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司馬遷
一.極品帝王綠
結識和雅,純屬一次偶然。
那是個淫雨霏霏的深夜,我正在為籌備一個新故事的大綱而滿大街地逛著、找著靈感,無意中見到一家店的燈還亮著。
那是家玉器店,同周圍很多類似的私營店一樣,店面很小,店門也不寬。半透明的玻璃門板上一塊搖搖欲墜的招牌被風吹得啪啪作響,招牌上寫著“流霜閣”三字,牌子很破,但是字很漂亮。
瘦瘦的線條,清冷的筆觸,正如店內那男人握著篆刀的手指,修長白皙,蒼勁又靈巧。他在里頭昏黃的燈光下靜靜端坐著,自我進門那刻起,始終低頭在雕琢著手內某樣東西。直至漫長的一陣沉默過后,方才在手邊那只黑貓起身的動靜里抬起頭,用他那雙清冷如墨玉般的眸子朝我瞥了一眼:“想買什么?”
“隨便看看。”
于是他不再說什么,只垂下頭繼續雕琢著手里一個玉件。那是塊芙蓉種的料,乍一看普普通通,不過在他手里那把刀輕輕幾道雕琢下,已顯露出細細半張人面。柳葉般的眉眼,圓潤上翹的嘴唇,極為精致可人。
店門咔啷聲響,隨即有個低啞的聲音在我身后沙沙道:“和雅先生在么……”
來者個極瘦的老者,一身老布長褂,滿是褶子的臉看起來至少有八九十歲,但一雙灰眼珠子還是晶亮的,閃閃爍爍望著屋內,隨即見到了站在幽暗處的阿和,便微一頜首,用他尖細得如同女人般的嗓音恭聲道:“和雅先生是么?”
有意思的是,他不但嗓音如女人,手也如女人般在指甲上涂了厚厚一層指甲油,顏色很刺眼,碧綠色的,仿佛涂了層翡翠般瑩瑩發亮。意識到我目光留意在他手指上,老者輕輕一聲咳嗽,將手朝袖子里攏了攏,繼而在身后一名鐵塔般高壯的男人攙扶下有些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一邊繼續恭聲對著阿和道:“鄙姓劉,劉玉山。這是小徒湯生,我們是做玉器生意的。”
阿和沒有吭聲,只將手里的玉件和刀放落到桌上,拍了拍手便似要轉身朝里屋內走去。
見狀老者走前兩步,用更為恭敬的話語又道:“前些時候,聽人說起和雅先生的事,所以特意過來拜訪,想同先生請教個事兒……”老者示意身后的徒弟湯生將手中所提一只金屬箱子帶了進來,擺到阿和面前的臺面上:“前陣子得了這么塊石頭,還請和雅先生給勞煩看一下。”
邊說邊將箱子啪的聲打開,而剛一眼瞥見里頭的東西,阿和原本沉靜如水的臉上驟然顯出一絲驚詫,甚至不知不覺站了起來,伸手在那東西上輕輕一摸:“好一塊極品帝王綠……”
二.盜墓者
放在箱子里的是塊約莫半個籃球大小,全身發黑并且粘著不少石膏樣物體的坑坑洼洼的東西。我不明白著這店老板究竟是怎樣從這塊丑陋的東西上判斷出它是塊帝王綠,并且還是塊極品帝王綠。它甚至連低級的岫玉都不如,也完全不像包裹著玉的原石,確切的說,這就是塊石頭。
思忖間望向劉玉山,見他原本一直蹙緊了的眉頭此時略略松了松。
他剛才在將石頭交給和雅的時候看起來有點緊張,不過現下放松了不少,以致眼角處皺起數道笑紋,他一邊點點頭一邊輕嘆道:“他們說得不錯,先生果然有一雙利眼,正所謂玉之伯樂。”
“過獎了。”手指沿著石頭上崎嶇的紋路慢慢游走著,那店老板似有心事般淡淡道。
“那么……不知先生是否有興趣把它切一下。”
“你要把它弄出來?”和雅的手指在石頭上停了停。
老者笑了笑,一雙眼閃著略帶狡黠的光。
“興趣是有,但工費你未必出得起。”
“什么價,先生盡管說。”
和雅沉吟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價錢的事先慢說,劉玉山,我比較好奇的是這么一塊好玉你究竟是怎么得來的。”
“……是從我在揭陽的玉礦里最近剛剖出來的……”
劉玉山的話音聽上去似乎有些猶豫,因而話音還未落,就被和雅出聲打斷:
“這塊玉鮮綠欲滴,通透如冰,端的是一塊極品的玻璃種翡翠。這樣大小一塊帝王綠,別說現今,就連古時都極屬罕見,更何況通體已結玉痂,那是要墳墓里數千年陰氣的不斷熏養才能形成的模樣。所以,它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話音落,屋子里因此而寂靜了好一陣。
就在我以為那老者鐵了心不打算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他尖細的嗓子桀桀一笑,慢聲道:“先生說得是,它的確是我用了那見不得人的法子,從一處大墓里挖到的。”
“誰的墓?”
“這就恕老朽不能多說什么了,行有行規,想必先生也是懂的。”
這話令和雅低低一聲冷笑:“現下值得一盜的古墓已為數不多,而能擁有這樣一種珍稀度玉石的,更是屈指可數。不過,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只是如我這樣的小店,能承擔的風險實在有限,所以,恕我不能為你剖這塊玉。”
“是么。”聞言老者目光里似乎有些惱意,但稍縱即逝,他沉默了陣,用目光示意徒弟將石頭收起,隨后依舊恭恭敬敬對店老板道:“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勉強先生,那就只能請金玉樓的當家試一試了。”
說罷轉身便朝店外走去。但腳還未踏出店門,忽聽和雅兀地開口道:“劉玉山,你出多少價買我這一刀。”
老者站定。
回過頭,眼里滿滿的笑意:“先生請給個數字,能力范圍之內,什么樣的價格是都可以的。”
三.玉痂
第二次見到和雅,又是個下雨的夜里,我同朋友聚會過后一個人在街上散步消食,不知不覺又來到那條人跡鮮少的街道,又見到了那間亮著燈的小店。
門打開后,一股濃烈的煙草味幾乎令我窒息,好一陣我才透過那些濃重的煙霧見到了和雅端坐在柜臺內的身影,他一邊含著煙一邊看著桌上的一塊石頭,如此專注,甚至沒有聽見我走到他身邊的腳步聲。
我留意到那是幾天前的夜里,被一個叫劉玉山的古怪瘦老頭交托給他的破石頭。
這么些天過去了,他還沒把那塊石頭給剖開,卻也不知究竟在對著它研究些什么
。
“又在尋找靈感么?”他咬著煙頭,目光透過層層淡藍色的煙霧朝我笑了笑,“我給你個靈感要不要。”
“什么靈感?”
他朝桌上輕輕叩了叩,我不由循著他視線望向了桌上那塊丑陋的石頭,問:“它?”
“很丑是么。”
“很丑。”
“你不是做這行的,所以看不出它的奧妙在哪里,倒也確實有點無奈。”邊說邊將煙嘴從嘴里取出,他把那塊石頭握在手心輕輕轉了一圈,然后遞到我面前:“仔細看看。”
我俯身朝它望去,隨即倒抽了口冷氣。
因為我在這塊凹凸不平仿佛被一層石灰巖所包裹的石頭上,看到了一塊被利器撬開的缺口,缺口極小,如錐子頭那么大一點,隱隱露出里頭一點翠綠的顏色,閃閃爍爍,在柜臺那盞聚光燈的照射下閃著道剔透如鉆石般的光:
“這……它原來是塊翡翠的原石么??”
他搖頭:“這叫玉痂。”
“玉痂?”這名詞我從未聽到過。
“玉痂是玉石的一種分泌物,形成條件很有限,所以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只有那種極致完美的玉石,在封閉了幾千年的墳墓里,又于一定條件下經過墓氣的長期浸潤,才會滋生出這種東西,極其罕見。考古者可以以此判斷這石頭的年齡和它所處的環境,然后推斷出它的主人,而如這樣體積和品質的石頭極其稀有,所以,其主人的身份可想而知有多顯赫。”
聽和雅這一番解說,雖似詳細,但仍令我有些云里霧里之感,唯有對最后那句話最為敏感,當即脫口問道:“那它的主人會是誰……”
“馬王堆出土的玉器尚未出現玉痂,那么應該是年代比它更為久遠,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馬王堆的密封度和墓室內的環境沒有達到形成玉痂的條件。”
“那么誰的墓能達到那種年代和環境條件?”我追問。
但沒等和雅開口,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起,聽那聲音竟似要將門砸破一般。
來者是劉玉山的徒弟湯生。
在將店門拍開的瞬間,這個鐵塔般壯碩的男人幾步沖進店內撲的聲跪倒在和雅面前,一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一邊用壓抑過后的低啞對他急急道:“和雅先生,請救救我師父!請千萬跟我回宅子里一趟,救救我師傅!!
“你師父怎么了。”和雅朝不動聲色朝后退開了一些,問。
“他病了!”
“病?你為什么不去找醫生。”
“師父說什么也不肯去見醫生!和雅先生!師父說他身上那怪病同玉石有關,所以只有先生才能瞧,先生才可能知道病因!”
我當時被湯生一連串的話和他的表情驚得有些發懵。
以致之后連和雅對他說了些什么,我幾乎都沒聽進去,直到湯生站起身又跌跌撞撞奔了出去,而他轉過身用他那雙墨玉般的眸子望向我,然后有些意味深長地對我道:“想要靈感么?”
我回過神,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跟我來。”
四.石化
“你說劉玉山的病同玉石有關,那是什么意思。”
“一言難盡啊,先生。我師父的樣子可怕極了。”
“怎么個可怕?”
這問題令湯生沉默了下,過了片刻后才吞吞吐吐道:“師父……他看起來好像石化了。”
“石化?”
“是啊……哎,先生,您真的要親眼見到他的樣子,才能明白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癥狀啊……”
此話出口,和雅不再多問什么,只若有所思將目光轉向窗外,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車子駛入一棟非常雅致的別墅中,數名同湯生一樣衣著光鮮珠光寶氣的人在門口等著,一見到我們的車立刻蜂擁過來,似是想同和雅說些什么,但被湯生擋住了。隨即他引著我倆徑直上樓,到二樓房門處站停,一邊抹了抹頭上的急汗,一邊手一伸,將面前那道相當考究的紫檀木門輕輕退開。
門內撲鼻一股酸臭的味道。
層層窗簾將這間寬敞而華麗的房間遮得密不透風,是以,在進入霎那幾乎無法呼吸。而室內的溫度也被調得異常高,本是夏末時分天已有些微涼,房內卻像蒸籠一樣,不消片刻逼出人一身熱汗。
但是那張同樣是紫檀木制成的奢華大床上,那個蜷縮在厚厚的被子里的病人卻如同凍得無法忍耐般瑟瑟發抖。
他便是劉玉山。前些天見到時,他還是個滿眼詭黠精神抖擻的生意人,此時卻像行將就木之人一樣深陷在被褥內,湯生苦著張臉示意我們過去看看他,我正猶豫著,阿和已到了他的面前。
“這情形有多久了。”在看過了劉玉山的臉后阿和掀開被子的一角,看了看劉玉山的身體。
“從流霜閣到家后不久就開始了……大概……有三天兩夜吧,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床上傳來劉玉山的話音。
聽聲音還算有精神,但不知為什么,和雅在看著他時臉上泛出種頗有些怪異的神情來。這令我不由跟到他身后朝床上那病人看了一眼,隨后看到的情形令我連退了兩步,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劉玉山見狀桀桀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又無可奈何的笑,然后從被子里異常吃力地伸出一條胳膊,指了指上面那片在燈光下閃著翠玉般盈盈綠光的堅硬皮膚,自嘲般對和雅道:“想我十三歲出道,至今挖過的古墓不下百座,從中得到的上品玉石不下千件,卻沒想到在我八十九歲生辰的時候,自己也變成了一塊玉啊……”
劉玉山的皮膚斑斑駁駁,上面布滿了一塊塊翡翠狀的東西。
看成色是極好的帝王綠,鮮艷欲滴,通透如冰。但這樣一種原本極美的東西密密麻麻生長在人的皮膚上,并逐漸取代皮膚變成人身體的一部分,那無論如何都是美不起來了。
“你中了玉毒。”在仔細觀察了劉玉山的身體后,和雅沉吟著對他道。“但那毒只在墓中,所以,該是你在那墓里時就已經著了它的道了。”
“玉毒?”劉玉山有些費解:“我做這一行幾十年,似乎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東西。”
“因為它稀罕。”
“稀罕?”
“沒錯。同你三天前交給我的那塊帝王綠,一樣的稀罕。它是玉石在痂化的時候產生出的東西,融在墓室中,無形無色無味,所以你中毒的時候毫無覺察。但它需要汞的作用才會形成,所以,你盜的那座墓中一定含有大量的汞吧。”
劉玉山默然。片刻,有些恨恨道:“早知不該去開那座墓!不過……到我這樣的年紀,誰不想在死前能親眼看一眼他那座墳墓里頭究竟葬了些什么東西呢。”
“你說的是誰的墳?”
劉玉山動了動滿是褶皺的眼皮,咧嘴一笑:“還能是誰,自然是秦始皇的墳。”
他的話一出口,不僅是我,連和雅都似怔了一怔:
“始皇帝的墓,你果真把它打開了?”
“沒錯。確切的說,我是打開了那個真正埋著他棺槨的地方,而不是秦皇陵封土堆下的那座地宮。所以說,和雅先生,你看我是有多么信賴你的手藝……那塊石頭可是我冒著丟掉老命的危險,從秦始皇的墳墓里親手挖掘出來的寶貝啊……”
五.秦皇墓
劉玉山說,兩年前他在盜竊一座漢代古墓的時候,無意中從那擁有黃腸題湊的墓中找到了一部帛書。
書上記載了楚漢之爭時期,當年項羽曾經試圖挖掘秦始皇墳墓,卻中途停止的原因。那是因為他手下的風水師在仔細勘測了那座地宮的位置后發覺,它并不是真正埋葬秦始皇棺槨的地方。之所以做得規模如此龐大并機關重重,為的只是替真正的地宮做一道無比奢侈的護盾。
之后他們以《金篆玉函》中所傳玄學探到了真正秦皇陵的地點,將地圖記錄在帛書上,以供項羽的軍隊尋找。但后因項羽戰敗,那本記錄著秦皇地宮真實地點的地圖便落入劉邦手中。而那時西漢王朝剛剛建成,為了籠絡人心,劉邦下令對秦陵妥善保護,并委派直系皇親中的一位,在真正的秦皇陵處建立領地,世代看守著那個地方并守著秦皇陵的秘密。
而被劉玉山盜到的這座墓的主人,便是其后代,為了徹底埋葬掉秦皇陵的秘密,他將那張地圖帶進了自己的墳墓里,卻沒料想會在千年后,被一批新生的盜墓賊探入囊中。
而既然被劉玉山知道了秦始皇地宮的真實埋葬地,他自然是若不將那座在傳說里被描述得無比奢華、又從未被世人打開過的陵墓徹底挖開看一下,絕對是吃不香睡不下的。因此在做了周全的準備后,他帶著最信賴的幾名徒弟迅速趕到驪山,按照地圖的標識開始尋找陵墓確切位置。
耗費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用國外最先進的挖掘機挖出一條深達百米,長約六公里的地道。然后,他們終于見到了那座被世人覬覦了兩千多年的陵墓。
它在深深的地道盡頭,被一扇無比厚重堅實的龍紋大門擋在現實同過去之間,歷經時間的腐蝕仍如最初時那樣,無論用怎樣尖銳的利器也無法在它身上敲出一道痕跡。
于是那些盜墓賊預先準備好的靜壓劈裂機便派上了用場。那是一種以高壓油為能量源,并巧妙地應用楔器原理使劈裂力達到幾百噸,甚至上千噸的機器,并且工作時無振動、無沖擊、無噪音、無粉塵。所謂科技便是力量,不消片刻那座在地下守護了皇陵兩千多年的石門便在一聲悶響過后,幾乎沒有對外界造成任何一點影響地支離破碎,于是那座封閉了兩千多年的墓室就此呈現在他們面前。
但他們并未就此毫發無損地順利進入到地宮中。
因為門內用機關壓藏了大量的水銀,經過千年時間的氧化,一遇到爆炸產生的熱后便如火山爆發般噴射而出,以致令離門最進的那兩人即便穿著防護服也仍是被造成極大傷害,最后不治身亡。
有了這趟教訓后劉玉山他們更為謹慎了許多,沒有急于馬上進去,而是又精心準備了幾天之后,才穿著更為先進的防護服,帶著大量高科技設備再次進入那座地宮。
但沒想到這一路進去并沒有遭到任何不測,似乎墓室的設計者認為,在有了幾公里之遙那座龐大的影墓后,這里的墓室是永遠都不會被盜墓賊發現的了,因而只在入口處設下了機關。唯一的麻煩是地宮內四通八達,分支甬道和耳室眾多,以夯土墻分割,稍不留神便不知身在何處。直到經過幾天幾夜的摸索和機器探測,他們才終于在一處連接著九座擺設著兵馬俑和一些青銅祭器的房間之后,找到了這整座地宮的中心——秦始皇棺槨的停放地。
說到這里時原本無精打采的劉玉山突然間呼吸急促起來,兩眼閃閃發光,仿佛整個人進入一種前所未有的亢奮狀態:“我這輩子盜了那么多座大墓,像秦皇地宮里那等輝煌的,卻是連做夢都未曾看到過,那真是一座實實在在的寶藏啊……寶藏……
六.和氏璧
探照燈的光頭進去的那一剎那,所有的人、所有這些在盜墓行當里干了最少也有十來年的人,全都被震得好一陣都沒能說出話來。
那真是他們這輩子盜的古墓中,最最壯麗,最最奢華,最最無法用語言去形容他們在那一剎內心震撼到什么程度的墓葬。
它確實是以水銀為江海。銀光閃閃的水銀并未因時間而蒸發干凈,它們蜿蜒分布在整個墓室四周,上以八座羊脂白玉為橋連接著墓中心的地面。橋上以夜明珠為燈,橋壁以各色寶石拼綴出百鳥朝鳳,倒映著水銀的流光,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閃爍著千變萬化的光芒。
而自正門處的橋面一直到墓室中央那口停放棺槨的九龍石臺,滿地以珊瑚為樹,黃金鋪路,圍繞石臺分別豎著二十八座狀似祭臺的墨玉石臺,上面以人頭搭柱,柱子上纏著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珠玉翡翠,長如柳條般搖曳墜地,又似那些已變成骷髏的人頭上垂下來的發,寶光熒熒,卻又在無比華貴的美麗中顯出一層靜靜的陰冷來。
當然,這點異樣的感覺在當時這些興奮到極點的人眼中是完全算不上什么的。比這恐怖詭異得多的尸體尚且見到過,何況只是區區一堆人頭。當即在用機器檢測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異常威脅后,他們如孩童般興奮地尖叫著,蹦跳著沖進這間美得讓人窒息的墓室,也不知該從什么地方著手取這些寶藏才好,于是一會兒撲在地上挖那些金塊,一會兒跳上祭臺摘那些珠寶,甚至有人把長長的珠寶直接一層層繞裹在自己身上,大笑大叫得像是瘋了一樣。
只有劉玉山,因為最為年長,亦是最為見多識廣,所以比他的那些徒弟們要冷靜許多。在他們都歡天喜地又不知所措地大把搜羅著那些金子珠寶的時候,唯獨他將目光投在了墓中央那口靜靜躺在九龍臺上的棺槨上。
棺槨用的材料是最上等的金絲楠木,經過打磨閃著一種金屬質地的光澤。但吸引住劉玉山目光的并不是這口棺槨的材料,也不是那里頭靜躺了兩千多年,被尊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
讓他一個人怔怔地在周遭數不盡的財寶中站立了許久,遲遲不能挪步的東西,是那具棺槨側身正對著劉玉山的方向,一塊約莫半個籃球大小、被用純金打造的龍頭含在嘴里的石頭。
憑經驗他知道這不可能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因為早先他曾聽自己的師傅說起過玉痂這種東西,那是要品質最最上乘,并在特定的條件下在墓室經過長時間陰氣不斷的浸養,方才會滋生于那塊玉表面的一樣東西。
而在秦始皇的墳墓中,能被他以這樣慎重的方式鑲嵌在他棺槨上陪同他長眠的玉石,想來想去只有那塊最為著名的石頭——和氏璧。
和氏璧極其著名,但是至今都沒人見過它的真面目,據說它被嬴政制成了傳國玉璽,后被劉邦所擁有,直到唐五代時期天下大亂,它就此不知所蹤。
但是有人推測,以和氏璧能吸引嬴政提出用十五座城交換的建議,那么和氏璧本身的樣子應該就極吸引這名帝王,所以他應該不會毀去它原有的樣子,而雕琢成玉璽。所以很可能關于和氏璧就是傳國玉璽一說,其實是劉邦為了鞏固他的統治權,而故意套上的神化光環。
而真實的和氏璧,很可能被占有欲極強的嬴政一早帶進了他的墳墓。不過無論棺材上這塊包著玉痂的石頭究竟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和氏璧,對劉玉山都是無所謂的,他只知這塊石頭必然是整座墳墓里最具價值,最為得嬴政所好的東西,所以周圍無論多少黃金和珠寶他都暫時沒放入眼里,而是一眼便看上了這塊東西,并在一番小心翼翼的努力后,將它非常完整地從那只龍嘴內取了出來。
但沒想到一場巨大的災難就在他剛剛將那石頭裝進自己的袋子里時,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那只龍頭空了的嘴里突然噴出一股氣體。并非水銀蒸發出的氣體,而是極燙的熱氣,它將躲避不及的劉玉山一條腿給燙成重傷,所以至今他都不得不依賴拐杖來走路。
而與此同時,整座墓里發出隆隆一陣悶雷般的聲響,并且劇烈地震動起來,震動讓地面迅速下陷,將他三名忘乎所以地在金子堆里抓刨著的徒弟迅速吸了下去。及至被邊上人看見后慌忙伸手去拉,早已連頭都沒入了那如潮的黃金中。
劉玉山回憶起當時那種震幅,他說至少相當于八級地震,但不知震源究竟在哪里,按理說那地方根本就是沒有震源的。
眼見八根通向墓門的白玉橋在震動中轉眼已斷了七根,來不及帶走他們剛剛裝好的珠寶黃金,這幾名剩余的盜墓賊如喪家之犬般倉皇從僅剩的那根玉橋上逃出,一路狂奔,總算在整個墓徹底被震塌前逃進了地道。
而他們前腳剛踏出那扇被他們炸碎的石門,后腳它就被源源不斷震落的石塊封得密不透風。這情形令他們扼腕嘆息,卻也毫無辦法。巨大的震動恐怕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在匆匆趕回西安的住處后,他們銷毀了一切不能帶走的東西,然后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那座城市。
于是那座傳說的陵墓便如曇花一現般在他們眼前出現又消失,除了被劉玉山僥幸從墓中帶出的那塊包裹著玉痂的石頭。但他沒想到這塊石頭帶給他的并非是驚人的財富,而是眼下這驚人的病癥。
最初是從劉玉山帶著石頭離開西安后的第二天開始的,先是手指指尖的皮膚上出現淡淡一層綠,起先未曾留意,以為是哪里染了到了色。誰知過后幾天顏色越來越重,重到仿佛染了一層翡翠。皮膚也隨之越來越硬,再過幾天連指甲都被這樣的顏色和質地所浸淫,十只指頭干脆就沒了知覺。
不過一切異相僅到此為止,在劉玉山的指頭變得如翡翠般堅硬而艷麗后,變化就停止了,除了手指指尖的麻木外,他不再有任何不適。因而也就沒有給予多加理會,他照常生活,照常辦事。誰知就在他剛把那塊從秦陵挖出的石頭帶到流霜閣,試圖請阿和將它外面那層玉痂去除好帶去黑市販賣時,他手指上的癥狀突然間急速惡化。
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內就蔓延了他幾乎整個兒的身體,并且造成他完全的癱瘓。這時才意識到那癥狀的可怕性,于是趕緊派人請來了和雅,希望籍著他對玉的了解,能替自己找出化解這個癥狀的方式。
七.九曜二十八星宿
說完整個過程,劉玉山一度說不出話來,他看上去比我們剛來時又衰弱了很多,原本脖子上還正常的皮膚,此時隱隱從里頭透出層綠氣來,所以他再也不能隨意轉動脖子,只能將一雙灰色的眼珠咕嚕嚕轉動著看著和雅,喉嚨里發出咔咔的喘息聲。
好一陣才似乎恢復了過來,他道:“我只是不懂,在這之前我還沒有幾乎任何異樣,為什么今天突然就發作了。”
“因為原先有那塊玉傍在身,所以毒氣被抑制著。”
劉玉山聞言閉了閉眼:“所以我根本就不應該帶著它來找你的么。”
“你早晚都會變成這副模樣,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那么先生,不知中了這玉毒還有辦法可救么……多少錢也是可以的。”
和雅沒有回答,只突兀問道“你之前說,在墓里見到了九個連在一起的房間,是么。”
“對……”
“而它們所環繞著的那間主墓室里,有二十八個祭臺。”
“對……”
“祭臺以人頭為柱,你有數過多少顆人頭么?”
“……沒有。當時種種震撼和興奮,哪還顧得上數那些人頭。”
和雅瞥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劉玉山,你當日在秦皇地宮內所搞砸的事,遠不止你身體現下的病癥那么簡單。”
“什么?”這句話令包括劉玉山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秦皇墓傳以江山為布局,墓中九室,一指九州,二指九曜。曾聽說秦始皇陵建成時殺了無數建陵的工匠,因而怨氣積壓無法從墓室中散去,便在陵墓內設一極其兇險的機關,以九曜二十八星宿陣法鎮壓住墓中不滅的冤魂。又為防止冤魂的煞氣過盛導致僅憑那陣法無法壓制,再以千年難得的極品剛玉鑄入始皇帝棺槨之上,以此石的靈氣驅使那些煞氣為守墓所用,至此,兩千多年來無人能侵擾。但現在那塊翡翠被你從墓中取出,想必,那些兇煞的東西也已被你盡數放出了。”
劉玉山苦笑:“是么……那會怎樣?”
和雅沉默不語。
半晌,忽聽見劉玉山嘴里發出陣有些急促的喘息聲,我以為他是又想對和雅說些什么,但一眼望見他那張臉,卻不由大吃一驚。
他整張臉都綠了,一種很淡的豆綠色透過他原本蠟黃的皮膚自脖子處蔓延開來,令他不但被這奇特的膚色所包圍,更令他整個表情都凝固了起來。
那是種想要開口,卻在一瞬間發覺自己無法控制臉部的動作,易無法再用自己身體的器官令自己呼吸道氧氣的一種表情。窒息的痛苦讓他痛不欲生,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發出一點聲音,是以,那雙唯一還能在臉上有所活動的眼睛不停轉動著,幾乎要從眼眶里沖出來般,一刻不停看著我同和雅。
“去把湯生叫進來。”不知所措間,我聽見和雅對我這樣低喝了一聲。
忙回過神朝房間外奔了出去,不出片刻帶著湯生進屋,湯生一眼見到劉玉山的狀況也嚇壞了,手忙腳亂撲倒他面前搬來氧氣設備給他戴上,一陣折騰后,總算見到氧氣在一陣嘶嘶聲里慢慢輸進了劉玉山的口鼻里,這才虛脫般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抬頭哭喪著臉望著和雅,問:“先生,我師父到底是怎么了……還能想辦法救救我師父么……”
和雅沒有回答,只是抬頭對著左上角一處被層層窗簾給遮著的地方目不轉睛地看著。繼而忽然見窗簾后颯颯一陣風起,然后似有人趴在窗外喃喃哭訴著什么:
“疼啊……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然后那窗簾突然間就化掉了。
真如同一塊遇到高溫的巧克力般一下子從窗簾架上跌滑了下來,隨著滑落的軌跡迅速支離破碎,很快便在空氣中失去了蹤跡。而從它背后顯露出來的那道窗戶上,有道瘦削的“人影”正一動不動趴在窗玻璃上。
哭訴聲就是從它嘴里發出來的,它一邊反復念著那句話,一邊斜歪著頭用它那雙黑洞一樣幽深的眼睛朝屋里看著,緊跟著突然頭朝前一伸,那顆骷髏一樣的頭顱竟穿過窗玻璃垂直朝里鉆了進來!
八.化玉
我被這情形驚呆了。
呆看著它那條細長如蟒蛇般的脖子托著那顆頭顱自窗口處一陣盤旋,身子還在外頭,頭顱轉眼已到了我面前。
這距離迫使我將它那張臉看得一覽無遺。
那似乎確實是一張人的臉,但臉皮已同骨骼粘連在了一起,以致遠看去就是一只骷髏。眼睛也是沒的,空洞的眼眶里涌動著黑色的液體,散發著一股極腥的惡臭。它帶著這樣的惡臭貼到了我的臉上,嘴一張朝著我尖叫起來:“疼啊……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這情形令我猛一掙扎朝后退去!
但剛要退到墻邊立時又站定了腳步,因為我看到墻壁處站滿了同那從窗外闖進來的東西一樣的怪物。他們密密麻麻站在那兒,從墻壁一直到門口,將這地方一瞬圍城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囚籠。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種什么東西,它們通體漆黑如影子一般,卻又在窗外透進來的路燈下,周身亦泛出金屬一樣的顏色。
“疼啊……我好疼啊……”它們一邊哭泣著,一邊搖搖晃晃朝劉玉山的大床邊聚攏過去。而就在我被這幕景象給驚得動彈不得時,脖子處突然被刀扎似的一陣劇痛,隨即半個身體猛地被朝后拽了過去!
與此同時那些原本緩慢而行的東西們突然一聲嘯叫,齊刷刷朝著屋內所有人直撲了過來!卻又在那一瞬間嘩的嚇退開了,蜂擁而散,仿佛一滴水落進了滾燙的油。
令它們散開的原因是和雅手心里一樣東西。
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只在我剛才用力掙扎時突然見他從掌心處拈了出來。雪白又銀亮的一樣東西,仿佛是枚長針,一見到它那些原本已蜂擁著撲到他近前的怪物一下子尖叫著朝后退了開來,而隨即從它里頭透出團耀眼的光。
光亮幾乎將和雅整個身子都籠住了,隱隱有什么東西在我被圍困住的瞬間從光里沖了出來,倏地撲到我身上一口咬去了那纏在我脖子上的怪物。
隨后揚起脖子朝天長長一聲吠,那瞬間籠罩在和雅身上沖天的光亮一下子散了,周圍密密麻麻哭訴著的黑影們亦消失了,只留一股濃腥仍在空氣里散之不去,與此同時我肩膀上一重,那壓在我身上的東西輕輕一躍跳到了地上,噴了口鼻息用它金光閃爍的眼睛望向我。
我仿佛覺得自己看到的是頭犬一樣的東西。
像是狐貍,但體魄卻比狼更大,通體毛色雪白,一雙眼卻如火焰般金燦燦的,仿佛輕輕一瞥便能令所窺之物燒灼起來。
還想再看得更清楚些,它卻半空處一躍而起,如一道銀虹般閃過,瞬間沒了蹤影。這時突然聽見床腳邊一聲悶響,原本跌坐在地上的湯生不知怎的一頭睡了下去,臉色蒼白,鼻子里流出細細一股黑血來。
我忙要過去扶他,卻發覺他已經氣絕了,壯碩的身體上原本做工精良的衣服不知被什么東西腐蝕得支離破碎,就跟之前落在地上的那片窗簾一樣。而他身上的皮膚也是支離破碎的,到處都是燒灼般的傷痕和水泡,卻不見有血液流出,整個人因此而像塊浮腫的海綿一樣癱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同凝固在劉玉山臉上的神色幾乎一模一樣,一種窒息后奮力掙扎的痛苦。
這情形令我腦中一片空白。
等回過勁來的時候,發覺和雅在床邊低頭看著劉玉山。
此時劉玉山整張臉已同他身體一樣布滿了碧綠色的東西,堅硬又閃爍,令他看上去仿佛一塊極其精致的翡翠雕像。我不敢靠近過去細看,便退后了兩步,問:
“他怎么了……”
“他們怎么了?!”和雅還未回答,門突然被用力推開,原先那些等在外面的人紛紛走了進來,一眼見到屋內的情形,神情驟地變得驚恐,隨后目光自湯生的尸體移到我跟和雅臉上,顯見是對我倆產生了懷疑,因而為首的立刻把住了門,冷冷質問道:“你們把他們倆怎么了!!”
我不由迅速朝和雅身后躲了過去。
這些人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比我小說里所描繪的任何一種反派都要真實和令人恐懼,畢竟他們是真實存在一伙盜墓賊,不怕死亦不怕法律。
而偏偏就是這樣一批人,他們的領頭者剛剛在這房間內同他徒弟一起死在了我們面前。這局面不能不令我感到擔心。
但和雅卻并不似我這樣心慌,甚至依舊是不緊不慢的,他在那些人充滿驚恐和憤怒的目光下笑了笑,道:“我們什么也沒做。”
“沒做?那他們怎么都死了!”
“這得問問他們曾經做了什么,而給自己招來這樣的下場。”
他的話令那些人迅速互望了一眼,沒有吭聲。
見狀和雅再次笑了笑,道:“想必對此你們也是十分清楚的。不過……”伸手把劉玉山身上的被子扯了開來,他朝那群面色難看的人看了眼,又道:“雖然他中了玉毒,時間拖得太久,因而整個人化成了玉石。但這塊極品帝王綠,也可謂是傾國傾城的了。”
被子里所露出的劉玉山的身體,宛如天下最完美的一具玉雕。
一瞬讓那些人驚呆了,那玉所發出的寶光是如此耀眼,竟能令整個房間被染上一層醉人的熒綠。
于是令得他們如此詫異又癡迷地看著劉玉山的身體,它所化成的那塊無比完整又無比剔透的玉石盈盈透亮,宛如一汪碧綠的清潭,這情形我敢打賭,即便是在玉石礦洞里,也是未得一見的。因而當和雅朝我遞了個眼神,隨后從容帶著我從那些人中間徑直而過,往這間悶熱得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房間外走去時,竟沒有一個人阻攔,甚至留意到。
直至一路到了樓下,正要踏出這棟無比華麗的洋樓,樓上突然響起一陣爭先恐后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尖叫。
但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將門外的保安引去,上面已再次一片寂靜。
沒有腳步聲,亦沒有任何人的叫聲。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抬頭正要朝上看,卻被和雅拍了下肩,便不由自主又跟著他繼續朝外走去。一路出了門,又穿過了車道,才聽見他道:“之前在劉玉山房里出現的東西,叫走魄。原是秦皇陵內修墓之人死后所無法散去的冤魂,被九曜二十八星宿終年鎮壓在墓內,守著秦皇的陵寢。但自和氏璧被劉玉山帶走后,九曜二十八星宿失去作用,所鎮壓的東西玉石便也就被盡數釋放出來,追蹤至此,也是這些盜墓者該得的報應。”
“但它們為什么連我們也襲擊……”我問。
“因為我們在玉毒的范圍之內。而剛才我在房內所做,只是為我們離開拖延了點時間,并未能令那些隨著玉毒追蹤而來的東西從這里徹底消失。所以……”說著回頭朝樓上瞥了一眼,他冷冷挑了下眉:“所以既從墳墓中來,必然是要帶一些東西回墳墓里去,方能安撫那些走魄被盜墓者激起的怨氣,因此,隨他們去吧。”
說話間,我忽然見他手里有樣綠色的東西熒熒閃過,細看竟是塊翡翠玉石,狀似手指的模樣,有紋理甚至還有指甲……這不由令我一下子從他身邊退了開來,睜大了眼望向他。
“怎么了?”見狀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
我不禁一陣遲疑。
原不打算說,但沉默片刻,仍是忍不住朝他手中那塊玉指了指,問:“這是什么。”
他了然。
但沒有回答,亦不再理會我盯著他的目光,只徑直朝前走了去,一路有風從他身側掠過,帶著股淡淡桂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撲在我臉上。
這夏末的季節,似總也帶著這種甜到發膩的氣味,令人有些混沌,又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