醫看到我的母親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對父親的毅力和韌勁豎起了大拇指。父親受到精神鼓舞后，越發感覺有了奔頭，他遵照醫囑，堅持為母親針灸治療，巴望著母親痊愈的那一天?？嘈娜颂觳回?。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在父親的精心呵護下，母親的病居然奇跡般好了。大伯母感慨地說：“想想老五的媳婦當初，再看看現在，簡直讓人難以相信。”就在那一年，母親又懷孕了，伴著父母的驚喜和希冀，我來到人世間。如今，父親與母親已經牽手走過四十二年，漫漫人生路上，兩個人共度風雨，相濡以沫。令人遺憾的是，前年搬家的時候，那個具有特殊意義的針灸盒居然被搬家公司弄丟了。為此，我們全家惋惜了好一陣子。前不久閑聊時，父親和母親又回憶起那段心酸的往事。我不由好奇地問父親：“你現在還會針灸嗎？”父親斷然搖頭：“早就忘了。我這個江湖郎中，是專門給你娘治病的，你娘病好了，我也就沒了動力……”說這話時，父親和母親都笑得很燦爛，淡定而從容。在他們臉上，寫著相同的兩個字：幸福。

責任編輯：小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