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
也許,每一個推理作者都想寫一寫“開膛手杰克”這個案件。我也不例外。這是一起發生在1888年的英國,至今也尚未被偵破的連環殺人案。在收集到所需的資料之后,我開始了尋找“開膛手杰克”的文字旅程。每當我往前邁出一步,懸案的謎團就變得更大,如同一個從坡上滾下的冬日雪球。在對案情層層剝繭之后,它的內核讓我震驚!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即將進入的是一個基于歷史事實的推理故事。作為故事,她就充滿了寫作者的文學幻想。當你在讀完之后,當你和我一樣看到案件背后的真相后,不必太當真。否則,你將會被不必要的恐懼包裹,無法自拔。
阿道夫·希特勒自殺第二天。
這是一個連魔鬼都要收回翅膀的地方。十多架飛機低空飛過。遠看,機翼的影子甩下像松樹球一般的炸彈。駕駛艙中,飛行員喬治看著炸彈在地上綻放出一朵朵黑色的泥土之花。他禁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前胸衣兜。在貼胸襯衫口袋里,放著他妻女的照片。
喬治是一名資歷深厚的英國空軍中校。妻子祖籍波蘭。兩人在泰晤士河畔相遇。1939年秋天,當妻子帶著一歲大的女兒回娘家為父親奔喪時,碰上德國閃電入侵波蘭,就此杳無音訊。后來,在希特勒下令對英國除去倫敦外的其他城市進行“恐怖攻擊”之后,喬治奉命飛往德國科洛涅,對其進行猛烈回擊。當時,德國人一直搞不清楚,頭頂上究竟飛過了多少英國轟炸機。直到他們從無線電臺中截獲一條消息后才知道,英國首相丘吉爾在倫敦莊嚴宣布,曾經共有1000多架轟炸機參加了這次空襲。
喬治對那次大氣恢弘的空襲印象深刻。然而,這次,卻萬分神秘。
喬治是在半夜接到任務通知的。上級只給了他一個坐標。命令簡單得只有兩個字:炸平。那時他剛剛聽到希特勒在總理府地下室自殺身亡的消息,大大地吐了一口氣——這場邪惡的戰爭終于就要結束了。
深諳戰爭規則的喬治知道,“勝利”是戰爭的絕對宗旨。難道這個只有坐標而沒有地名的地方決定著盟軍在二戰中的最后勝利?
作為一名軍人,他對此行沒有提出過多的疑問。但是,他卻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坐標。
在被喬治轟炸的地下,暗藏玄機。那里隱藏著長長的、蛛網般交錯的走廊。身處半空的喬治只能看見被炸得如肌肉翻開的泥土,卻看不到這些走廊。它們如同埋伏在大地深處的暗河,匯合、分開,再分開、再匯合,最后不知是在何處結束。
走廊兩邊整齊地擠挨著一個個帶鐵門的房間。現在,鐵門都打開了,不少人從這些房間中倉皇逃出。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氣味,一陣又一陣的炮聲在他們頭頂上響起。
這些人有的身穿德國軍裝,有的穿著白大褂,手臂上則一律套著有納粹標志“卐”字符的袖套。堅實的地下堡壘在炮火聲中顫抖,似乎是世界末日紛沓而至。
在奔跑的人群中,有六個人走在最后。其中一個身穿德國軍裝,從軍裝上看出,他是一名秘密警察蓋世太保。他斜挎一挺機關槍,逼迫另外五個人加快步伐。
順著崎嶇的走廊,他們有意脫離前面逃跑的人群,拐過幾道彎之后,跌跌絆絆地來到了一座石墻前。炸彈在他們頭頂上炸響,震落的灰塵如同下了一場中雨,頭頂的鐵皮燈茍延殘喘地“嗞嗞”閃了幾下,就要熄滅。德軍上校走上前來,伸出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石墻。很快,他摸到了暗門的機關,沉重的墻體徐徐拉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豁口。
又一枚炸彈在頭頂炸響。大地搖晃。墻壁上的石頭松動了。接著,身后傳來“轟隆隆”的傾塌之聲。他們的來時路被炸塌的石塊埋住了。
“快進去!”蓋世太保命令到。
這五個人猶豫了一下。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鐵皮燈發出一聲短促的“嗞”聲,仿佛被一枚槍彈擊中,熄滅了。黑暗在越來越密集的炮火聲中統治了整個地下堡壘。
五個人終于有人向前膽戰心驚地跨出了一步。
這個跨出第一步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什么地方。沒有退路,只能如此。他感到四周冰涼,眼前黑暗如漆。
蓋世太保在最后一個人進入暗門之后,找到了墻上的機關,關閉了暗門。
喬治和他的戰友們在半空做著最后盤旋。他們俯瞰地面,確保沒有留下任何一片完整的土地。所有的泥土像春天的耕田一般,被炮火徹頭徹尾、重新翻犁了一遍。黑色的硝煙匯聚成嗆人的霧氣,飄蕩在大地上空。
“頭兒,那是什么?”喬治的耳機里傳來同伴驚異的聲音。
他順著同伴通報的位置飛去,看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它隱蔽得十分巧妙,就在轟炸坐標附近的山巒之后,卻讓人無法輕易發現。
那是一個類似水塔一樣的建筑物。一個由紅磚砌成的巨大圓柱體。在這個圓柱體的周圍,有幾個納粹崗哨。此時,崗哨前的護欄已經翻倒在地,崗哨里毫無一人。
幾駕轟炸機簇擁過去,在這個“水塔”的上空盤旋,如同一群巨大的蜜蜂在審視一朵奇異的花朵。
這是一座奇怪的建筑。在建筑體上,沒有任何可供功能識別的標志。它沒有窗,沒有門,整體封閉得嚴絲合縫。它是什么?為什么被隱藏在這孤島之中?有什么用?
“片瓦不留。”喬治看了看儀表盤上的時間,發出最后命令。
轟炸機攀高,密集的炮彈如雨點濺落在“水塔”上,爆發出一圈又一圈的金紅色火光……
地下堡壘中的六個人在恐怖中等待著……死亡對于他們來說,曾經只屬于別人,屬于600萬猶太人、1000萬斯拉夫人和吉普賽人。此時此刻,在毫無退路之時,他們也終于感受到了死亡降臨前的恐懼滋味。
在油煎般的滋味里,他們顫抖地等待著,直至頭頂的炮聲變稀,消失。有時候,寂靜比噪音更可怕!
“帝國的一切結束了!”不知道其中是誰爆發出一陣嘶吼。當寂靜占領一切的時候,人的恐懼被拋到了最高點。
“沒有結束!”黑暗中有人回答。隨即,大家聽到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那個即將崩潰而吼叫的人突然沒了聲息。
沒有人再敢說話。黑暗中,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忽然,一片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暗室!光線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讓人一時間睜不開眼睛。
在他們還來不及適應這強光之時,暗室里響起了機關槍的槍聲……
她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
今天是她的葬禮。
看起來是要下雨了。一場即將在風雨中舉行的葬禮,正好和倫敦這座雨城的呼吸對上了節拍。
她身穿米色長風衣,頭上裹了黑色圍巾,特意找出一副寬邊黑色墨鏡戴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在這樣一套裝束的遮掩下,她的前夫——警探愛德華·楚,那個主持她葬禮的人,就不一定能認出她來了。
再說,她根本不會加入哀悼她的人群。
她只會遠遠地站著,躲在一棵山毛櫸樹之后。從那個角度,眾人都看不到她,她卻可以將整個葬禮盡收眼底,看牧師在自己的棺材上灑下第一把土,看到生前的好友前來告別……
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告訴她:“你死了。明天是你的葬禮。”在那一瞬,她接受了自己的任務。
在來參加葬禮之前,她實在是忍不住,潛入了墓地殯儀館。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一只黑色的渡鴉嘎嘎飛來,停在窗外的石臺上。雖說渡鴉的眼睛可以看透生、死兩個世界,但是當它看見停尸房的景象時,還是奇怪地偏過了頭。
這只渡鴉還從來沒有看過這樣一幕——生命和死亡對視,而這生與死都屬于同一個人。
在燈光昏暗的房間中,暗紅色的棺材里躺著一個女子;棺材邊又站著另一個女子。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如同水中倒影。只是,一個尚還呼吸著人間氣息,另一個,已經投入了死神的懷抱。
她凝視著另一個自己,那個叫“多蕾絲·楚”的女人。愛德華·楚為她穿上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嘴唇上的橘色粉彩在殯儀館的陰暗中熠熠生輝。這兩個顏色,將死亡的她打扮得和站立的她一樣栩栩如生。
她伸出食指,輕輕拂過多蕾絲的嘴唇。生和死是兩個多么奇異的、截然不同的境界。千萬年來,沒有人能夠一腳留在“生”的大地上,一腳踏入死亡的漩渦。而她,卻做到了。
她有幸能在同一時刻身處兩地,不能不說是對創世之神的嘲諷。
她對多蕾絲的死一清二楚。那不是一場入室搶劫未遂而造成的死亡事故,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
就在數天前,在多蕾絲剛剛和愛德華簽下了離婚協議的同一天,倫敦時尚界的驕子塔索·庫伯在自己家門前被人連射兩槍。負責調查此案的倫敦警探正是愛德華和他的搭檔鄧肯·厄雷。
在案件調查中,愛德華和鄧肯鎖定了一個名叫約翰·亨利的嫌疑犯。他即是塔索·庫伯公司的雇員,也是他的密友。續而,在緊密的調查中,他們發現約翰·亨利也被謀殺了。
約翰·亨利的尸體是在一座橋下被發現的。場面恐怖得像一場野蠻人的祭祀。
在塔索·庫伯的死亡現場附近,以及約翰·亨利本人的公寓附近,警方都發現了渡鴉。這兩只渡鴉都被挖去雙眼,喉嚨中釘上了鐵鏈。
兇犯為什么會在現場留下渡鴉?而且還要挖去渡鴉的眼睛,釘入鐵鏈?這難道是某種訊號或者某個古老種族的死亡儀式?謀殺為何離不了渡鴉?
隨著案情的深入,愛德華發現此案和一個叫羅伊·巴斯的英籍意大利人有著千藤萬蔓的微妙關系。最為棘手的是,羅伊·巴斯并不是一個普通移民,他是在英國勢力頗大的黑手黨頭目。他的卷入讓本已撲朔迷離的案情更加困難復雜。
羅伊·巴斯在警方面前十分囂張。他目空一切的法寶就是一條神圣的審判法則——“無罪推定”。也就是說,警方在沒有掌握他犯罪的確切證據之前,他是無辜的。
羅伊·巴斯之所以敢這樣張狂,是因為他敢確定,警方的手里根本沒有證據;而且,他還知道,在這個世上,另外還有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索朗德教堂的神父米歇爾·道格拉斯。
索朗德教堂位于索朗德廣場。以前是處決死刑犯的地點之一。而受害人塔索·庫伯的家就在索朗德教堂對面。案情變得神秘起來。
同時,黑手黨頭目羅伊·巴斯和神父性情迥異,卻擁有同樣的DNA。這也給警方對他的犯罪認定帶來了難度。
面對愛德華和鄧肯的質疑,羅伊·巴斯和神父米歇爾·道格拉斯抵死互不相認。他們雙雙告訴愛德華,他們不是同胞兄弟,之間毫無關系,相互也從無聯系。
在案情陷入困境時,愛德華不經意地發現了前妻的秘密。她之所以離婚,是因為她已經背叛了他們的婚姻。在離婚前,她和同是律師的同事大衛秘密約會了很長時間。
在精神上受到重大創傷的時候,愛德華在大英博物館研究員馬娜亞·貝麗爾的幫助下,發現了一個叫“黑暗的翅膀”的神秘組織。
在調查中,愛德華在失蹤了的政府金融咨詢專家切·詹姆斯家中找到了一摞資料。資料被隱秘地藏在書架上的暗格里。
切·詹姆斯的公開身份是地地道道的英國人。可這些資料中,不但有切·詹姆斯的另一個德文出生證明,還有一些用德語,希伯來語寫成的文件。最為詭異的是,其中有幾份資料是用一種奇怪的神秘文字寫成的。就連通曉多國語言的馬娜亞·貝麗爾也不認識。在某些資料上,還畫有一只短戈。
羅伊·巴斯的戒指上也有這個短戈。
愛德華一路調查下去,發現“黑暗的翅膀”很有可能延續了納粹的種族純粹論,并且在暗中延續了納粹德國在二戰期間的克隆研究。
種族純粹論是一個謀殺了上百萬猶太人,斯拉夫人和吉普賽人的邪惡理論。
二戰結束后,作為戰敗國的德國,很多科學家流亡海外。愛德華猜測,有些科學家暗中來到英國,繼續從事人類克隆的研究。“納粹精神”這顆黑暗的種子,在英國的土壤上生根發芽。黑手黨頭目羅伊·巴斯,基督教神父米歇爾·道格拉斯,很有可能就是這顆種子長大后的果實。
在進一步的調查中,愛德華發現,“黑暗的翅膀”在1979年神秘消失,但是這個社團衍生出了一個新組織——“渡鴉”。羅伊·巴斯便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羅伊·巴斯利用塔索·庫伯的公司洗錢,目的之一就是支持“渡鴉”。
當越來越多的線索將矛頭指向“渡鴉”社團和羅伊·巴斯時,羅伊的得意助手弗蘭德·康斯坦丁被愛德華拘捕,并在獄中自殺。作為報復和威脅,羅伊·巴斯隨即殺死了愛德華的妻子多蕾絲。
但是,狡猾的羅伊·巴斯并沒有親自動手。他派出了手下的另一個人充當殺手。當其得逞后,羅伊·巴斯當場又殺死了殺手,并把現場偽造成狂匪入室搶劫,劫犯在多蕾絲臨死前的反抗下被殺的場面。
最為棘手的是,羅伊·巴斯派出的殺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世上出現了三個DNA相同的人,羅伊·巴斯,米歇爾·道格拉斯,還有這個匿名殺手。這說明,新納粹組織在英國的克隆研究的確成功了。這也讓愛德華對羅伊·巴斯的定罪陷入了困境。
在案件偵破接近死胡同時,更多的驚人事實浮出水面。愛德華發現,死去的塔索·庫伯并不是真正的塔索·庫伯。他也是一個克隆人,被擁有同樣DNA的另一個男人替代了。塔索·庫伯居住的公寓,曾經是“渡鴉”聚會的地點。而在他公寓對面的索朗德教堂,就是研究克隆人的老巢。在橫跨公寓和教堂之間索朗德廣場下,有一條暗道,將這兩個地方連接起來……
雖說克隆人已經浮出水面,但一切也才是個開始……
……想到這里,這個長得和多蕾絲一模一樣的女子把手從多蕾絲的嘴唇上收回來。
那么,除去已知的這些人,世上還有多少克隆人?除去索朗德教堂,又還有多少地下研究基地呢?
對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就連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至少,多蕾絲和她是其中之一。
她轉過身,目光看向窗外。
殯儀館外,延綿著一大片石碑林立的墓地。石碑上長著黑綠色的青苔,斷臂的天使在碑頭哭泣,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沖出兩道黑色痕跡。在墓地的柵欄之外,是古老的倫敦,等待著這場大雨將自己完全吞沒。
葬禮時,她躲在山毛櫸樹后,嘲笑牧師的虔誠。若是這個花白胡子老頭兒知道上帝之手已被人取代,他會因失去信仰而發瘋嗎?創造亞當和夏娃已經不再是神話。DNA能夠創造一切,也能抹殺一切。
大雨沖破了城市和墓地的界限,將其濕淋淋地染成一片。

她看見,多蕾絲的朋友和親戚在雨中擁抱了愛德華。他們用木訥的表情來展示哀痛。
她也看見了大衛,多蕾絲的秘密情人。大衛向愛德華走去,擁抱的手臂只伸出了一半就縮了回來。她有點吃驚,愛德華居然通知了大衛。人的心思真是百揣莫測。大衛在她的墳頭拋下了一朵紅色玫瑰。透明的雨點敲打在花瓣上,幾乎干枯的花朵忽然間不合時宜地抖動出一線生機。
在所有人走后,她看見愛德華還留在原地。他蒼白的手指垂放在墓碑上,久久不動。雨霧將他圍住,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有一秒,她有些被感動,甚至有些動搖。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在她的心里,有更偉大的目標。
她轉過身,從愛德華的車前經過時,整個停車場里就只剩他的一輛車了。她從挎包里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愛德華的前車蓋上,然后離去。
那是一只死去的渡鴉。
渡鴉的雙眼已被挖走,嘴里伸出一截鐵鏈。
雨水沖刷著渡鴉的身體,它的羽毛平攤在車蓋上,眼部已經干掉的血痂被沖洗下來,在車蓋上暈染了一大片暗紅,如同她墳頭的那朵玫瑰……
葬禮結束后不久,愛德華就搬進了一座簡陋的公寓。原來的家是無法繼續住下去的。到處都是多蕾絲的影子。特別是多蕾絲被害的廚房。雖然已經更換了地板,但他仍舊能從嶄新锃亮的樺樹皮木色的地板上看到兩個血跡人形。一個是多蕾絲,另一個是殺死她的兇手。
除去廚房,他還經常能在半夜看見多蕾絲在臥室鏡子前穿衣,在陽臺上哼歌,在客廳沙發上看書……這些影子在他的腦海里栩栩如生,在黑暗的空氣里漂浮,讓他無法安定。于是,只能搬家。
搬入公寓后,他決定把那只在葬禮上撿到的渡鴉做成標本,放到客廳書架上。
在把渡鴉被做成標本之前,法醫茱蒂對它進行了徹底檢查。她在渡鴉喉中的鐵鏈上,發現了一小片比芝麻稍大的皮膚。皮膚粘在鐵鏈抓住渡鴉喉管內部的尖勾上,抹上了渡鴉的血和一些粘粘物,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掉。
茱蒂小心翼翼地取下皮膚,檢查后發現,那是一小片人的肌膚。她和愛德華猜測,很有可能,這個給他送來渡鴉“禮物”的人,在把鏈鉤掛進渡鴉口中的時候,不小心刮掉了自己的皮膚。茱蒂對這片皮膚進行了DNA測試,比對后,大家在不抱多少期望的情況下,居然有了結果。
這片皮膚屬于一個叫杰克·斗的人。此人曾因在酒吧斗毆,用啤酒瓶砸傷了人,被警方拘捕過,并記錄在案。
一聽到這個消息,愛德華立刻聯系搭檔鄧肯·厄雷,驅車趕往杰克·斗在警局登記的住址。
杰克·斗住在郊外。
愛德華和鄧肯一早就開車離開了倫敦。
天空是厚厚的鉛灰色。越來越大的雨點擊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的速度不得不隨之加快。兩邊的風景逐漸由稀疏的矮房變成了田地。全是剛剛收割過的麥田,露出褐黑色的土地,偶爾會有兩棵巨大的橡樹孤零零地矗立其中。
剛轉過一個路口,眼前就闖入了一座石碑。愛德華停下了車,拿出地圖。
他打開車門,冒雨走下了車,朝石碑走去。
隔著車窗,鄧肯看見愛德華被石碑上的刻文吸引了。盡管雨水帶著寒氣,順著他的頭發一直向下,冰冷地侵入他的脖子,他也一動不動。灰暗的四周陰濕朦朧。某處忽然傳來一聲鳥的悲鳴,讓鄧肯打了個寒戰。
“應該就是這里。”愛德華走回來,一邊說著一邊鉆進了車。
“碑文上寫的是什么?”鄧肯好奇地問。
愛德華發動了汽車,順著石碑后更加細窄的小路駛去:“這里就是我們要找的村子。碑文上說,二戰時,村里曾經有八十五名男子上了前線,其中七十五人陣亡。”
行駛了一公里后,窄小的路面漸漸開闊起來,甚至還出現了一條用碎卵石鋪就的、一米多寬的小路。路邊每隔幾米,就有一座兩層樓高的私宅。院子里一片荒蕪,院前的柵欄也七倒八歪。偶爾在院門前會有一輛童車,或者成年人騎行的自行車,也是銹跡斑斑,露出常年無人問津的樣子。
“人呢?”鄧肯一路望去,不覺感到陣陣凄涼。
“查查看。”愛德華提醒到。
鄧肯拿出手機上網,輸入了這個村莊的名字。兩分鐘后,她告訴愛德華:“這里在二戰后,男子陣亡的特別多,剩下的不是女人,就非病即老,勞動力遭到了巨大的破壞,最后,不是死的死,就是走的走。”
正說著,他們的右邊出現了一座破敗的教堂。教堂的玻璃窗全已破碎,脫漆的木板門在風雨中一開一合。在教堂旁邊,躺著一片巨大的墓地。墓地十分簡陋,并沒有豪華的、哭泣天使的墓碑,只有一些用兩條細木頭拼湊起來的十字架。十字架之間荒草叢生。
“這個杰克·斗住在這里?”鄧肯的語氣充滿了疑問。這里一派荒無人煙,最近的酒吧也在十公里之外,她很難相信還有人會住在這里。
“也許他已經搬走了。我們只能碰碰運氣了。”愛德華減慢了車速,尋找著杰克·斗的門牌。
然而,就算是他們把車開到了村莊的盡頭,開過了最后一棟房子,門牌都始終對不上號。
再往外開,就又是光禿禿的田地了。
就在愛德華要調轉車頭的時候,鄧肯忽然指著前方,小聲叫到:“愛德華,你看那邊!”
愛德華順著她的指尖看去,在遠處的山頭上,長著幾棵擠挨著的大樹。在樹木后,露出了一個屋頂。由于雨霧彌漫,加之樹木掩蓋,屋頂幾乎就像一片天空,隱而不現。
“在記錄里,這個杰克·斗有一個養豬場。”鄧肯接著說到,“我總覺得,杰克·斗這個名字怪怪的。”
“為什么?”
“首先是‘斗’這個姓,老是讓我想起‘約翰·斗’這個名字。”
愛德華聽了,微微點了點頭。在美國警界,警方用“約翰·斗”這個名字來指代尚未被找出身份的男尸。
開往山頭的路被雨水浸濕后,變得粘黏泥濘。車輪好幾次在泥水里打轉。視野在雨霧里變得模糊骯臟。兩分鐘后,他們終于來到了另一個更為破敗的柵欄門前。
柵欄門關著,門牌上沒刻字,只刻了一個肥碩的小眼睛豬頭。豬頭被人用刀子劃了一個大叉。
鄧肯先下了車,卻無法找到門鈴。她拿出手機,撥打了杰克·斗在警署登記的號碼。結果是關機。鄧肯合上手機,對著車里的愛德華搖搖頭,自行打開了柵欄門。門后不遠處,坐落著一棟兩層樓高的農舍。忽然,一條閃電從農舍上方劈下,農舍立刻在閃電的光芒中褪去了顏色,變成了露天電影中的黑白圖像。
“鬼氣森森的,好像沒人在家。”鄧肯說著,鉆進了車。她隱約有些害怕,這棟農舍里里外外都散發著不祥之氣。
愛德華不無擔心地看了一眼鄧肯,駛過柵欄門,停在農舍門口,兩人下了車。
按了幾次門鈴后,里面仍舊靜悄悄的。
正當兩人不知所措時,愛德華突然指了指旁邊,讓鄧肯快看。
愛德華指向的是一扇窗戶。
窗戶在門廊右邊一米處,玻璃上蒙著厚厚的灰塵。透過灰塵,鄧肯看到,玻璃后有一片陰影在晃動。這片陰影運動得極無規律,忽上忽下,仿佛一團有靈性的雜亂煙霧。
他們悄悄走近,終于看清,那是一團團黑漆漆的蒼蠅。
“蒼蠅?!天都開始轉涼了,還有這么多蒼蠅?!”鄧肯驚訝地說。
兩人隨之一驚,愛德華沖回門口,一腳踹開了大門。
在冰涼的空氣里,一陣惡臭迎面撲來。
倘若面前的這具尸體是杰克·斗的話,他已經死去多時了。蒼蠅變成了他的離世伴侶,在尸體周圍嗡嗡做鳴。他的身上原來爬著一群老鼠,一聽到開門聲,就驚嚇得四散而逃。鄧肯看了一眼,惡心地偏過頭,拿出手機,撥通了法醫茱蒂的電話。
杰克·斗的尸體躺在電視機前的搖椅里。他衣服骯臟,皮膚和肌肉也早已腐爛,露著光禿禿的眼窩,白色的牙齒連著牙床,仿佛是在大笑。
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支獵槍。看來他早已預感到了危險,隨時都處在防備之中。
然而,世事難料,一切防不勝防。
在等待法醫和其他警員趕到的時候,愛德華和鄧肯里里外外地檢查了這座農舍。
農舍分前、后兩個部分。前面是居所,共兩層樓。一樓有廚房,客廳和一間臥室,二樓被完全搬空,除了積滿灰塵的地板,什么都沒有。農舍后面是豬圈。豬圈里空蕩蕩的,滿地是干結了豬糞。看來,這座養豬場早已被廢棄了。
愛德華審視著杰克·斗一樓的房間,房間里堆滿各種常年不用又舍不得扔的舊物,桌上,廚房里堆滿了用過的臟盤臟碗,看起來就像一個農村垃圾站。墻上掛著一些舊照片,大都是黑白的。從他們的裝束看,這些照片起碼是一百多年前拍攝的了。
愛德華的目光從這些東西上掃過,腦子里充滿了各種疑問:杰克·斗是怎么死的?是誰殺死了他?為什么要殺死他?他在死前為什么還抱著槍?他害怕什么?他的死和神秘社團“渡鴉”又有多少聯系?
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下,他們看到了一扇門。這里利用樓梯的布局,隔出一個連墻的三角形小房間。愛德華打開了隔間門,看到里面豎著幾把鐵锨。在鐵锨的右邊,還有一道小門,似乎是通往地下室。
愛德華和鄧肯相互看了看,推開了門。
門開后,門邊迎風飄出一根電燈拉環。愛德華試了試,壞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鄧肯,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電筒。
鄧肯也掏出手電,跟在愛德華身后,拾階而下。
兩道手電光照射出樓梯腐朽的木質。一陣陣濃郁的霉味和臭味從樓梯散發上來。
愛德華十分熟悉這種臭味。這是一種不祥的氣味,是肉體腐爛時發出的黑色氣息。
在樓梯的盡頭,愛德華又發現了一個電燈拉線開關。他抱著僥幸拉了一下,一盞昏暗的燈泡在地下室里點亮了,那撲入眼簾的景象讓愛德華和鄧肯在一瞬間,幾乎忘記了呼吸。
這是一個詭異而邪惡的地下室。墻壁上貼滿了各種從報紙上剪下的圖片和報道,報紙發黃發黑,讓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一個用紙拼接起來的蜂巢。圖片上有的是兇殺現場照片,有的是素描,還有的看起來像是影視劇里的剪貼。
在這些圖片里,有些人的臉部或者身體的某一部位被用紅筆圈起來,或者被打了一個巨大的叉。在報道中,有些段落下被畫上了歪斜的黑線。
在靠墻的地方,擠挨著一張紅色的木桌,桌面擺滿了十多根已燒到盡頭的白色蠟燭燭根。在蠟燭的中間,呈放著一張黑白相片。整個場景看起來就像一場對逝去生命的祭祀。
愛德華走近,發現那不是張相片,而是一張復印過的畫像。畫像已經十分老舊,只能依稀看清上面有一個戴紳士帽的人影。人影的面部灰蒙蒙的,根本辨別不出模樣。盡管這張臉上沒有五官,反而讓愛德華覺得熟悉。
一股寒氣順著愛德華的脊椎一直往上涌,直接到達他的后腦。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這是恐懼。愛德華最不愿意面對的是,這股恐懼是和那張照片一起相伴而來的。
愛德華抬起頭,閱讀墻上的報道,驚訝地發現它們全都是同一個主題:開膛手杰克!
“開膛手杰克”是英國歷史上最為恐怖的連環殺手!這名兇手于1888年8月7日至同年11月9日三個月間,在倫敦東區的白教堂區一帶,先后殺死了六名無辜女子。這六名女子雖然年齡不同,卻有一個共同之處——都是靠身體吃飯的風塵女。
歷史無法抓住兇手,卻永遠記下了受害人的名字。
1888年8月7日,瑪莎·塔布蓮被害,身中三十九刀,九刀割過咽喉;
1888年8月31日,人們發現了瑪麗·安·尼古拉斯的尸體,咽喉處被割兩刀,腹部被刺傷;
1888年9月8日,安妮·查普曼的尸體被一個馬車夫發現,咽喉處有刀傷,腹部被割開,部分內臟被切除;
1888年9月30日,人們先發現了伊利莎白·史泰德的尸體;緊接著,在四十分鐘后,人們又發現了凱瑟琳·艾道斯的尸體。前者喉嚨上有割傷,后者除了喉嚨上的刀傷外,腹部被切開,也是被兇手切走了部分內臟;
1888年11月9日,人們發現了瑪莉·珍·凱利的尸體。兇手的作案手法和前幾個案例幾乎一樣,更加兇殘。瑪莉的喉嚨被割開,腹部被切開,部分內臟和身體器官被割除。
在殺害了三名女子之后,9月27日,中央新聞社收到了一封古怪的信。信件是用紅墨水書寫的,并且蓋了指紋。寫信人語氣戲謔,不但說自己就是兇手,而且還聲稱將會繼續殺戮,目標都是娼妓。這封信以“親愛的老板”(Dear Boss)起頭,署名“開膛手杰克”(Jack the Ripper)。
“開膛手杰克”就此掀開英國人的噩夢。
開膛手杰克?!杰克·斗?!
十年前,愛德華曾經和一個自稱是“開膛手杰克”的模仿犯有過交手。那時候,為了抓到這名罪犯,他查閱了大量和“開膛手杰克”有關的資料。在其中一份一百年前出版的舊報紙里,就有這樣一幅畫像——畫中人是人們猜測的“開膛手杰克”。由于不知道他究竟長什么樣,畫家不得已模糊了五官。
此時,紅木桌上這張被“供奉”的畫像就是舊報紙中“開膛手杰克”的畫像!
杰克·斗一定也去查過資料,復印了這張畫像。
怪不得剛才看見供桌上的無臉畫像時,會覺得熟悉!愛德華打個寒戰,仿佛“開膛手杰克”的幽靈一直潛藏在這間地下室里。此時,如霧幽靈被他釋放出來。重獲自由的“開膛手杰克”,剛剛穿過了他的身體,撲到墻面上,親吻那些和他相關的圖片。
在地下室的里間,愛德華和鄧肯還發現了一臺解剖床。解剖床是四十年前的古老式樣,邊緣的刮痕已經銹跡斑斑。
在解剖床的后面,懸吊著兩幅骨架。從形狀上判斷,這是兩頭豬的骨架。
在豬骨的后面,有一面褐色墻壁。其他墻壁是白色的,只有這一面是褐色。鄧肯走近仔細一看,發現那些褐色是干了的血跡。
來之前,鄧肯只查閱了杰克·斗的基本資料,他是1986年出生的,今年還不到26歲。他是兩年前被警方拘捕的。在此之前,他在警局沒有任何記錄。
面對此時此景,上面的資料根本不夠。
鄧肯上網進入警局數據庫調查了杰克·斗的具體情況。她發現,杰克·斗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他們于1988年,在他兩歲的時候搬來這座村莊。當時村里人口稀少,土地十分廉價,杰克·斗一家就買下了這座養豬場。
鄧肯告訴愛德華,杰克·斗的父母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相繼患病去世了。此后,杰克·斗一個人維持著養豬場的生計。
“杰克·斗是他的原名嗎?”愛德華問。
鄧肯點了點頭。她和愛德華都在想同一個問題:杰克·斗和開膛手杰克同名,他們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這時候,彩色的警燈從玻璃窗射進來,門外的雨已經停了,其他警員也趕到了。
走在倫敦東區白教堂深淵般的漆黑里,馬修·米勒從未這樣恐懼過。它如同一條冰冷的電流,順著體內每一根血管,延伸侵入到每一個細胞。
奇怪的是,盡管恐懼如此可怕,它此時卻成了馬修的救命稻草。
兩個月前,失業的馬修開始靠朋友的接濟度日,今天這里借上一英鎊,明天那里借上兩英鎊。厚著臉皮向朋友伸手還不是最困難的,讓馬修為難的是,他無法將失業的噩耗告訴妻子簡。除去性格抑郁的妻子,家里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最小的剛滿周歲,最大的十歲。馬修生長在一個信奉基督的家庭,每一個小生命都是上帝的饋贈。可每一份饋贈,都要吃飯,都要穿衣,都讓馬修喘不過氣來。尤其是現在,失去了報社的工作,馬修一無所有。
他有一個同事,家中有一個美麗賢惠的妻子和兩個小孩,半年前也被老板炒了魷魚。幾天前,同事因為無法找到工作養活全家四口,在牛奶中放入毒藥,先毒死最愛的家人后,自己喝下牛奶自殺。
馬修不愿意這樣做。他深愛著妻子和孩子。可是,他又很害怕,如果事情真的到了無法活下去的地步,他只有帶著全家人自殺這條路。即便是耶穌不接納自殺者,他也別無選擇。
馬修在前往同事家幫著警察收拾的時候,在臥室枕頭下找到一小瓶尚未用完的白色粉末。粉末裝在瓶子里,輕輕搖一搖如同在夏日保存完好的雪花,其中的劇毒可以結束人間所有煩惱。他將小瓶偷偷藏進了衣兜。
此時,小路上只有馬修一個人的腳步聲。鞋子很舊了,鞋底穿了洞,倫敦多雨,鞋子漏水可不行,可他又一直沒錢買雙新鞋,只好換了一個便宜的新底。僵硬的鞋底踩在路面上,將他的行蹤完全暴露。他打了個寒戰,并不是因為氣溫很低。一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就感到冷氣直沖指尖。
他停下來,聽得見遠處傳來飄渺的說話聲和笑聲。空氣中飄來陣陣血腥和腐肉的氣味。不遠處是溫士洛浦街,那里有一家廢馬處理廠,氣味就是從那里飄來的。
老馬病馬全拉到那里,剝皮宰割。處理廠的工人整天穿皮圍裙,年紀從十多歲到六十多都有,手里舉著刀,在污水橫流的地面上重復著幾十年的老職業。工人們的臉上、頭發上總是濺滿了血跡,乍一看,像個個戴了紅臉譜,臭氣熏天。
這家廢馬處理廠本來并不出名,十天前,出了一起慘案,讓它“名聲大噪”。
十天前,也就是八月三十一日凌晨,在這條他正在行走的白教堂屯貨區小路上,有人發現了一具尸體。很多人都懷疑是那些工人干的。
馬修在黑暗中等待了幾分鐘,確定周圍沒人之后,重新邁開腳步。這次他走得躡手躡腳,盡量不要發出聲音。在恐懼的籠罩下,就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讓他害怕。
他來到了一條水溝旁,那里就是尸體被發現的地方。受害人是一個女子。據報道,女子死時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是要記住兇手的模樣,黑色的血液從她的脖頸上流出后又在倫敦的清冷的秋夜里凝固。
根據報紙上說,女子名叫瑪莉·安·尼古拉斯,今年剛滿42歲,進入43歲。尸體在被送到停尸間解剖時,負責解剖的醫生才發現在瑪莉的身上,不止一處刀傷。她的腹部被切開,腹中嬰兒死亡,情狀慘不忍睹。兇手還毆打了她的臉,打掉了她的門牙。
馬修從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點燃。
火柴頭發出一圈橘紅色的光亮,圈亮了地面上一小攤黑色的污跡。這十天來,又下了好幾次雨,原來的血跡都被沖走了。這攤污跡已經滲進了石縫。馬修伸出手,用指甲摳出一塊黑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還能聞到血腥之氣。
這是瑪莉·安·尼古拉斯的血。
在出發之前,馬修仔細閱讀了報上關于這起殺人案的報道,得知大家都估計水溝旁并不是瑪莉被殺死的案發現場,因為,在尸體附近,都沒有發現更多的血跡,而按照瑪莉身上的刀傷來判斷,現場的血應該更多。這里,只是拋尸地點。
那么,瑪莉是在哪里被害的呢?
會不會是附近的廢馬處理廠?那里是最有可能的犯罪現場。
火柴很快燃燒到了指尖,馬修急忙扔掉,又點燃第二根。
這次,火柴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水溝。溝里的污水又黑又稠,飄動著各式惡心的垃圾。空氣中又飄來廢馬處理廠的臭味,馬修一陣反胃,差點就要吐出來。他撿起一根木棍,攪動著水溝。
馬修所報的希望不大。蘇格蘭場的警察已經檢查過現場了,說不定還有不少好奇的人來過這里,尋寶似的尋找兇案可能留下的物件。在倫敦黑市,聽說已經開始兜售在現場撿到的受害人瑪莉的頭發。
當第二根火柴即將燃盡時,馬修失望地將其吹滅。他扔掉木棍,站起來,向黑暗的更深處匆匆走去。
馬修在驚恐中悄然行走,奔向第二個案發現場。他想,只要他能查出誰是兇手,也許,他就能重新獲得一份記者的工作,養家糊口。
四天前,也就是九月六日,人們剛剛為瑪莉·安·尼古拉斯舉行了葬禮。而在葬禮結束的第二天,九月七日,又發生了另一起兇案。
死者名叫安妮·查布曼。
當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已是八號清晨。她躺在漢伯利街29號院的一個墻角。
此時,大約走了十五分鐘,馬修看到了一排三層樓的房屋,這就是安妮被害的地方。
這個地段也屬于白教堂區,是一個貧民窟。骯臟的垃圾堆滿在路邊,找樂子的男人揣著僅有的錢幣,吸著廉價煙卷,和站在街邊的妓女眉來眼去,醉漢扶著墻角嘔吐,流浪漢之間為了半個面包打得你死我活。路兩邊的男子,妓女和醉漢一邊看著他們打,一邊哈哈大笑。若是再早一兩個小時,馬修就會看到這樣的景象。這一幕一成不變,成了貧民窟永遠的圖騰。
不過,安妮被害后,這一帶忽然安靜下來。人們只有在不得已的時候,才會于凌晨四點在街上逗留。對于馬修,他專挑了這個時間來,一是想要感受一下案發時的場景,二是因為這個時刻,街上毫無人跡,便于他進行調查。
四周真是安靜,一個黑色幽靈從馬修頭頂飛過,發出凄慘干澀的叫聲。馬修從叫聲判斷,那是一只剛成年的渡鴉。也許,只有渡鴉這喜歡腐肉的黑夜精靈,才目睹了行兇的場面,知道兇手的面目。兇手是一個沒有人性的家伙。他割開了安妮·查布曼的咽喉,切走了她的部分子宮。
渡鴉的叫聲如同漣漪,在黑夜里回蕩。警方在尸體的腳邊發現了兩枚黃銅戒指,幾枚硬幣,還有一張信封紙片,紙片上浸著血跡。最可怕的是,人們在附近的水龍頭下,發現了一條屠夫使用的皮圍裙。
馬修點燃一根火柴,看到安妮躺倒的墻角,那里也有一攤血跡。血跡已經滲入地面。他舉著火柴,走到水龍頭前。這里曾經是發現皮圍裙的地方。難道,兇手戴著皮圍裙作案后,將其扔到了這里?
孤獨地站在黑夜里,馬修想象著安妮被害時的場景。
馬修是個記者。寫作讓他的想象栩栩如生。一陣風吹來,吹滅了他手中的火柴。黑暗重新控制了世界。馬修因為想象里的恐懼連連打了幾個寒戰。越來越重的霧氣如鬼魅,將他重重包圍。他決心調查這兩起案件。只有抓到了兇手,做出獨家報道,他才有可能搏回工作,養家糊口,才不至于去用口袋里自殺的白色粉末……
在白教堂區,有一個地方是窮孩子們的恐怖樂園,那就是位于老蒙塔古街的臨時停尸間。在這個貧民窟,隨時隨地都可以看見死亡。餓死的,病死的,最“幸運”的,是餓了三天后忽然得到一筆錢,從酒吧揮霍出來后倒在路邊醉死的。
死亡在這里并不稀奇。
下等人的生命如同草芥。
停尸間就成了孩子們打賭的樂園。他們經常以口袋里的半塊甜糖打賭,誰敢從窗戶里爬進去,呆上一個晚上,所有人的糖就歸誰。
然而,在連續上演了兩起兇殺案后,就連小孩也不敢來停尸間了。他們只是在白天遠遠地站著,骯臟的臉上露出害怕而又好奇的表情,看著停尸間的門一開一關。
在這群孩子的目光下,馬修推開了停尸間的門。停尸間里漂浮著死亡和防腐藥水攪拌在一起的慘白和干脆的氣味。在陰涼的光線里,他看到巴克斯達·菲利普醫生已經在等他了。安妮的尸體就是由巴克斯達醫生解剖的。因為工作的關系,馬修曾經有機會結識了他。
“馬修,好久不見。”巴克斯達伸出手來和馬修握了握。巴克斯達的手總是那么冰涼,仿佛剛從雪中抽出來一樣。“怎么,你也對這個案子感興趣?”巴克斯達問馬修。
“沒辦法,這是工作。”馬修對巴克斯達撒了個謊。他不敢告訴巴克斯達他已經失業,已經不再是記者了。
“相比其他記者,你是來得最晚的。很多第一手消息都被報道光了。”巴克斯達遺憾地說。
“晚一些倒是不怕,只要能有新東西報道就好。”馬修說。
“對于這兩個案子,你想知道什么?”
“報紙上都報道了兩名死者的傷情,認為是同一個兇手作案。但是,我想,你和受害人離得最近,想問問你對兇手的個人看法。”
巴克斯達醫生想了一下,說:“你跟我來。”
他把馬修帶到了一張解剖床前。床上用布蓋著一具尸體。
“這就是第二名受害人安妮·查布曼。”巴克斯達說著,揭開了那塊布。馬修一看,一陣惡心泛上喉嚨。
巴克斯達指著安妮說,“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腸子是被拉出來掛在右肩上的。”
馬修克制住嘔吐,皺起眉頭。他順著巴克斯達醫生的手指,看著安妮身上的刀傷。
巴克斯達說,“兇手劃開她的腹部,割走了她的部分器官。如果兇手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會有這些常識。看得出來,兇手熟悉解剖學。很有可能,兇手自己就是一名醫生。”
“我聽說,安妮的前夫就是一名獸醫。”
“警方已經在調查他了。不過,直到現在,蘇格蘭場也還沒有找到線索。還有……”巴克斯達說著,指向了安妮的頸部,“從刀傷上判斷,兇手曾經要砍掉她的頭,但最終沒有砍下來。兇手還把一條手帕系在了安妮的脖子上。”
“兇手為什么要砍掉她的頭?難道兇手想帶走她的頭,讓人無法知道她是誰?”馬修問。
巴克斯達搖了搖頭:“我們不清楚兇手為什么要這樣做。可能是為了掩蓋她的身份。前一名受害人,就是在廢馬處理廠附近的水溝被發現的那一個……”
“瑪莉·安·尼古拉斯。”馬修說出了受害人的名字。
巴克斯達點點頭:“是她。兇手曾經毆打過她,而且打的是她的臉。”
“你的意思是,兇手想毀掉她的面容?”馬修問。
“不好說,我只是猜測,但這很有可能。”
“可是,如果兇手要掩蓋受害人的身份,為什么不直接把瑪莉和安妮扔進泰晤士河呢?那里是最好的拋尸地點,就算是人們發現了尸體,也很難確定其身份。每年,從泰晤士河里都會打撈上不少無名尸體。”
“按照你的分析,兇手本可以拋尸其他地方,卻因為某種原因才把尸體留在了白教堂?”巴克斯達問。
“不排除這個可能。”馬修說。
“不過,我更覺得,兇手連殺兩人,簡直就是個殺人惡魔。兇手將尸體丟在白教堂區,是因為他才不管尸體會不會被人們發現。他喜歡的就是殺戮。毆打和砍下頭顱也是他恐怖嗜好的一部分。”
“手帕呢?手帕是什么樣?是男人使用的手帕還是女人使用的?”馬修問。
“手帕現在在警署,我解下來的時候,上面浸滿了血跡,看不出是男士的還是女士的。”
馬修同意地嘆了口氣。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這些都是猜測。想到證據,他問巴克斯達:“聽說,警方在發現安妮的現場找到兩枚戒指和一些硬幣,還有一封信?”
“戒指和硬幣都沒有線索。找到的不是信,只是信封紙片。但看不出來是由誰寄出,又寄給誰的。這幾樣,對查案,至今都還沒有幫助。”
離開了停尸間,馬修快步走著。清晨鴨蛋白的陽光照射在地面上,他聽到身后一直有一個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
難道自己被跟蹤了?
馬修緊張起來。
是不是自己接近了真相,從而被兇手跟蹤?
馬修把手伸進口袋,悄悄握緊揣在里面的一把小刀。自從他打算調查這兩起兇殺案后,他就一直帶著這把小刀防身。
他加快了腳步,急匆匆地拐進一條小巷。他躲在拐角處,聽到那腳步聲小跑起來。
當腳步聲出現在他身邊的墻后時,馬修沖了出去,一把抓住跟蹤他的人,把刀放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這時候,他才看清,跟蹤他的居然是一個小孩。小男孩看起來最多十歲,卷曲的棕黃的頭發黏黏地粘在頭皮上,衣服破爛,踏著一雙沒有后跟的鞋。那鞋比他的腳大得多,就像兩只小船。
馬修一把甩開小男孩,憤怒地問:“你跟蹤我干什么?”
“你是警察嗎?”小男孩居然不怕他,一股鼻涕在左邊鼻孔里一吸一抽。
“不是。”
小男孩臉上隨即滑過一絲狡黠的笑容:“那你就是記者啰?”
“你怎么知道?”
“這兩天,進出停尸間的不是警察就是記者。”
“這關你什么事?”
“我有兇手落下的東西。”小男孩說。
“是什么?如果是兇犯落下的東西,你怎么不交給警察?”馬修認為這個小孩是想騙錢。不過,出于記者的職業習慣,他還是想問個究竟。
“交給警察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警察不但會扣留這東西,還會沒完沒了地拷問我。搞不好還會認定我是兇手。交給記者就不一樣了。”
“為什么不一樣?記者難道就不會送你去坐牢了?”
“那倒不一定。不過,很多記者都不在乎誰是兇手,只在乎搶奪第一手資料。”
小男孩年紀不大,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不過,馬修還是認為這個小孩八成是想騙點錢花。
“拿來我看。”馬修說。
“我當然不會白白給你。”
果然是想騙錢。馬修問:“什么東西?先拿給我看看,我好出價。”
“好。”小孩子再狡猾,終歸還是孩子。小男孩伸出攥緊的右手,迅速打開手掌后又迅速合上。馬修看了一眼,好像是半枚硬幣。
“你在哪里找到的?要說實話!我可是記者,只要你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馬修瞇起眼睛。他十歲的大兒子最怕這樣的眼神,任何謊言,一攻即破。
看來,這個小男孩也害怕這眼神,他紅著臉說:“我不會撒謊。這枚硬幣是我在女死人的身上撿到的。”
“女死人?”
“就是在那邊墻腳發現的女人。”小男孩指了指漢伯利街的方向。
他是指第二個受害人安妮。
小男孩說:“發現她的時候,我也去看了。圍觀的人很多,和女皇出巡一樣。當人們把她抬起來搬上馬車的時候,從她身上掉下了這半枚硬幣。大家都忙著看死尸,沒人看見這半枚硬幣。我就悄悄撿了起來。”小孩說著,再次打開手掌。
這次,馬修看清,那是半枚一便士的硬幣。硬幣的邊緣被切割得十分整齊。像是用機器割的。警方在安妮的身邊發現了戒指和硬幣。它們很有可能原來就放在了安妮的衣兜里。兇手一定是在她的衣兜里找什么,才翻出了戒指和硬幣。而那些戒指和硬幣,都不是兇手要找的東西,所以就留在了現場,沒有被兇手帶走。那么,如果這個小男孩說的是實話,兇手要找的,很有可能就是這半枚硬幣。
“你在撒謊!”馬修沉下臉來。
小男孩被馬修嚴肅的表情嚇了一跳,眼中忽然充滿了淚水:“你們都說我撒謊,說我想騙錢,可是我沒有!”
馬修終于相信了小男孩。他蹲下來,擦去小男孩的眼淚。他的大兒子被冤枉時也這樣。馬修說:“還有誰說你撒謊?”
“其他記者。你們誰也不相信我!”小男孩說著,就要跑開,被馬修一把拉住。
“好吧,”馬修說,“我相信你。你這半枚硬幣,要賣多少錢?”
小男孩破涕為笑,伸出一個指頭:“我不貪心,只要一個便士。”
馬修笑了笑,摸了摸衣兜,掏出兩個便士,“我付你一個便士買下這半枚硬幣,再付你一個便士,買下你的沉默權。”
“什么是沉默權?”
“就是要你保守秘密。不把這半枚便士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警察。”
“成交。”小男孩說。
半枚硬幣躺在馬修的手中,還帶著小男孩手中的余溫。如果,這半枚硬幣果然是兇手要找的東西,那么,它究竟有多重要呢?
法醫茱蒂仔細檢查了杰克·斗,告訴愛德華和鄧肯,根據尸體的腐爛情況判斷,他已經死去三個多月了。
三個多月?!那么,他的皮膚怎么會掛在渡鴉口中的鐵鏈上呢?而且,那塊皮膚分明是才被刮上的!
“克隆人?!”鄧肯脫口而出。
茱蒂無奈地聳了聳肩。他們已經發現了兩個和黑手黨頭目羅伊·巴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還發現了兩個塔索·庫伯,再多出兩個杰克·斗來,也不奇怪。
只是,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是,到底還有多少克隆人?!
“死因呢?”愛德華問。
茱蒂搖了搖頭:“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這里看起來像槍傷。不過,具體情況還要等解剖后才能確定。”
二十分鐘后,前來現場勘察的技術警探有了一個新發現。他用手提電腦拍下了地下室里的那面墻。然后,他很老練地對畫面進行了處理,一個秘密躍上屏幕。
在屏幕上,血墻上的血跡變成灰色。在灰色中,有幾道痕跡顏色偏深。
“這幾道痕跡是一開始用血寫上去的,后來又用血掩蓋住了。”技術警探解釋說。
這些畫痕呈現出一定的連貫性,看起來像英文單詞。
愛德華仔細辨認著。單詞被寫得很大,每個字母有半米長,盡管十分潦草,像是寫字的人正處于瘋狂的邊緣。
這幾個單詞連成了一句話:杰克即將復活!
愛德華的手機響了,是警局一名叫史蒂芬·韋斯特的同事打來的。史蒂芬告訴他,他們在倫敦城一座出租的公寓里,發現了一具尸體。
“現場十分可怕,讓人不敢相信。”史蒂芬在電話那端大口喘氣,仿佛剛剛看到了鬼魂。
“怎么了?”愛德華有些奇怪,史蒂芬是個能獨立帶隊的優秀探員。他和愛德華相處不錯,但辦起案子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為什么現在會給他打電話。
“一個女子,身上一共中了三十九刀,其中有幾刀反復劃過咽喉。”史蒂芬說。
“開膛手杰克?!”愛德華脫口而出。1888年8月,開膛手杰克殺害的第一名受害人就是連中三十九刀,其中有九刀是在咽喉處。
“你的反應真快!根據房東說,死者叫凱迪·泰勒,沒有正經職業。房東就住在她樓下,因為天花板漏水,又敲不開門,情急之中,房東請人撞破了門,隨后發現了死者。水是從浴缸里流出的,死者是在床上被發現的。”聽得出來,史蒂芬十分激動,說話就像在打機關槍。
“這是你的案子,你為什么要給我打電話?”愛德華問。他判斷,史蒂芬肯定此時還不知道,他們這邊剛剛發現了杰克·斗的尸體,而且還發現了“杰克即將復活”的血字。
“嗯,”史蒂芬停頓了一下,“這事很奇怪。”
“為什么?”
“在死者的床頭有一張照片。照片后面有幾行字,開頭是‘Dear Boss(親愛的老板)’,正文是‘我回來了’,署名是‘Jack the Ripper( 開膛手杰克)’。寫信人還留下了一個指紋。信是用紅墨水寫的。這幾點,都符合一百多年前開膛手杰克寫信的特征。”
“這不奇怪,你們碰到了一個崇拜開膛手杰克,自己又缺乏想象力的模仿犯。”愛德華說。
“可是,奇怪的是,”史蒂芬說,“照片上的人是你!”
馬修在警署有個朋友,名叫比爾·托馬斯。比爾今年四十多歲,在白教堂工作。雖然他沒有直接進入這兩起兇案的調查圈,卻做了不少跑腿查問的工作,累得要死。馬修好不容易才在警署門口堵到他,把他約進了白教堂附近的酒吧。
酒吧房梁低矮,里面燈光昏暗。因為連續出了兩起謀殺案,每個人的臉上都蒙著一層惶恐,這讓他們的表情在長相各異的臉上看起來極為相似。有人對一個妓女開了一個關于謀殺的玩笑,被對方猛地甩來一巴掌,引來一陣周圍人的嬉笑。不過,這笑聲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都住在謀殺的區域內。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或者都可能是下一個被殺死的人。
比爾跟著馬修進來的時候,穿了便服,但還是被人認出來了。有人對他叫:“嘿,警官先生,什么時候才能抓到那個畜生?”
比爾難堪地聳聳肩。
角落里,另一個女人高聲責問:“是不是因為我們是東區,是貧民窟,你們就無所謂了?”
比爾只好攤開手掌,大聲說:“已經在調查了。會抓住兇手的。”
為了把比爾從眾人的圍攻中救出來,馬修拉著他,匆匆走到一個角落坐下。
“你也來添亂?”比爾把氣撒在馬修身上。
“很抱歉。這是我的工作。”馬修說著,招了招手,要了兩杯啤酒,把其中一杯推到比爾面前。比爾牛飲一樣一下子喝下半杯。
“你想知道什么?”比爾問。
“案情。”酒吧里人很多,空氣沉悶鬧哄哄的。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但馬修還是降低了聲音。
“一連殺了兩個。很明顯,不是搶劫殺人,而是有目的的謀殺。”比爾說。
“兇手會是醫生還是屠夫?”
聽到馬修這么說,比爾抬起了眼睛,警覺地瞟了他一眼:“都不好說。我們正在調查這一帶專給妓女看病的醫生,但都還沒有結果。至于那條皮圍裙的主人,我們突擊查訪了這周圍所有穿皮圍裙的人,屠夫,修鞋的,都還沒有消息。”
“第一名受害人瑪莉·安·尼古拉斯是在廢馬處理廠附近被發現的。會不會是那里的工人干的?”馬修問。
“有可能。我們抓了幾個窮小子。估計是他們又想找樂子,又不想付錢,把事情弄糟了。”
“可是,第二名受害人安妮·查布曼的尸體身邊就有錢,如果兇手是為了錢,不會不帶走那些硬幣和戒指。”
“所以,大家現在都認為這個兇手是個瘋子,為謀殺而殺人。安妮的尸體出現后,我們只好放了那幾個廢馬處理廠的工人。而且……”比爾喝下剩下的半杯啤酒,繼續說,“還有一點可以證明兇手是個只為謀殺而出手的人。”
“哪一點?”馬修又招招手,為比爾要了一杯啤酒。
“這兩名受害人雖然身中數刀,可是身上都沒有被侵犯的跡象。”
馬修剛要說什么,看見一個中年女子醉醺醺地向他們走來。這個女人身穿十分廉價的深紅色衣裙,齊胸的裙口敞開著,盤起的頭發散亂落在肩膀上。
她走過來,身體仿佛沒有脊椎骨一樣斜倚著桌子,然后一屁股在馬修和比爾的對面坐下:“警官先生,你說下一個被殺的人會不會是我?”
比爾瞅了她一眼:“瑪莉,你再喝得這么爛醉如泥,兇手不殺你,你也會醉死。”
馬修明白比爾的意思,瑪莉·安·尼古拉斯和安妮·查普曼被發現時,身上和被割開的咽喉處都有酒精的氣味。她倆死時都是醉醺醺的。
這個女人問都不問,直接拿起馬修的啤酒一陣猛灌:“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死不死的。我們都是窮人,圖的就是及時行樂。”
“你也叫瑪莉?”馬修問。在廢馬處理廠附近被害的女子就叫瑪莉·安·尼古拉斯。
女人放下酒杯,把手伸過來,撫摸著馬修額頭的卷發,說:“甜心,死了的那個,我們叫她波莉,活著的這個,”女人指指自己,“我有個名字,瑪莉·珍·凱莉,可人們喜歡叫我黑瑪莉。”
黑瑪莉說完,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臭氣直撲馬修的臉。她說:“波莉躺在停尸間里,還是我去把她認出來的。她真慘,臉被打成那樣。”說著,黑瑪莉的眼里漸漸充滿了淚水。
馬修輕輕地把她的手從額頭拿下來,掏出手巾遞給她,問:“你知道,她們有什么仇人嗎?”
黑瑪莉接過手巾點點眼圈,對馬修說:“你真是個紳士。她們要說有仇人,就是錢了。錢就是她們的仇人。是錢逼著她們,逼著我們走上了這條道。錢,既是我們的仇人,又是我們的情人。”
“你喝多了,讓我送你回去吧。”比爾這時說。
黑瑪莉瞅了比爾一眼,轉過臉來對馬修說:“我要這位紳士送我回家。”
比爾看了看馬修,馬修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出了酒吧,黑瑪莉告訴馬修,她住在多賽特街。
馬修一邊攙扶著黑瑪莉穿過馬路,一邊問:“你和波莉還有安妮有多熟?”
黑瑪莉說:“我們都在街上攬活,都認識。我們管安妮叫黑安妮。波莉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黑安妮嘛,以前是個有錢人,現在淪落到我們這一行,還在擺她有錢時的臭架子,死了活該。”
黑瑪莉說著,忽然從馬修手里掙脫,跑到墻腳,扶著墻壁大吐起來。一陣惡心的嘔吐之后,她轉過身,用馬修給她的手巾擦了擦嘴。她一直攥著那條手帕。擦完后,她要把手帕還給馬修,馬修看了一眼被嘔吐物弄得一塌糊涂的手帕,搖搖頭說:“你留著吧。”
黑瑪莉笑笑,露出黑黃的牙齒,看看四周,說:“你說,現在會不會是兇手出來殺人的絕佳時機?”
“很有可能啊。”馬修說,“所以,我必須趕快送你回家。”
黑瑪莉瞇了一下眼睛:“實際上,波莉不是上個月第一個被殺死的妓女。”
“你說什么?”馬修在黑夜里睜大了眼睛。
黑瑪莉搖了搖手中散發著嘔吐氣味的手絹,說:“在她之前,我們就死過一個姐妹了。”
“誰?怎么沒有聽說過?”
“那時候,媒體的報道還沒有現在瘋狂。我記得,那是,上個月的事。大概是……六號,不七號,我交房租的日子。瑪莎,瑪莎·塔布蓮被殺。好可怕!我都看見了。她身上被刺了很多刀。有人數過,三十九刀。”
“瑪莎也住在白教堂?”
“她住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尸體是在白教堂區被發現的。”
“警方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死了一個妓女,不足以興師動眾地查案,最后好像是不了了之。直至現在,又出了這兩個案子,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放在這兩個案子上了,誰還記得可憐的瑪莎。”
“你認識瑪莎嗎?”
“點頭之交。”
馬修緊張起來。如果是同一個兇手殺死了瑪莎,那么,在廢馬處理廠附近被發現的波莉就不是第一個受害人,瑪莎才是。如此往后一推,波莉就成了第二名受害人;在漢伯利街后院被發現的安妮·查布曼,綽號黑安妮的,就是第三個受害人。警方的調查一旦開錯了頭,一定會漏掉很多重要線索。馬修看到了機會。
“瑪莎在這一帶有朋友嗎?”馬修問。
黑瑪莉想了想,酒精讓她的思維十分遲鈍。最后,她一拍大腿說:“有。這附近有個水手,名叫皮特。他留著上等人的小胡子,老在街上閑逛。他經常找瑪莎,可是常常睡了不付錢。瑪莎可能對他有點意思,老和他混在一起,沒錢也干。”
“他叫皮特什么?”
“都叫他皮特。沒人知道他的姓。不過,他那兩撇小胡子像波斯人一樣往上翹。在白教堂,很少有人這樣留胡子。”
“你見過這個東西嗎?”馬修拿出了那半枚錢幣。
黑瑪莉抓過來,湊到路邊的瓦斯街燈下看了看,說:“好像見過。哦,對了……”
“什么?”
“我以前是見過這個東西。我向波莉借錢,她掏出一小把硬幣,當時里面就混著這半枚。我還笑她,掙錢只掙半枚,花不出去,等于白掙。”
“她聽后怎么說?”
“她當時反駁我,說這半枚錢抵得上好幾個英鎊呢。”
“為什么?”
黑瑪莉聳聳肩:“好像是個大買賣。波莉不愿意說。”
聽了這話,馬修興奮起來。這半枚硬幣是在黑安妮身上找到的,而黑瑪莉看到的那半枚,卻出自波莉。看來,那個小孩沒有騙他。兩起案子有了聯系!
緊接著,黑瑪莉又說了一句話,讓疲倦的馬修精神大震。
她靠著馬修,醉醺醺地說:“我知道那是一筆大買賣。這年月,誰不想多掙幾個錢,她不說,于是,我就跟蹤了她。”
所有的人都預感到,凱迪·泰勒的死亡是一個可怕的開頭。她的職業,以及那可怕的三十九刀,都讓人聯想到“開膛手杰克”。兇手刻意留下了愛德華的照片,把謀殺的焦點轉向了愛德華。
可憐的凱迪·泰勒。也許,她和兇手之間,或許根本沒有任何聯系。對于兇手,她只是一個符合謀殺標準的對象,就像一朵盛開在院子里的喇叭花,恰好生長了兇手需要的花型和顏色,被其順手采摘了生命。
在趕回倫敦的時候,愛德華沒有開車,他讓鄧肯來開。
車身像一條魚,在寂靜潮濕的鄉間小路上飛馳。愛德華一直把頭偏向窗外,似乎是在注視著沿途的鄉村景色。然而,這時天已擦黑,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大片一大片融化在一起的灰影。
實際上,在他的眼中,什么也沒有,就連灰影也沒有。他在想一件事,確切地說,是一句話。
數天前,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多蕾絲的尸體旁時,他忽然接到了黑手黨頭目羅伊·巴斯的電話。
羅伊·巴斯用一種絕對權勢的口氣說:“你認為世上只有一個多蕾絲嗎?”
回憶案發現場,殺害多蕾絲的兇手當時就躺在旁邊。他長著和羅伊·巴斯一樣的眉眼。
可惜,他并不是羅伊·巴斯。
死去男子的日子看起來也沒有羅伊·巴斯過得好。他的身上散發著流浪的臭氣,臉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警方最后能做出的現場定論是:該男子入室搶劫,被多蕾絲發現,男子狗急跳墻,殺死了多蕾絲,而多蕾絲也在生命的最后一霎,把一把廚房用刀插入了對方的心臟。
然而,警方所有的人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苦于缺乏證據,警方束手無策。他們不能憑兇手長得和羅伊·巴斯一樣,就將其定罪。
一開始,愛德華刻意不去想羅伊·巴斯電話里的這句話。他覺得,多蕾絲不可能和這起案件扯上任何聯系。羅伊·巴斯之所以這樣說,是要讓多蕾絲的死亡成為一把插在愛德華心臟的匕首,一把拔不出的刀,隨著日月思念的侵蝕而變得越來越鋒利,讓他的內心永遠無法安寧。
然而,杰克·斗的出現,讓愛德華再也不能回避這句話。
他在想,如果羅伊·巴斯沒有在恐嚇他,說的是真話,如果多蕾絲真的是新納粹研制成功的克隆人,那么,世上還有多少個多蕾絲?她們又在哪里?
他回想起和多蕾絲認識的時光。兩人的相識十分尋常,雖然沒有驚異的成分,卻充滿了傳統的浪漫。他和多蕾絲就住在同一個街區,住兩對面,臥室窗戶對著窗戶,用兩小無猜來形容,絕不過分。他倆一直在同一所高中就讀,畢業后,多蕾絲學習法律,愛德華進入了警校。
對于多蕾絲父母的情況,愛德華是熟悉的。她的父親是一個保險推銷員,在她兩歲的時候,婚姻不合,拋家而去。多蕾絲的母親是名在養老院工作的護士,在多蕾絲四歲時,領著她搬到了愛德華父母居住的街區。籌辦多蕾絲葬禮時,她的母親瑪麗·格林是最后得知女兒死訊的。瑪麗此時已經頭發花白,走路大喘氣,住進了自己曾經工作過的養老院。
“格林”是多蕾絲父親的姓氏,但當她嫁給他后,就改姓了“楚”。然而,就在他們離婚后,多蕾絲還未來得及改回原來的姓,就被謀殺了。
“你對這個案子怎么看?”鄧肯見愛德華思緒飄忽,就問得小心翼翼。此時,他們已經開進了倫敦城區,正趕往凱迪·泰勒的謀殺現場。
“哦。”就像一根被彈回的橡皮筋一樣,愛德華的神智猛地回到了車里。他頓了頓說:“我在想,殺害凱迪·泰勒的兇手為什么要在現場留下我的照片?”
“難道,你懷疑凱迪·泰勒這個案子和羅伊·巴斯有關?”
愛德華沒有接話,他覺得事情不止如此。剛才,在農場的時候,愛德華就立刻聯系了反黑組。對方告訴他,羅伊·巴斯這段時間一直在泰國度假,完全有不在場證明。
鄧肯轉入一條側道,嘆口氣繼續說:“現在,神秘社團‘渡鴉’已經沉入水底,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對羅伊·巴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有一種預感,那塊皮膚是被故意留在鐵鏈上的,他們故意指引我們找到杰克·斗。”
“為什么?”
“凱迪·泰勒是被兇手以‘開膛手杰克’的方式殺死的。她的死亡時間剛好是我們發現杰克·斗的時間。這不會是巧合。”愛德華說。
“而且,在杰克·斗家中的墻壁上還留下了‘杰克即將復活’這句話。難道,‘開膛手杰克’真的復活了?凱迪·泰勒正是被‘開膛手杰克’所殺?!”鄧肯說。
“如果“開膛手杰克”真的復活了,就只有一個解釋。”
“克隆人。”鄧肯說著,打了個寒噤,“可是,‘開膛手杰克’的案子發生在1888年,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了,新納粹成功研制出克隆人,最快至少也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再加上首次發展DNA特征測定的時間是1984年,就算是1888年警方確實抓到了‘開膛手杰克’,也不可能獲取他的DNA,進行克隆?!更何況,我們至今都不知道誰是真正的‘開膛手杰克’。我覺得,‘杰克即將復活’只是兇手一廂情愿的意向,根本不可能!”
愛德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到:“不過,你也知道,DNA是指脫氧核糖核酸,它的發現,比‘開膛手杰克’的作案時間還要早。最早分離出脫氧核糖核酸的時間是1869年。它是被一個叫弗雷德里希·米歇爾的瑞士醫生發現的。當時,這名醫生在廢棄的繃帶殘留膿液里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就存在于細胞核內。他把這些東西叫做‘nuclein(核素)’。”
“你的意思是,1888年,在脫氧核糖核酸被發現19年后,某個高智商的科學家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出于某種陰暗的私心,找到了真正的、就連警察也找不到的‘開膛手杰克’,提取了他的DNA,并將其儲藏起來。幾十年后,另一個高智商的納粹科學家,因為戰敗逃亡到英國,激活了這份詭異兇殘的DNA,復制再生了‘開膛手杰克’?天吶,”鄧肯提高了音量,“這不可能!”
“可是,有一個事實你不能忽視。”愛德華說,“通過塔索謀殺案,我們能夠確定的是,的的確確有一批科學家,曾經隱藏身份,成功研制出了克隆人。黑手黨頭目羅伊·巴斯,神父米歇爾·道格拉斯,還有殺害多蕾絲的匿名兇手,他們是擁有相同DNA的人;在索朗德廣場公寓前被謀殺的假塔索,從林子里挖出來的真塔索,他們也有共同的DNA。這說明……”
“說明什么?”鄧肯問。
“一切皆有可能。”愛德華停了一下,接著說,“對于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并不等于它不存在。”
凱迪·泰勒居住的街區十分破敗,混住著不少亞洲人,非洲人和阿拉伯人。這個區一直是移民局最為頭痛的地方。
在二樓的小隔間里,愛德華和鄧肯碰到了一直在等待他們的警探史蒂芬·韋斯特。
史蒂芬三十歲出頭,今年剛開始獨立帶隊辦案。在他的辦案生涯中,還沒有碰到過這樣慘無人性的惡性案件。他意識到,兇手模仿“開膛手杰克”,下了如此重手,絕對不是一時沖動。他暗自給自己鼓氣,這是他帶隊獨立辦理的第一個大案,他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能讓大家失望。為了給人老成干練的印象,在案發現場,他壓住內心的驚懼,盡量保持冷靜。
但是,當愛德華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感到了異樣。愛德華覺得,恐懼像一種微波,一陣陣地從史蒂芬的內心散發出來。
史蒂芬搓了搓手,十分小心地問愛德華:“你認識凱迪·泰勒嗎?”
愛德華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不少妓女都使用假身份,這個凱迪·泰勒,是她的真實身份嗎?”
史蒂芬搖了搖頭:“我們還沒有在這房間里找到任何可以證實她身份的東西,沒有保險卡,沒有駕駛證,什么也沒有。這個名字是房東告訴我的。房東說,她來租房子的時候,就自稱是凱迪·泰勒。”
凱迪·泰勒的房間就只有一間臥室。在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張鐵床。她的尸體躺在床上。床后的墻壁被涂滿了猩紅血跡。
在杰克的養豬場,也有這樣一面血墻。愛德華立刻請鑒證組的警員把血墻照下來。經過處理后,血墻上出現了一張畫得歪斜的笑臉。兇手先用血畫下了這張臉,然后再用更多的血蓋住了臉。
看到這張怪異的笑臉后,愛德華和鄧肯相互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細節,再次把凱迪和杰克·斗兩個案件聯系了起來。
史蒂芬·韋斯特捕捉到了這個眼神。他向愛德華投來詢問的眼光。
愛德華卻沒有說話。他不能說話。如果這個案子和“杰克·斗”的案子有關,那么他就進入了一個禁區。
在塔索·庫伯和羅伊·巴斯克隆人的案子剛剛結束時,英國軍情某處一個叫戴文·范克思的人就找到了警署。鑒于案情涉及到了克隆人,他們將接管此案的后續調查。
戴文·范克思同時拿出一份文件,要求愛德華和鄧肯簽名。文件上要求,為了避免案情給社會造成的不必要的恐慌,今后無論發生什么,愛德華和鄧肯都要對克隆人的案情部分守口如瓶。
愛德華無可奈何地避開史蒂芬詢問的目光,走到鐵床前,盯住尸體看了看,忽然問:“史蒂芬,你們發現凱迪·泰勒的時候,她就是這個姿勢嗎?”
史蒂芬搖了搖頭:“不是。法醫為了檢查,已經動過尸體的位置了。死者原來的姿勢是……”說到這里,史蒂芬一臉迷惑,盯住了愛德華的眼睛驚異地問,“你怎么知道她死時的姿勢很不尋常?”
“那原來的姿勢是什么樣的?”愛德華沒有正面回答史蒂芬的提問,他急于知道答案。
史蒂芬招了招手,一個年輕的警員遞過來一部相機。史蒂芬翻出幾張照片,遞給愛德華。愛德華看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發現了什么?”史蒂芬問。
“你看這個姿勢,想起了什么?”愛德華避開史蒂芬,把相機遞給鄧肯。
鄧肯仔細看了看。
相機屏幕中,凱迪·泰勒側身躺著,兩手合并向前伸出,她的腳也是并攏的,兩只小腿一起折向身后,像一個彎鉤。
“這個姿勢絕對不是死亡時的自然姿勢,而是兇手故意擺放的。”鄧肯脫口而出,有點無法相信似的重復道,“死者的姿勢十分別扭,一定是兇手在做完一切之后重新擺放過。這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史蒂芬問。
“保羅·曼克爾。”
愛德華點了點頭。
聽到這名字,史蒂芬忽然睜大了眼睛。他也知道這個人,卻從未把他和凱迪謀殺案聯系起來。
十年前,保羅·曼克爾這個名字,曾經響遍了整個英國。
他是一名模仿犯。
他竭力模仿的對象就是“開膛手杰克”。
為了達到一模一樣惟妙惟肖的效果,他選擇了同樣的作案地點,同樣的作案手法,有同樣特征的受害人。警方是在他第四次作案后才抓住他的。
當時,整個社會都在關注此案。警方一直在對媒體公布破案進展,卻保留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保羅·曼克爾在模仿“開膛手杰克”的時候,有一個自己的特征:作案后把尸體擺成類似符號“?”的姿勢。
十年前,史蒂芬還在警校,根本沒有機會知道這個被警方秘密保留的細節,就也難怪他無法把兩者聯系起來。不過,史蒂芬知道,當時,有一名警探歷盡艱辛,終于將保羅·曼克爾抓捕歸案。那人正是愛德華。
“難怪兇手留下了你的照片。他是在向你示威。”史蒂芬若有所悟地說。
鄧肯迷惑地瞇起了眼睛,小聲說:“這個案子不可能是保羅·曼克爾干的。他這時還在坐牢呢。”
“肯定是一個崇拜他的人干的。一個新的模仿犯。”史蒂芬說,“這個模仿犯崇拜保羅·曼克爾,于是就把矛頭指向了你。當年,是你逮捕了保羅,所以,這個模仿犯就在謀殺現場故意留下了你的照片和‘開膛手杰克’的簽名。”
“看來,這個人模仿得不夠到位。”愛德華說,“1888年的‘開膛手杰克’一案,是在第三名受害人出現后,中央新聞社才收到有‘開膛手杰克’署名的信件的。這名兇手,在第一個受害人出現時,就迫不及待地留下了簽名。”
鄧肯說:“簽名出現的時間不對,正好說明兇手就是沖著你來的。史蒂芬說得沒錯。無論兇手是誰,他都和保羅·曼克爾有過接觸。”
“否則,他不會知道尸體姿勢這個細節。”史蒂芬興奮起來。他的臉上露出了破案的信心。
聽著兩位同事的分析,愛德華再沒有接話。他覺得,凱迪的案情并不只是模仿犯那么簡單。凱迪的死亡和“開膛手杰克”有關,而“杰克·斗”這個名字恐怕絕非巧合。在所有的線索中,最讓他迷惑的是那只擺放在他車子上的渡鴉。正是那只渡鴉,才把案情引向了杰克·斗。
不過,在這錯綜復雜的案情中,有一點愛德華十分清楚,如果這個案子的確和“渡鴉”社團有關,和克隆人有關,他們都走進了禁區。
愛德華略微遺憾地看了看史蒂芬,說:“史蒂芬,很抱歉,這個案子現在不屬于你了,請你立刻離開。”
正處于興奮之中的史蒂芬聽了這話,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他奇怪地問:“為什么?”
“我現在不能向你解釋。你和你的人必須立刻離開。”愛德華說。
“為什么?!”史蒂芬有些憤怒了。這是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大案。他絕不會輕易拱手送人。史蒂芬的聲音提高了,“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是不是因為這個案件涉及保羅·曼克爾,你才無法放棄?如果是因為他,我們可以聯手破案。”
愛德華聳聳肩,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究竟是為什么?”史蒂芬問。
“不為什么。”隨著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警署局長理查·羅伯特走了進來。在他身后,還跟了一個人。愛德華和鄧肯都認識他。他就是軍情某處的戴文·范克思。
“你可以走了。”理查對史蒂芬說。
“這是我的案子,我不能就這樣撒手。我有權利知道原因。”史蒂芬的聲調又高了八度。
理查看了看周圍,幾個警察假裝檢查房間,卻都豎起了耳朵。理查把史蒂芬拉到一邊,小聲說:“你暫時還沒有權利知道原因。”
“為什么?難道這個案子屬于絕密?”史蒂芬敏銳地看了看戴文·范克思。他沒有見過戴文·范克思,當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憑直覺,他覺得這個人來頭不小。
“對你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多問。”理查說。
史蒂芬又看了看愛德華和鄧肯,問:“那他倆呢?”
“我們另有安排。”理查說著,輕輕拍了拍史蒂芬的肩膀,說,“有其他案件等著你呢。去吧。”
史蒂芬無奈地點了點頭,帶著人離開了案發現場。
史蒂芬走后,理查轉身對愛德華和鄧肯說:“其實,當你們在渡鴉口中發現人體皮膚時,我就和戴文·范克思先生聯系過了。這個案子,是克隆人案件的延續。”
“那是不是我們也該走了?”愛德華問,口氣里也有不滿。
“不。”戴文突然插了話,“我們打算請你和鄧肯·厄雷探員留下來,一起查案。”
“為什么?”鄧肯問,“當初你讓我們簽署保密文件的時候,并沒有要求我們一起破案。為什么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有兩個原因。”
“哦?說說看?”鄧肯問。
“第一,塔索·庫伯被害案是整個克隆案的開始,當時是你們破獲了整個案子。你們比誰都清楚那個案件。”
“第二個原因呢?”鄧肯問。
戴文把目光從鄧肯臉上移開,盯住了愛德華:“第二,愛德華是當年抓住保羅·曼克爾的人。保羅·曼克爾是一個極其兇狠的連環殺手。我們沒有任何人能比你更了解保羅·曼克爾。所以,我需要你們,特別需要你,愛德華。”
對于戴文的解釋,愛德華的心里急速閃過一絲懷疑——戴文·范克思并沒有完全說實話。如果軍情局確實需要他倆,他們就不會在一開始將他倆踢出調查之外,強迫他們簽署什么狗屁保密協議。愛德華估計,軍情局此時需要他們,是因為案情有了新的變化。而這些變化,肯定和他有關,或者和亡妻多蕾絲有關。
愛德華決定試探試探戴文。他打算提出兩個稍微出格的條件。如果戴文同意了,就說明他的懷疑是正確的。
“我和鄧肯可以留下來加入破案,不過,我有兩個條件。”愛德華說。理查奇怪地看著他。他不明白,很多警員都渴望和軍情局合作,為什么愛德華還要提條件。
“說說看。”戴文饒有興趣地看著愛德華。
愛德華打算要另外兩個人也加入。他心里明白,憑軍情局的實力,麾下什么樣的高端人才都有,出于保密,完全可以不用他說的這兩個人。
愛德華說:“我需要兩個人。一個是大英博物館的研究員馬娜亞·貝麗爾。在塔索·庫伯的案件中,她……”
戴文一揮手打斷了愛德華的話:“我知道她。實際上,在塔索案后,她就為我們工作了。另一個呢?”
聽到戴文這么說,愛德華吃了一驚。他已經失去了馬娜亞這顆砝碼。
如果說,軍情局需要馬娜亞的專業知識,那么他提出的下一個人就相當普通了。
“另一個人是法醫茱蒂·羅伯茨。我知道,她也簽署過保密協議。這個案子,我需要她加入。”愛德華說。
理查又一次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軍情局并不缺少具備法醫知識的人員,為什么愛德華需要茱蒂·羅伯茨?
愛德華在等待戴文問他需要茱蒂的原因。出乎他意料的是,戴文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就同意了。
戴文的表現,讓愛德華相信,軍情局需要他,并不只出于需要他對案情的了解那么簡單。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對于案情的發展,戴文代表的軍情局還有什么瞞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