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陜郡姚氏”訂補

●劉艷萍（洛陽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2）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是廿四史中唯一記錄帝室王族之外譜系的巨表，唐代宰相的世系皆有著錄，涉及人物有數萬人之多。由于《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成于宋人之手，晚唐五代城隳兵亂所造成的譜牒毀滅損壞，加之規模宏大，人物繁密，傳抄謬誤，以至錯誤甚多。自宋代吳縝《新唐書糾謬》起，清錢大昕《廿二史考異》、王鳴盛《十七史商榷》陸續糾正其訛誤，清沈炳震《唐書宰相世系表訂訛》、羅振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補正》等和“世系表”相關的專著也陸續出版。中國社科院的趙超先生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利用近代出土的南北朝隋唐墓志，爬梳稽陳，考辨清源，使其《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集校》（中華書局1998年版）一書成為目前關于世系表研究最為詳備的著作。《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陜郡姚氏”一系所載與兩《唐書·姚崇傳》三者多有牾之處，長期以來由于資料缺乏，難以斷定孰是孰非。《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集校》依據1982年于河南陜縣出土的《姚懿神道碑》 《姚品墓志》，對部分矛盾亦僅作推測之語。近年在洛陽伊川萬安山南原姚崇家族墓地陸續出土姚崇妻劉 氏 ，姚 門土西及子侑、，姚辯義，姚愛同，姚棲云，姚勖及幼女縉，徐惲妻姚氏，姚合及妻盧綺、合妹姚品、合子潛及媳馬琬等多方墓志，這些墓志不僅能訂兩《唐書》之訛，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更有補闕作用。

一、新出土墓志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訂正

陜郡姚氏為吳興姚氏分支，亦出自東吳太常卿姚信，其家族在北魏后期依靠軍功漸登顯位，成為隋唐之際新興高門。依據近年出土的姚崇家族墓志，《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下文簡稱《新表》）有如下錯訛。

1 姚崇兄弟的次序

據兩《唐書》本傳，姚崇原名元崇，字元之，為避玄宗“開元”年號，改名為崇。《新表》載姚崇兄弟三人：兄元景，弟元素，崇居中。然姚崇為父姚懿所立的《姚懿墓志》記載與之相左：“長子銀青光祿大夫、守越州都督元之，次子朝散大夫、行洛州汜水縣令元景。”[1]《全唐文》所錄胡皓撰文的《姚懿碑》所記次序亦為崇居元景前：“后娶劉氏，累封彭城郡夫人，則隋左常侍降之孫，唐襄州長史志逵之女，今紫微令崇，故宗正少卿元景之母也。”[2]墓志碑刻為姚崇所立，其中言及兄弟世系，無錯訛之理，此墓志與碑文足證《新表》之誤。姚崇玄孫姚勖為族叔姚合所撰《姚合墓志》亦可證《新表》之誤：“文獻公生宗正少卿、贈博州刺史諱元景，即開元初中書令、梁國文貞公之母弟，而公之曾王父也。”[3]梁國文貞公即姚崇，崇封梁國公，謚號文貞。據《姚懿墓志》與《姚懿碑》，懿初娶張氏，次娶李氏，三娶劉氏。張、李二氏皆早卒， 第三娶劉氏，少懿35歲，劉氏高壽84歲，于懿卒后50余年劉氏方離世，《墓志》與《碑》皆系劉氏卒后姚崇與弟元景所立。劉氏為懿生二子：長曰崇，次曰元景，而《姚懿墓志》稱崇為懿第十子，則崇尚有九兄，《新表》之元素當系崇九兄之一。1998年出土的《徐惲夫人姚氏墓志》印證了《姚懿碑》的記載：“曾祖善意，皇州都督、贈吏部尚書。祖元素，皇朝散大夫、潭州別駕。父孝孫，皇仙州襄城縣令。夫人行言無擇，德禮有度，少孤，為叔祖梁公之所器念。”[4]梁公即姚崇，在玄宗朝封梁國公。據墓志，徐惲乃姚崇為宋州刺史時所選中，于是以之婚配侄孫女。姚氏為元素孫，稱梁公崇為叔祖，可知元素為崇之兄也，《新表》稱其為崇弟，顯誤也。

2 姚合與姚崇的關系

姚合為中晚唐之際著名詩人，兩《唐書》有傳，但傳文甚略，系附于《姚崇傳》后，《舊唐書》僅21字，《新唐書》亦僅77字。姚崇與姚合的關系，兩《唐書》本傳與《新表》各不相同。《舊唐書·姚崇傳》稱合為崇玄孫，《新唐書·姚崇傳》稱合為崇孫，而《新表》又稱合為崇弟元素曾孫，三者究竟孰是？新出土的《姚合墓志》給出定論：“文獻公生宗正少卿、贈博州刺史諱元景，即開元初中書令、梁國文貞公之母弟，而公之曾王父也。汝州別駕諱算，公之王父也。……相州臨河令、贈右庶子諱閛，公之烈考也。”[3]墓志為姚合族子姚勖所撰，對姚合世系所記甚詳，可證三者之誤，姚合乃姚崇弟元景曾孫，即崇之侄曾孫。

3 姚侑、姚兄弟次序

5姚侑諸子姓名

兩《唐書》無姚侑傳，據《新表》，其為姚崇長子彝孫，新出土的《姚侑墓志》所記其先祖世系與《新表》吻合。據《新表》，姚侑有二子：長子承宗；次子珙，霍山令。《姚侑墓志》所記子女情況與之不同：“有四男二女：嗣子成宗，太廟齋郎。次子成允，前亳州蒙城縣尉。次成則、成功。”[1]據《墓志》，姚侑年五十六卒于洛陽慈惠里私第，夫人出自濮陽吳氏，四男二女皆吳氏所生。姚侑四子皆以成字命名，《新表》之“承宗”殆后世傳抄之誤；《墓志》載成宗為太廟齋郎，乃不入品之小官，故《新表》不書。珙與成允是否為一人，尚無明證。

二、新出土墓志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補闕

姚崇家族系列墓志的出土不僅能訂正兩《唐書》之訛，對《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更有補闕作用：

1 姚崇兄德敏及子辯義、辯義子暉

姚德敏、姚辯義及姚暉，諸書皆未見著錄，近年出土的《姚辯義墓志》載：“曾祖祥，隋懷州長史。……祖善意，皇銀青光祿大夫、州都督、長沙縣開國公，贈幽州都督、吏部尚書，謚曰文獻公。……父德敏，朝散大夫、徐州蕭縣令。……君季父開府儀同三司梁國公，翊亮乾坤，阿衡臺鼎。”[1]此處所說其“季父”即名相姚崇，《墓志》所敘先祖世系與《新表》姚崇先祖世系完全一致。墓志稱姚崇為姚辯義之季父，因此，姚辯義乃姚崇兄子，因姚崇母劉氏所生男丁僅崇、元景二人，可知，辯義父德敏乃崇異母兄，這與《姚懿碑》（崇父碑）稱崇為“第十子”相吻合。德敏官朝散大夫、蕭令；辯義歷武城、黃土、臨濟三縣令，朝散、朝請二大夫；辯義嗣子暉，父卒時年甫弱冠，此皆可補《新表》之闕。

2 姚崇兄德素及子愛同、愛同子慎知

姚德素、姚愛同及子慎知，諸書皆未見著錄，近年出土的《姚愛同墓志》載：“曾祖祥，隋懷州長史。祖善意，銀青光祿大夫、持節峽二州諸軍事、峽州刺史、長沙公、贈吏部尚書，追謚曰文獻。父德素。潭、廓二州司馬。”[6]墓志所言先祖世系與《新表》姚崇先祖世系一致，姚德素實乃姚崇又一兄長也，至此，姚崇九兄可考者已有“德敏、德素、元素”三人。德素歷潭、廓二州司馬，其子愛同官綏州刺史、朝議大夫，愛同子慎知，此皆可補《新表》之闕。

3 姚勖諸子

姚勖有文名，其不僅自撰墓志，詩人姚合《墓志》亦為其所撰寫。《新唐書》有姚勖傳，亦系附于《姚崇傳》后，所敘較詳。《新唐書·姚崇傳》稱勖為姚崇之孫，但《新表》稱勖為崇玄孫。《舊唐書》無姚勖傳，但卷一六八《韋溫傳》載勖因雪冤獄擢升職方員外郎但遭鹽鐵使韋溫阻撓一事，唐文宗咨詢楊嗣復，嗣復稱姚勖為“梁公元崇之孫”，與《新唐書·姚崇傳》合。姚勖究系姚崇之孫還是玄孫？2008年姚勖自撰《墓志》的發現為此提供了有力證據：“高王父府君，皇中書令、梁國公，謚文貞；曾王父府君，皇鄧海二州刺史、光祿少卿；王父府君，皇河南府河南縣丞，贈太常少卿；烈考府君，皇宣州涇縣主簿，贈刑部員外郎。”[7]姚勖祖上四代名諱俱未載，2008年在洛陽伊川縣彭婆鄉萬安山南原出土的《姚縉墓志》則載：“唐中書令梁國公謚文貞諱元崇，實女五代祖也；高王父諱彝，皇鄧海二州刺史、光祿少卿；曾王父諱，皇河南府河南縣丞、贈太常少卿；王父諱，皇宣州涇縣主簿、贈尚書刑部員外郎；烈考諱勖，皇夔王傅、分司東都。”[8]二墓志記載世系與《新表》完全一致，所歷官職除姚勖相左外（《新表》載勖官諫議大夫），馀皆相同。據二墓志可知，崇生彝，彝生，生，生勖，姚勖乃姚崇玄孫。《姚勖墓志》記勖生子女如下：“曰環，小字都官；曰瓚，小字丹霞；曰琢，小字初陽。生女子三人，長女實王氏出，適虢州弘農縣令隴西李察（外孫男二人，外孫女三人），次女二人并嬰稚。”[7]姚勖妻王氏，其六子女中唯長女注明乃王氏所出，則其余三男二女顯皆不知其母姓氏。勖卒時年六十九，尚有二童稚幼女，而三子皆稱其小字，未顯仕途，可知皆未成年，《墓志》僅言勖妻王氏，不言有續妻，則三幼子二稚女皆妾所出明矣。姚勖二次女情況，據《姚縉墓志》可知最幼者名縉，未嫁而卒，其“次適太原郭弘業”。據《姚縉墓志》，姚縉似隨兄瓚生活，曾由姚瓚攜其從金陵至太原與次姐會面，墓志題“兄鄉貢進士瓚撰”，與《姚勖墓志》所載子女長幼及姓名一致。據墓志，姚勖有三子：環，瓚，琢，可補《新表》之闕。

4 姚棲云、棲簡兄弟

姚棲云、棲簡兄弟，諸史無載，2002年12月出土于洛陽伊川縣彭婆鄉萬安山南原的《姚棲云墓志》云：“七代祖諱安仁，隋汾青二州刺史，吳興郡公。六代祖諱祥，隋懷州長史。五代祖諱善意，唐峽州刺史、幽府都督、贈吏部尚書。高祖諱元崇，中書令、梁國公。曾祖諱異，主爵郎中、方許二州刺史。祖諱閎，西臺侍御史。考諱，莘縣、朝城、臨濟、雷澤四縣令。君即雷澤第四子。”[9]墓主姚棲云乃崇玄孫、異曾孫、閎孫，子，崇、異、閎、四人皆見《新表》，但所歷官職與《新表》不同。《新表》姚異官大理卿，閎左拾遺，朝城令，而《墓志》姚異官主爵郎中、方許二州刺史，閎西臺侍御史，歷莘、朝城、臨濟、雷澤四縣令。棲云卒時年二十七，志文乃次兄棲簡所撰，二者相異之處當以《墓志》為準。《姚棲云墓志》稱棲云為“雷澤第四子”，雷澤即雷澤令姚，而撰文者乃“次兄棲簡”，據此可知姚至少有四子，第二子名棲簡，曾履軍職；第四子名棲云，未曾出仕，可補《新表》之闕。

另外，《新唐書·姚崇傳》載姚閎逼迫病重之宰相牛仙客薦舉其父代己而為仙客妻告發一事，文稱閎為弈子，而《新表》稱為異子，《姚棲云墓志》可證《新唐書·姚崇傳》所記誤而《新表》所記為確。

5 姚潛及子永郎、調兒

姚潛，諸書未載，《新表》亦失，近年發現的姚合妻盧綺、妹姚品，潛妻馬琬三方墓志皆潛書寫，可知姚潛亦頗能文。《姚潛墓志》近年發現于洛陽伊川彭婆鄉萬安山南原，其先祖世系及妻子情況皆有記述：汝州別駕算之曾孫，之孫，合之子。[1]關于其先祖的記載與近年發現的姚合及妻盧綺、妹姚品、潛妻馬琬四方墓志一致，知潛初名覃，為著名詩人姚合之子，可補《新表》之闕。據《姚潛墓志》，潛宣宗大中丁丑歲（十一年，857年）登進士第，同年為武寧軍節度掌書記、試秘書校書郎；咸通二年（861），為長春宮巡官；四年補渭南尉、帥節度推官、試大理評事；五年為太原節度判官；六年正月病卒于任所，年四十五。姚潛36歲中進士，十年宦途，沉淪下僚，最高歷渭南尉。姚潛子女情況，潛及妻馬琬墓志皆有交代，《馬琬墓志》載：“夫人始生男曰永郎，今七歲。女曰慧兒，六歲。次女曰允兒，五歲。次一女不育于周月。一男孩弱而未名。別女一人曰小融，八歲。”[1]《姚潛墓志》曰：“婚扶風馬氏，……生二子，皆早喪。有室女二人，執喪不勝。后有子一人，八歲，孩名調兒，有女二人，悉荒幼，未知其禮。[1]馬琬于宣宗大中十二年（858年）即夫潛中進士第二年卒，其卒后七年，姚潛方亡。據二墓志可知，姚潛共有三子六女：妾生長女小融；妻馬琬生三女二子：次女慧兒、次女允兒、次女夭亡，長男永郎（未成年而卒），次男夭亡；另有妾生二女一子，子名調兒。

合近年新出土墓志對《新表》的訂正與補闕為一體，《新表》情況如下。

姚崇家族墓志的陸續出土不僅對兩《唐書》有訂訛和補闕作用，也為唐代文學和歷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姚合、姚勖作為當時著名文人，墓志的出土為研究他們的生平行跡，為姚合爭議詩歌的辨偽及姚合、姚勖詩文的系年等一系列問題提供了新的證據。姚潛曾登科第而《登科記考》、新近出版的《登科記考補證》及《登科記考再補證》等皆未曾著錄，姚氏家族眾多女性成員尤其是夫妻檔墓志的出土，也將有助于唐代的科舉制度、婚姻形態及家族文化變遷等問題的研究。

［1］吳鋼.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Z］.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2］董誥，等.全唐文［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陶敏.讀姚合、盧綺二志札記 ［J］.文史，2011（1）：245-255.

［4］李獻奇，周錚.唐徐惲及夫人姚氏墓志考述［J］.中原文物，2000（6）：46-52.

［5］趙超.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集校［M］.北京：中華書局，1998.

［6］姚學謀.兩《唐書》傳、表中有關姚崇史料考證［J］.三門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0（2）：90-95.

［7］張慶橋．唐名相姚崇五世孫姚勖自撰墓志簡釋［J］.河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5）：11-14

［8］柳金福.唐代姚崇家族碑志疏證［M］.香港：國際炎黃文化出版社，2011.

［9］楊作龍，等.洛陽新出土墓志釋錄［Z］.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