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贓”換“赦免”，可否？

新聞背景：

中國紀檢監察學院副院長、制度反腐專家李永忠表示，官員財產公示不能搞清算，如果腐敗分子將收受的全部賄賂匿名清退了，并且在案發后，經查實退回的贓款與實際情況完全吻合即可得到“赦免”，以換取他們對政治體制改革的支持；如果用“絕不赦免”的方法，抵抗會越來越頑強，最后可能出現魚死網破，甚至魚未死網已破的態勢。

贊成方：

不妨有條件“赦免”貪官

文/李光東

反腐敗，在科學的剛性制度還亟待建立的時候，著眼于徹底清除腐敗，往往會出現割韭菜式的結果，割掉一茬長出一茬，最終導致科學的反腐制度體系難以建立，尤其是官員財產公示等“源制度”始終難產。

在這個意義上，對腐敗分子“零容忍”，必須全部徹底清算，而不論何時貪腐、因何貪腐，雖然能獲得道義和輿論的高分，但在事實上會造成國家和民眾利益更大的損害。一個比較明智的策略是，國家和民眾暫時讓渡一部分利益，以換取剛性制度的建立。這種讓渡可以視為制度不健全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腐敗分子的一種原罪，有條件“赦免”這種原罪，有利于反腐的根本性改觀。

官員財產公示應實行“有條件的部分‘赦免’”，即腐敗分子將收受的全部賄賂匿名清退了，并且在案發后，經查實退回的贓款與實際情況完全吻合即可得到赦免。這樣可以減輕這些已經有腐敗行為的人對反腐敗的抵抗，以換取他們對政治體制改革的支持。這樣的思路，體現的是現實主義的一種策略。

不要低估了這種抵抗。腐敗分子無法直接搞到好處，那他就會千方百計地阻擋反腐，讓你忽視不了，又因為其位分之重，讓你必須掂量。很多改革的阻力、很多制度建樹的步履維艱，就來自于各種理由充分的不可行性。面對這些過硬理由，你又怎么知道誰是因為自己腐敗的緣故，誰又是出于公心？

因此，以官員財產公示為例，這種有條件的部分“赦免”，的確免除了腐敗分子的后顧之憂，在無形中拆掉了阻力之墻，增大了改革的推力。一些地方在處理一些案件時，也常常采取這種特殊手段，促使紅包、過節費一類的賄金以無記名的方式上交，成效頗豐。這從一個側面表明，這種“赦免”有一定的現實基礎。

顯然，這種有條件的“赦免”不能是孤立的行動，應當有多種制度的配合協調，才能最終釋放正能量。比如，實現這個有條件“赦免”制度設計的科學化，推進新升職、任職人員財產公示，在金融和財產領域全面推行實名制，等等，如此系統協調推進，反腐的“防護堤”才會越筑越高。

反對方：

“赦免”會衍生更多腐敗

文/傅達林

基于當前嚴峻的反腐形勢，“有條件赦免”企圖以一種有限妥協的方法，推進政治體制改革的實質進展，可謂用心良苦。不可否認，官員財產公開最大的阻力來自有貓膩的官員，通過免除部分官員的后顧之憂來分解這種阻力，不失為務實的“鴕鳥政策”。但是這種妥協的背后，在根本上容易傷害法治的公平性原則，法律對公權治理區別對待，給長遠的法治反腐帶來損害。

反腐究竟需不需要“鴕鳥政策”？這需要充分的國情判斷，也需要堅守法治的底線標準。如建議者所言，我國的“腐敗呆賬”比較嚴重，存量越來越大致使抵抗也越來越頑強。在這種背景下，對那些將全部賄賂匿名清退的貪官“網開一面”，看似能減輕他們對反腐敗的抵抗。問題是，如此良好的愿望似乎高估了腐敗官員的自覺性。暫且不談有多少官員會自覺清退，也不論“赦免”的具體可操作性；單從原因分析，造成今日反腐嚴峻形勢，根本上就是由于懲治偏軟，沒有確立起刑事執法的普遍性、嚴密性。在執法已存偏漏的情況下，再行“網開一面”的方案，豈不是“與虎謀皮”？

對權力缺乏常態化的法治監督，對腐敗案件查處的疏漏讓法治缺乏權威性和公信力。一旦容忍“赦免”，便會在社會上造成反腐底線的突破，甚至慫恿更多的官員為求“一時之需”而先行貪腐。這種突破法治原則的“赦免”許愿，弄不好反會強化官員的僥幸心理，甚至衍生出更多“合法腐敗”的漏洞來。

反腐的正途就是對癥下藥，重塑法治的權威。解決舊的腐敗存量也好，遏制新的腐敗增量也罷，關鍵是要回歸到法治軌道上，以嚴密無缺的刑事執法確立起腐敗與罪責的必然邏輯。或許在這種“伸手必被捉”的法治威力下，那些腐敗分子才會權衡利弊，生出幾分主動退贓的自覺性來。

贊成方：

“特赦”反腐現實可行

文/郭文婧

對于腐敗問題，理論上我們必須奉行“零容忍”的政策，也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凈化政治環境，推動社會良性發展。但問題有兩個方面：一是“零容忍”目前還沒有細化的、完善的執行制度，實施手段，實事求是地說有可能做不到；二是如果發現一起，“零容忍”一次，估計不僅中國的官場，甚至社會都要重重地痛一次，在短痛與長痛之間，選擇短痛可能更好。

當然，“搞特赦算新賬”，是應該有條件的。可以“特赦”的，是官員的法律責任、道德責任，是不擼掉官帽，不能“特赦”的是腐敗所得，是不如實交代過去的問題。啟動官員財產公示和注冊，實現新聞的自由，加強輿論的監督，建立一個法治社會和一個民主體制，對待如實交代過去問題的官員，沒收超過合理收入之外的所得，算清合理所得該交的稅收，并申明與“昨天再見”，就可以繼續當官。對于抱著僥幸心理，不如實交代過去問題的官員，一經發現，就按照新規，新賬舊賬一起算。

“搞特赦算新賬”的反腐，雖然面臨公眾不滿的問題，但可以用愿景和今后的實際努力求得公眾理解，但最大的難題可能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官員有了第一次“搞特赦算新賬”，會不會認為以后會繼續有“搞特赦算新賬”，從而不能真正嚴于律己；二是如何建構起完善的反腐制度、反腐文化、反腐實施，使官員不敢也不愿再腐敗。但無論如何，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搞特赦算新賬”的反腐是一種現實可行的路徑。

反對方：

反腐敗：不要“赦免”，要“零容忍”

文/沈西汾

先不說“赦免論”的法理與情理是否講得通，如果真要實行“赦免”，現在能有幾個貪官當真，會真的將全部賄賂匿名清退？我們應該還記得幾年前各地一哄而起的“廉政賬號”吧，這個號稱“為干部拒賄開設了一條綠色通道”的“創新”之舉，現在大多都是“門前冷落車馬稀”，無人關心無人問，少有匿名退款，更沒有對反腐敗工作起到多少看得見的效果，有的甚至已經相繼黯然退場。

“有條件的赦免”，其實只不過是“廉政賬號”的翻版，是新瓶裝舊酒而已。首先，這種做法對于反腐敗，不是一種懲罰，而是一種福利。主動退贓就“赦免”，依照這樣的治理邏輯，那小偷偷了東西再歸還，是否也可以免于法律制裁？貪污腐敗不是罪，反倒成了功，成了貪官標榜清白的政治籌碼，這種看似懲戒實則放縱的治理思維，對于腐敗治理肯定不會有絲毫的積極意義。把吃了的吐出來，然后可以繼續裝作啥事都沒發生一樣，馬照跑，舞照跳，官照當，繼續裝模作樣地對公眾指點江山、發號施令，想來這是一種怎樣的滑稽和荒誕？這究竟是在反對還是在縱容腐敗？

“有條件的赦免”不是一種圍剿，而是一種退讓。我們常說，對腐敗要“零容忍”。“零容忍”是政治清明的制度密碼。比如，香港從腐敗肆虐到成為世界公認的最廉潔的地區之一，靠的不是搞什么“赦免”，而是鐵一般的“零容忍”。

還有，“有條件的赦免”消解不了存量，更管不住產生新的增量。不要小瞧貪腐者的智商，也不要高估貪腐者的自覺性，不到狗急跳墻的份兒上，不到需要靠赦免保命的份兒上，沒有人會主動匿名退款的。這種有違法治精神的騎墻政策，在赦免的護佑之下，只會讓存量越積越多，讓增量越來越猛，讓腐敗呆賬成為一筆糊涂賬。

反腐敗就需要魚死網破的氣概和膽略。正如香港廉政公署審查貪污舉報咨詢委員會主席施祖祥所說，“零容忍”是一種態度，今天你是小，慢慢大的時候你就不覺得大。貪污就是貪污，小也是貪污，大也是貪污。無論是大貪還是小貪，100元、10元，甚至1元都要處理。“貪污就是貪污，小也是貪污”，多么擲地有聲，洋溢著理性光輝的理念和立場。毫無疑問，我們的反腐敗，缺少的就是這種鋼鐵般的“零容忍”態度。反腐敗，我們不要什么赦免，我們要“零容忍”。在這個問題上，不該再有什么含糊和猶豫。

建議

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出臺勢在必行

文/謝昱航

在世界范圍內，財產公開是官員從政的起碼要求。在很多國家，官員財產公開被證明對反腐倡廉和民主法治建設成效顯著，制度不斷趨于完善，因而有現成的經驗可借鑒。然而我國從1994年開始就將“官員財產公開”納入立法規劃，這么多年過去，其間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專家學者不斷呼吁，但制度就是不見出來。

從李永忠的主張，其實可以看到官員財產公開制度遲遲不能出臺的原因。一是財產見不得光的污點官員太多。如果絕大多數官員的財產來路都正當，只有極少數人的財產是通過權錢交易謀來的，那么，官員財產公開用不著講條件，因為少部分人不足以對制度出臺形成破壞性對抗。只有問題官員較多，才會形成對制度的阻力。二是公民力量不足以形成對問題官員的抗衡。反腐專家早已表示，官員財產申報制度的出臺，取決于社會力量的博弈，取決于社會對既得利益者的阻止能力。如果說，社會力量對問題官員處于優勢，整治貪腐是不需要“赦免”之類妥協的。

貪腐行為本沒有“赦免”理由，嚴重犯罪不能因為人家主動交代和退回非法所得就完全免于處罰。但當下對貪腐官員，不得不讓法律作某種形式的讓步，這完全是無奈之舉。18年立法醞釀無結果，可以印證李永忠“赦免說”的實際性。但同時也說明，反腐的挑戰異常艱巨，腐敗的程度和危害驚人，當然，官員財產公開制度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也充分顯現出來。

如果遲遲不實行官員財產公開，腐敗程度就會越來越嚴重。以前查處的貪腐官員，貪腐數額多在幾千幾萬元，漸漸數字越來越大，現在幾千萬上億是常事。從貪腐對象的年齡和職權上看，越來越呈低齡低職化趨勢，“晚節不保”已演變為“趁早下手”；從貪腐發生的領域看，已越來越從傳統“重災區”向其他領域普遍蔓延，甚至全社會效仿；從貪腐手段看，越來越形式多樣，甚至通過制定法律制度來為尋租者牟利。眾多現象表明了腐敗問題的嚴重性。

如果遲遲不實行官員財產公開，實行的難度就會越來越大。制度的阻力來自腐敗分子的反對，隨著腐敗越來越嚴重，腐敗人數越來越多，財產公開的阻力會越來越大。不得不通過妥協的方式減少阻力，說明時機已經不早，如果還不出臺，可以想見，可能性會越來越小。

不能再讓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耽誤時機，什么“侵害了官員隱私權”、“影響官員工作積極性和隊伍穩定”、“技術條件不成熟”……這些一戳就破的理由，無非是既得利益者不想在自己身上動刀的借口。全國政協委員遲福林說得實在：財產公開沒有技術問題，立法更不是難點，而是決心問題。腐敗的危害，已被提到“亡黨亡國”的高度。這樣的憂患意識，應該能催生公開官員財產的強大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