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記者 張娜
這一次,環保部門的霧霾風刮進了銀行系統。
6月份急劇的“錢荒”風波之后看似平靜了一個多月,其實,背后則是暗流涌動,銀行貸款額度緊張狀況并未明顯緩解。8月末,銀行貸款額度再度緊張,面對“錢荒”銀行不得不收緊貸款,除了對房貸增加苛刻條件外,就屬“三高”企業的貸款問題了,甚至有銀行揚言“除多晶硅外的其他過剩產業一律不再發放貸款”。
“這其實是一種倒逼機制,在‘錢荒’大背景下,要調整錢的流向,進一步加快產業轉型升級。”長期為各大銀行和中央企業做咨詢的華彩咨詢集團總裁白萬綱如此表示。
的確,近期霧霾天、毒地、毒水事件接連浮出水面,環保難題被赤裸裸地擺上了高臺,我國節能減排的目標也日益嚴峻,一些高耗能產業必然要被替換掉,產業轉型勢在必行,而貸款正是這些“三高”企業生存的重要支撐條件之一,如果沒有借貸支持,企業只有兩條路,一是花巨資實現轉型升級,二是倒閉。不可否認,不管是哪種結果,將環保寫入貸款范疇都是不錯的推手。
無疑,依賴信貸擴張業務已成為高耗能企業經營的顯著特點,幾乎是其做大做強的主要途徑。而一些“三高”企業恰恰是地方納稅的大戶,所以地方政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近兩年,這些納稅大戶開始出現高負債,不得不向銀行借貸。
以鋼鐵行業為例,數據顯示,目前鋼鐵行業的總資產負債率接近70%,進入高風險區域。截至3月末,納入中鋼協統計的86家鋼鐵企業累計負債就已經接近3萬億元。今年一季度,國內30家主要鋼鐵上市公司流動負債總額接近7600億元。種種跡象表明,當前我國鋼鐵企業的資金流和償債能力已經出現了諸多問題。
其實,鋼鐵行業的過剩并不是什么秘密,國家也三令五申嚴控鋼鐵產能過快增長,但事與愿違。今年以來,國內粗鋼產量更是上演了瘋狂一幕。中鋼協的數據顯示,一季度,在市場需求恢復有限的情況下,國內粗鋼產量依然達到19189萬噸,同比增長9.1%,增幅比去年同期提高6.6個百分點。從月度數據來看,3月份平均日產粗鋼213.9萬噸,4月份進一步增加到218.8萬噸,環比增長2.3%,達到歷史次高水平;另一方面,截至3月末,鋼材社會庫存已達2192萬噸的歷史最高點,全國主要鋼材市場、主要鋼材品種社會庫存均比上年末增加了1000多萬噸,增幅超過80%。更為滑稽的是,鋼鐵企業銷售利潤率只有可憐的0.9%,這對于擁有近10億噸產能的鋼鐵行業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或許,高負債率下的困境使其不得不依靠借貸。“中國企業真的很勇敢,一些客戶都說有足夠的利潤空間,我發現他們竟然只計算進去了銀行的利息,難道銀行貸款不用還本金嗎?”某外國企業駐華代表如此質疑某些“三高”企業對貸款的認知。
中國的各大銀行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以致于銀監會多次重申,銀行對于“三高”企業的貸款上收授信權限,特別是涉及擴大產能的融資,授信權限應一律上收到總行;對不符合國家節能減排政策規定和國家明確要淘汰的落后產能的違規在建項目,不得提供任何形式的新增授信支持。
“銀行評估貸款多看重公司的財務能力,產業過剩導致負債率升高,公司的財務和經營就會出現困難,勢必影響到其信用評級。”白萬綱坦言,“限制‘三高’企業的貸款,其實也是一種市場行為。”


將環保納入銀行信貸領域確實是個不錯的思路,但是如何實現銀行與環保部門的聯動則是個大課題。不僅是各銀行總行,地方政府們也開始著手積極促成此事。
安徽省安慶市是較早提出“銀行與環保部門聯動”的為數不多的地方之一,早在兩年前,中國人民銀行安慶市支行就聯合當地環保局以及其他相關部門出臺了《關于落實環保政策法規和污染減排措施,防范信貸風險的實施辦法》,初步建立起環保部門和銀行業金融機構之間的有效聯動機制。并且,兩年來,一直在不斷完善信息快速通報機制,至今環保部門已累計將29家污染企業信息通報到各家銀行業金融機構,據悉,29家環保不達標企業全部被銀行停止新增授信,涉及授信金額5360萬元,收回存量貸款1684萬元。
除了信息的共享,安慶市環保部門還直接參與到銀行的“金融守信企業”評定活動中。在每年召開的安慶銀企信貸項目洽談會上,將企業環保政策執行情況作為參會條件之一,不達標的中小企業不得申報項目和參加洽談會,兩年來,安慶市共有21家中小企業被拒之門外。同時,在每年開展的“金融守信企業”評定活動中,環保部門具有一票否決權,凡環保部門提出否定意見的,一律不得授予“金融守信企業”稱號,兩年來環保部門共行使了11次否決權。
無獨有偶。江蘇省南通市環保局也在國內率先實施“企業環境行為評價制”,每年按企業環境行為優劣分別評出綠、藍、黃、紅、黑五個等級。在此基礎上,中國人民銀行南通市中心支行與南通市環保局簽署了《企業環保信用信息采集合作協議》,規定環保局按時按需向銀行業金融機構提供企業環境行為評價信息,銀行將這些信息連同企業出具的環評報告書、排污許可證作為貸款發放的主要依據之一。至今,南通市環保系統共向銀行業金融機構提供企業環境行為評價信息超過1萬條。
有了環保部門的評價信息后,南通市銀行就有了放貸的依據:對獲得綠色評價等級的企業增加授信額度,全力滿足其貸款需求;對獲得藍色、黃色評價等級的企業,基本滿足其貸款需求;對于獲得紅色評價等級的企業,根據實際情況對其信貸進行限制;對于獲得黑色評價等級的企業,做出限期收回貸款、終止對其信貸業務的決定。比如,南通市亞聯針織染整有限公司最初被評為紅色企業,隨后其800萬元貸款額度遭到銀行凍結,立竿見影。
這些地方的好經驗能否推廣到全國,繼而形成一張全國性的信用網絡?對此,白萬綱還是提出了質疑,他說:“工程量太大了,建立一張信用大網談何容易,需要環保部門、銀監會、銀行等多部門對信息進行共享。現在這些吃螃蟹的地方只是做到了環保部門把已掌握的信息轉發銀行而已,而非真正意義上的信用網絡和共享,未來的路還很長。就目前來看,只能先用市場的維度說話,如果‘三高’企業排放高,效益不好,批不到貸款,自然就會被市場淘汰。”

“限制‘三高’企業貸款并非一棒子全打死,對于高耗能企業銀行也分三六九等,分為優先支持、適度支持、限制支持等不同的類型。”白萬綱說,“比如,寶鋼這樣的大央企還是不愁貸款的。”
白萬綱的話也得到了銀行機構的證實,有銀行坦言,還是以鋼鐵為例,采取的是“總量控制,分類管理”的信貸原則,以支持國家政策扶持的企業為主,重點支持企業生產高附加值產品、節能項目和技術改造項目;對規模比較小、技術裝備水平落后、產品過剩的企業的貸款發放就相對限制。
的確,就像白萬綱所說,這就是一種倒逼機制,從企業的源頭信貸上卡住其脖子,使“三高”企業不得不進行技術改造,推行節能項目。
南通市的案例也支撐了這種觀點。比如,南通市繼執行了《企業環保信用信息采集合作協議》后,當地銀行和環保局又聯合制定了《南通市企業環境信用修復辦法》,對一度環境行為評級較差而又積極整改、成效明顯的企業,允許其恢復環保信用,為其重新獲得信貸支持創造條件。
當初,南通永豐特種整理有限公司(下稱“永豐公司”)因廢水不能穩定達標排放,幾年前被評為紅色企業,其貸款也被銀行要求提前還款。為修復環境信用,永豐公司投資650萬元對污染防治設施進行了改造,并通過了環保部門的檢測。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改造完畢,隨即環保局向中行南通市中心支行出具證明,為永豐公司恢復了環境信用,銀行系統也立即為其恢復了貸款。此后,永豐公司倍加珍惜環境信用,先后投資近千萬元改造提升治污設備,企業的環境信用等級先后上升為黃色、藍色,銀行信貸額度也隨之不斷提高。近期,永豐公司又請北京科學院的專家對治污設施進行了會診,擬再投資1000萬元進行升級改造,爭創綠色企業。
在南通,永豐公司并非個案,而是這種銀行限貸倒逼機制下眾多轉型改造企業之一。目前,這場“綠色信貸”治污機制已經幫助43家污染企業修復環境信用,累計為綠色企業獲取貸款余額324億元。
在制度刺激下,南通市的企業環保需求逐年增長,甚至直接帶動了全市環保產業的發展。當前,南通市從事環保產業的企業單位達84家,實現產值85.45億元,利潤10.2億元。另外,更值得提出的是,南通市主要污染物排放量近5年來連續下降,市區空氣質量優良天數連續3年達到90%以上,水源水質達標率持續穩定在100%。規模以上重污染企業從原來的200多家減少至40余家。
在“銀行與環保部門聯動”的有效影響下,安慶市的產業轉型也發生著潛移默化的轉變,其轄區內8家企業經改造升級后重新獲取授信許可,企業恢復正常生產經營,也重新獲得了貸款。當前,安慶市在保持地區生產總值增長11.0%的同時,二氧化硫等污染物排放量同比削減0.1%,化學需氧量同比削減12.3%,初步實現了“經濟較快增長、污染物總量下降”的發展目標。
顯然,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倒逼機制效果的體現,通過將環保納入銀行信貸體系,從而實現了當地產業升級轉型,推動了節能減排的進一步深化。下一步,把這些優秀經驗和成果逐步擴大到全國范疇已然成為各界更為關心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