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中第三人稱代詞“其”的句法功能與用法

段興臻

（青島科技大學 國際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漢語研究界對于上古漢語中“其”的用法的探討由來已久，最早可見于我國第一本語法著作《馬氏文通》。對于上古漢語中“其”是否能做第三人稱代詞這一問題，學術界主要有三種看法：以馬建忠［1］、楊樹達［2］、王力［3］、周法高［4］、黃盛璋［5］、張斌及胡裕樹［6］、楊伯峻及何樂士［7］等學者為代表的傳統觀點，認為上古漢語中有第三人稱代詞；以高名凱［8］、呂叔湘［9］、郭錫良［10］、崔立斌［11］等學者為代表的相反觀點，認為上古漢語中沒有真正的第三人稱代詞；以姚振武［12］、李佐豐［13］等學者為代表的新觀點，認為上古漢語中有第三人稱用法，但并沒有現在意義上的第三人稱代詞。

通過對“其”在《莊子》中用法的考察，“其”在《莊子》中共1257見，其中用作第三人稱代詞共835見，占66.43%。就《莊子》中第三人稱代詞“其”的句法功能而言，主要做定語、主語，也兼有其他用法，由第三人稱代詞“其”組成的相關結構也具有相應的句法功能和用法。在稱代的對象上，第三人稱代詞“其”既可以代單數，又可以代復數，指代的對象極其豐富，可以稱代人和物。同時，在《莊子》中，“其”偶爾也可以用來稱代第一、二人稱。

1.“其”做定語

用作定語是“其”最為主要的句法功能，在《莊子》中共531見，占63.60%。“其”做定語時，可以與后面的名詞或名詞短語構成“其+N/NP”的結構，該結構可以做句子的主語或賓語。主要有以下情況：

與名詞或名詞短語構成“其+N/NP”格式，這是“其”做定語時最主要的形式，例如：

（1）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鵀轼B，其名為鵬。《逍遙游》

（2）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洱R物論》

（3）向吾人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娥B生主》

（4）匠石覺而診其夢?！度耸篱g》

（5）仲尼曰：“丘也嘗使于楚矣，適見豚子食于其死母者?！薄兜鲁浞?/p>

（6）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洞笞趲煛?/p>

（7）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恶壞础?/p>

（8）大圣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短斓亍?/p>

（9）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缎鞜o鬼》

以上各例句中，（1）“名”、（2）“眹”及 “形”、（3）“子”及“母”、（4）“夢”、（7）“性命”、（9）“身”都是名詞，（5）“死母者”、（6）“妻子”、（8）“賊心”及“獨志”都是名詞短語。

1.1 “其+N/NP”格式可以用作句子的主語。

（1）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跺羞b游》

（2）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涂，匠人不顧。《逍遙游》

（3）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其：稱代惠子）《齊物論》

（4）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人世間》

1.2 “其+N/NP”格式可以用作句子的賓語。

根據結構的位置的不同，主要有以下兩種情況。

1.2.1 “其+N/NP”格式可以作為動詞賓語，組成“動+其+N/ NP”結構。

（1）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跺羞b游》

（2）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大宗師》

（3）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恶壞础?/p>

（4）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胠篋》

1.2.2 “其+N/NP”格式可以用作介詞賓語，組成“介+其+N/ NP”結構，在句子做狀語或補語。

1.2.2.1 “介+其+N/NP”格式做狀語。

（1）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稇弁酢?/p>

（2）親父不為其子媒?！对⒀浴?/p>

（3）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讓王》

（4）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逍遙游》

1.2.2.2 “介+其+N/NP”格式做補語。

（1）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遻物而不懾?！哆_生》

（2）二家之議，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則陽》

（3）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跺羞b游》

（4）上征武士，則支離攘臂而游于其間；《人世間》

2.“其”做主語

在《莊子》中，“其”做主語共302見，占36.16%，主要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2.1 與后面的動詞或動詞短語組成“其+謂”的格式，做主謂短語中的小主語。

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缎鞜o鬼》

“其+謂”在句子中擔任多種句法成分。

2.1.1 “其+謂”短語做句子的主語。

（1）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逍遙游》

（2）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于布衣之士?！蹲屚酢?/p>

（3）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其入不距；《大宗師》

2.1.2 “其+謂”短語做動詞的賓語。

（1）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齊物論》

（2）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田子方》

（3）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徐無鬼》

（4）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于屠羊之肆也；萬鐘之祿，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蹲屚酢?/p>

（5）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列御寇》

2.2 “其”作為單句或是復句中分句的主語。

（1）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跺羞b游》

（2）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于布衣之士?！蹲屚酢?/p>

（3）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齊物論》

（4）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度耸篱g》

3.“其”的其他用法

3.1 “其”用作兼語，共1見，占0.12%。

（1）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齊物論》

3.2 “其”用作介詞賓語，做動詞的狀語，僅1見，占0.12%。

（1）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

4.“其”在《莊子》中作為第三人稱代詞時需要注意的兩個問題

4.1 “其”在稱代第三人稱時既可代單數，又可代復數。

4.1.1 “其”代單數。

（1）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洞笞趲煛?/p>

（2）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洞笞趲煛?/p>

（3）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稇弁酢?/p>

以上各例句中，（1）中的“其”代子來，（2）中的“其”代孟孫才，（3）中的“其”代列子，皆代單數。

4.1.2 “其”代復數。

（1）跖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短斓亍?/p>

（2）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天道》

（3）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哆_生》

（4）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陡３?/p>

（5）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缎鞜o鬼》

以上各例句中，（1）中的“其”代“跖、曾史”二人，（2）中的“其”代“儒墨”兩種學說，（3）中的“其”代“以瓦注者”“以鉤注者”“以黃金注者”三類人，（4）中的“其”代“有能與不能者”兩類人，（5）中的“其”代“風”和“日”。

4.2 “其”在稱代第三人稱時稱代對象極其豐富。

（1）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渖衲?，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跺羞b游》

（2）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度耸篱g》

例（1）中“其”稱代“神人”，例（2）中“其”稱代“螳螂”。

4.3 “其”在《莊子》中所稱代的對象絕大多數都是第三人稱，但是偶爾也會用來稱代第一、二人稱。

（1）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ㄎ遥短斓亍?/p>

（2）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后成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則已。（第一人稱我）《達生》

（3）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歸于樸?！焙跗錈o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我第一人稱）

（4）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第一人稱）《知北游》

（5）吾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第一人稱）《知北游》

（6）使而子為墨者，加予也，闔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读杏堋罚ǖ谝蝗朔Q）

以上幾例中，“其”都用來稱代說話人自己。

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漁父》（第二人稱）

此一例中，“其”可以理解為“你的”。

根據以上具體說明，可將“其”在《莊子》中作為第三人稱代詞的句法功能情況用下表列出：

句法功能 定語 主語 兼語 賓語 合計5 3 1 3 0 2 1 1 8 3 5

由此可見，第三人稱代詞“其”在《莊子》中主要是做定語，與后面的名詞或名詞短語是領屬關系；“其”還可以做主語，主要是做主謂結構中的小主語，少有做句子的主語。除此以外，“其”做兼語、直接做句子賓語的情況十分少見，不是《莊子》中第三人稱代詞“其”的常見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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