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侵犯版權歸責原則的發展

■王 斌

21世紀以來，經濟和文化的聯系日益緊密，以知識和技術創新為核心的文化產業已經發展成為世界經濟增長速度最快的一個產業部門。與傳統產業相比，文化產業資源消耗和環境污染少、附加值高，對經濟發展具有較強的拉動效應和“溢出效應”。目前，作為文化產業重要組成部分的版權產業已成為全球公認的朝陽產業，業已成為西方發達國家的主導產業和經濟發展的戰略重點。

知識產權制度出現于資本主義初期，19世紀的知識產權所有者建立了管理全球知識和藝術作品的貿易組織。20世紀末知識產權貿易的深度和范圍帶來了對國際知識產權體系大力改革的需要。[1](P214)近年來，雖然世界各國版權意識不斷提高，版權保護力度不斷加大，但互聯網中侵權盜版問題并沒有得到明顯改觀。有關知識產權的訴訟案件，超過90%集中在版權領域。在互聯網還不普及的年代，由于侵權表現形式單一，電影院、廣播、書店、錄音制品店(黑膠唱片、磁帶)，侵權行為只能在上述幾個地點發生，復制手段的復雜化與傳播手段和渠道的缺乏，為版權的保護形成了天然屏障。在互聯網時代，版權以不再單一的形式傳播，版權的數字化使得版權的復制與傳播程序和流程成本急劇下降，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成本趨近于零。由于寬帶網絡的普及與網絡傳播技術日益更新，被侵權的作品往往在被發現侵權之前，就已被大量網絡用戶下載、傳播，使網上盜版泛濫。這絕不是我國特有的現象，而是一個世界性問題。英國最近的一個報道顯示，3/4的音樂下載為非法下載。[2](P51)同時，互聯網平臺上的侵犯版權主體與形式也呈現出多元化趨勢，許多個人網站、綜合網站、專業網站、資源分享網站、論壇、社區以不同形式侵犯版權。一些大的資源供應網絡商，還會把眾多版權人的作品放在網上銷售。實際上，版權制度自誕生之日起，就在不斷接受并適應新技術帶來的挑戰。[3](P5)如何應對互聯網時代對網絡侵權歸責原則的需求，成了我們必須面對的課題。

一、過錯責任原則的限縮

過錯責任是指行為人如行為存在過錯就必須承擔賠償責任，有過錯則有責任，無過錯則無責任。《法國民法典》第1382條規定，任何行為造成他人損害時，因其過錯致使行為發生的人，應當對他人承擔賠償責任。其他大陸法系國家也相繼在其民法典或單行法中確立了過錯責任的原則。過錯責任也成了民法三大支柱原則，即所有權絕對性原則、契約自由原則和過錯責任原則。過錯責任原則的基石就是個人在法律不禁止的范圍內可自行其是，同時，因為過錯造成他人損害的行為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我國《民法通則》明確規定:“公民、法人由于過錯侵害國家的、集體的財產、他人財產、人身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我國《侵權責任法》再次確立了過錯侵權責任，“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根據法律規定推定行為人有過錯，行為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互聯網產業作為戰略性新興產業在世界各國均備受重視，出于扶持其發展的目的，相關政策、立法、判例等都出現了向其傾斜的趨勢，傳統的債權歸責原則在互聯網領域出現了限縮趨勢。

(一)避風港原則

根據國際電信聯盟最近統計，全球互聯網用戶總數已經達到20億人，而聯合國公布的最新統計數字顯示，世界人口在2011年底突破70億大關。所以，到2020年會有更多的人使用互聯網。據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預測，2020年前全球互聯網用戶將增加到50億。聯合國估計2020年世界人口將為75億，大部分人將使用互聯網。互聯網的上傳下載量是驚人的。如果將在互聯網供應商平臺個人的行為歸責于供應商，這就要求供應商對其平臺上的所有上傳信息進行審查，導致其精力絕大部分要放在審查上面，工作量是巨大的。對于互聯網產業來說，也將是沉重的打擊。為了促進互聯網產業的發展，避風港原則才逐步從美國向世界各國傳播并得到確立。

作為1998年千禧年數字版權法 (DMCA)的組成部分，《在線版權侵權責任限制法案》首次為網絡服務供應商提供了有條件的避風港，使其在一定條件下免于為他人的侵權行為承擔法律責任。該法案第512條被稱為避風港條款，該條明確規定在某些條件下，網絡服務供應商可以免除因他人的侵權行為而承擔相應法律責任。這種責任免除當然不是無條件的，要適用該條款必須滿足以下幾個條件: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實際上不知曉有關內容或行為構成侵權;由于實際上不知道，因而對不可能知悉的侵權事實或情況，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未從侵權行為中直接獲得經濟利益。在知曉和注意到侵權行為后或收到著作權人或其代理人發出的關于侵權事由的通知后，迅速刪除或者阻止對其的訪問。避風港原則的確立將網絡服務供應商的債權責任在適用過錯責任的原則上進行了一定的限制，規定其在不知侵權行為發生且未獲利益的情況下，只要在接到著作權人或其代理人的通知后迅速刪除即可以免除相應法律責任。該原則的確立，從根源上減輕了網絡服務供應商的責任。因為作為網絡服務供應商，如按傳統的侵權歸責原則，須對其提供的平臺或是軟件的使用盡到管理義務，須保障其平臺或服務不被用于侵權，否則，其須承擔侵權責任。避風港原則的確立在一定程度上使網絡服務提供者避免了大規模訴訟與巨額賠償的風險，有利于保護互聯網產業的發展。

(二)紅旗原則

如果單一適用避風港原則，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網絡服務供應商惡意提供非法版權內容的現象。只要其在接到通知后移除或刪除就能免除責任，避風港原則將會給違法者提供一個違法且能免責的護身符。有鑒如此，需在避風港原則上設置紅旗原則。紅旗原則是“避風港”原則的例外適用，它是指如果侵犯版權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就像飄揚的紅旗，網絡供應商就不能以不知道為免責理由來推脫責任。在上述情況下，即使沒得到權利人的通知，只要存在侵權事實，就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從理論上來說，避風港原則與紅旗原則是相輔相成的，這兩者之間是緊密聯系，密不可分的，避風港原則是一般原則，“紅旗原則”是在特殊情況下適用。通常情況下，網絡供應商只需對其違反避風港原則的情況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如果存在以避風港原則為保護傘，故意從事或默許侵犯版權行為發生時，互聯網供應商就應為此承擔責任。

二、間接侵權責任的引入

P2P是英文Peer－to－Peer(對等)的簡稱，又被稱為“點對點”，是一種網絡技術，P2P還是英文Point to Point(點對點)的簡稱。它是下載術語，意思是指在用戶下載的同時，用戶的電腦還要繼續作為主機之一上傳下載的文件，這種下載方式，人越多速度越快。后來該類型的軟件搜索功能愈發完善，會形成索引，并將相關信息傳送給其他用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P2P技術被用來當作規避版權問題的一個手段，P2P軟件供應商通常認為其只是提供一個資源共享平臺，并不必然知曉共享的內容，也不必對共享內容進行審查，因此也并不需要對共享的內容負主要責任。

(一)美國P2P軟件歸責

P2P軟件可以使文件分享從其他用戶處獲得，而不是一個中心供給者，這使得下載更加容易和快捷，版權官司會在軟件供應商和版權所有者之間開展。[4](P33)關于P2P軟件供應商是否應承擔侵權責任一直存在爭議，直到MGM.V.GROKSTER.案最終結案，美國才真正在版權侵權歸責原則中引入了間接侵權原則。美國美高梅制片公司起訴葛羅科斯公司和流媒體網絡公司，要求上述兩家公司承擔侵權責任。在法庭調查中法院查明上述兩家公司在運營過程中，使用其軟件的絕大多數下載行為均為侵權行為，上述公司內部文件也顯示其開發軟件的目的在于吸收因侵權而被關閉的Napster用戶，且存在為下載盜版電影的用戶提供觀看方面的技術指導，它在版權方通知其存在侵權行為后也不加改善等情況。另外，法院查明，上述公司還通過自動彈出時的廣告窗口獲利豐厚。根據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判決，網絡供應商具備引誘使用者侵權行為發生的意圖與行動，所以判決被告承擔間接侵權責任，即如果開發某種軟件的公司存在有意強調軟件侵犯他人版權的用途，并明示或暗示用戶進行這種行為，實際上起到了鼓勵用戶侵權的事實，因此應對用戶對版權方的侵權行為承擔法律責任。

(二)歐洲P2P軟件歸責

早年歐洲法院在審理P2P軟件侵權的時候所持的觀點基本一致，即P2P軟件的供應商不應為用戶使用P2P軟件交換文件而承擔侵權責任，因為供應商不能控制在其網站上交換的內容。同時，法院一般都會裁定網絡供應商人不構成故意侵犯著作權，因為實施侵權人并非網站所有人，通過網站進行侵權行為的單個用戶。但是近年，隨著版權產業要求逐步提高，歐洲法院的判決習慣正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變化，最近法院的判決顯示出一個新趨勢，即對版權人的保護力度逐步得到加強。比利時某法院最近作出一個決定性裁決，要求一個行業中處于領先地位的網絡供應商負過濾非法下載責任。這也是歐盟法院首次命令網絡供應商過濾非法下載行為。[5](P41)可以預想，歐盟法院對版權的保護力度將不斷增強。

(三)歐美P2P軟件歸責原則比較

雖然在法院的判決上，歐洲法院與美國法院有一定的差別，但保護的法益并無根本區別。一方面，就像當年英國議會在受到廣泛批評之后，為保護作者的權利制定《安妮法》一樣，[6](P20)美國版權產業影響力比歐洲版權產業的影響力要大得多，其影響力大小對法院判決產生決定性影響。另一方面，兩者之間其實也并不存在根本沖突，美國相關判例強調的是引誘侵權問題，只有存在引誘事實，就構成侵權，這在大陸法系也必然會認定為侵權。該類型案件的關鍵之處就在于P2P軟件的供應商是否存在引誘行為，或是其他實質鼓勵或變向鼓勵侵權的行為。

如果要確立間接侵權責任，版權人要在三個方面加以證明:一是侵權已經發生;二是軟件供應商對侵權行為可以實際控制或存在監管義務;三是軟件供應商存在直接利益。在這三個方面，軟件供應商對侵權行為可以實際控制或存在監管義務的舉證非常困難。而如何確認其存在實際控制行為或監管貽誤又是追究軟件供應商責任的關鍵，因此，必須對此發展出相應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三、逐級回應制度

近20年來，技術發展使得版權人難以有效維護合法權益。為保護版權人合法權益，許多國家建立了逐級回應制度，以便重新激發市場活力，促進消費者回歸合法市場。[7](P24)逐級回應制度，又稱為“三振出局”，三振出局原是棒球運動中的一項術語，是指在投球手連續投出三個好球的情況下，對方的擊球手全部沒有打到，該擊球手被判出局。“三振出局”這一術語近年來被運用到版權保護領域，指網絡用戶侵犯版權人的版權后，由版權人告知網絡供應商，由其通知涉嫌侵權的用戶，在累積三次通知后，網絡供應商將終止與該用戶間的服務協議，停止為其提供網絡服務。版權人還可以根據法律的相關規定對侵權人提出索賠。

(一)各地逐級回應制度的立法嘗試

法國最早通過立法確立了逐級回應制度，其后韓國、我國臺灣地區都有了立法嘗試。但逐級回應制度立法并非一帆風順，以新西蘭為例，早在2008年，新西蘭“三振出局”的法律本已通過議會審議，但由于歸責原則過于嚴苛，且未考慮到學校、圖書館等情況，而受到公眾廣泛指責，新西蘭政府不得不于2009年3月將其廢止。2010年2月23日，新西蘭政府又推出《版權 (非法文件共享)修正法案》，但在各方壓力下最終未能如期生效。新西蘭議會于2011年4月14日再次召開緊急會議，通過《版權(非法文件共享)修正法案》，使得原定于2010年10月1日施行的法案，推遲至2011年9月1日才生效。此次通過的修正法案對原先的“三振出局”制度進行了修訂，主要包括:將先前侵權人無視三次警告后由地區法院責成網絡供應商暫停侵權人網絡連接，改為由版權法庭負責實施后續的懲罰舉措;將網絡供應商的定義明確為網絡地址提供商，將大學和圖書館排除在外。修訂后“三振出局”的規定更加明確具體。對如何發出通知，通知方式都作了明確規定，同時確定由法院執行后續懲罰措施并通知網絡供應商停網，這些規定更具操作性與適法性，避免了實施過程中的爭執與法律訴訟。

(二)逐級回應立法中存在的問題

逐級回應原則在英法等國率先推行，并在一定的程度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其推行中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必須解決。首先，如何保護個人隱私權。如果要對某個用戶的違法情況進行統計，涉及個人隱私權的保護問題，如何在法律的范圍內對用戶進行監管也是一個必須面對的問題。其次，如何準確確認違法下載者。根據現有技術，在正常情況下，網絡供應商能準確確認違法下載者，但在用戶使用代理服務器、路由器等情況下如何確認使用者是一個比較困難的問題;其次，如果多人使用同一網絡，如因他人的原因導致網絡被停，是否存在公平性的問題;另外，對于非故意下載的情況如何處理也沒有明確規定，如何保證善意者的利益也值得關注。

四、結語

網絡的發展對版權保護提出了更高要求，如何在加大版權保護力度的同時避免對互聯網產業的發展造成不良影響，需要找到一個動態平衡點。侵權責任范圍的限縮、間接侵權責任的引入和逐級回應制度的完善促進了民事歸責原則的發展，適應了網絡發展與版權保護之間動態平衡的需要。我國擁有世界上最多的網絡用戶，網絡的迅猛發展為我國的文化建設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但不可忽視的是，網絡侵權行為普遍存在。為維護版權所有者的合法權益，為促進網絡健康發展，我們有必要根據自身發展的現實，在借鑒國際成熟經驗的基礎上發展民事歸責原則，有利于文化建設事業。

[1](美)羅納·V.貝蒂格.版權文化——知識產權的政治經濟學[M].沈國麟，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

[2]Brian Pearl:Usinguncertainty in Communications Law to Fight Online Copyright Infringement，LosAngeles Entertainment Law Review， 2011， OCT.

[3]叢立先.網絡版權問題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

[4]Adam Langston:Protectinganonymous Defendants in Copyright Infringement Actions， Stetsonlaw Review， 2012，MAY.

[5]Ke Steven.Wan:Manging Peer－ to－ Peer Traffic with Digital Finger Printing and Digital Watermaking，Southwestern Law Review，2012，FEB.

[6]Constance Boutsikaris:Ew Litigation Businessatrategies and Their Impact on Innovation，Copyright law Review，2012， FEB.

[7]JohnM.Owen:Raduated Repose Systems and The Market for Copyright Works， Berkeley Law Review，2012，JU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