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不醒的人都是在假寐

杜拉拉與瓊瑤劇

初到公司的新人都把老總章文作為偶像。

用辦公室小劉的話來說，把他的經歷羅列出來，就是一部男版杜拉拉升職記。

他三十有六，年薪已高達百萬。最重要的是他作為一個新上海人，沒人脈，沒背景，卻用八年時間從兩手空空的窮小子到如今坐擁千萬身家，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職場神話。

在我剛進公司的時候，章文是一個標桿式的存在。我們公司做的是設計規劃，參與了上海市很多市政規劃項目。我不知道章文是怎么和市政部門拉上關系的。再大的單子，只要參與招標，他總能拿下。

我鉚足了勁跑業務，希望能在這座城市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章文很是欣賞我拼命的勁頭，進公司不到一年，提拔我做了他的特別助理。他說，年輕人是要多吃點苦，多磨煉，這樣才不至于被一些小聰明和自以為是的優越感毀掉。

他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目光正盯著他辦公桌上的一張全家福。海洋公園里，章文抱著四歲的女兒果果，他的妻子林小從微笑著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八年前，章文初到上海，連穩定工作都沒有，他靠林小從在咖啡廳彈鋼琴養活了好長時間。當初林小從二十出頭，追求的人挺多，其中不乏高富帥，可兩人這么多年始終在彼此身邊，這樣的愛情故事，比杜拉拉的噱頭還要足。

女版宋思明

章文夫妻是典型的模范夫妻。

坊間都說，如果有個完美主婦獎，一定要頒給林小從。她優雅，賢惠，不像一些俗氣的女人對自己的男人隨時查崗。也有人說，章總家里藏了那么一個傾城佳人，外面的女人怎么入了他的法眼。

而我當了章文的特助后，在一次海南出差的行程中察覺出不太尋常的地方。

那天開車去機場的路上，章文接了一個電話，他語氣輕柔地說，“知道你生日到了，過幾天帶你去香港玩玩。”

我問，“嫂子生日嗎？”他笑笑沉默。

三天后，我從海南回來，在公司大堂看到林小從。她問我“出差回來了，章總呢？”我一愣，解釋說，“是的，我先回來了，章總還要處理一些后續事情。”

林小從走后，我從震驚里回過神來，原來同章文去香港的不是林小從，那么是誰呢？

我跟章文這么久，唯一說得上密切點的，只有一個叫陳姐的女人，但是只是業務關系。陳姐的父親據說是某高官，很多單子都是她幫忙拉的。可以說，章文這家公司就是靠她起家的。

陳姐四十歲出頭，有著這個年紀女人特有的睿智和精明。一些難啃的業務應酬，她出馬，準能拿下。聽說她早年離異，兒子和前夫去了美國。

五月間一個飯局，我出去接個電話。在一個拐角，我看到陳姐和章文擁抱在一起。他倆看到我并不覺得尷尬。章文說，陳姐情緒不好，讓我回包廂去拿點紙巾給她。

陳姐性格豪爽，打照面的機會多了，還張羅著給我介紹過對象。她說，女孩家境不錯，就是有點上海小姐的架子，脾氣不太好。如果我愿意，至少少奮斗十年。

那個飯局大約三小時，那位微胖的姑娘不停把玩著手機。回來的路上，章文問我感覺如何。我說，感情的事情再放放。他說，你要求太高了。這年頭，能遇上一個對自己事業有幫助的女人已經不錯了。

之后，我把章文這句話琢磨了好些天。那時《蝸居》正風靡，恍惚間我覺得，陳姐好像女版宋思明啊！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假寐的人

跟著章文久了，我和林小從也慢慢熟悉起來，遇上章文事情多抽不開身的時候，我也會幫林小從跑跑腿。

時間長了，我從章文的特別助理變成全能管家。

有一天大半夜，林小從打我的電話。聲音急促地告訴我果果發燒了，可章文還聯系不上。

我聽聞立刻說馬上過來，等我驅車到了那個小區，林小從已經抱著孩子站在單元門口等著我。車子開到兒童醫院，醫生說，三十九度，恐怕是要住院觀察的。

在醫院里我撥了章文的電話，竟然是陳姐接的，手機開著免提。陳姐說，章總洗澡去了。我急忙掛斷電話，林小從坐在床邊一臉平靜地削著蘋果。

五天后，我在機場接了章文和陳姐。陳姐被司機接走，我直接送章文去醫院。

章文到了醫院便抱著女兒說，爸爸對不起果果，果果病了，爸爸不在身邊哦。小孩子似乎有點生氣，林小從撫摩著孩子的頭說，果果乖，爸爸工作賺錢去了，有了錢才能給果果買好吃的。小孩在媽媽的勸說下不再賭氣，撒嬌地在章文臉上親了一口。

我從那扇門出來，林小從正用手機給章文和女兒拍照。章文抱著女兒，臉上洋溢著一種濃濃的父愛。

微博幸福

發現林小從的微博是個意外，八卦的女同事私下搜出來的。我看林小從發的條條信息，她帶孩子上鋼琴課；生日，老公送她一枚華麗的鉆戒；一家三口去海南旅行等，無一不透露出一個幸福小女人的姿態。

林小從一篇微博這么寫道：老公實在太忙了，有時候忙到好幾天看不到他。作為他的妻子我只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即使，他陪我逛超市、吃飯，甚至是一個洗澡的間隙，我都認為這是我們珍惜的幸福。

中秋節，章文讓我去百貨公司買兩塊瑞士金表。那個晚上，我先送他到一家酒店，然后拿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去了他家。林小從打開那個盒子面露喜色，卻笑著說，都老夫老妻了，還玩這個。臨走，我看到她做了一桌的飯菜。她說，好可惜，章文吃不到她做的紅燒螃蟹。

其實，晚上是真的有應酬，公司在談一個大項目。我趕去酒店，陳姐已經喝醉了，她抱著章文又哭又笑。章文溫情地將陳姐扶進房間，他讓我第二天早上到酒店直接接他去簽合同。清早，我到了那家酒店，章文和陳姐挽手從酒店大廳走出來。

之后，在我面前，他們兩人不再掩飾什么。陳姐會像個賢惠的妻子一樣為章文整整衣領，她還托我給章文帶保健品，囑咐平時飯局我應為他多擋酒。時間長了，我對他們的關系開始有點認同，興許她是真的想幫他，而他也是由于感激才對她那么的好。

我還關注著林小從的微博，她還像個甜蜜的小女人一樣日日曬著幸福。

有一次電梯口，我聽到兩個女員工聊，章總夫人真是幸福死，奔四年紀，看起來竟然和二十歲的小女生沒區別。另一個女人酸酸地說，如果你嫁一個千萬富翁，養尊處優，你比她還美。

我匿名給林小從留言：女人的幸福，千萬不能掛在男人身上，女人最好有自己的事業。第二天，我看到有人評論，眾多人諷刺我，你丫，就是一個眼紅別人的女人，女人的事業就是家庭，老公，孩子。

仙女不會點石成金

有一段時間，我密集地相親無數，卻被女孩們扒得一點自尊也沒有。

章文知道后邀我出去喝酒。對于一個這樣體恤下屬的老板，我十分感動。

章文說，看到我的狀態如同十年前的自己。

我說，怎么可能，我的身邊從沒出現那個寧坐在單車后笑的女孩。

章文卻嘆氣。他說，如果時光倒退十年，我未必會娶你嫂子。一瞬間，我愣了。

許久，他說，剛和林小從結婚，連一張像樣的婚床都沒有。他看著四壁空空的新房，在心里狠狠地想，這絕對不是自己要的生活。

他剛開始跑業務的時候，整天看人臉色，幾乎將那個黑臉保安都看煩了。一次，保安嚷嚷著要趕他走，大廳里人來人往都對他抱以異樣的眼光。

那一次，是陳姐出面替他解了圍，之后兩個人認識，她給他拉了無數業務，最后，他開了這家公司。

所以，對于男人來說，選擇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很重要。如果你條件不好，再找個經濟不好的女人，只能是拖后腿。

晚上，我看到一條微博：這年頭即使仙女下凡看上一書生，書生都未必愿意娶她。為什么？因為，仙女沒練就點石成金的本領。

有沒有勇氣翻開人生這襲袍

公司年會，林小從一襲藍色晚禮服，明星般璀璨。章文挽著她的手四處招呼，敬酒。

陳姐來了，林小從笑著說，好久不見。兩個女人握手，一瞬間，兩塊瑞士金表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陳姐表情明顯一驚，我在一邊跟著緊張起來，林小從唇角上揚，她拿起陳姐的手說，“姐，沒想到你也喜歡這款表，不曉得你是哪里買的？”陳姐摸摸手腕上的表笑，“呵呵，我也不曉得，是朋友送的。”

年會還沒結束，章文讓我先送林小從回家。

走到酒店門口，我看到站在風里的林小從。她正提著裙角走向夜色。我打她電話，手機在她的坤包里響著，她沒接。我沒叫住她，開著車子一路跟在她的后面，透過擋風玻璃，我看到她倔強的背挺得筆直。終于，她踩著高跟鞋奔跑起來，長發在風里凌亂地飛著。

我突然明白一些事情。

林小從不遲鈍，她其實是個聰明的女人，如果不想失去現世的安慰，她能做的只是對一些事情視而不見，并且處處給章文塑造一個美滿婚姻。

果真，第二天，我看到一條微博。

她說，老公公司年會，希望我們會一路幸福下去。然后祝福羨慕的留言無數。

我突然想起張愛玲說過，人生是一襲華麗的袍子，里面爬滿了虱子。這句話用在婚姻里也很恰當。林小從要的也不過是貌似流光溢彩的幸福，至于里面的滿目瘡痍，沒有勇氣徹底清除的人，除了粉飾和忽略，還能做什么呢？

我的手指輕輕一點，關閉了對林小從微博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