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臘月二十六

在遠離村莊的一座山上，住著一個護林人劉柱子，還有一個志愿來作伴的張大爺。張大爺七十多歲了，是位老烈屬，五保戶，年輕時，開山放炮，落下了耳聾的殘疾，連打雷都聽不見。張大爺是小學文化，劉柱子是文盲。張大爺靠語言和劉柱子交流，劉柱子和張大爺交流，只能靠手比劃，復雜一點的事情，就比劃不明白了。

古語說，聾人三分傻。再加之張大爺有白內障，看不清日歷上的字，他也從不問劉柱子，今天是哪月哪日，任時光在身邊悄悄地流淌。不過，他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天，那就是臘月二十六。因為近些年來，每年這一天，馮鎮長都來山上慰問他。不知今年為什么破例了，臘月二十六已過，春節已到，馮鎮長還沒來。在張大爺的心目中，只要馮鎮長沒來，臘月二十六就沒到。

大年三十早晨，劉柱子要貼對聯，被張大爺制止了。他說：“連臘月二十六還沒到呢，你貼啥對聯呀？”

劉柱子比劃了半天，說今天過春節了，張大爺好像是明白了。但他認為是劉柱子記差了，又說：“不對，馮鎮長還沒來慰問呢，怎么就到大年三十了？”

張大爺把對聯搶過，放在了箱子里，沒讓劉柱子貼。他說：“等到大年三十早晨再貼！哪有提前好幾天貼對聯的！”

劉柱子又比劃了半天，但無濟于事，張大爺一口咬定，臘月二十六還沒到，不能提前過春節。劉柱子十分無奈，只得依他了。

前些天，村主任給他倆送來了一些凍餃子，還有魚、肉、蛋等年貨。劉柱子想，過年了，不貼對聯也得吃呀！他拿魚拿肉要做菜。張大爺又說：“如果你饞了，咱倆就吃，別糊弄我說過年了！”劉柱子只得苦笑。

不知是哪根神經提醒了張大爺，他邊喝酒吃肉，邊叨叨咕咕地說：“我是馮鎮長的幫扶戶，有十來年了，他年年都是臘月二十六來慰問我。怎么這一天還沒到？還是馮鎮長把我忘了？不能，一定是這一天還沒到，他不能忘掉我！”張大爺半夜起來撒尿，還自言自語地說了好幾遍這套話。大年初一這天，又叨咕了一天。

劉柱子一看，這事不行，只要馮鎮長不來，張大爺就得認為還沒到臘月二十六，就得叨咕個沒完沒了，晚上連覺都睡不好。于是，正月初二早晨，劉柱子給馮鎮長掛了個電話。

馮鎮長今年沒來慰問張大爺是有原因的，他現在已經不是鎮長了。去年八月份縣里換屆，他被選為副縣長了。馮縣長撂下電話后，后悔交代工作時，沒和新上任的韓鎮長把這件事交代清楚，害得這個單身的五保老人空等了一場。他要給韓鎮長掛電話，讓鎮上立即派人去慰問張大爺。但又覺得不妥，今天畢竟才是大年初二呀！韓鎮長也正休息。于是，他決定親自去給張大爺拜年。

當馮縣長自己駕車來到山上時，張大爺像見到了親人一樣，上前一把拉住了馮縣長的手，并對劉柱子說：“怎么樣，今天才是臘月二十六吧？你呀，提前就把年過了！”

馮縣長心頭掠過幾絲悲哀和自責。他從包里掏出紙筆，開始和張大爺交流了。他寫道：張大爺春節好！我來看你來了！祝你健康長壽！我還給你帶來了一箱你最愛喝的二鍋頭，和你最愛吃的鯽魚和鵝肉！張大爺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里，都流淌著幸福和歡樂，連連說：“謝謝馮鎮長！謝謝馮鎮長！”

劉柱子說：“還馮鎮長呢，人家都是縣長了！”他想用手比劃，告訴張大爺這個好消息，但又不知怎么比劃，張大爺才能看明白。

馮縣長走后，張大爺就掐著指頭算日子了。今天明明是正月初二，他卻說，今天是臘月二十六，明天是二十七、后天是二十八……張大爺算來算去，正月初六那天正是大年三十。

眨眼就到了初六。那天早晨，張大爺從箱子里，拿出對聯貼上了。晚上，他讓劉柱子多炒兩個菜，說今晚是大年夜，要和劉柱子好好慶賀一下春節的到來。劉柱子知道和他這個聾子整不明白，一切都按照他的吩咐辦了。張大爺這守歲酒喝得津津有味，直到零點才香甜地睡去。

轉眼又是一年。盡管馮縣長給后來新上任的韓鎮長交代的非常清楚，讓他最好在臘月二十六這天去慰問張大爺，但因那天是韓鎮長爸爸的生日，老親少友都要來給爸爸祝壽，他實在脫不開身。就推遲了一天，臘月二十七才去慰問張大爺。

韓鎮長拿出筆寫道：張大爺，馮鎮長升縣長了，我是新鎮長，姓韓，給你拜年來了！張大爺過年好！

張大爺知道馮鎮長當縣長后，樣子很高興，但臉上多少有點失落感。他見韓鎮長這樣和藹可親，轉眼間也樂得合不攏嘴了。說：“馮鎮長提縣長了，好！好！這樣的好官該提拔！”

韓鎮長帶來的禮品，顯然也是受了馮縣長的指點，一箱二鍋頭，還有鯽魚、鵝肉等。張大爺連連點頭致謝！說：“謝謝韓鎮長，你也和馮縣長一樣好，將來也能當縣長！”

韓鎮長走后，張大爺又掰著指頭算，今天是臘月二十六，明天是二十七……

今年是臘月三十大盡過年，按張大爺今天是二十六的算法，得正月初一過年了。劉柱子又一想，來招了，他就和張大爺比劃起來，那意思是說，今年是臘月二十九小盡過年。張大爺還不明白。最后，他拿來二十九顆苞米粒，讓張大爺數，數完后，他又比劃多時，張大爺終于明白了。笑說：“啊，今年是臘月二十九小盡過年呀！”這樣，時間縮回了一天，正好是臘月三十那天過年了！

這一年又過去了，轉眼又來到臘月了。

因每年臘月二十六這天，韓鎮長都要給爸爸過生日，所以，他今年臘月二十一這天有空，就提前來慰問張大爺了。

韓鎮長走后，張大爺又說：“今天是臘月二十六了。”說完，他掰著手指頭一算，心中認為過年那一天，正好是臘月二十四。劉柱子犯難了，如果差一天，數數苞米粒，以小盡或大盡過年為名，上移或者下移一天，也能把張大爺糊弄了，準時過春節。今年張大爺要提前五天過春節這可咋辦呀？春節是老祖宗留下的，總不能說哪天過就哪天過吧？劉柱子給村主任掛電話，他建議明年把張大爺送敬老院去。他還要求村主任用紙把情況寫明白，派人送上山來，或者請個小學教師上山，當著張大爺的面把情況寫清楚，讓張大爺看明白，別提前過春節了！村主任是個秀才，年年村委會的對聯都是他自己編、自己寫。他在電話里明顯聽出劉柱子心中的不滿，猶豫了半天才說：“這事好辦，轉個小彎就成了。臘月二十四那天，我給你們送春聯去。看看春聯，這個彎就能轉過來！”

真說得容易，轉個小彎就成了，張大爺又聾、又“瞎”、又固執，這個彎那么好轉嗎？小彎在他的身上，也是大彎。再說，對聯是轉彎的靈丹妙藥呀？一看就能轉彎！劉柱子對村主任的話是滿腹懷疑，但又不好再說什么。

二十四那天臨近中午，村主任拎個兜子真的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到屋啥也沒說，打開包，拿出他自己編寫的對聯，就要動手貼。劉柱子說：“對聯我還不會貼嗎？不用你親自動手。再說今天才臘月二十四呀，貼這么早干啥？你拿對聯給張大爺看看，他把彎轉過來不就行了嗎？”村主任笑笑沒說什么。

劉柱子不知村主任是啥意思，他就忙著做午飯去了。午飯做好了，村主任把對聯也貼完了。劉柱子喊村主任吃飯，村主任說：“先看對聯轉完彎，然后再吃！”村主任拉著劉柱子來看對聯。這更弄得劉柱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又不是我要提前過年，是張大爺要提前過年，你拉我看什么對聯轉什么彎呀？劉柱子滿心疑惑，但又沒辦法，村主任讓看對聯就看吧！

劉柱子不識字，村主任就給他念。望著屋門的對聯，村主任念道：“只要張大爺能高興；哪天過春節由他定。橫批是：尊老愛老！”念完屋門的對聯，村主任又領劉柱子來到屋外院門前，給劉柱子念院門上的對聯：“大山春潮涌風景這邊獨好；提前過春節全球我們最早。橫批是：樂趣自找。”

看完對聯后，村主任問劉柱子：“你的彎轉沒轉過來？”劉柱子考慮了半天才說：“轉過來了！轉過來了！”

村主任又問：“怎么轉的？”

劉柱子笑說：“就按對聯上說的那么轉的。哈哈，尊老愛老，樂趣自找！”

趁劉柱子端菜的工夫，村主任從包里拿出一掛鞭炮，用木棍高高地挑起來。張大爺雖然聽不見清脆的鞭炮聲，但能模糊地看見在空中跳躍的鞭炮身影和紛紛下落的碎紙片。他樂得像個孩子，站在屋門口大喊：“過年了——過年了——”

劉柱子見張大爺興高采烈的樣子，他也很高興，也覺得真的過年了！

（責編/鄧亦敏 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