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軍老師是生于鄉村長于鄉村,地地道道的農民之子。其成長歷程見證了當代農民依舊艱難的生存境遇,也堅定了作為知識分子為農民更為文學的“人民性”鼓與呼的治學立場。早在2005年張麗軍發表在《文藝爭鳴》上的文章《新世紀文學人民性的溯源與重申——兼與王曉華先生商榷》中,已經表明了他早期的學術立場“不是為某一個階層‘代言’,而是從整個民族、站在大多數人民利益之上,書寫人民的悲哀、痛苦與歡悅。”[1]以“人民”立場作為價值判斷的學術觀一直貫穿張麗軍的治學進程始終。在一個以“消費”主導發展的社會里,作為一名掌握“話語權”的知識分子,以什么對象作為自己的學術出發點,決定了他的治學方向與學術品格,也決定著知識分子能不能夠在紛繁雜亂的批評浪潮中抽絲剝繭,看到文學現象的本質,堅守自我的學術陣地,并最終完成文學對人類心靈的慰藉。
一、 新世紀文學現象的批評與反思
學者諾思羅普·弗萊說過“誰把握了超價值化的標準,誰就處在一種智性的自由天地之中,誰不能把握這一點,誰則不過是他首先碰到的社會價值的傀儡,他不過是習慣、灌輸和偏見的強制產物。”[2]穩定的可以不斷被深化的價值立場對于知識分子來說彌足珍貴,這使得知識分子在言說時能夠擔得起“為底層人民代言”的責任。張麗軍在治學之初便顯示出鮮明的批評立場,面對世紀文壇上紛繁雜亂的文學事件,有著自己始終如一的價值立場,堅守著知識分子發出“諤諤之聲”的批評底線。2006年針對新浪博客上發生的“韓白之爭”事件,張麗軍發表《韓寒論》以正視聽。針對韓寒的寫作是否算作文學寫作,張麗軍作了中肯的評定“面對韓寒等‘80后’作家及其文學作品,我們必須突破五四新文學以來的宏大敘事批評模式,從當代中國思想狀況的轉變和新世紀以來文學受眾群體對文學的多元化需求角度,來平等地審視、思考韓寒等人的新性情寫作。”[3]2007年針對摩羅先生認為中國現代小說是“西方現代小說的產兒”,當代小說發展途徑是“精英化,走小眾化之路。”[4]的過激言論,張麗軍先生發表《小眾化是當代文學的出路嗎——與摩羅先生商榷》來與其爭辯,并通過嚴密的邏輯思考與翔實的史學資料指正了摩羅先生的偏頗之處“在當代小說面臨困境, 尤其是當代中國底層大眾再次呼喚文學的時代語境下, 發揚中國知識分子的 ‘憂國憂民’文學傳統, 賡續現代文學作家與底層大眾相融合的精神血脈, 建構一種代表底層弱勢群體利益的當代大眾文學, 是文化精英所必須回應的時代課題和應承擔的基本道義。同時, 這也是維系文學的生命力、重振文學雄風的根本途徑之一。”[5]面對“自由言說”時代五花八門的批評,如何保持自我,如何不人云亦云,以實現批評的價值與意義,正是當代知識分子所面臨的巨大問題。批評要將“創造和知識、藝術和科學、神話和概念之間破碎了的聯系重新焊接起來。”[6]將文學所承載的對于人類命運與人生價值的意義帶給讀者,以指引人們的心靈向著至真至善前進,這是文學批評應該達到的目的。但我們可悲地看到,批評被別有用心的權利者所利用或被利欲熏心的投機者所掌握,使社會思潮陷于淺薄與功利,使消費式的文化市場變得空虛而浮躁。面對批評的亂象張麗軍于2011年出版的《諤諤之聲——關于新世紀文學的理性思考》更是將批評放在理性的天平上加以衡量。其中對于“茅獎”的質疑、對余華《兄弟》批評熱潮的冷靜分析、對“知識分子不能代言底層人民”言論的反駁都擲地有聲、彌足珍貴。知識分子正如暗夜里的貓頭鷹,只在最黑暗的時刻飛行尖叫,安閑靜謐的生活只能留給黃鸝來歌唱了。
二、 “鄉土中國”的“農民想象”
“我是農民之子,對農民形象的研究,就是對生存之根的追問和思考,對自我與世界關系的探尋。”[7]作為農民的兒子,對農民形象的追問,對百年來中國農民現象的深思成為了張麗軍最主要的研究方向。張麗軍的博士論文《想象農民》通過對魯迅、沈從文、茅盾等左翼文學家以及趙樹理等解放區作家筆下農民形象的解讀,來透視百年來中國文人對中國農民的想象,進而從這些想象中抽出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對于中國農民的理解與選擇。被書寫的農民與現實中的農民在百年來知識分子的筆下進行著艱難的博弈,張麗軍也正是從這部博士論文開始進行一段漫長的將伴隨其整個學術生涯的“農民問題”探索之路。
在對魯迅筆下“病中國”與“中國病人”的思考中,張麗軍認識到“或許這種對立、互補使我們更能夠理解中國農民的復雜性,也在一定意義上更加接近中國農民的全貌。”[8]與魯迅俯視眾生的啟蒙者視角不同,老舍以平視的方式完成著對中國“勞苦世界”的想象。稱自己為“寫家”的老舍“視自己為一個靠賣文為生的、居于社會底層的‘藝人’。”[9]不同的寫作視角使兩位文壇大師完成了不同的民眾想象。面對不同的鄉土想象,張麗軍不斷對不同作家筆下的農民形象進行拷問,從左翼文學時期的茅盾、沈從文到解放區的趙樹理再到新世紀以來的賈平凹、張平、趙德發等等,張麗軍對中國作家筆下農民形象的關注一直沒有停止過。趙樹理的“為農民寫作”一直是張麗軍所肯定的寫作立場,“從趙樹理的舍‘絲綢’而‘織布’的審美選擇,到張平的棄‘人參’而賣‘胡蘿卜’的文學審美取向,顯現了一種為底層老百姓寫作的人民性意識,同時也清晰地呈現出了張平為老百姓寫作的文學人民性傳統淵源。”[10]
在對百年來中國農民形象的關注中,張麗軍也理清了中國農民思想演變的過程。逐漸清晰了新世紀以來中國鄉村的變革進程,從層層迷霧中探尋到中國農民的淳樸與守舊。見證了鄉村的美好,也窺探出鄉村的丑惡。在對趙德發、劉玉棟等新世紀作家農民寫作的考察中,張麗軍更是肯定了兩位作家對“當代轉型期中國農民對城市的審美想象與內在情感的悖論”[11]的思考。面對現實農民的“逃離鄉村”,農民個體心靈的孤獨和抑郁,中國當代鄉村的集體“淪陷”,張麗軍也同樣有著矛盾與掙扎,如何去面對,如何去解決。[12]這是中國現實的問題,也是個亟待解決的“中國難題”。張麗軍對農民問題的關注不會結束,對農民問題的思考不會停止,我們也熱切地期待著張麗軍先生思考的成熟。
三、 學術思想和交流與碰撞
作學問不能閉門造車。張麗軍先生最注重的就是學術思想的交流與碰撞所擦出的思想火花,由他定期開展的學術研討便可見一斑。針對當下文學熱點事件,引幾位好友幾位研究生同學來共同研討,研討會上的你來我往使問題深化、細化,也使事件明朗化、清晰化。2008年張麗軍與房偉就新世紀長篇小說現狀的對話發表于當年第2期的《藝術廣角》上。同年針對電視劇《士兵突擊》的熱播,張麗軍等師生幾人就其“經典化”的可能、個性價值的訴求、一代人成長史等問題進行了討論,整理稿發表于2008年第4期的《藝術廣角》上。兩次研討的成功,也堅定了張麗軍先生繼續進行學術研討的決心。在2009年,以同樣的模式進行了對《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創作價值與內在意韻的研討;對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猜測與分析;對《暗算》迎合主流意識形態與大眾文化的剖析。2010年更是在《綏化學院學報》開設專欄對“70后”作家的創作進行研討,不僅繼續了中斷的70后作家研究,也使70后創作重新出現在學者的視野中。在其后的數年里,研討會的內容更加豐富多彩,雖然參與的人在不斷變化,但參與的熱情與討論的熱度并沒有減去半分。
正如張麗軍在《“70后”作家研究開欄宣言》中所引陳思和一句話所說“文學需要闡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話語密碼,需要給以理性闡釋而不是媒體上的隨意起哄,這是關鍵的問題。今天主流的作家和主流的批評家都已經是中年人,所為同代人他們之間是存在著很好的溝通。而更加年輕的作家崛起于文學創作領域的時候,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顯然是嚴重滯后了,以至于常常需要作家自己出來發表一些詞不達意的話,來表達自己。”[13]文學史之所以不斷向前推進,正是因為來自不同批評家的聲音在相互碰撞、交融。在研討中文學思考被逐漸深化,文學現象的本質與意義逐漸明晰,文學也在批評之中向人類普世價值的闡釋邁進。
四、 學術視野的拓寬與期盼
從百年來農民形象的想象到“70后”作家的創作斷裂之美,再到文學現象的批評與反思。張麗軍如此寬泛的關注面是否會影響其關注的深度?張麗軍是這樣回答的:“追尋心靈的自由和精神天地的寬廣,有著人間的煙火之氣,有著生命的熱誠、情感的溫度和靈魂的執著,這并不于嚴謹的學術思考和生命哲思相對立,我每在寫一篇研究論文之前,都要多遍閱讀作品,全面收集前人研究成果,與前輩學人、作者和人物形象進行跨越時空的多元精神對話。我的學術研究,都毫無疑問打上了時代的和個體的精神印記,它可能是不夠縝密的、不夠透徹的,但它絕對是熱誠的、真摯的,也是獨特的。我堅信,它是有生命力的。”[14]有生命力的批評對于文學來說是營養豐富的養料,可以讓文學之樹長青。不可否認我們正處在一個“物質化”的時代,文學在這個時代里越來越“邊緣化”。在這樣一個拋棄了詩、愛情、哲學的時代里,擁有與主流、時尚保持距離,冷靜觀察文學的批評立場是一種可貴的品質。張麗軍能夠始終堅持這種“人民性”、“底層民眾”的批評立場;保持對文學熱點的敏感度;不斷磨合學術思想;并葆有不斷向著人類普世價值情懷靠近的治學品格,是對知識分子價值的標榜,也是對人類文學價值的肯定。
(常思佳,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
[1]張麗軍:《新世紀文學人民性的溯源與重申——兼與王曉華先生商榷》,《文藝爭鳴》,2005年第9期,第59頁。
[2]諾思羅普·弗萊:《批評的剖析》,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467頁。
[3]張麗軍:《韓寒論》,《文藝爭鳴》,2006年第3期,第54頁。
[4]摩羅:《中國現代小說的基因缺陷與當下困境》,《探索與爭鳴》,2007年第4期,第64-68頁。
[5] 張麗軍:《小眾化是當代文學的出路嗎——與摩羅先生商榷》,《探索與爭鳴》,2007年第12期,第13頁。
[6 ]諾思羅普 弗萊:《批評的剖析》,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467頁。
[7 ]張麗軍,宋嵩:《文化消費主義時代,怎樣做學術研究——張麗軍訪談》,《滇池》,2012年第5期,第14頁。
[8 ]張麗軍:《魯迅想象農民的兩極審美認知圖景》,《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第45頁。
[9 ]張麗軍:《論魯迅與老舍的“底層敘述”》,《文藝理論與批評》,2010年第4期,第40頁。
[10 ]張麗軍:《具有強烈現實精神和社會理念的新政治寫作》,《文藝爭鳴》,2010年第7期,第36頁。
[11] 張麗軍:《新世紀農民對城市的審美想象與情感律動——以劉玉棟<幸福的一天>和<跟你說說話>為例》,《綏化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第10頁。
[12]田錄梅 等:《父母支持、友誼支持對早中期青少年孤獨感和抑郁的影響》,《心理學報》,2012年第7期,第951頁。
[13]見張麗軍:《“70后”作家研究開欄宣言》,《綏化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第1頁。
[14 ]張麗軍,宋嵩:《文化消費主義時代,怎樣做學術研究——張麗軍訪談》,《滇池》,2012年第5期,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