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臺灣有這樣一座城市,全市95%的面積被丘陵所覆蓋,市內的梯級總數比道路還要多。若你去這里的朋友家探訪,得到的指引很可能不是沿某路前進100米后轉向某路,而是沿某處的階梯向上爬100米后再轉向一側的階梯,爬行50米后再轉向另一側的階梯……
臺灣有這樣一座城市,她曾是多個國家的必爭之地,有著復雜的過往:400年前,她叫“圣薩爾瓦多城”;300年前,又改叫“北荷蘭城”;100年前,她是臺灣第四大城市,是日本殖民者海軍的重要基地;直到30年前,她還是世界第七大集裝箱碼頭。
臺灣有這樣一座城市,她只有38萬人口,卻有16萬人需要每天乘火車前往臺北工作——幾乎是勞動力人口的全部。所以當你白天造訪這座城市,看到的是空無一人的死城景象時,請不要驚訝。因為每到夜晚,這座晝伏夜出的城市便會開始蘇醒……
臺灣有這樣一座城市,她有著“港都”的美稱。然而海港帶來的不僅僅是繁榮,卻還有無盡的離愁:她是49年大陸遷臺潮中絕大多數人員的登陸港。他們在踏上這片土地時,遠遠不曾料到的,是長達40年的生死離愁。那還帶著大陸氣息的渡船,最終只化作北方的一片汪洋。
這座城市,便是基隆。
暖暖的基隆初印象
在游客心目中,基隆絕不是一座必去的城市。他們寧肯把有限的在臺時間分一大半給繁華的臺北,卻不肯甚至沒想過分哪怕一點點的時間給這座離臺北只有半小時車程的城市。如果問基隆和梁靜茹的歌曲《暖暖》哪個更有名,答案肯定是后者。不過,基隆和《暖暖》有什么關系?
好啦,答案揭曉:暖暖,其實正是基隆的一個區。
第一次在臺灣長途旅行時,緊張的環島行程讓人難以擠出時間給這座不起眼的城市??删驮谧狭熊噺呐_北出發,沿著曲折的北回線正式開始環島的幾十分鐘之后,一塊熟悉的站牌闖進了我的眼睛:“暖暖”——這不是梁靜茹《暖暖》MV中的那塊站牌么。
我要慶幸乘坐的是站站都停的慢車。沒經過過多猶豫,我跳下了車。只停1分鐘的列車緩緩離去,留給我一座空無一人的車站。不,這不能叫車站,按照大陸的叫法,這座只有站臺卻沒有管理人員的“車站”只能叫乘降所。沒有人售票,也沒有人檢票。想買票?請上車找售票員。刷“悠游卡”乘火車已在全臺灣北部通行,惟獨這里是例外。盡管有刷卡機,旁邊的一紙尚未開通的告示卻提醒你這里離信息時代還有一段距離呢!
離開車站,迎接我的是一座仿佛睡著了的小鎮,沒有汽車馬達的轟鳴,也沒有食肆商鋪吵嚷的叫賣。提醒我她還活著的,唯有偶爾出現的,步履蹣跚的老人,抑或是排著隊歡笑著放學的小學生。是的,這里沒有青壯年,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這里的居民喜愛養花,沿街每戶居民的陽臺上都擺滿了他們得意的作品;這里的居民也篤信宗教,天主堂是這里最高的建筑之一(當然,你也得爬上長長的階梯才能到達)。要問這二者間的聯系,看看路邊蹣跚而行的寂寞老人就知道了。
這里連路名都如同她的名字“暖暖”一樣溫暖而小清新:比如暖中路,寧靜街——“我家住在暖中路與寧靜街口”,哦,這多么浪漫!不過遺憾的是,要是地址這么簡單,那就不是基隆了。正確的地址應該是:“暖中路與寧靜街口東北側階梯上行30公尺后右轉20公尺,再沿左側階梯上行10公尺后的右手處”。
若有時間,我寧愿在這個仿佛靜止的小鎮待上一整天。可惜的是時間并不能隨暖暖的靜止而靜止,一小時后,我不得不踏上下一班前行的列車,繼續已計劃好的旅程。
我不是在階梯上,便是在去階梯的路上
我在臺灣念書時曾遇見一位帥氣的游泳救援義工,他趿著人字拖,叉著腰,露出那健碩迷人的肱二頭肌,笑瞇瞇地自我介紹說:“哈羅你好,我是張佳豪,基隆人喔?!?/p>
得知我的來歷后,他熱情地向我介紹起他的家鄉?!盎∴?,我們很多人家都住在山坡上,很多國小國中都會建在半山坡,我們每天上下學就是爬啊爬樓梯。所以我們從小身體都很好啰。”他邊說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腹肌,我深以為然。
“在港口,很多貨船來之后卸貨,都需要碼頭工人把貨背上山坡,也都是靠著一級級的階梯。在基隆,除了市區那一點有限的平地外,其他很多地方腳踏車或者機車都是沒有辦法到的,都需要步行。所以,想要了解基隆,就得靠自己的雙腳?!彼f完下意識地低頭掃了一眼我的腿,繼續說道:“基隆因為地理位置天然優良,三面環山一面環海,所以日據時期日本人在這里建了很多炮臺,現在都成了古跡。每個炮臺都是瞭望基隆港的好地方。當然啰,想要在炮臺看到基隆的美景,也要先爬階梯咯!你,敢去挑戰一下么?”
我相信他的話,也信任自己的體力。先前去過的暖暖只能算是基隆的一個郊區。兩個月后,當開始第二次長途旅行時,我決定到基隆市區看看。
曾經的港都,永遠的山城
臺灣屬多山地形,然而絕大多數城市都構筑在島嶼東西兩岸的平原之上,惟基隆是個例外。基隆市中心位于仁愛區,這塊基隆全市幾乎惟一的平原上人口密布、商肆林立,自然充當了全市的商業中心:這里有著名的“不夜城”基隆港,大名鼎鼎的遍布兩個十字路口街的廟口夜市,也有與臺北連接的重要樞紐基隆車站,還有臺灣最大的漁貨集貿市場崁仔頂……
正午的基隆,像是依舊還在沉睡。我坐在碼頭邊上的快餐店,透過落地玻璃窗仔細打量著這個半個多世紀前曾名震四方、被列為世界第七大港口的基隆港。今日的她,港口的汽笛聲與人群皆已不能同往日而語,盡管已是正午時分,路兩旁的商鋪卻懶洋洋地半掩著門,港口邊來往的人群亦行色匆匆、沉默不語,只有那隔一陣便響起的輪船汽笛聲還在提醒著我,這里曾是東亞最著名的港口之一,亦是北臺灣最重要的海路大門。彼時窗外正下著濛濛細雨,碼頭上停泊著的巨輪,披著斑駁點點的銹跡外衣,隱隱若現,與旁邊似乎空閑已久的泊位一起,沉默地訴說著港口的興衰。在臺北待慣了的我,反倒喜歡起這個靜靜的港都。路上沒有了忠孝東路摩肩接踵的人群,也沒有了風馳電掣的機車,有的只是我這個閑人,緩緩踱步,走走停停,順意暢然而已。
港都的浮華已然退去,山城的風韻卻依舊留存??晌已刂a頭向市區走去,穿過商鋪林立,設施完善的街區,卻總是不見傳說中的階梯。想看基隆山城的風采,相對平坦的仁愛區確實不是好去處——當走出袖珍的市區,再往深處去,眼前繁華都市景象在某一瞬間會突然切換到綠樹掩映的群山與錯綜復雜的階梯。當你沿著長長的階梯走了好久,卻鮮少見人,家戶都緊閉著,偶爾從門縫向內偷窺,才能瞥見院落內懶洋洋躺著的大狗。
待到暮色漸濃,淺月淡出,長長彎彎的階梯上開始有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放學了。廟口的香火漸漸散去,人群多了起來,夜市的老板們準備開始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一時間人聲鼎沸、鍋鏟聲聲、煙霧繚繞、熱鬧非凡。這個迷糊了一個白天的城市,終于要開始煥發青春的活力了,我想。
此刻的碼頭,一改白日的清冷淡漠,數以十萬計的通勤族們下班回家了。碼頭旁的基隆車站熙熙攘攘,盡是辛勞了一天、滿臉疲憊的人們。通勤族們從臺北乘臺鐵回到基隆,他們手持悠游卡,有秩序地進出關閘,然后走到車站對面的轉運站,靜靜地排起一圈圈的長龍,等候回家的公車。有些人徑直走到不遠處的廟口夜市,加入這個城市最大的“夜游”大軍,在數十個夜市攤位中熟練地找到自己常去的那個,與老板打個招呼坐下,陪伴著一碗基隆最為有名的鼎邊銼,開始享受下班后短暫的休閑。
等到皓月悄悄爬上頭頂,港口的人群散去,夜市漸漸安靜下來,城市又慢慢地再次陷入沉睡,不遠處的港口華燈依舊,“不夜城”如今仍在靜靜守護著十幾萬以此為家的人們,守護著這里日復一日、任勞任怨的階梯,守護著這座曾經的港都——山城基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