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蕓
數字禁忌的文化內涵
陶 蕓
數字是重要的文化語言,有著特別的意義。它會讓人聯想到幸福、長壽、災難、死亡,也讓人產生或喜好或厭惡的情感。中國是多民族的國家,民族文化源遠流長。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數字禁忌。透過數字禁忌本身來觀察這一獨特的文化現象,我們可以發現它所折射與反映的文化內涵具有久遠和復雜的社會歷史成因,而且它作為一種集體潛意識的約定俗成,又是中華民族根文化的組成部分。
數字;禁忌;文化內涵;數字禁忌;數字文化
陶 蕓,中央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北京 100072)
數字是人類在社會生活中用以進行計量的一種語言符號系統,其實本無好壞、褒貶、吉兇之分,當其在人類演進的歷史進程中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后,就有了特別的意義,讓人聯想到幸福、長壽、災難、死亡,也讓人產生或喜好或厭惡等情感。
數字禁忌是一種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現象,它由特定的再現手法表示人們主觀的美好愿望或惡意。在長期的歷史積淀中,數字禁忌與其他禁忌一樣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表現手法,并被各族人民廣泛地接受和認同。數字禁忌最主要的表現手法是諧音法。在漢語的讀音中,某個數字(詞)的發音與某個民族文字的發音相諧,久而久之,基于特定的組合,人們就知道其所蘊含的文化內涵了。 如漢語中的 “3”與 “散”、“傷”的發音相諧,“4”與“死”、“8”與“發”、“9”與“久”、“13”與“失散”的發音相諧。此類現象都是由漢語的同音字而產生的對數字的情感寄托。另外,數字禁忌還通過附會法將精神的東西粘附在物質的東西上,在長期的世俗生活的長河中沉淀下來,由于其符合一種共同的審美或好惡的價值判定而逐漸為人們所認同并沿用。[1](P45)
數字禁忌也是一種歷史悠久且極其復雜的民間社會文化現象。人們通過制造數字禁忌,用以限制自我言行,達到祈福辟邪及生活順利的目的。因此,數字禁忌不僅呈現出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心理世界,而且還隱藏著歷久彌深、日益鴻博的文化傳統。本文擬透過數字禁忌本身來觀察這一獨特的文化現象,并從民族宗教文化、歷史典故與神話故事、民風習俗等方面對數字禁忌進行分析,探究其文化內涵。
宗教文化對數字的影響是無形的、制約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如維吾爾族人對數字的好惡、禁忌心理和行為與宗教,尤其與伊斯蘭教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在古代維吾爾薩滿信仰中,“2”代表著天神與地神,善靈與惡鬼,光明與黑暗,母親祖靈與父親神靈,災禍與洪福,強壯與孱弱,善與惡。可以說,崇奉“2”應該是古代維吾爾薩滿信仰觀念對宇宙和人的認識與探索過程中產生的一種辯證統一的世界觀。
維吾爾民間故事里有很多關于“3個兄弟”、“3個小伙子”、“3個兒子”、“3岔路口”的描述。在南疆維吾爾民間有在孩子出生3天以后取名,放入搖床的習俗。如果夢見好夢,3天之內不能告訴別人,也不能解夢。人死3天后,要進行3日祭。維吾爾薩滿在布施時,要將施舍品在被施人頭頂轉3圈,經文咒語一般要念3遍。有些儀式活動要進行3次等。道教和佛教對中國數字文化內涵影響深遠。老子在《道德經》中寫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受此思想的影響,數字“3”在中國文化中就成了一個十分神圣、圓滿的數字。他還認為:任何事物都有相對的兩面,好和劣,即:對和錯,長和短,明和暗,動和靜,這就使雙數在社會文化生活中被看做吉祥數得到了很好的闡釋,而對一切事物追求平衡也符合了人們傳統的審美心理。另外,還有些含數字的習語來自于佛教,如:三生有幸,三生指的是佛教里的前生、今生和后世。道教尚陽,因此 “7”字語匯 (僅次于九的第二大陽數),像七功、七忌、七元等在經典中頻現。[2](P57)藏族也常用數字“3”來表達吉利或表示某些象征,尤其是在藏傳佛教中,有不少名詞用“3”作詞綴。如用“3”來象征日、月、星三光;用“3”來象征天上、地上和地下,把宇宙分為三個部分;用“3”表示無量壽佛、尊勝佛母和白度母,是謂“長壽三尊”;用“3”來概括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三種不同的修持途徑,并將三種途徑比作乘坐的三種車,是謂 “三乘”;為表達對佛誠心歸依而終日向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禱告,這佛、法、僧是謂護佑平安的“三寶”,以及表示信徒對佛、法、僧“三寶”歸顧趨奉的“三皈依”等等,都為數字“3”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3](P20)
在漢文化中 “13”不具有兇義,而有積極的文化內涵。中國佛教宗派為十三宗;中國古建筑塔多為十三層;儒家的經典 《十三經》;明朝皇帝的陵墓有十三座,統稱“十三陵”。[4](P86)但信仰基督教文化的俄羅斯族認為“13”是不幸、兇險的數字,它源于《最后的晚餐》。耶穌和弟子們一起吃晚飯,第13個人是弟子猶大,他因為貪圖三十塊銀幣,將耶穌出賣了,使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這個故事流傳很廣,影響極深,西方人憎惡猶大,故把“13”這個數字當作“不幸的象征”。所以,世世代代的俄羅斯族人便將對猶大的恨發泄到與之巧合的數字“13”上。[5](P116)俄羅斯族認為,星期五也是不吉利的日子。因為星期五是基督徒耶穌被迫害的日子。有些圣經學者認為亞當和夏娃吃禁果在星期五,他倆死亡的日子也是星期五,亞當和夏娃的兒子該隱也是在 “黑色星期五”殺死了他的弟弟亞伯。數字13和星期五都代表著壞運氣,兩個不幸的個體最后結合成超級不幸的一天。所以,不管哪個月的 13日又恰逢星期五就叫“黑色星期五”。[5](P116)
數字“4”會讓人想起“死”。不過,在道教文化中,“4”代表四象,有圓滿之意。如年分四季,地分四方,城市有四郊,蓋房要四至。送禮時應送四、六或八樣,婚嫁時應送四彩禮,以示吉祥。風水上“四”代表四綠文昌星,有利學生和文職工作者。
年齡表示生命的長短,因此計算年齡的數字也就與生命有了瓜葛。有些數字因各種原因被歷史賦予了兇禍的含義,民間在敘說年齡時盡量避免使用它們,以防危及生命。人們忌言“36、45、73、84”,以為“36、45、73、84”這些歲數是人生一大關口,究其原因,乃是出于對圣人和英雄人物的追念和崇拜。“36”是三國時期破曹操百萬大軍于赤壁的東吳大將周瑜的享年;“45歲”據說與大清官包拯有關;“73”是被世代奉為“圣人”的孔子的享年;“84”乃是儒家另一大圣孟子的享年。[6](P153)因此人們認為這幾個數字是人生的一大關口,連圣人都難以逃避,一般人更不用提了,所以人們都很忌諱這幾個年齡,俗語中有“73、84,不死也是眼窩刺”、“73、84,閻王不請自己去”等等一些說法。另外,66歲也是老年人的一個“坎兒”,俗諺云:“年紀六十六,閻王要吃肉”。東北一帶老人66歲生日時,要由后輩給他包66個餃子(一般都盡量做得小些),如果能一次吃完,就預示這個“坎兒”能夠平平安安地過去。河南一帶,老人66歲生日時,閨女要送一塊肉來,大概是為了還上閻王的債,客觀上卻是解了老人的饞,還了女兒的愿。[7](P71)
關于歲數的禁忌中,“9”不是人們特別喜歡的數字。古人有這樣一種說法:“明九,暗九,非死即病”。所謂“明九”是指帶 9的數字,例如:9、19、29等;“暗九”指的是“9”的倍數,如:18、27、36等。人們不會直言自己這樣的年齡,而是采用委婉的方式,一個36歲的人會說自己去年35歲或者明年37歲。蒙古族忌諱9,認為天上有九個大水桶,每次向人間倒一桶水,下雨三天。如果蒙族人9日去世,則忌日會擴大到19、29乃至9倍數日,直到81天。中國各地還有一些特別的說法。在浙江湖州,凡年老壽終,恰遇81歲,不能說出這一數字,俗曰九九八十一,財數算盡,后代有窮敗之意。我國臺灣地區忌諱歲數逢9,以9歲、19歲、29歲……99歲等等為厄關,恐有病災傷亡禍事發生。[7](P71)這是因為在古人的觀念里,一三五七九為陽,二四六八為陰;九為陽數之極,物極必反,故是代表由盈而虧、由盛轉衰的不吉數字。清人董含在《菁鄉贅筆》里就說:“古人逢九,云是年必有災殃。”
藏族認為“13”是個神吉的數字,崇尚數字“13”由來已久。在藏族的神話中,天被描繪為13層;在吐蕃時代,藏族先民為招魂宰殺牲畜祭獻時,按照當時本教的訓誡,只能把牲口胴體分割成12塊,加上頭共13塊,多了少了都不行。在古時,衛藏地區有13個萬戶領地,公元1268年元太祖忽必烈還任命了衛藏的13個萬戶長。在史詩《格薩爾》中,雪域雄獅大王格薩爾不僅用神力征服妖魔,也用神力征服女性,他有13位賢德而又美貌的王妃。
在哈族民間文學中,有許多關于“40”的故事,如《40個大臣的故事》、《克什米爾40位英雄》、《巴合提亞爾的40棵樹杈》等。另外,還有40個寓言、40首謊言歌等。相傳,哈薩克族古代的民族英雄曾與入侵者搏斗了40天,才獲勝利。后人為了紀念這些英雄,就以“40”作為紀事的習慣,一直沿襲至今。在日常生活中,他們也常常用“40”來形容某件事情,如“一年中有40天最熱,40天最冷”、“40匹駿馬也追不上”、“舉行了40天宴會”等。新生嬰兒既不過滿月,也不過百天,而是過40天。有的給孩子取名字時,也要加上40。但“40”也不完全是吉利的。如哈薩克人普遍認為,40歲是一道難關。對每一個人來說,40歲是危險的一年,順利過了40歲,以后就平安無事了。
不同民族在數字禁忌方面的表現方式各有不同。少數民族主要以避諱的形式為主,漢族則是通過語音崇拜,諧音成義,直接表達對生命、財富、地位、命運、永恒的期盼。漢語的諧音既是漢語所特有的一種語言現象,又是一種文化現象,它在數字方面體現得最充分、最淋漓盡致。中國眾多民族語言之中,漢語以其眾多、豐富的諧音數字文化而獨具魅力。正如薩丕爾所說的那樣,隱藏在每一種語言中的一些審美因素——語音的、節奏的、象征的、形態的——是不能和別的語言全部共有的。它與漢族的文化傳統、民族心理和審美習慣等密切相關。[8](P85)
(一)醫院的禁忌數字
“4”是中國多數醫院禁忌的數字。不管是醫院里的建筑物,樓層,還是病床都跳過了數字“4”。醫院是生的希望地,若患者住在一張帶數字“4”的病床上,聽其發音像“死”,自然心里犯別扭。數字“8”是個吉利數字,諧音是“發”,發財大吉。可到了醫院,誰也不想“發”病,有些人堅決不住帶“8”的病床。“7”在漢語中常被忌諱,人們在挑選良辰吉日時一般不挑7、17或27。這既與中國人崇尚偶數的心理有關,又與中國祭奠死者的傳統有關。一般中國人的正常死亡,每七天祭祀一次,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為止,其中,頭七、三七、七七這三天最為重要。以“七”組成的漢語習語多帶有貶義,如:七零八落、七手八腳、七嘴八舌、七拼八湊、七上八下、七扭八歪等。[9](P97)但數字“7”在醫院里則被認為是好數字,可能與諧音“祛”相近,有除去、驅逐疾病之意。
(二)通訊和交通等設施的禁忌數字
目前,中國所有的號碼包括電話號碼、車牌號碼、停車序碼等,只要帶有“4”數字的都在禁忌之列。我國臺灣地區也有與大陸相類似的禁忌存在。林明峪在 《臺灣民間禁忌》[10](P32)“婚嫁篇”說到:“由 4的語音聯想到死之影響所及,迄今公共汽車沒有4路,否則不就成了死路一條?游覽車及旅店據說亦無4號。”2007年,海口警方承諾,結合海南民眾忌諱帶“4”號碼的風俗習慣,車管所刪除所有帶“4”號碼的小汽車號牌。2010年10月,北京市交管局車輛管理所選號大廳滾動大屏不見數字 “4”,“十選一”號牌庫中已經沒有“4”的身影。交管部門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喜歡帶 “4”車牌的車主可選擇自編號牌。作為管理主體,雖然沒有權力對程序化的公共資源進行自我處置,但是從現實生活的操作看,刪除帶“4”的車牌號是理性的公共抉擇。
(三)與其他生活習俗相關的數字
畬族某些集居地忌諱“9”,畬族祖先為“神犬”,犬與漢字九形近。音樂界也頗為忌諱“9”,因為世界上一些大作曲家如貝多芬是在寫完第九部交響樂后死去的。[8]畬族還忌諱“18”這個數字,尤其是青年人婚嫁喜慶日,不能選在18日舉行,否則,將會像生前犯有罪孽的亡靈進入冥界一樣遭受18次磨難。維吾爾族把數字“13”稱為禍根,卻把9,7,5,30,40為吉祥數字。維吾爾族民間普遍存在著崇奉“40”的習俗。[11]家里女人生小孩,門上要掛40天紅布條,40天內不能下床。嬰兒在40天內不能見生人或帶出門,否則會被惡眼窺視而得病。40天后,要舉行滿月儀式,即搖籃禮。人死后40天要舉行四十日祭,即四十日納孜爾。維吾爾薩滿在學習薩滿術時,要進行40天的靜坐修行。維吾爾薩滿認為,如果希望某個游魂出現,就要將某篇經文或咒語誦讀40遍。
鄂西土家族忌諱在招待客人時打3、4以外數目的雞蛋。當地習俗是1個(雞蛋)為獨吞,2個為罵人,5個銷五谷,6個是賞祿,7、8、9個則應了“七死八亡九埋”的不吉語,故習慣于打3個或4個荷包蛋來招待賓客。湖北天門、沔陽一帶的居民忌諱“6”,做菜(特別是吃雞蛋)、送禮物等數目絕對不可能是“6”。當地人讀“6”為 “祿”音,因“6”有“滿祿”、即“死”的意思,所以當地人忌諱。[7](P117)
布依族在正月初一至初三不能動土,十五不能動刀、干活,四月初八不能讓牛犁田;每年第一次打雷后的幾天之內,不能種地。
雖然各民族的數字禁忌有同有異,但它作為一種文化已經被社會所接受。數字禁忌究其實質是一種文化暗示,其形成則是條件反射。它的產生和發展與民族的宗教信仰、傳統文化、民俗習慣等諸多因素緊密相連,體現著不同民族特有的趨吉避害的文化特色與心態。生活中,各族人民認為某些數字有禁忌,某些數字很吉祥,其實反映的只是其美好愿望。一般來說,漢族和大多數少數民族崇尚偶數,以偶數為吉的觀念中蘊含著傳統的民族文化,而藏族等少數民族以奇數為吉的觀念中同樣蘊含著傳統的民族文化,不過,數字禁忌的吉兇觀念是因民族、因時、因地、因事、因行業、因宗教等因素而有所差異的,不能一概而論。[12](P71)如崇尚偶數的漢族等有人死去或有人患病,那么送禮表示慰問時,就很忌諱送雙數。在西南的昌都地區,人們忌諱在雙日為親人出殯;在以奇數為吉的藏族人婚禮上,很忌諱只敬一條哈達,并且送禮要送雙數,以寄予好事成雙的美好愿望。
隨著時代的發展,各民族交往日益增多,數字禁忌的神秘色彩越來越淡化。各族人民清醒地認識到:在一個民族看來是該禁忌的數字,卻是另一個民族極力推崇的,由此減輕了對數字魔力的崇拜。但是,各族人民對數字禁忌的淡化并不意味著數字禁忌即將走向消亡,更不會馬上消滅。隨著社會的不斷變化,為適應新的社會文明的要求,新的數字禁忌又會悄然而生。因此,只有深刻了解各民族的生活習慣、宗教管理、獨特的審美意識乃至思維和意識,才能溝通思想感情、加深相互理解、增進彼此往來,實現民族大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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