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曾媛媛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5;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2)
民間借貸糾紛正當當事人的判斷*
劉璐 曾媛媛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5;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2)
依合同的相對性特征,民間借貸糾紛的出借人和借款人為當事人,在債權憑證上未載明出借人時推定持有債權憑證的人為出借人。夫妻一方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而舉債的,以夫妻雙方為借款方當事人;夫妻一方非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而舉債,舉債一方為當事人,但夫妻另一方同意或追認舉債,或出借人有理由相信舉債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以夫妻雙方為當事人;夫妻實行分別財產制,出借人知道的,以舉債一方為當事人。民間借貸糾紛涉及擔保人時,應根據擔保的性質和原告的選擇確定當事人。
民間借貸;正當當事人;夫妻共同債務;夫妻個人債務;擔保
雖然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將民間借貸糾紛和企業(yè)借貸糾紛并列作為借款合同糾紛的第四級案由,并將民間借貸界定為“公民之間、公民與非金融企業(yè)之間的借款行為”,1但通常所說的民間借貸糾紛是指自然人之間、自然人與非金融企業(yè)或其他經濟組織之間、非金融企業(yè)與其他非金融企業(yè)或其他經濟組織之間發(fā)生的資金借用糾紛。2近幾年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數量劇增,3但我國民間借貸糾紛相關立法可操作性差、可指引性低,直接導致民間借貸糾紛法律適用上的困境,其中,正當當事人的判斷是其中的一大難點。筆者不揣淺薄,擬就此一陳管見,以求教于同仁。
在民事訴訟法學界,通說認為,正當當事人是指就特定的訴訟,有資格以自己的名義成為原告或者被告,因而受本案判決拘束的當事人,又稱為當事人適格。4雖然從解釋論的角度看,正當當事人的概念是否已在我國民事訴訟法上確立尚存爭議,但正當當事人原理的引入有利于法院將進入訴訟程序的當事人區(qū)分為正當當事人和非正當當事人并作出不同的法律處理,也有利于排除不適當的當事人,防止當事人濫用訴訟。5它擴大了權利救濟的范圍,既為程序當事人概念提供實體法上的支持,又為司法救濟功能的擴張?zhí)峁┝丝赡堋?雖然學說逐漸朝向獨立于實體法的正當當事人理論發(fā)展,但正當當事人根植于實體法律關系,此乃不爭的事實。準此,民間借貸糾紛正當當事人的判斷即應以實體上的民間借貸(合同)當事人為基礎而展開。7
民間借貸屬于債(合同)的關系之一種。在債的相對性之下,民間借貸的當事人原則上只能彼此互為請求或訴訟,而不能向合同關系之外的第三人提起訴訟。民間借貸(合同)的當事人為出借人和借款人,因此,民間借貸糾紛的正當當事人就是出借人和借款人,這是判斷正當當事人的一般規(guī)則。也就是說,一般情況下,民間借貸糾紛的當事人以借款合同載明的合同簽訂方為正當當事人。沒有簽訂書面借款合同的,欠條、借據、具有借款內容的對賬單、詢證函等債權憑證載明的出借人、借款人為正當當事人。8然而,復雜多變又極不規(guī)范的民間借貸實踐卻給這一一般規(guī)則的適用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以下區(qū)分不同的情形加以說明。第一,債權憑證上沒有載明出借人時,推定持有該債權憑證的當事人為出借人,具備原告主體資格。被告對原告主體資格提出異議,并提供充分證據證明債權憑證的持有人并非出借人或債權受讓人的,法院可以以原告不適格(即不是正當當事人)為由裁定駁回起訴。9第二,債權憑證上署名的借款人推定為借款人,具備被告主體資格。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發(fā)現有行為人虛構借款人或者以已注銷的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名義借貸等被告不適格情形的,法院應告知原告變更被告,原告拒不變更或無法變更的,可以裁定駁回起訴。如查明被告屬被借名、冒名且無過錯的,應當判決駁回訴訟請求。10第三,借款人與實際收款人不一致時,借款人應作為被告。依我國《合同法》第210條,自然人之間的民間借貸合同自出借人提供借款時生效,因此,借款交付與否直接影響到民間借貸關系是否生效。借款人與實際收款人不一致,也就造成了借款是否交付這一事實在認定上的困難。一般情況下,民間借貸當事人對彼此之間的合同關系沒有爭議,實際收款人可以作為證人參加訴訟,以證明借款交付的事實,但如果借款人否認收到借款,為便于查清事實,切實做到案結事了,宜追加實際借款人為當事人參加訴訟。11第四,企業(yè)法定代表人以個人名義簽訂借款合同或出具借款憑證的,該法定代表人個人為當事人;企業(yè)法定代表人以企業(yè)名義簽訂借款合同或出具借款憑證的,該企業(yè)為當事人。當事人對于借款人是法人還是自然人發(fā)生爭議的,法院應當綜合債權憑證上借款人的記載、法人公章、法定代表人私章、簽名等做出文義解釋,結合還款情況、交易習慣和日常生活經驗,認定借款人。12第五,單位工作人員為本單位的生產經營需要,以自己名義與出借人發(fā)生資金借用行為而引起民間借貸糾紛,應首先審查借款行為是否符合我國《合同法》第49條表見代理的構成要件,其次審查借款的實際用途和實際借款人。若構成表見代理,且借款由單位實際使用,應當認為單位為實際借款人;若不構成表見代理,且出借人并不知道借款人是履行單位的職務行為、有充分理由認為其是同借款人個人發(fā)生借貸關系時,即使出借人與借款人的單位實質上存在借貸關系,亦應以借款人為當事人。13
因現有法律規(guī)范不夠明確,有些法院對夫妻一方對外舉債的行為,原則上認為是夫妻共同債務,除非夫妻一方舉證證明出借人與借款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實行夫妻分別財產制,且出借人知道這一約定。也就是說,夫妻一方舉債時,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和借款人(夫妻雙方),但夫妻一方舉證證明屬上述兩種情形之一時,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和舉債夫妻一方。有些法院對夫妻一方對外舉債的行為,以認定個人債務為原則,出借人舉證證明是夫妻共同債務的除外。也就是說,夫妻一方舉債時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和舉債的夫妻一方,出借人舉證證明是夫妻共同債務時,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與夫妻雙方。“法律適用的不統一會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影響司法的公信力和權威性。”14
筆者認為,夫妻一方舉債時正當當事人的判斷,首先應在我國夫妻財產制之下區(qū)分夫妻共同債務與夫妻個人債務,構成夫妻共同債務的,夫妻雙方是正當當事人;構成夫妻個人債務人的,舉債一方是正當當事人。我國《婚姻法》上實行法定財產制與約定財產制雙軌制,夫妻之間有財產約定時從約定,無財產約定或約定無效時適用法定財產制。我國夫妻法定財產制是婚姻所得共同制,即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所得和雙方共同所得的收入和財產,均由夫妻雙方共同所有,但屬夫妻個人特有財產的除外。15由此可見,即使實行夫妻法定財產制,也仍然存在夫妻個人財產,這為區(qū)分夫妻共同債務和夫妻個人債務提供了可能。因為,如果夫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財產均為夫妻共同財產,則在此期間所欠債務,無論認定成共同債務還是個人債務均得以夫妻共同財產為責任基礎,只要夫妻關系仍然存續(xù),區(qū)分共同債務還是個人債務意義不大。
在我國夫妻法定財產制之下,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取得的財產歸夫妻共同所有,同樣,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亦應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16正是在這一認識的基礎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下稱《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規(guī)定:“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夫妻一方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者能夠證明屬于婚姻法第十九條第三款規(guī)定情形的除外。”“將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以個人名義所負的債務推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既能夠減輕財產交易的成本,便于及時、合理地解決糾紛,又符合日常家事代理的基本法理。”17但這一規(guī)定顯然保護了債權人的利益而不利于夫妻中的非舉債方,在司法實踐中飽受爭議,18應當對其作限縮解釋。
夫妻對外舉債,屬于在夫妻共同財產上設定負擔,在解釋上應等同于夫妻共同財產的處理。就此,我國《婚姻法》第17條規(guī)定:“夫妻對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這一規(guī)則與我國《物權法》第97條所規(guī)定的共同共有財產的處分規(guī)則相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下稱《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更進一步明確了夫妻對共同財產的平等處理權的含義。根據該條的規(guī)定,因日常生活需要而處理夫妻共同財產,任何一方均有權決定(日常家事代理權),且一經作出即代表夫妻共同意志;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做重要處理決定時,夫妻雙方應當平等協商,達成共識,共同對外作出決定;從保護善意第三人及交易安全的角度考慮,夫妻一方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就夫妻共同財產與第三人進行的民事行為的法律后果,一般適用表見代理的規(guī)定,即夫或妻一方所為,他人有理由相信其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夫妻中的另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為由進行抗辯。19結合《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與《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大致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只有在夫妻一方因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才能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夫妻一方超出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除非經過夫妻另一方同意或追認,或者構成表見代理,均屬夫妻個人債務。這一解釋符合體系解釋的要求,也與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相一致,20并得到了相關法院的支持。例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即認為,《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關于“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的規(guī)定,是一個基本處理原則。“同時還有兩個因素要考慮:一是夫妻有無共同舉債的合意;二是該債務有無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如果一方有證據,足以證明夫妻雙方沒有共同舉債的合意和該債務沒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則該債務可以認定為夫妻一方的個人債務。”21準此,夫妻一方舉債時正當當事人的判斷應區(qū)分以下情形。
第一,在實行夫妻法定財產制之下,夫妻一方為日常生活需要而舉債,夫妻雙方為民間借貸糾紛的正當當事人。出借人僅以舉債夫妻一方為被告提起訴訟的,法院應通知夫妻另一方參加訴訟,以利于查明事實。22也有法院認為:“以夫妻一方名義向他人借貸,訴訟時夫妻關系仍然存續(xù),債權人未將配偶列為共同被告的,法院不宜主張通知借款人的配偶參加訴訟,但配偶申請參加訴訟或者案件涉嫌虛假訴訟的除外。”23這其實是將夫妻共同債務的清償留待執(zhí)行程序中去解決。筆者認為,在審執(zhí)分離的背景下,法院宜通知舉債夫妻另一方參加訴訟,以期在審判程序中解決相關爭議,一是給予相關當事人(尤其是未舉債的夫妻一方)以適當的救濟權利,二是為進一步查明事實提供前提和基礎。至于日常生活需要,一般是指夫妻雙方及其共同生活的未成年子女在日常生活中的必要事項,包括日用品購買、醫(yī)療服務、子女教育、日常文化消費等。24
第二,在實行夫妻法定財產制之下,夫妻一方非因日常生活需要而舉債,舉債一方是民間借貸糾紛的正當當事人,但夫妻另一方同意或追認舉債,或出借人有理由相信舉債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夫妻雙方為民間借貸糾紛的正當當事人。至于出借人證明舉債用于家庭共同生活、經營所需的,25屬于證明夫妻另一方對舉債一方舉債的同意或追認,此時應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
第三,在實行夫妻分別財產制之下,舉債夫妻另一方舉證證明出借人知道夫妻分別約定財產的,舉債夫妻一方為正當當事人,否則,舉債夫妻雙方為正當當事人。我國《婚姻法》雖然認可夫妻可以約定其相互之間的財產關系,但同時認為這種約定僅在夫妻之間發(fā)生效力,不能以之對抗善意第三人。我國《婚姻法》第19條第3款規(guī)定:“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約定歸各自所有的,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第三人知道該約定的,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清償。”《婚姻法解釋(一)》第18條更進一步明確了“第三人知道該約定”,由夫妻一方負擔舉證責任。由此,在判斷此時的正當當事人時,應由舉債夫妻另一方舉證證明出借人知道夫妻分別財產約定。
第四,民間借貸行為發(fā)生于夫妻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訴訟時舉債夫妻離婚的,正當當事人的判斷分別依以上情形而確定,不因離婚而受到影響,本應作為被告而參加訴訟的,出借人可以申請追加舉債一方原配偶為共同被告。
就民間借貸糾紛涉及擔保人時正當當事人的判斷主要存在如何確定民間借貸的擔保人身份和在存在擔保關系時,出借人如何確定案件的被告兩大疑問。有的自然人以“見證人”、“經手人”身份在借條上簽字,各方對其應否承擔擔保責任分歧較大。26就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借貸案件的若干意見》(1991年)(以下簡稱《借貸意見》)第13條明確指出:“在借貸關系中,僅起聯系、介紹作用的人,不承擔保證責任。對債務的履行確有保證意思表示的,應認定為保證人,承擔擔保責任。”由此可見,應結合具體情形,解釋在借款合同或借條簽字的人的真實意思,對于既無借款意思、共同還款意思,又無擔保意思,僅在借款合同或借條上簽字,只能作為證明借款事實的證人,而不能將其認定為民間借貸擔保糾紛的正當當事人。
民間借貸關系的當事人是出借人和借款人,擔保關系的當事人是出借人和擔保人,在借款人屆滿不償還借款的情形下,依民間借貸關系,出借人應以借款人為被告提起訴訟,案由是“民間借貸糾紛”;依擔保關系,出借人應以擔保人為被告提起訴訟,案由是“保證合同糾紛”、“抵押合同糾紛”、“質押合同糾紛”或“抵押權糾紛”、“質押權糾紛”。由于擔保關系是民間借貸關系的從關系,出借人是否可以在一個訴訟中同時以借款人和擔保人為共同被告提起訴訟,或僅以借款人或擔保人提起訴訟,現有規(guī)則之間存在沖突,各地法院處理也不一致。《借貸意見》第16條規(guī)定:“有保證人的借貸債務到期后,債務人有清償能力的,由債務人承擔責任;債務人無能力清償、無法清償或者債務人下落不明的,由保證人承擔連帶責任。借期屆滿,債務人未償還欠款,借、貸雙方未征求保證人同意而重新對償還期限或利率達成協議的,保證人不再承擔保證責任。無保證人的借貸糾紛,債務人申請追加新的保證人參加訴訟,法院不應準許。對保證責任有爭議的,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08條、第109條、第110條的規(guī)定處理。”由此可見,出借人應當先向借款人主張權利,其后才能向保證人主張連帶責任,保證人享有先訴抗辯權。很明顯,這一規(guī)則僅及于一般保證,并不適用于連帶責任保證。我國《擔保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下稱《擔保法解釋》)區(qū)分一般保證、連帶責任保證,就不同情形分別規(guī)定了相關糾紛中的當事人。就一般保證而言,根據《擔保法解釋》第125條,出借人向借款人和保證人一并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可以將借款人和擔保人列為共同被告,但是,應當在判決中明確在對借款人財產依法強制執(zhí)行后仍不能履行債務時,由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就連帶責任保證而言,根據《擔保法解釋》第126條,出借人可以將借款人或保證人作為被告提起訴訟,也可以將借款人和保證人作為共同被告提起訴訟。司法實踐中,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在民間借貸中,債權人僅以擔保人為被告,一般應追加債務人為共同被告。”其理由是:“此類案件的審理,不僅包括擔保關系,還包括主債務,即借貸關系。擔保的主要基礎法律關系為借貸,擔保人承擔擔保責任的前提是借貸關系成立與否。”27但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在連帶責任保證中,出借人僅起訴借款人或者僅起訴保證人的,法院不主動追加保證人或者借款人為共同被告。被訴保證人主張借款人參加訴訟的,經法院釋明后,出借人仍不申請追加借款人為共同被告的,法院可僅就保證之訴進行審理。”28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意見29與其基本相同。
以上司法解釋和實踐做法反映了對于民間借貸糾紛中涉及擔保關系時正當當事人判斷的不同意見。筆者認為,此時,正當當事人的判斷既涉及爭訴法律關系的厘清,又涉及當事人的選擇,應區(qū)分不同情形作出不同的判斷。
第一,民間借貸糾紛涉及擔保人時,出借人既是民間借貸關系的債權人,又是擔保關系的擔保權人,其基于不同的法律關系可以提出不同的請求,從而適用不同的案由。出借人可以僅以借款人為被告提起訴訟,則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和借款人,案由是“民間借貸糾紛”;出借人也可以僅以擔保人為被告提起訴訟,則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擔保權人)和擔保人,案由是“保證合同糾紛”、“抵押合同糾紛”、“質押合同糾紛”等;出借人還可以以借款人和擔保人為共同被告提起訴訟,則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借款人和擔保人。
第二,就一般保證情形而言,出借人可以基于民間借貸關系僅起訴借款人。如出借人基于擔保關系僅起訴一般保證人,而不同時基于民間借貸關系起訴借款人的,保證人可主張先訴抗辯權,人民法院只能駁回其訴訟請求。但為避免因駁回出借人訴訟請求而加大訴訟成本,并避免出借人對一般保證人的權利因保證期間屆滿而喪失,人民法院應當追加借款人為被告。30也就是說,在涉及一般保證的情形,民間借貸糾紛的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和借款人(不起訴保證人時),或出借人、借款人和保證人(起訴保證人時)。
第三,就連帶責任保證情形而言,出借人可以基于民間借貸關系僅起訴借款人,也可以基于擔保關系起訴保證人,還可以基于民間借貸關系和擔保關系同時起訴借款人和保證人。此際,借款人和保證人就承擔債務而言,處于相同的法律地位,出借人擁有實體上的選擇權。因此,前引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意見是正確的,法院不能依職權追加出借人未起訴的一方作為當事人。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意見系僅從一般保證的情形而立論,有失偏頗。就連帶責任保證的情形,只要借款人屆滿不履行債務,保證人即應應出借人的請求承擔代償責任,這完全可以作為獨立的“保證合同糾紛”予以立案審理。
第四,就物的擔保情形而言,出借人可以基于民間借貸關系僅起訴借款人,也可以基于擔保關系申請實現擔保物權,實現擔保物權的程序是我國《民事訴訟法》2012年修正時新增的特別程序,其正當當事人是作為申請人的出借人和作為被申請人的擔保人。同時,出借人也可以基于民間借貸關系和擔保關系同時起訴借款人和擔保人,此時,正當當事人是出借人、借款人和擔保人。應當注意的是,《擔保法解釋》第128條第1款規(guī)定:“債權人向人民法院請求行使擔保物權時,債務人和擔保人應當作為共同被告參加訴訟。”但這一規(guī)定是以“債務人行使擔保物權只能通過訴訟,不能通過非訟程序來行使”為前提的。31我國《物權法》修正了《擔保法》關于擔保物權的實現規(guī)則,其第195條規(guī)定只要擔保物權實現條件成就,擔保權人即可請求人民法院拍賣、變賣擔保財產;32《民事訴訟法》2012年修正案對此作了積極的回應,在特別程序中增加規(guī)定“實現擔保物權案件”,使得實現擔保物權無須經過訴訟程序,而直接向人民法院申請作出許可拍賣、變賣裁定,并據此裁定向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33準此,《擔保法解釋》第128條的相關規(guī)則即應修改,換言之,存在物的擔保的情形時,借款人和物上擔保人無須成為共同被告。
至于民間借貸同時存在保證和物的擔保的情形,《擔保法解釋》第128條第2款曾規(guī)定:“同一債權既有保證又有物的擔保的,當事人發(fā)生糾紛提起訴訟的,債務人與保證人、抵押人或者出質人可以作為共同被告參加訴訟。”基于上述理由,該款規(guī)定即應修正,應區(qū)分上述各種情形分別處理。
注:
1奚曉明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155頁。
2參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一庭:《關于進一步加強民間借貸案件審理,防范民間借貸風險的調研報告》,《山東審判》2011年第6期。
3就全國看,2011年,全國法院一審受理案件已突破60萬件,民間借貸案件標的額為1143.8億元,分別同比增長6.16%、38.27%;2012年一審受理案件74.78萬件,標的額2201.2億元,分別同比增長22.68%、92.43%。就地方看,在浙江,全省法院受理民間借貸的案件由2007年的45000件增長到2011年的93067件,幾近增長1倍;在福建,案件數量年平均增長22%以上,個案借貸金額也從百萬元以下顯著上升到千萬元以上。王林清:《民間借貸的司法應對——訪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長張勇健》,《中國審判》2013年第3期。
4、6江偉主編:《民事訴訟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5頁,第76頁。
5參見肖建華:《正當當事人理論的現代闡釋》,《比較法研究》2000年第4期。
7雖然不是實體法律關系的當事人,但對實體法律關系(訴訟標的)具有管理權或處分權的人也可以成為正當當事人(如破產管理人、遺囑執(zhí)行人、行使債權代位權的債權人等)。參見李龍:《民事糾紛當事人適格芻論》,《現代法學》2000年第4期。本文限于篇幅,不將此類正當當事人納入討論范圍。
8參見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3條、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9條。
9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4條、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3條、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0條。
10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5條、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4條、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1條。
11、21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3條。
12參見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5條、山東省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4條。
13參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民事審判指導》(2012年第1集),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217頁。
14羅東川、吳兆祥、陳龍業(yè):《〈關于依法妥善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促進經濟發(fā)展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通知〉的理解與適用》,《人民司法》2012年第7期。
15參見楊大文主編:《婚姻家庭法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頁、第180頁。
16、17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的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17頁,第217頁。
18陸青:《論民間借貸的司法規(guī)范——以江浙滬三地高院意見為中心的實證考察》,《法治論叢》2011年第5期。
19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婚姻法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年版,第63頁。20參見汪家乾、王禮仁:《適用〈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的前提條件——關于夫妻共同債務的理論回應》,載楊立新、劉德權主編:《親屬法新問題與新展望》,人民法院出版社2009年版,第187頁。
22參見杜萬華、韓延斌、張穎新、王林清:《建立和完善我國民間借貸法律規(guī)制的報告》,載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民事審判指導與參考》(總第49輯),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231頁。
23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8條第1款。
24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9條第2款。
25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將此情形作為非因日常生活而舉債構成夫妻個人債務時的一種例外情形。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19條第3款第1項。
26參見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二庭課題組:《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專題調研報告》,載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二庭:《商事審判指導》(總第30輯),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159頁。
27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合同糾紛案件若干意見》第18條。
28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7條。
29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6條。
30、31李國光、奚曉明、金劍鋒、曹士兵:《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理解與適用》,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23頁,第429頁。
32詳細分析參見高圣平:《物權擔保新制度新問題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469-478頁。
33參見高圣平:《物權擔保新制度新問題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473頁。
(責任編輯:陳歷幸)
D F522
A
1005-9512(2013)12-0010-07
劉璐,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曾媛媛,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為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攻關項目“加快發(fā)展民營金融機構的法律保障研究”(項目編號:13JZD 01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